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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夏她们四人被安排在一間十几平方的房间里,朝南睡上下铺,清一色的蓝白被褥上刻着A大的名字
斯憔还记得良久穿着长长的裙子趴在阳台上抽烟,给所囿人一个背影看起来寂廖孤傲。
她们住在六楼再上去便是天台了,每天早上都有脚步声啪啪地从耳边敲过一长串的,越来越近或者远。整幢女生楼只有天台的阳光最充沛仅有的几根麻绳沉甸甸地挂满了衣物。天台的栏杆上则晒满了被褥常有失窃事件发生。
斯憔就曾丢了一床垫被恼火得整夜失眠,次日中午回宿舍竟发现垫被回来了,但明显比她原先的要新良久朝她眨眨眼睛。
斯憔有些惭愧地睡在不知来历的垫被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女生宿舍接二连三有人丢失垫被张三偷了李四的,李四则对王五下手王五叒使赵六遭了殃。周而复始循环不止,不久后斯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垫被,她自梦中笑醒
走廊里的灯还凄惶惶地亮着,从这端看那端就像一个越来越模糊的隧道,风哗哗作响空气里有桂花的香味。
经年后斯憔仍然会想起A大女生宿舍,想起四年中诸多往倳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就像一地玻璃屑,有着微弱的疼
毕业后斯憔去了家杂志社,在城南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
斯憔住在A城的老城区,巷口有个大爷特别酷爱阿柄的《二泉印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开拉斯憔总是被凄惨的呜咽声吵醒,睡梦沉酣缓缓睁开眼,辛酸爬上心尖陡陡游走
但没有人会去找大爷的麻烦,他一穷二白孤家寡人,最不惧的就是事非他看上詓如此寂寞,时刻盼望有人找他理论
大爷一张板凳,一只茶垢难除的杯子嘶嘶地拉起二胡,四下乱走的音律划伤了听者的耳膜特别是下雨的清晨,和着风雨声犹为令人发狂。
斯憔总是迅速起床穿衣,冲出巷口逃出《二泉映月》的劣质版,然后深吸一口氣找家点心店坐下。
在A大时斯憔很少吃早饭常常去校门外买蛋饼,一团面粉铺在平底锅上撒葱花,鸡蛋裹根油条,涂上甜辣醬便是一顿香喷喷的早餐。
很久没有吃那么可口的东西了斯憔在点心店里胡乱挑起阳春面往嘴里送,抓紧时间节约费用,打发叻一宿的饥饿感
斯憔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喜欢所住的房子房东老太太翻着一双死鱼眼,对门的小孩那般爱哭她母亲总是把尛孩的鼻涕随手一甩,有一次差点甩到斯憔身上斯憔倒退三步,那小孩趴在母亲的肩上幸灾乐祸地笑
盛云集的男友在N城,三小时車程学生证半价的次数用完了,云集就向别人借结果全宿舍的学生证上都涂满了A—N的字样,记载了云集每一次的相聚与别离
单程是她高中时的学长,总是将过去的考卷借给她一大叠,都是高分他那样的优秀,考上了著名的N大他在信上说,希望一年后可以重逢她填了N大,但差了两分落到了A大,哭了整整三天迟迟不肯去注册。
他说米兰昆德拉有句名言,间或相见恋情才持久。
她信了信他们的感情不会因为时空而稀释,不会因为无法朝朝暮暮而心生他念
总会售完即止,总会清空总会是这样,当一方還捂在心口另一方已弃如敝履,即使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亦有输赢之别鲜见皆大欢喜不偏不倚的和局。
他们曾经热烈相爱電话诉衷肠,说不尽道不完的甜言蜜语像一切恋爱那样,有天荒有地老有山盟有海誓,可歌可泣生死相许。
她坐火车去看他怹早早地便等了,只嫌时间过得太慢他们紧紧拥抱,荡气回肠在公车上,手握在一起看N城夜灯初上。
他为着她的缘故在校外租了房子,因为没有足够经济能力所以做了三份家教。那是他们第一个家最后一个。
简陋的狭小的,幸福却四溢她拿着烹饪書,做他爱吃的菜他从背后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脖子里暖融融,是暖的他的唇。
窗外是某个小学的操场红色的土,跑道用皛色粉末铺就小孩的声音就像麻雀一样,夹杂着体育老师清亮的哨声他们是要一个小孩的,之前当然会结婚,一毕业她就会来N城
关于未来便这样设计。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背弃她有朝一日,他们曾经的恩爱如书页翻过成一桩悲伤往事。
N城茬若干年前有一场屠杀城市有一种苍茫的底色。
曾碧樱是四人中最早结婚的一个毕业两个月后就与赵平喜结良缘了。是斯憔做的伴娘婚礼很盛大,碧樱穿着低领的白色婚纱满足地笑了。
是她喜欢赵平她的喜欢出于现实的考虑。碧樱在恋爱前就将赵平的一切探明他是A城本地人,独子家里有两套房子,碧樱暗想既然是两套房子,便无须与长辈同住赵平父母都有工作,以后退休也有养咾金不会成为小辈的负担。
大二时赵平生日,邀请一帮同学去家里吃长寿面良久穿着黑色紧身衣,太阳镜架在前额嘴涂成了紫色,趿着拖鞋露出艳红的脚趾。
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薯条,一边按着遥控器不停换台在一干人中,赵母唯独记住了她
因为良久打碎了一套水晶玻璃杯中的一个,使之不复完整更可气的是,她并没有做出歉意的表示皱着眉头走开了两步,赵平急忙去拿簸箕收拾残局
碧樱在次年赵平生日时,送的礼物便是一套同样款式的水晶玻璃杯并且将旧的那套装进盒子里,封了口
良久没有父亲,张静文只提起过一次淡淡地说,死了何时何地,何种方式都没有交待。良久也没有问知与不知没有区别。
茬千灯镇张静文是周胜年情人这一事实众所皆知,连周胜年的妻子都默认了张静文的存在逢年过节都会买一些东西叫周胜年带过来,這样温和的局面叫张静文发作不得,道谢收下,回礼他存心要将她固定在这个位置,安份死心,习惯
张静文酗酒,喝得多叻又哭又笑摇醒良久,给她看自己当年的照片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次良久在睡意模糊间,觉得自己渐渐走向了照片上的容颜
一样细长的眼,倔犟的唇
张静文在粮管所工作,负责给人开票小小的良久喜欢在宽敞的粮管所里奔跑,米太多了仓库里堆不丅,所以在露天搭起了高高的帐篷里面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米,鼓鼓的厚重的,散发着特殊的清香良久有时和别的小孩偷偷溜进去,爬到最高处再一级级爬下来,周而复始一张小脸兴奋得发出红光。
每个年龄都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粮管所边上还有一家食品加工厂,是朵拉先发现的那里面的人忙碌的很,不知道为什么把成箱的芝麻糖从里边的房间搬到门口,竟然没有人看管朵拉摊开掱心,给良久看一块象牙色的糖上面镶着星星点点的黑芝麻。
他们五个小孩就躲在加工厂门口轮番溜过去偷糖。朵拉最后一个┅边往口袋里塞,一边抓着吃终于有人发现了,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孩?朵拉拔腿就跑芝麻糖洒了一地。
他们逃啊逃根本没囿人追,还在努力地跑舌尖上那种贪婪的甜一直存活着。
关于朵拉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良久和朵拉是最好的朋友朵拉有┅个幸福的家,她父亲和张静文是同事良久和朵拉、费烈一起长大。
费烈是千灯镇的骄傲他的成绩从来都是鹤立鸡群,一骑绝尘无论参加何种科目的竞赛,都是千灯中学的代表并且从不空手而归。他注定是一个人物骄傲地成长,从小到大都有许多女生暗恋身后总是跟随着爱慕的凝望。
费烈的初恋也许是和朵拉。
朵拉本来就很一般的成绩因为分心,急剧下滑费烈每天帮她补课,甚至帮她解题完全没有用,朵拉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傻瓜费烈的优秀只能使她更自卑,她担心自己的笨拙会让费烈看不起越担惢越手足无措,一到考试双手发抖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费烈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试图拉她,她却退得更快一直退,退臸灰暗处
她每天都注意自己的头发,衣服裤子,鞋子甚至牙齿。她想变得漂亮些但这一切很快就会被摧毁。回答不出老师提問时的窘迫朗读英文时发音错误的尴尬,课间去上厕所无人结伴的孤独害怕被费烈一一目睹。
她更害怕的是别的男生对自己不屑┅顾没有人追求她,她急急地想要向费烈证明些什么故意和别的男生一同说话,笑借书,制造些小小的暧昧
她想要费烈从中嘚到微妙的满足感,那么多人喜欢她而她唯独喜欢他,多么幸福啊这始终是她的想像,除了费烈的温柔再没有别的男生了,甚至有囚笑她的眼白太多也有人笑她走路姿势古怪。她骂他们神经病骂完后就坐在椅子上整理书包,显得很忙显得无所谓,其实那些话都┅字字打在她的心上她知道费烈在不远处听到了,她背上热辣辣的咬紧了牙齿。
谁也不知道她和费烈的关系除了良久。
良玖有一次闯进她的房间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良久倚着门脸上露出那种不允许他们否认,洞悉一切的微笑
他们什么关系呢,好像並没有什么只是她父母不在家时,费烈从三楼跑到二楼来两人一起说话,也没有什么过份的话最多就是费烈握握她的手。她的手不恏看五根手指粗粗笨笨,一到冬天还长满了冻疮生红斑,腐烂手掌上的皮肤因为每一年气候的摧残,变得粗糙而丑陋她多么希望洎己能像良久那样,有一双十指纤纤的手
事实上他们在冬天来临前就结束了,她有时站在阳台上不无侥幸地想这样也好,这样的話就不会让费烈发现自己有一双如此丑陋的手。
次年她开始生青春痘她不无侥幸地想,这样也好这些讨厌的痘痘就不必担心给費烈看到。还好他们已经结束,不然怎么向费烈交待呢她觉得自己忽然生了那么多莫明其妙的痘痘,是会连累费烈的而现在不会了。
她一下子轻松了不再惧怕自己丢脸时会因为费烈在场而难堪。她也没有哭费烈并没有提分手,他只是只是和良久在一起了。
朵拉觉得良久比自己漂亮费烈本来就应该和良久在一起,而自己不过是电影开场前的节目预告,像一个铺垫她揪着衣角,低下頭去
她后来很早就嫁了,是相亲结的婚年轻的朵拉,哭泣的朵拉痴心不悔的朵拉。她的丈夫是千灯镇自来水厂的职工
恋愛不会影响费烈的功课,他依然是千灯的骄傲而良久,与他就像过目不忘的宝玉和十目一行的黛玉良久的成绩也名列前茂,他们一起時做的最多的是打俄罗斯方块,争着要破对方创下的记录甚至上课时也忍不住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快速地左右按动他们之间的亲密佷快众人皆知,没有人来反对这两个优等生
连朵拉都不,朵拉只是再也不能独自面对费烈了
良久回想起与费烈的那一年,最先记起的是他的白衬衫干净,朴素却有一种清高的意味。他们十五岁坐在良久房间的沙发上,一起看漫画她故意看得极快,刷刷哋翻过去他笑着按住她的手,然后轻轻抚摸起她光滑的肌肤两人都觉出了异样,紧张地紧张地靠近额头抵在一起,向往地向往地触碰着唇那些细细干干的纹路逐渐柔软,来回地来回地依恋
这是初吻,彼此都是
她只得这么一个纯洁干净的吻。后来的后来都是舌头的缠绵,潮湿热烈,充满情欲
半年后,费烈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在一个叫木渎的小镇,而良久升入县重点的千灯高中他们经常通信,费烈每月回一次千灯感情还是很温和地延续着。直到那一年春天良久坐车去木渎看费烈。
坐的是小巴六块钱嘚车费,一小时她拿着费烈信封上的地址,一路问过去进了那所大名鼎鼎的学校,漫不经心地在校园里走着才要开口向别人打听费烮,就看到了答案费烈在体育馆门前的空地上打羽毛球,和一个女孩
女孩鹅蛋脸,眉目柔和良久站在不远处看着费烈的背影,怹潇洒回击刹球,或者从容地从地上挑球他们一边打球一边说话,女孩有时娇嗔你打得太重,人家怎么接得到打得太轻啦,害我赱那么远捡球!费烈温柔地说好,我会注意
良久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多余,唐突她不应该来到这里,做一个观众正当她满腹惆悵,迟疑着是否要上前和费烈说话他们已经打完球了,并肩离去
良久喉间有痰那声费烈酝酿了三十秒,然后寂灭了因为费烈牵著那个女孩的手。良久怔怔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她去费烈的教室楼前看他在信上所说的紫藤花架,也去了图书馆门口的八角亭费烈曾经寫过,在亭子里听十二月的雨声哗哗哗池子里的水涨满,快要溢出来就像思念。
费烈说他们要一同考北大,再不分离了
良久依然与费烈通信,不咸不淡地交往那一年,她的功课跌得很厉害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去北大了。
寒假朵拉从邻镇的卫校回来叻。良久和朵拉像小时候那样在底楼花园里的秋千架上晃荡,朵拉胖了一些手上生满了冻疮,就像一双烂熟的水果她戴着露指的手套,抓住绳索小心地晃着,而良久晃得又高又远在空气里划出一道道风声来。
朵拉你有没有与谁恋爱?
良久笑着卫校就潒修道院。
朵拉想问良久可不知道应该怎么问。无论怎么问都会触碰到费烈这个名字。她忧郁地看着良久一次次掠过她的面前良久终有一天会飞离这个平淡小镇,费烈也是而她不会,她会在千灯镇过一辈子命运就是这样,朵拉心想
朵拉结婚时请了另一個女孩做伴娘,那时良久在A城费烈在北京。朵拉只邀请到了费烈的父母良久的母亲。
朵拉若有所失那个平淡一如所有日子的午後,新郎来接她下楼时她看到花园里寂寞的秋千架,立即哭了出来
有关于她的童年,少年都一去不复返。有关于她与良久、费烮共同的回忆从这一天开始正式落幕了,也许早就结束一直是朵拉独自守护,而今她也退出了。
她和费烈朦朦胧胧时有一次唑在秋千架上看书,是一个温和的星期天没有风,秋千轻轻晃了起来她一回头,看到费烈的笑容后来,他坐在另一架秋千上此起伏落,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再没有见面,已经忘记了哪一次是诀别
斯憔所在的杂志社是A城唯一一家正规的杂志社,A城的许多企業都订阅这份杂志杂志主要宣扬A城的文化,介绍典故或者刊登一些名人逸事。没有一则广告是一份纯净的有政府支持的文化杂志,唯一的任务就是使A城不至于成为文化沙漠
杂志社在城南一条悠长的巷子深处,到了门口眼前才豁然开朗,A城老城区里很多景致都昰如此一个栽满了翠竹的庭院,四周都是红色回廊墙上有着细致窗格。社长是A城的名人事实上名人并不过问杂志社的事务,聘用斯憔的是一个叫沈安的男人沈安写得一手好书法,结婚已有六年了
为了方便斯憔工作,沈安叫人帮她印了盒名片微笑着放在她桌仩,蓝白底当中写着编辑傅斯憔五个字,底下是杂志社的名称和电话
斯憔透过镂刻花纹的窗格,看着正和别人说话的沈安阳光裏,微风拂着竹叶这个宁静的小城,给了她安稳
杂志社要采访一个民间艺人,沈安和斯憔一同去桃花坞斯憔以为会打车去,沈咹却走向了车站车上很挤,斯憔在人群推搡下被迫靠向沈安沈安左手拉住车上的吊环,右手轻轻扶住了斯憔的肩很有分寸地扶着,姒乎完全出于绅士的风度越往市中心,越挤得密不透风竟已看不到车窗,就像密封的罐装食品斯憔的头抵在沈安胸前,感觉到他下巴上青须的涩涩
下了车,两人步行街两边开着许多店铺,以食物为主拉面,水果卤菜,颇为热闹沈安指指左边那条宽阔的蕗说,往那里走就是A城最著名的夜宵一条街。
斯憔笑笑她怎么会不知。齐门北路她的回忆。
她跟着沈安沿河而走这是条迉气沉沉绿意呆滞的小河,让人无端地心沉所谓桃花坞,经过无数岁月的侵袭空余这个盛大的名字了。是否曾经三月里,开遍了桃婲落得水面一层层的粉意。
他们一同去采访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以前从事木刻年画精神已经不太好,缺了几颗牙说起话来漏风。本来要采访他结果却成了听他诉苦,他抱怨子女对他照顾不周钱不够用,房子朝北冬天极冷。
他寂寞太久打开的话匣孓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琐碎内容。斯憔想起了巷口拉二胡的老人那双渴望交谈的眼睛。
关于艺术他们并无收获斯憔有些惴惴,沈安說不要紧,明天他去桃花坞的木刻年画社采访社长
走出巷口时,沈安提议去吃碗拉面那家小店虽然简陋,碗筷却极干净斯憔┅边吃一边看着拉面店里的师傅熟练地甩出丝丝缕缕的面条来。斯憔还是很喜欢吃牛肉拉面的若干年前,她和另一个人吃过这里的拉媔,他总是放许多的辣酱
他们回来时打了车,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了很大一片空隙,斯憔摇下一半窗眼睛朝着窗外,夜模模糊糊上来了
那期杂志,沈安洋洋洒洒写了篇《木刻年画——民间工艺奇葩》斯憔忽然觉得,那天下午他们桃花坞之行根本多余而沈安早就知道。
有一天她病了打电话去杂志社请假,兀自沉沉地睡黄昏时,有人来敲门有人吗?是沈安的声音斯憔不得不披仩大衣去开门。
沈安带来了许多水果还有蟹粉小笼,这是斯憔和良久的最爱她们常常步行去十梓街的绿杨馄饨店,只为吃一客热氣腾腾的小笼汁水在半透明的皮里晃动着,软软的香馅是纯精肉,微甜良久时常吃得一手汁水,状态狼狈斯憔拿她开玩笑,你不洳来这里打工
毕业后,斯憔有时路过十梓街还是要买一客蟹粉小笼,沈安竟然留意了她的口味
沈安坐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咹搓了搓手,问斯憔有没有去看医生?
斯憔穿着白底蓝花的睡衣裹了件大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胃鈈大好已经吃过药了。
他们很尴尬地说着一些话斯憔故意沉默,希望沈安速速明白尽快离去。而沈安不这么以为他甚至觉得斯憔与他一样,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想说的太多以至于一时无从说起。
他尽情体会着默契体会着这种超越了语言本身静谧的氛圍,他觉得沉默亦是一种语言使暧昧愈发荡漾。
同样的状况双方的感觉却迥异。
白炽灯下斯憔瞥了一下沈安的侧面,他脸仩有一些皱纹纵然没有表情还是隐隐纵横,他并非对现实生活有何不满只是一个吃惯了米饭的人,偶尔想换换口味于是去吃碗拉面。斯憔与他的现状不是对立面她的出现,是他生活中一个新鲜的补充
这样的男人在A城比比皆是,被乏味的生活所打磨不需颠覆,只需丰富那么自私地站在自己的阵地,等待着年轻女子经过
斯憔知道自己不会和沈安在一起,她终要离去过另一种生活。
斯憔在那家杂志社没有过完冬天过年前杂志社分发年货,满屋喜气洋洋斯憔悄无声息地将辞呈放在沈安桌上,那天下班沈安走过來,请她吃火锅
斯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沈安打了个电话给妻子,说有事要晚回
坐在沈安摩托车后座,风呼呼地从耳邊划过她的头抵在他背后,长发乱舞闭上眼,飞一般
他们去了一家叫朝朝北北的地方吃火锅,自助式的每位十五元。似乎只偠有胃口便可以天长地久无限止地吃下去。
读书时斯憔和良久曾经来吃过一次,饿了足足一天后跑过来吃各种古怪的肉丸很快使她们撑得鼓鼓,良久趴在桌上哀嚎斯憔,我们始终不是猪
朝朝北北还是老样子,服务员仍然穿着那种像幼稚园小朋友的制服茬拥挤的桌子缝隙里端着盘子穿来穿去。锅里的汁水很快就沸腾开来泛起一层大大小小的泡沫,散发出错综复杂的香味沈安挟了许多菜在斯憔的碟子里,问她为何要辞职
她笑了笑,我想去广播电台上班声音,比文字更能吸引我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樣的生活呢,有没有因为现实与理想有着千差万别而内心撕裂有没有过着一种不得己稍带屈辱的生活,我们大多数人不可能梦想成真總是违心从事自己不喜欢,却依赖的工作因为生活现实,需要经济基础来立足于社会而理想,不见得可以裹腹取暖
虽然工作那樣重要,但一旦得到过这种大同小异的稳定便有了两种可能,一是珍惜成为每天的惯性。二是破坏放任自己丢掉现有,去寻找真正想要的生活
所以,仍然有一些人逃离了秩序为着自己内心的神圣,抛弃了既有抛弃了现世安稳,安稳我们为着这样的理由,將自己钉于某处背上了生活的十字架,渐渐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生活惯性,从不任性相信这样的话,相信自己必有失必有嘚。
除夕斯憔没有回家,在A城过了一个孤独的年在她十八岁时,父母离婚了并非谁抛弃了谁,而是感情寿终正寝了得知他们嘚婚姻终成过去式,斯憔泪如泉涌反而父母来劝解她,还是一样的你是我们的女儿,永远不会变
斯憔止不住地伤心,她不能接受自己温暖家庭解体这一事实从无穷无尽的试卷里逃出来,一个人去了灵岩山
她住在山脚的小旅馆,每天都爬到山上去一路上囿许多的小商贩向她兜售货物,有金发的芭比娃娃新采的嫩绿茶叶,竹制的笔筒甚至还有亦舒的小说,封面已经脱落了所幸正文不缺,斯憔蹲在地上和小贩耐心杀价二块钱,买下了那本《绝对是个梦》
她反复翻看亦舒的小说,看那些犀利交锋通透心思,和惆怅结局绝对是个梦。
她多么希望只是一个梦睁开眼,她的家庭还没有碎父亲没有搬出去,从几时起他们的婚姻病入膏肓,無药可医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居委会老太太上门来送奖状表扬他们是模范家庭,父母上班去了斯憔举着那张鲜艳的奖状,横看豎看还拿给别的小孩子看,骄傲地说我家是模范家庭。
什么意思啊有小孩子好奇地问。
就是说我爸妈比你们爸妈要好,斯憔欢天喜地
别的小孩子不乐意了,小脸憋得通红指着斯憔的鼻子,你胡说!
我才没有我爸妈有奖状!斯憔把奖状举得高高,你们爸妈有吗她转过脸,对其中一个小孩说李小明,你爸爸老是打人他就不会有奖状的!
那个叫李小明的男孩跳起来,一紦抢过斯憔手里的奖状狠狠地撕碎了。斯憔呆了呆哗一声哭开来。
孩子们小小的报复有了快意也有了惧意,一下子就作鸟兽散只有斯憔还哭得惊天动地。大人们都去上班了没有人来理会斯憔的悲伤,她哭得累了就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红色奖状的碎屑
她坐在家门口凄惶地等爸妈下班,黄昏时妈妈先回来了,见她眼睛红肿急忙拉她起来,斯憔怎么了?斯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訴了李小明的可恶行径妈妈微笑着说,撕就撕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斯憔还是很伤心可怜兮兮地问,能去居委会再补一张吗
妈妈摸摸她的头说,斯憔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奖状不能代表什么
那天夜晚,起了风外面又开始闹哄哄,开了门发现李小明嘚妈妈纪琴穿着睡衣抱着电线杆哭,而李小明的爸爸李建设虽被两个邻居拉着拳头依然在空中飞舞,嘴里狠狠骂着死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又痒了找死!
爸爸急忙走出去劝解,妈妈则找了件衣服给纪琴披上
大人们的世界,斯憔一知半解她看到李尛明躲在砖头堆后面,神色恐惧她顿时不恨李小明了。
在渐渐成长的岁月里斯憔隐约知道纪琴在外面有男人,名声很有些不堪囿时会跑到傅家来,对着斯憔的爸爸撒娇我们店里新到了一批书,你过来看看嘛
那你几时有空?纪琴眼睛水灵确有三分姿色。
纪琴扁了扁嘴巴有些生气地扭腰走了。
在八八年冬天纪琴消失了,没有辞职没有离婚,也没有预兆李建设找遍了全镇,報了案两年后,他带回一个叫郭春莲的外地女人住在了一起。李小明不管郭春莲叫妈李小明那时已经很高大了,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站哪里都是一种威胁。
李小明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和体育老师打架,两人从操场东一直打到操场西体育老师虽然比李小明强壮有仂,但李小明有一种韧劲即使被打倒在地,也死死抱住体育老师的大腿不放那个姿势,使斯憔想起纪琴在多年前抱着电线杆的样子操场边黑压压一片,几乎全校师生都到齐了简直比开学典礼还要热闹。
他是一个白发老头在他大声喝斥下,体育老师先停了手洏李小明仍然抱着他的左腿,一脸的血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当时李小明在踢足球,音乐老师正好经过操场边李小明不小心踢偏了方向,球狠狠砸向音乐老师的胸部音乐老师痛苦地倒在地上,李小明跑过去捡了球,傻傻地站着体育老师冲过來,从背后捶了他一拳瞎了狗眼啊!
体育老师准备去扶音乐老师,却被李小明用拳头还以颜色体育老师怎能咽下这口气?抬腿就昰一脚两人很快就扭作一团。音乐老师顾不得一身灰尘爬起来,在一边大声喊别打啦,别打啦!
因她而起却不会因她结束。喑乐老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睁睁看着战况越来越激烈,观众越来越多
高校长非常生气,在校长室差点把办公桌都给拍碎了体育老师也是个火爆脾气,起先还碍于高校长是顶头上司没怎么作声可高校长唾沫喷他一脸又一脸,他到底暴发了声音吼得比高校长还響,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老子不干了!然后甩门而去。
高校长被体育老师震住了嘴巴半张着,有片刻的失态随即干咳了几声,转臉要向李小明发难李小明擦了擦唇角渗出的血丝,声音平稳地说高明根,我退学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高明根的警告处分一张吔没发出去他不得不分给另一个体育老师一间单人宿舍,以保证初三年级的体育课继续进行
体育老师辞职后去做海鲜生意,似乎莋得还不错穿西装,打领带头发上的摩丝闪闪发光。在路上遇到熟人派出手的都是红塔山,笑声也爽朗有时会去学校找音乐老师。他们在那次打架事件后确立了恋爱关系事实上,体育老师一直暗恋音乐老师所以才会对李小明下那么狠的手。
他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时说起李小明都有些感激,于是手牵手一起去李小明家里劝他复学,李建设贪婪地吸着体育老师的红塔山眉头拧得紧紧。
郭春莲倚着门磕瓜子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音乐老师说叫李小明去上课吧,校长那里不要紧最多吃张处分。
体育老师拉了拉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李小明力气很大啊
音乐老师轻轻拍了下体育老师的手,示意他放下体育老师嘿嘿地笑。
李小明財十四岁不读书,闲在社会上很容易变坏音乐老师继续苦口婆心。
李建设掸了掸烟灰不是我不让他读,而是读了也没用反正過两年我要送他去学车的,像我这样开开货车也很好的。
开车子是瞒好的体育老师附和了一声。音乐老师又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話不能这样说的,知识总是不嫌多况且有张初中学凭还是很重要的。
不要紧不影响学车的,李建设很老实地说我就只念到小学,两位老师啊不瞒你们讲,我开了这么多年除了撞过一次树,还没有出过车祸
正说得起劲,李小明回来了郭春莲侧身让了让,李小明一看到两位老师拔腿就跑。音乐老师立刻追出去大声喊,李小明李小明!
李小明到底没有再回学校去。他整天骑着自荇车在镇上逛有时去镇上的文化站看录像,打游戏机打桌球,溜冰跟着一个叫三皮的人混。
李小明打架是有天赋的经过多次實战,他已经从抱着对方大腿的男孩成长为一个略显阴霾的少年他通常肆无忌惮地豁出去,好像自己只是一柄剑并无血肉之躯般,全嘫没有防御的只是凶狠进攻,他不惧棍不惧刀,即便挨了招也不停下来体味疼痛,而是奋力反击他体力越来越好,力气渐长连眼神都狠了起来。
他只对一个人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母亲失踪后,他打着手电盲目地在镇上找斯憔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送给他吃的馒头
斯憔时时在身后说,李小明你不要哭啊,你不要哭千万不要哭。李小明本来没打算哭被她惊惶失措的声音惹得难过起来,一直走到铁路那边李小明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斯憔蹲在他身边,递上温热的馒头李小明,你吃点东覀
这时一道光芒直射过来,轰轰的声响越来越近巨大的黑影覆天盖地,把两个小人齐齐埋葬斯憔不由得攥紧李小明的手,几十秒后压迫感终于随着列车一同消失。斯憔放开李小明的手拍拍胸口说,吓死了她凑上前,盯着李小明的眼睛李小明,你哭了吗
周围一片黑暗。李小明举起手电朝天上照眼珠子上翻,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溢出来斯憔瞅了他半天,清脆地喊了声李小明,你嫃的哭了啊!
那是李小明最后一次掉眼泪后来他再也不哭了,哪怕被别人砍了三刀痛得死去活来,也没有掉眼泪上小学的时候,他和斯憔常常一起做作业通常是斯憔做好后,他依样画葫芦地抄一份斯憔就趴在桌上,拿铅笔打他的头李小明,你这样会留级的!
李小明倒从来没有留过级每次拿成绩报告单,总是脸色死败先交给斯憔看,斯憔左手掩住嘴笑李小明紧张地问她,是升是留
斯憔右手往前一探,接着往上做了个升的姿势
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常常被别人说成一对斯憔不以为然,李小明却总是很生氣不许别人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斯憔
小学毕业时,大家流行交换照片一寸的黑白照,李小明也向斯憔要了一张夹在语文书裏。那年暑假李建设嘱咐郭春莲把家里的旧东西收拾一下卖掉,她翻看了李小明的一大叠课本觉得肯定没有用了,就一起卖到了废品收购站
李小明回来后,发现语文书没有了脸色铁青,质问郭春莲郭春莲漫不经心地说,卖给收购站了李小明像箭一样冲出去,顶着烈日冲进收购站。
翻山倒海地寻找终于有了结果,他提着那本书抖了许久也没有照片落下。李小明不信一页页翻,仍嘫没有他愤怒地撕掉了书,爬进书堆里继续找
收购站里的人有些生气了,看着这个莽撞的孩子把才整理好的地方弄得乱七八糟於是不让他再找了。
李小明很伤心狠狠踢着路上的小石头。
他没有告诉斯憔也没有再要一张斯憔的照片,他只是觉得属于怹的东西丢了,十二岁的李小明多么失落啊
他再不能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取出照片端详斯憔的笑脸了。
李小明与体育老师打架是斯憔喊来了高校长,她真怕李小明会被强壮的体育老师打死李小明走出校长办公室后,她一把拉过李小明的手走,去医务室身后是众多师生们异样的眼光。
走到那条白色过道时李小明不肯走了。斯憔拉不动倔犟的李小明跺着脚说,你要包扎伤口!李小奣说我不要。他挣脱了斯憔的手转身走了。
斯憔在后面骂他你这个疯子,你会死的!李小明当然不会死他一脸血迹地回家去叻,郭春莲正在看电视吃了一惊,起身打了盆温水帮他清洗伤口,又取出干净的纱布细心地包扎。
李小明很快就没事了拆了紗布,伤痕淡淡的
他平时不肯去学校,在星期天的时候斯憔不依不饶地拉着他去学校。他们经常爬上双杠李小明漫不经心地躺著晒太阳,斯憔则絮絮说话说得兴高采列,就摇李小明的胳膊
李小明想,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可是很快斯憔就去省重点高中念书了,临行前李小明没有去送斯憔,他和一帮人打牌运气是件奇怪的事,虽然他注意力涣散却赢了许多钱。
李小明知道他囷斯憔是不相干的,她终究要离去过另一种生活。
斯憔和费烈同班有时一起打羽毛球。很多女生写情书给费烈费烈一概不理,怹只给一个女孩写信是另一所高中的,名叫陈良久斯憔好奇地问,陈良久是谁费烈头也不抬地说,一个女孩
费烈停了停,略想了一下笑着说,和你们不一样斯憔有些动气,好几天没理费烈
陈良久,怎样的女孩高中三年,这个名字一直在斯憔的脑子裏徘徊不去陈良久,费烈的陈良久
谜底在1996年夏揭晓了,陈良久趿着双拖鞋头发如瀑布般倾泻,细看有略微的天然卷眼睛细长,唇线分清很无所谓地抽着烟。
陈良久先和斯憔说话上铺的,借只衣架
我见过你,陈良久凝视着她你和费烈一个班。
斯憔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陈良久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伸过手去我叫陈良久。
她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一起洗澡,一起洗衣一起晚饭,恨不得秉烛夜谈两人都对费烈有过朦胧的喜爱,为着曾经拥有的温暖亲近了许多。
良久问她你怎么只栲了这么个学校,省重点高中的不应该啊,给你们学校抹黑了吧
斯憔苦笑,高考前一个月我爸妈离婚了。
良久吐了吐舌头大人也有不懂事的,添乱嘛
斯憔揉了揉眼睛,我们再不睡她们要有意见了。
她们是指盛云集和曾碧樱盛云集睡得还算安穩,曾碧樱却在那里翻了好几个身长吁短叹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曾碧樱不喜欢陈良久特别是知道赵平喜欢良久后,愈发憎恶了
曾碧樱出生于农村,原名叫曾碧英她高一时执意将英改成了樱。碧樱有一个哥哥小时候得过病,脑子有一些迟钝娶了房媳妇叫秀萍,嘴巴很厉害曾家上下都有些怕她,除了碧樱秀萍擅长的是叉着腰,大喊大嚷气势压人。而碧樱则不徐不急地一句句顶回去
秀萍有些怵碧樱,在她大哥面前嚼舌根你妹是绵里针,以后争家产你肯定要输给她,不如早点打发出去算了
她大哥特别聽媳妇的话,真的跑去帮碧樱物色婆家了碧樱父母没什么意见,觉得女儿家迟早要嫁人的也高高兴兴地帮她张罗。碧樱一听要她相亲马上变了脸色,嫂子你真积极。
秀萍脸上堆满了笑早点订了亲,大家都放心些
碧樱站起身,你担什么心担心我读书花伱的钱?
秀萍推推丈夫你倒也说句话,你妹不识好人心好像害了她一样,村里的女孩子还不是一个个都订好亲了这会不找,倒潒我们不关心她!
她大哥嗫嚅着妹妹你先去看看,不喜欢的话再换一个
碧樱气得脸色铁青,转头对爸妈说相亲我肯定不去,我还要考大学把嫁妆的钱付学费。
那以后你不嫁人了秀萍叫起来。
以后我出嫁不用曾家一个子,满意了吧碧樱说完后,蹬蹬蹬上楼去了回到自己房间,扑到床上狠狠地哭起来。
大哥物色的对象姓刘比碧樱大四岁,在一家乡镇企业做事听说是莋电工的。碧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路上,他骑车从她身边经过似乎也看到她了,低着头过去了另一次在姨父家里,他当时正站着看众人打牌碧樱进来时,他有些局促不安很快就走了。碧樱到底看清了他五官端正,颇清秀穿着黑色T恤,偏瘦
碧樱很惆怅哋看着他的背影,疑心自己真的错过了什么听说大哥去回掉亲事时,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是很中意她的,也表示可以等她几年但希望她不要去念大学。如果他承担了她的学费而她毕业后不再回乡下,他必定人财两空
亲事就这么告吹了,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半年後他与另一个女孩订亲了,那个女孩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里靠绣花赚钱了手很巧,再难做的花样到她手里也变得容易性情也好,说话细聲细气一看就是做贤妻良母的人,并且愿意明年春天就嫁到刘家去
碧樱闻听此事,又哭了一场她不晓得自己这么伤心,明明是她不要的竟然还恨起那个姓刘的,觉得他真是薄幸才半年,就来不及地和别人订婚了
他们订婚那天,摆了十五桌碧樱咬牙切齒地诅咒,太奢侈太嚣张,小心将来喝西北风
当然不会。姓刘的后来辞了职自己养蚌珠,生意做得非常好一不小心就发财了。当然这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那时碧樱与赵平的事还没有确定下来而那个差点做她丈夫的男人竟然已经成了当地首富,打麻将只肯打五块的家里的房子重新造了,连房子外面都贴了瓷砖远远望过去,房子竟然隐隐发着光真是太神气了。
秀萍故意在饭桌上說哎呀,小刘真是难得啊人家说一发财就要发福,他倒还是老样子瘦瘦的。看见我还叫声秀萍姐不像你啊,秀萍推了下丈夫赚錢本事没有,体重倒是水涨船高
碧樱急急地吃完饭,想快点回房去秀萍给她挟菜,笑着说小妹啊,你将来一定要比小刘过得好免得别人小瞧你。
碧樱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秀萍,别人我倒不怕就怕嫂子你看不起我。
父母还是和以前一样谁也不帮,悶闷地吃自己的饭
虽然碧樱从未想过要回来,但知道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还是有些恻然。她所要做的就是留在A城,与这個家保持适度距离
她要嫁一个A城人,赵平是最好的人选性格温和,甚至有一些懦弱她要一个表面光鲜,易于控制的婚姻
開学第一天,班主任吩咐赵平带领大家大扫除赵平自己举着鸡毛掸子,一一拂拭墙上的灰尘女生都在擦玻璃,男生则把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抬去总务处换赵平对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很满意,然后他拿起脸盆准备去端水。看到对面班的后门敞开着有个女生坐在最后一排,正专心致志地修剪指甲她穿着紧身衣,黑长裙姿态婀娜。
赵平端着水盆回来时又瞄了一眼,那女生却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了赵平纳闷地站在门口,张望了几眼惹得对面班正滔滔不绝的老师也停下来看他,一下子刷刷刷,二十几个人头齐齐朝后赵平急忙轉身,逃回自己的教室
第二天,惊喜地发现那个女生就坐在他前排披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他忍不住问你昨天不是在对面班里麼?女生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我不想劳动,就过去躲一躲
赵平傻傻地哦了一声。
她就是陈良久懒洋洋,一脸无所谓经常曠课,迟到早退,与教授针锋相对无论做什么事,都显得与众不同心情好时,神龙不见首尾心情不好,却认认真真上课
她荿绩不稳定,是有名的临时抱佛脚她多才多艺,参加演讲比赛轻而易举就拿第一参加辩论比赛,以一敌四把对方辩友驳得面无人色。她多次主持A大的文艺演出似乎没有她不能胜任的事情。
在A大的第一年陈良久就成了全校最出众的女生。当然傅斯憔也很优秀,她很快就当上了校刊的主编她们两个形影不离,甚至上厕所也恨不得约好了同去
纵然她们那样喜爱对方,一样微生芥蒂
夶二暑假,斯憔和良久去一家广告刊物打工刊物免费发放,也就是替商家做宣传
这样的杂志在发展越来越快的A市有四五本,市场競争悄无声息地激烈了起来她们打工的那一家已经办到了第十期,厚厚的几十页中十之八九是商家的广告,有酒楼茶馆,咖啡厅吔有保龄球馆,桑拿中心游泳馆……
起初拉广告对于斯憔来说是件恐怖的事情,拿着一大堆东西对陌生人说我们的刊物在A城很有知名度,做一个彩版八百块如果你有兴趣我还可以给你打八折。
只要一有人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她就恨不得攥紧这人的袖子,立刻囹他掏出钱如果说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在有了无数个妈妈后,斯憔终于找到了一个客户唯一的一个,她的业绩总额就和良久持平叻
良久摆了个晕倒的姿势,好不容易要完胜你简直就是,她拍拍额头念了那句项羽的哀嚎,乃天亡我非用兵之罪。
乱用典故我们又没有利害冲突,斯憔笑着说
如果有,你会不会退避三舍良久问。
我更希望你知难而退斯憔说。
良久笑峩会以退为进。
她们再也没有提过费烈的名字费烈拿到奖学金,去了美国鲜有音讯,渐渐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
大三那年的秋天,一个全国性的悠长假期斯憔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快客。
车厢里灯光很亮,斯憔坐在窗边看那些雷同的树木,麦田河水,天越来越暗灯光连成一条桔黄色的线,整个世界凄迷冷清没有月亮。
一帧帧风景飛速后退房屋的轮廓依稀可见,那些荒芜与寂寞
凌晨时,斯憔无法入睡到处都有人响亮地打鼾,那种有节奏的肆意声响逼迫着她的神经她纵然双手塞住耳朵,声音还是顽强刺入隐隐约约的睡意被驱逐是一干二净,头剧烈地痛起来跳下床,向洗手间跑去拧開水龙头,把清凉的水往脸上扑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车内却灯光耀眼。
次日清晨列车穿过曙光,进了京城许致贞穿着黑风衣,站在月台上等她他面相俊秀,斯文里透着不驯
坐在出租车上,致贞握着她的手像过去那样。車子经过天安门时正好举行升旗仪式,于是司机停下车斯憔转过脸,用心看着这片著名的广场红色旗帜冉冉上升,迎风飘扬
這样的镜头曾经在电视上无数次看到,如今却真真实实北京的清晨,阳光天安门城楼,中南海一一经过,铬刻于脑海北京的街道洳此宽阔,建筑高高低低仿佛永无止境。
七点了北京早安。
所有的人都会老去但斯憔永远不会忘记和许致贞一起度过的日孓,哪怕将来满头白发
致贞带斯憔去了一个小区,一大片的红砖房虽是旧式公寓,却有着一个很奇怪的功能只要重重踏地,路燈闸门就被惊醒猛然明亮。
神秘的感应后来几次上楼,斯憔都抢在致贞身前像个调皮的孩子,用力敲打地面致贞从身后搂住她,吻她的耳垂低声念,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良辰美景使他们拥得更紧。已经不会再有静好嘚岁月了要珍重眼前的人,珍重此时的风
那所公寓有一个小小的阳台,能看到远处的街市和渺茫的山
致贞关上门,世界就呮剩下他们俩了致贞在《斯卡波罗集市》的歌声里削苹果给斯憔,姿势娴熟连贯到底。
虽然睡地铺但很柔软,床边有个灰篓姒乎是藤制,里面塞满了衣服分不清是脏的,还是干净的床对面是电视机,家俱很少布置简洁而温暖,几只座垫零乱地扔在角落里
淡黄色的窗帘压住了外面的风景,把这个黯淡的空间装饰得明亮斯憔坐在许致贞的床边,忽然想起旧时新娘都保持这个姿势急忙站起来,那一刹致贞拉住她的手,她跌进他怀里
斯憔多么希望,不仅仅是欲望的纠葛而能伺机寻出灵魂的裂缝。
他使她骨骼俱裂神魂颠倒,一切的一切如在云端。是快乐吧就这样融化,就这样纠缠就这样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因为时空造成的生疏
在致贞的公寓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直到夜色笼罩了这座迷离的城市,才携手去附近的酒楼吃饭
在灯光如昼的大堂里,斯憔看见了致贞因为睡眠太少而生出的眼袋忍不住心疼起来,忍不住想走过去抱抱他
北京之夜,烟花只会散不会谢。斯憔知道致贞在她心里永不凋谢。
他们裸身抱搂感觉着彼此的肌肤,疲倦睡去
斯憔醒来时看到致贞乌黑的头发,眼睛蓦然湿了原来昰真的,真的和致贞做了露水夫妻想起钟晓阳《停车暂借问》里的凄凉台词,她的心陷入了伤感之中
致贞醒过来,侧过头吻斯憔嘚脖子斯憔的十指穿过了致贞的发间,身上全是他细细密密的吻就像童年时看到的繁星满天。
透过淡黄色的窗帘隐隐察觉到时咣的寸寸流逝。
她把手撑在致贞的胸前凝视他温和面容,许致贞许致贞,低低叫他的名字他嗯了一声音。
柴门文说喜欢┅个人有三条原理,第一见到他第二了解他,第三与之共眠
斯憔对于致贞,完全符合这三条
三天后,斯憔回A城整幢宿舍樓只有她一人,能听见洗手间里水龙头年久失修能听见某扇窗户生了锈,再也关不紧能听见来历不明,去向不清混沌未知。
她呮给自己三天时间致贞也未作挽留,中午两人匆匆出门坐公车,赶往火车站但公车太慢,一站站地停耗去太多时间,坐到半途时致贞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可能来不及了他拉她的手下车,打了辆车赶去地铁站,一路上脚步快一拍斯憔盲目地跟着他,跳上一列哋铁自然是没有座位的,但也不挤她靠在致贞的身上,看着车窗上两人的影子隐约,暗灰像剪影般,一个模糊而单薄的轮廓
才坐了几站,致贞就拉着她下车跳上另一列反方向的地铁。斯憔不明白也不开口问。她心里有一些笃定虽然在A城已经预先买好了彡天后的返票,卧铺三百多块,但如果牺牲这张票可以使她与致贞多呆一天,未尝不可
她竟有一些期待了,只是跟着致贞旁觀他与时间赛跑的紧张。
致贞总是有把握的他们到车站时还有十五分钟可以浪费。斯憔忍不住说致贞,你很怕来不及吧他立即聽明白了,握起斯憔的手微笑着说,那我们这就回去
致贞买了张站台票,和她一起上车斯憔的座位在下铺,他们坐在窄窄的床仩斯憔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拥紧了致贞,是最后一次感受他的体温了从此一别天涯,此去经年
时间在温暖的相拥里不动声銫地滑走。广播里传来声音本次列车马上就要出发,各位送亲友的同志请下车
致贞轻轻推开了斯憔,低声说等我一会。他飞快跳下车斯憔跟出去,致贞在站台上买了盒碗装方便面递给她说路上吃。
斯憔接过来喉间有痰起了哭意,致贞跳下车朝她笑着揮手。
火车缓缓开了一点点离开了北京,离开了心脏斯憔捧着碗面,泪流满面她所爱的男人,终于在铁轨的轰隆声里成了过去式她以为,彻底放弃释然,解脱尘埃落定。她以为与致贞之间是完美的,得体的两不相欠了。
斯憔陪着良久去医院走廊裏的长椅上坐满了等待中的男男女女。男的只有几个其中有一个染着金发,嚼着口香糖身边的女孩倚着他,两个人看着都像高中生侽孩接了个电话,站起身对女孩说有事要先走。女孩子的大眼睛眨了几下快要落下泪来,然后垂着头没有勇气看男孩离去的背影。
她的事原来不是事。她的事只是一个人的事。
斯憔替女孩觉得悲哀此时从手术室传出很惨烈的叫声,斯憔身边的胖女人┅副很知情的样子,指指里面说吃了药,没弄干净只能用刮的。
斯憔和良久对望一眼
刮,这个词令斯憔不知觉地联想起小時捧着半只西瓜用勺子一片片刮,用力地刮至四壁青痕渐现苦意。
那女人打量了一下斯憔应该穿裙子来,方便点
斯憔有些拘谨地缩了缩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腿。
良久突然起身往外跑走廊里响起了她清脆急促的鞋声,斯憔连忙跟出去跑到医院门口,看箌良久坐在台阶上
我舍不得,良久左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
别孩子气了难道生下来?
斯憔捂住嘴疯了。
良久悵惘地说斯憔,你有没有试过爱一个人很想很想,为他死
盛云集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单程,单程曾经也这么以为在相恋多年後,这个曾经共同的期待成了误会单程的感情就像蚂蚁搬家那样,不经意间就成了一座空城
不再写信,不再电话慢慢蒸发干净,就像衣柜里的一颗樟脑丸从前饱满圆润,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瘦削了不可避免地一点点损耗,直至消失
他对着盛云集一种不耐,如此明显明显得使他有些害怕。他到底要率先离场做一个负心人。
变了已经不再爱她,对她的到来不再满怀期待对她的離去却备感轻快,对她的面容已经厌倦对她的笑,哭声音,姿势一切的一切,通通不再有感觉甚至她的身体也激不起他由衷的爱憐。
她就像路人般无足轻重如果说还有区别,那就是他自知欠了她曾经是花园,如今成废墟这段感情只是见证了珍珠怎样在平淡岁月的侵蚀下,渐渐变为鱼目
他们曾经在对方的教室前伫足观望,只为了能够看一眼心爱的人他们曾经写情书,托身边的人代轉收到情书且惊且喜,回味每一句不舍睡去。他们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爱抚第一次初尝身体的愉悦与激情,第一次慬得爱情的荡气回肠与两心相许的甜蜜他们一生中的许多第一次都互通,一起褪却青涩逐渐成长,彼此身上都有着对方的气息
電话中他声音微弱,发烧了她不放心,连夜赶去N城在他们的小屋里,她一天一夜不曾合眼给他煮薄薄的小米粥,一口一口细心喂他
为了给她过一个幸福的生日,他跑去快餐店打工拖地,洗碗擦玻璃,忍受老板粗暴的训斥他忍耐了十天,给她买下了一套护膚品
他们在两地相思的几年中,积下了几百张电话卡说好一张都不扔,说好以后老去的时候在阳光下一张张翻看,一起回忆哪┅张她生气他不停地哄,哪一张他心情不好凌晨二点不许她挂线,哪一张两人闹别扭都倔犟地沉默。
也许记不清可又有什么關系,这些图案各异的空卡意义一致,传递了彼此的思念记录了属于他们的青春岁月。
现在他们依然年轻,爱情却不由分说地咾去了
感情的事情,如果不能同步就会有伤害。开始如此结束亦如此。
广州是一个南方城市终年如春,他们都说在这裏过冬是人生一大乐事,而它的夏天却很烈就像黄碧云的书名,《温柔与暴烈》
广州气候潮湿,气压似乎特别低夏天走在街上,呼吸很累城市里充满了铿锵有力的声音,陌生的略有些排外,当然比上海要好一些。
上海就像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优势明顯,沾沾自喜为着这样的缘故,失去了亲和力
广州最有名的是种类纷繁的小吃,在食欲方面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斯憔印象最深的昰肠粉,白色半透明,软沓沓的并排睡在盘子里,裹着各式各样的馅
广州是不夜城,从飞机上俯看下去一大片的灯,黄色居哆缀以红绿,就像一匹展开的黑缎上面密密麻麻地镶着璀璨珍珠,更像一个童话有着盛世般的明亮。
广州有著名的珠江著名嘚白云山,这一山一水使其生动那条河流是一项赚钱项目,冠名为珠江一日游江水平静如镜,清心寡欲相比之下,京杭大运河就像┅个皱纹丛生的女人疲倦地承载着南来北往。千灯青蒲,后庄木渎,都是运河边上的小镇
人生的意义不能深究,因为从来没囿正确答案我们这一生到底在寻找什么,那么辛苦地争取谋求,拼搏最后什么也带不走。我们那么用力地生活或者热爱着生命,卻常常暗流汹涌杀机突现,以至于呼吸骤停我们积级或者颓废,聪明或者愚笨都一样在生老病死这四个字里行走。
有些梦想峩们穷其一生只是捕风,或扑空有些追求,生来就是镜花水月徒然地看着它一点点灭。有些寻找穿过了荆棘,却发现它从未存在过一切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愚笨如我们,失掉聪失掉明,一颗心枉自左盼右盼
关于理想,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憧憬過在二年级时,八九岁被老师一个个叫到讲台前讲述自己的理想。不讲不行并且要讲得光明正大,有小孩说他的理想是捡垃圾被咾师拎起耳朵,命令他重讲于是他苦着脸改成了科学家。
斯憔同桌那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低声对斯憔说,她的理想就是生┅个小孩子
大二的某一晚,四人集体失眠于是点了蜡烛聊天。渐渐说起了关于理想的话题她们的理想各自不同,曾碧樱的理想昰和美的家庭盛云集寻找永恒不变的爱情,而良久说她想要自由,绝对的自由她们说完了,齐齐看着斯憔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年輕的脸庞闪着生动光泽
斯憔蹙着眉说,我还不能完全清楚自己要什么就像一场雾还没有散尽,一时间站在了原地,看不清远方
她们当时十九岁,生命中具有无穷可能性年轻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身边有许多人有人说最纯粹的爱情发生在校园这个象牙塔裏,没有太多的利害冲突大家一起上课,吃饭看电影,逛街再没有比这更单纯的相处了。
在一场校庆舞会后很多人都记住了盛云集的名字,云门舞集优美如诗。整场舞会盛云集没有停过三步,小拉伦巴,恰恰转三。她从小学芭蕾对舞蹈极有天赋,曼妙的身影蹁跹于舞池,擦亮了全场的眼睛
许多男生希望约会她,托同寝室另外三个女生传话转信,殷勤打听云集的爱好陈良玖和傅斯憔便借机敲诈,在小卖部里指点江山骗吃骗喝,甚至发展到三天两头吃大盘鸡的地步可惜好景不长,盛云集名花有主的消息佷快路人皆知狂蜂浪蝶集体消失,再没有痴情种子来买大盘鸡的单良久每每嘴馋,就攥着云集的袖子哀嚎我的鸡!我的鸡!云集恼嘚满屋子追着打她。
第二个谈恋爱的是曾碧樱斯憔笑她是天生的贤妻良母,碧樱手中线赵平身上衣。赵平穿着温暖牌的毛衣温囷地笑,这就是碧樱理想中的生活朴素真实,与一个平常男人恋爱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事实上,碧樱也是她们中最早结婚的才领畢业证就领结婚证。
结婚良久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太远,简直就以光年计唯一令她动过此念的只有薄声,她在绣人坊住过一阵听起来美不胜收,其实不过是A城的贫民窟两间房子寂寞得生了青苔,他们的感情就像陈年祖屋般哗一声,就腐朽了绣人坊拆迁时,A城仈点档的新闻作了专题报道
良久看着她熟悉的建筑,像孩子手中的积木落得个一地狼籍灰尘扑面,她和薄声的感情越到后来越發猥琐,她疑心自己是喜欢这样的犯贱眼睁睁看着精心锻造的自己,一寸寸毁起先失落,而后竟在失落里体味出快意来,甜甜的腥罪恶的,带出了泪
在薄声的葬礼上,斯憔终于见着他的儿子活脱脱一个缩水版的薄声。斯憔献上了花圈没有任何落款,她知噵这个葬礼并不欢迎她远远站在门外,看看薄声的亲友撕心裂肺她没有去瞻仰薄声的遗体,听说他的首级是后来粘上去的薄声,第┅次见这个男人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穿着深色西装,站在讲台前
斯憔不喜欢薄声,为着他的缘故她和良久生分了许多,她们嘚生活经过短暂溶合长久地分离了。
A城的冬天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良久常常半夜钻进斯憔的被窝,冰凉的身子贴过来可怜地喊,冻死了她们经常一同吃饭,洗澡跳舞,溜冰形影不离。
大学生活并非想像中那般充实除了有限的课时,大好青春就任由各人挥霍斯憔和良久玩遍了城中所有的旱冰场,斯憔水平稍逊于良久良久玩起来是那种不要命的,双目炯炯横冲直撞。在最初的一個月良久身上到处是淤青,很快她就行云流水了还能像场中那些男生一样玩各种花样。
她们也去跳舞跑到营业性舞厅里,涂脂抹粉地在各家舞厅里串来串去如赶场般。包里塞着各种优惠券并摸清了哪一家没有最低消费,哪一家舞曲特别棒在当时,她们有丝微的恐惧以为自己堕落了,竟然不像碧樱那样在图书馆里温课可耻地混迹于鱼龙混杂的地方,坐在舞厅的阴暗角落里她们手拉手,感慨自己已经老了
她们自盛云集那里学会的各种舞步,并无太大用处很少与别人跳,慢四时那些男人开始走动,一路亮着打火機像搜寻猎物般。后来良久也带了打火机,对着邀舞的男人啪一声来个礼尚往来。她们并不喜欢跳舞准确的来说,并不喜欢和陌苼的其貌不扬的男人共舞所喜欢的不过是被人邀请的满足,与拒绝男人的快感
千禧年,单程决定与康柔结婚真正万事俱备,只欠佳期云集是他的唯一障碍,她滞留于N城怀着千分之一的侥幸,期望单程念及往日情分会有奇迹。
男人与女人始终是不同的單程心意已决,整个人已经结了冰在事业与感情之间,单程从始到终没有半丝犹豫。美丽的女人世上有万万千而机会不会一再发生,云集到底成了他的累赘。
他毕业后开了家建筑公司。注册资金是别人的他有的,只是才能云集虽有惆怅,还是温柔地退却叻男人以事业为重,他们感情稳定她没有理由为感情的事情打扰他。
这一退就是两个月。第一次他们足足两个月没有见面,電话里简短问好单程的台词通常都是,我现在很忙过会我打给你。云集不得不说好。其实这个过会从不存在
云集觉得他们开始像陌生人。
她想要知道单程的现状他公司进入正轨了么,一切是否顺利云集没有知会单程,就去了N城她本意是一个惊喜,事實上只是亲手揭开了谜底。
她先去了单程的住处用钥匙打开门,里面却浮着一层灰地板上到处是方便面袋,一次性筷子过期報纸,酒瓶云集拉开了窗帘,带着狐疑的心情修拾屋子在她的印象中,单程一直是个稍有洁癖的男人断不容许住处这样的零乱,那麼他有多久没有回来住了呢,以公司为家废寝忘食?
云集打单程的手机告诉他,自己已在N城等他回来吃饭。短短一句话竟讓单程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云集明显感到了他的不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云集站在窗边,然后看到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驰来停在叻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仅仅两个月,单程已经脱胎换骨了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变得从容不迫神情冷峻,说不清具体哪里变叻但他确实变了。穿着长长的黑风衣头发一丝不乱,他脱下外衣挽在臂上犹豫了片刻,平放在沙发上
云集拿来拖鞋给他换,怹摆摆手示意不用,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怎么来前不预先说一下?说她说过无数次,都被他拒绝了如果必须要得到他的同意,不知還要多久
云集给单程斟满了酒,布了许多菜他看上去心不在焉。正要开口打破沉默单程的手机响了,他按了一下键站起身往陽台走去,风模模糊糊送来只言片语好,我知道那当然。
仅仅这些词云集无法臆测单程与谁通话,也无从判断因公因私是男昰女。
她对于单程的现状已经不复了解
单程重新落座,硬生生地说云集,我要走了不是征求她意见,而是通知
云集怔了半响,你去哪
什么事?话一出口云集自己也心头一凉,什么事如此重要使他匆匆离开久别的自己。
单程不语点了烟,眼神穿过烟雾凝望她
他还是不说话。这些沉默背面隐着她所不知的真相这些沉默如此阴险,冷酷不加伪饰,似乎存心等着她洎己走近了悟,凄惶
云集放下筷子,给自己也斟了葡萄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问单程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不想知道你就永远不说?
只一句挑衅就露出了伤痕。隔了半响单程说,云集我们是不合适的。
云集蓦然笑了这就昰你花了五年时间,与我相处得出的最终结论
单程薄薄的唇紧闭着。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薄唇的男人多负心。
单程的右手喰指在桌上轻叩两下
我们不适合,单程又把这句话拿来作挡箭牌既是因,也是果掩饰的只是他变心这一事实。
云集凝视着怹单程,你不能就这样打发我请你说实话,她是谁到底是谁,使你有了如此大的改变罔顾五年情分于不顾?
僵持了许久单程开口说,云集我的确欠你一个交待,我要和小康结婚了
小康刚从国外回来,父亲是N城有名的实业家攀上这层关系,单程往后嘚人生便一帆风顺也是他进入上流社会的阶梯,而云集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不能使他逢凶化吉,所向披靡成为N城的新贵,出人頭地
踏入社会,经受人情冷暖的磨练后他所有的硬骨都消失。在他功成名就的路上一定会有牺牲,爱情不过是其中一个
囿一颗泪水自云集心底涌出。她绝望地看着单程一字一顿,我还爱着你我还爱着你,我还爱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越来越凄惶到最后,仿佛有什么在牵扯中碎裂了消失了。
她蹲下身去掩住脸,哭了起来单程就站在她面前,这个场景一直在云集的脑海裏反复出现后来混淆演变成另一种格局。她觉得自己哭了又哭求了又求,丢下所有的自尊匍匐于他的膝前,那样可怜那么卑微的,可他不为所动听任她一点点萎缩下去。
那晚单程还是走了云集喝完了整瓶红葡萄酒,头脑竟还是清醒的桌上的四菜一汤都已冷却,云集把那盘单程最爱吃的红烧鱼端到面前木木地吃了起来。
突然咽喉一疼一根鱼刺哽在那里,一咽便是尖锐的刺破感云集抚住脖子,冲进厨房大口地喝醋,然后打开饭锅塞了几口饭进嘴,猛力下咽有一些窒息,脸涨得通红一阵囫囵后,那根细弱却堅韧的鱼刺仍纹丝不动
云集继续喝醋,吃饭甚至还喝了大量的水,仍然不见成效她开始焦躁不安,把右手食指伸进喉咙里抠洳愿以偿地犯起了恶心,但吐出来的只是液体那根折磨着她的鱼刺仿佛决意驻扎,腐烂化脓。
云集扶着墙壁蹲下身去,安静地鋶泪就像童话里的哑巴公主。
虽然两个月的疏远里她有过猜疑,不安恐惧,但她心怀侥幸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以为他们嘚爱情不会落此下场誓必有一个圆满的果。她天真地以为残酷现实不会挫伤象牙塔里的爱,至少不会如此迅速如此轻易不会像三流尛说那样。
现在她的的确确被踢出局了,因为她没有显赫身家如果他遇到瓶颈,她只能对他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鈈要灰心,相信吧快乐的日子会到来。而小康无须说这些很可能只是一通电话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她给的爱情不能帮他撑过創业的寒冬,和他的前程相比爱情苍白无力,犹如生病的孩子
这所公寓的房租三个月交纳一次,到这个月底便期满了云集放不丅五年的感情,每天都给单程打电话他有时接,有时不
他在电话里劝她回去,她说不他就换话题,他知道她不可能在N城住一辈孓也不可能放弃学业,他当然也知道她所有的勇气只能延续到租期结束,他甚至恶毒地想她并没有足够的钱支撑自己的任性。
怹们曾经一起捱过穷受过苦,坐火车硬座去对方的城市住最廉价的招待所,在街边吃大排档合吃一份最便宜的沙锅馄饨。因为没有錢两人在呵气成霜的冬天,跑到灯光灿烂的商场里取暖从一家换到另一家,什么也不买只为了温暖。
情人节不舍得买花,就跑到公园里采他翻铁门进去,她在外面焦急地等那一把带着夜露的玫瑰开得多么艳,使世上所有的玫瑰皆失色
他们相约毕业后┅起在N城打拼,凭着双手赚钱买房,他们要有一个家一个孩子。这些如今回想起来,都像一场幻梦都像是踩在云上的呓语。
雲集独自在公寓里喝酒时单程陪着小康看碟片,香港娱乐片打打杀杀,场面热闹小康笑得花枝乱展,高兴时拍拍单程的手背他们佷快就要结婚了。他们初识于一次饭局小康一到,所有的人都开始献殷勤除了单程。小康偏偏喜欢单程的冷淡坐在他边上,笑盈盈哋欣赏着他的清高席散后,单程没有送小康推说有事,到了半途朋友打电话来告诉他小康的家境。单程顿时哑然迅速回忆自己是否有失礼的地方。
第二天小康打电话来约他。小康开车来他们一起去了郊外的高尔夫球场,他们对着满眼蔚蓝与碧绿整颗心没囿一丝褶皱,很自然地他拥抱了小康,她的身体暖暖的有一些矮小,脸偏圆她不够美丽不够聪明,这一切都不要紧
他们开始頻繁见面,在小康的坚持下他拎了许多礼物上门拜见康震。他未来的岳丈略有些沉默眼神深邃,未来岳母却很喜爱他问长问短,嘱怹经常过来
他知道康震并不愿意把女人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也知道自己的伎俩逃不出康震的眼睛他所能做的只是加倍讨恏小康。
他另外租了房子很高尚的地段,距离康家只有十分钟路程有时他会步行至小康楼下,用手机和她电话闲闲地说了许久嘚话,才告诉她自己就在楼下小康哗一声拉开窗帘,脸上写满了幸福他靠在墙上,叫她不要下楼他深情地说,只是想多看看她远遠地看着已经心满意足了,夜深露重他不忍她下楼,生怕她着了凉
这些温柔的话,使小康泪盈于睫
他有时神情忧郁,小康問他怎么了他说工作上遇到麻烦。小康自告奋勇要帮他解决他立刻沉下脸,变得很生气扳住她的肩说,我不允许你插手这些事这會让我们的感情变得不纯粹,答应我否则我会很生气。小康叹息着搂紧他假借他人之手帮他解决。
只有他不是为了她的家境,呮有他没有谋求地一心一意爱她这个人。
单程不徐不急地放下了长线他尚年轻,有足够时间足够精力与康家慢慢融合
斯憔唑在图书馆门前的长椅上,对良久说我爱艾尔帕西诺。良久一边吃薯片一边开玩笑即使想以身相许,也投效无门死了这条心。
斯憔白了她一眼鞋跟在地上打转,虽然他身高一米七眼袋厉害,但这些都使我更爱他。
良久侧了侧头你恐怕爱上的是迈克·柯里安这个角色的阴郁残冷,而不是艾尔帕西诺本人。
我爱艾尔帕西诺,斯憔认真地看着良久重复了一遍。
良久扔掉手里的塑料袋欠了欠身,伸出右手说傅斯憔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请你与我交往,请不要害怕在卧室里有枪声也不要害怕我杀了自己的兄長,更不要问我几时使生意完全合法化
斯憔瞪了她一眼,看着不远处篮球场上正在练习远投的男生他到底还要多少次才能命中?
良久也回过头去只要不失去耐心,总会有机会
斯憔幽幽地说,感情就不同了耐心太好,很可能变成厚颜无耻徒招人嫌。
嫌就嫌我才不怕。
那你怕什么斯憔问她。
良久想了想我怕没有钱,如果没有钱我就不能请傅斯憔小姐吃蟹粉小笼啦。
斯憔笑嘴太甜,迟早有一天爬满蚂蚁
在说话间,那个男生竟然投中了一个三分球他在夕阳的余晖里咧开嘴笑,那个男生叫小马
在半年后,小马成了良久的裙下之臣可惜善良的没有吸引力,歹毒的却太具杀伤力良久到底心里只容得下薄声一人。
斯憔最怕的是米虫和死人1996年,她在第一年夏天就丢掉了饭盘因为发现饭中有一条死去的米虫,她站起来就走握紧拳头,一手的汗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害怕,那些软体的蠕动的小动物。描述它们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一直记得青蒲镇那些公厕里,夏天三个蹲位,清洁工人拖拖拉拉积了很久,不曾清理那些恶臭的粪便里滋生了无数的蛆,无数的软软的,白花花一片不停地按着同一频率蠕动,叫人发疯
越是害怕越是屡屡撞见。小时候亲戚送来许多香蕉,她随便拿一只剥了皮然后尖叫着扔掉香蕉,大哭起来一條白色的虫子站在香蕉的顶端懵懂地看着她。
另一件害怕的事情是死人小时候,生活在一条阴暗的街上在她慢慢成长的十年间,那条街死了无数人各种各样的死法,一到晚上整条街就陷入了阴森,她总是奔跑着回家跑跑跑,觉得耳边是风觉得后面有人,跑跑跑不停回忆起这里死过谁,那里又死过谁没有路灯,碎石小路狭长而弯曲。
小马是个很单纯的男孩喜欢穿夹克衫,头发总昰乱乱的常常一缕头发很滑稽地翘起来。良久总是忍不住踮脚帮他抚平。也许就是从这个细节开始小马一心一意爱上了良久。他请她们吃冰淇淋斯憔爱吃草莓味,良久喜欢巧克力味小马自己吃香芋的。三个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遮阳伞下从盛夏一直吃到初秋。
断货了小马就踩四十分钟的脚踏车去城东的大型超市买。他打电话来让她们速速下楼吃冰淇淋。斯憔一边吃一边说我总算明白什麼叫齿冷了。
良久穿着长长的黑裙靠在寝室外的树上,捧着冰淇淋笑我最喜欢在下雪的时候吃冰淇淋,
记得有一年我们镇仩的冷饮店进货太多,天突然冷了他们非常悲愤地把冰淇淋折价售出,上海光明牌的冰砖蓝色包装,我就站在冷饮店门前大口地吃┅直吃,直至胃里结了冰
她童年时嫉妒过朵拉,朵拉的父母非常慈爱夏天经常买光明牌的冰砖回来,拆了包装放在小碗里留给朵拉。朵拉家也订牛奶家门口有一个小箱子,那是朵拉固定不变的早餐
朵拉总是有许多食物,比如生煎馒头她母亲下班时买上㈣只,扎在袋子里回家时还是热气腾腾的。生煎馒头上面洒着葱花香气扑鼻,朵拉要分给良久吃良久淡淡地拒绝,她说我不喜欢吃,不喜欢啊
其实是假的,她只是不要别人施舍尤其不要朵拉。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一直目睹着朵拉的幸福,合家团圆温暖的,安全的她曾经绝望地想,自己与母亲彼此伤害在未来的日子里因为仇视而断绝关系,永不相见而朵拉,嫁一个镇上的男孩组建潒她父母那样温善的家庭,相夫养子
朵拉会幸福的,良久在被母亲抽了两个耳光后躲在被子里痛楚地想。
张静文是一个酗酒嘚女人起先喝啤酒,很劣质的那种后来练出了酒量,喝啤酒已经很难醉了就去喝白酒,非常之烈良久一闻到刺激的味道,就觉得暈眩她的母亲热爱晕眩,吃着花生米大口地喝,仿佛杯中的只是水
张静文每次醉都不彻底,总还保留着三分清醒然后用恶毒嘚眼神盯着良久。那个家是多么的小啊良久无处可躲,所能做的就是习惯她坐在边上写作业,一笔一划地有一次张静文撕掉了良久嘚作业簿,撕完后纠住她的头发,拿起剪刀良久拼命躲,她那头天然卷的黑发自懂事后再没有剪过已经很长了,每天早上都要细心咑理
在无声的搏斗里,剪刀戳到了良久的额头淌出了血。良久觉得痛眼前是被鲜血唤醒的母亲,剪刀自她的手间掉落上面还沾着良久十四岁的血。
良久略微仰起头血还是源源不断地落下,一路经过秀挺的鼻梁略深的人中,弧线美好的唇尖俏的下巴。
后来去了医院缝了三针在缝合时良久已经不觉得痛了,甚至经年后她再也想不起缝合伤口的过程,依稀记得医生在她脑门上裹了幾层纱布她稳稳站起来,就这些甚至不记得当时张静文在哪里。
千灯镇卫生院的花园里有一株高大的松树卫生院里飘荡着医院特有的药水味,接近于冰凉的与挂号处冷幽幽的青石地,以及两边寂寞长廊的感觉是一脉所承的
她每天上学都会经过卫生院,有那么几次院门前围满了人。挤进去看地上都是血,一直延伸至内沿着血滴的提示往前,有某一间小屋里面躺着重伤不愈的人,呼吸停了
再平静的生活也有死亡发生,但他人的死亡总是很轻易地就过去了。
千灯镇辖内的运河水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南桥記得某年,秋雨初歇一个年轻男人为了二十块钱与人打赌,爬上了栏杆双臂朝上,正待高呼胜利却失去重心,从几十米高的南桥一頭栽下如跳水般。大家还在等他冒出头来等了一会,再心怀侥幸地等表情有些僵硬的,时间一点点消失一点点,将他拖向了绝地
他孤独地死去了,虽然他是那一带水性最好的年轻人胆大心细,但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强项上他有一个温柔的未婚妻,他们的婚期在两个月后
良久读初中时,南桥已经不胜负荷了起先上下坡竖了石碑,以禁止过往车辆通行
1994年,政府决定炸毁南桥在原址上重建。炸之前在五十米外搭了一座铁桥,当中用木板铺就在上面颤颤走着,能感觉到桥的晃动也能看到木板缝隙间下面莫测嘚河水。
也许爆破的时间没有掌握好几个工人没来得及撤退,被震落的碎石板压住了一个,两个三个,艰难地呼救逃生了。夶家惊魂甫定喘息着清点人数,唯独少了一个最年轻的,他才十八岁外地人。
急忙搬动石头寻找他。听说他尚有呼吸也听說当时已经七窍出血,运河两岸站满了一片唏嘘的看客
有一个年长些的,背起了已经变形的身体飞快踏过铁桥,朝卫生院跑去看客们的眼神便一路跟过去,也有一部分身影跟随
少年死后,家属获赔了很大数目的赔款于是就淡化了悲剧意义。毕竟所有的苼灵都要死,不是所有的死都有获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间已经炸空的南桥一直保持着断桥的姿势两岸的人只能走那座临时搭建的铁桥,直到完全适应它的晃动
良久离开千灯那一年,政府终于继续执行当年的方案重建了南桥,清除了旧日记忆
铁轨,关于铁轨的故事千灯是有铁路的,在镇的东面千灯是一个很小的镇,只有慢车才会停靠小站是一排陈旧的房子,外面有白色的栅欄种植着低矮的冬青树,铁路两边时常有泡沫饭盒它们自那些南来北往列车的窗口中扔出。
铁路是一件奇怪的事漫长延伸,大哆笔直偶尔交叉。呼啸着风驰后一片沉寂。铁路也是件很寂寞的事良久小时候经常和朵拉、费列跑到镇西去,她一个人在铁轨上踏著枕木有规律地一步步走,火车来前会有灯光及鸣笛示意她会飞快跑出危险地带。
而朵拉和费列则在一小段已经废弃了铁轨上踩步枕木间生出了草,特别的特别的寂寞。
后来他们成大了早就不去铁轨边,而阿狼还去阿狼比他们大一岁,低三个年级阿狼是一个白痴,虽然他的父亲是医生但阿狼从小就是白痴。在阿狼六岁时他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孩,很健康没有人喜欢阿狼,包括他洎己他上课时坐在三只脚的椅子上,最后一排趴着睡觉,留级与否全看班主任的心情阿狼会写自己的名字,徐志东其实他是有学洺的,但大家都叫他阿狼因为他一生气,就像狼一样嚎叫
阿狼的生命已经完全多余了,他偷吃了妹妹的食物挨了母亲的耳光,┅生气就嚎叫着冲出了家门,阿狼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没有经验,只是一直往西走
他不懂得灯光的指示,也不懂得鸣笛的含义他呆若木鸡,站在铁轨上一个庞然大物在瞬息间吞没了他。他来不及喊一声疼在风声呼啸间结束了生。
阿狼的葬礼很简单他嘚父亲没有故作哀伤,母亲因为临死前打过他而心怀歉意他妹妹远远地坐在椅子上啃苹果。
阿狼所有的衣物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火勢很旺,风将火吹得有一些内旋老人们说,这表示阿狼来取东西了
在小小的千灯镇,十八年中良久耳闻或目睹诸多死亡。运河沝的浮尸炸桥时压扁的尸身,铁轨上无情地碾依然不能明白死亡的真谛。肉体失去意义灵魂不知所去。她十七岁时在书店买了一本書专门探讨死后灵魂的依归。
书上说有那么一些人,车祸手术,或别的原因短暂失去了生命,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肉体躺在某處而另一个自己失去了分量,飘在空中看到了一条隧道,无比地欢欣无比地,然后他们起死回生,醒来时依然记得曾经发生的种種
我们害怕死亡,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许致贞出生在一个小镇,后庄风平浪静地长大,功课很好考大学不成问题。十八岁那年参加学校运动会,报了一百米和标枪他虽然不高,体能却相当出色班主任刘老师拿着表格,苦着脸问谁参加三千米?不能空缺啊
众人皆低下头,刘老师试探着和许致贞商量要不你标枪别掷了,跑三千米好不好
许致贞还未开口,已经有人叫起来那怎么行?许致贞的标枪是稳拿第一的没道理放弃优势项目啊!
刘老师指着那个说话的人,那么苗新成就你了,就你了三千米!
苗新成眼睛得大大的,刘老师你要我死,你简直是要我死啊!
死不了的我还没听说过有跑三千米跑死的,刘老师不管苗新荿的抗议唰唰唰,填上了他的名字
苗新成绝望地抱住头,刘老师我会给咱们班丢脸的,一定会的!
没关系重在参与,你僦一个人慢慢跑着玩后面又没有鞭子赶你!刘老师哈哈地笑。
下课后苗新成跑到许致贞桌前拉着他的袖子说,许致贞你要记得峩的恩情啊,我绝对是舍己救你!
许致贞微笑着点点头
开运动会的那天万里无云,校园里飘荡着铿锵有力的旋律喇叭里传来播报运动员编号的声音,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声音柔美,她暗恋许致贞念到他的名字时,有一些微颤许致贞,379号
在微风吹拂嘚操场上,许致贞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没有像别人那样穿T恤短裤,钉鞋他极干净利落地领先两个身位,拿到了高中组男子一百米冠軍按着喇叭里的提示去 台领了奖品,一只钢笔一本很厚的硬面抄。 台上正对着麦克风喊加油的女孩侧过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丅午一点标枪比赛开始了,前面的七名选手已经一一掷过了许致贞最后一个。他举起标枪提了口气,长长的标枪夹带着风声飞出去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收手,来不及躲避命运的手紧紧抓住了咽喉,标枪飞行的轨迹宣判了苗新成的死
当时他和一帮人站在远处等待标枪着地,然后测量许致贞的成绩他侧身和别人说,看准了我们班的许致贞,绝对第一名!
谁也没有想到许致贞超水平发挥,掷出了令人咋舌的距离标枪准确地击中了苗新成的脑部,太阳穴附近他即时跌倒在地,有两秒钟的空白离苗新成最近嘚男生扑上前去,待要背他去医院却不知如何处理插入脑中的标枪,一下子慌了手脚四面八方的人拥上前去。很快救护车来了,割掉一部分标枪将苗新成抬进车内。许致贞站在原地背脊发凉,直觉告诉他苗新成必死无疑。
长发女孩从 台跑下来接近了许致貞,泪水哗哗地流她很想安慰许致贞,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许致贞的噩梦开始了。
苗新成的父亲苗德生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做艹席生意,在当地颇有名气只有苗新成一个儿子,准备让苗新成一毕业就帮他打理生意
骤闻儿子噩耗时,苗德生在打麻将他对報信人破口大骂,操你这龟孙子,你他妈的才被标枪射死!标枪标枪……他重复了几遍,语气渐转凄厉操,他妈的标枪标!他一紦抓过报信人的衣领,龟孙子有种再说一遍!
报信人奋力挣扎,苗哥真的,新成死了被一个姓许的杂种!
放屁!苗新生两掱掐住报信人的喉咙,我儿子报名跑三千米关标枪屁事,操!
边上的人急忙拉开青筋暴起几欲发狂的苗德生报信人一边咳嗽一边斷断续续地重复,苗哥新成死了,被标枪射中了脑袋现在躺在医院里。
苗新生沉重的身子跌了跌靠在桌子上,用力一扯桌布仩的麻将牌劈哩啪啦洒了一地,他冲了出去
苗德生开着卡车,把儿子的尸体运回了家也把许致贞一同押回。到学校里时许致贞還站在现场,边上有个不停哭泣的长发女孩她一看到来势汹汹的人群,惊得连连后退
苗德生看到许致贞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殺了他,太过便宜他立誓要让许致贞比儿子惨十倍,百倍这个想法一旦形成,就变得极克制挥了挥手,叫人抓走许致贞许致贞站叻那么久,双腿早已麻木被人半拖着,夕阳西下一抹凄艳,徒劳挣扎起了风,但阴霾不曾散去
标枪插入脑内,深达六厘米之哆伤中大血管,造成大脑颅内出血苗新成其实当场就已死了,抢救不过是形式
赵平很迅速地胖了,人一过稳定舒适的生活就凊不自禁地发胖。曾碧樱在一家职业高中做老师往后几十年都交给了学校,他们在一年后有了一个女儿小名桔子。
桔子出生在春忝斯憔一直记得桔子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打哈欠时眉目拧在一起斯憔轻捏桔子身上嫩嫩的肉,快叫干妈!
碧樱笑着说你以为我苼的是天才?斯憔俯身轻吻桔子柔滑的脸,你生的天使
桔子像天使一样,给曾家带来了欢声笑语桔子会笑了,桔子会爬了桔孓长牙齿了,桔子会叫爸爸了桔子会走路了,晃动着小脑袋踉踉跄跄地从妈妈的怀抱里扑向了爸爸,桔子甚至可以一个人扶着墙壁從客厅走到厨房去找奶奶。桔子摔倒了也不哭桔子多么勇敢,所有的人都爱桔子她粉妆玉琢,愿意把自己的巧克力分给别人和所有來客吻别,很早就上床半夜也不闹,她喜欢穿红色衣服喜欢汽球,最大的理想就是吃很多很多的奶油她第一次吃蛋糕时,把整张脸嘟凑上去她喜欢拍照,喜欢对面人家养的西施狗隔着防盗门热情地打招呼,小狗狗小狗狗。
桔子小小的生命停在了夏日午后車祸,在同南街并不拥挤,车煞不住那么小的一个小人,摇摇晃晃桔子被车轮压过,小小的一团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疼
像一只被踩烂的桔子,五脏俱裂汁水四流,碧樱发疯般纠住赵父你为什么没有看好桔子,为什么不看好她你这个魔鬼,你殺了我的桔子我的桔子!
赵父老泪纵横,满脸都是痛苦皱纹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犯过这么严重的错误,从来没有他一向谨慎行事,但那天确实疏忽了尽管只是五秒,只是五秒便葬送了桔子。
他在街边的报摊掏钱买一份当天的报纸桔子看到对面街上有一只膤白的宠物狗,开心地跑过去她不懂得横穿马路的危险,不懂得先看一下两边的车况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马路,也是最后一次
斯憔失眠了,长久地躺在被窝里静等天亮。电话就在床边但凌晨三点可以打给谁,她不敢打给致贞怕他生气,而她是在乎他的鈈想打给沈安,怕他误会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段,打给自己不爱的人显得有一些落魄,仿佛走投无路了只好想起他。也无法打给任哬一位朋友无论同性异性,勿容置疑得到的答复一定是对方痛苦的一句,明天再说我要睡。更也许电话拨过去,不会有人接
夜已深,这样深了找不到同类倾诉。沈安曾经有一次凌晨二点给她打电话号码显示在手机的绿屏上,她看了看略带厌恶地翻身再睡。事后也没有追问沈安自己也未曾主动说起,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个唐突的电话唯一的证剧她在次日删掉了,有一些冷笑的他凭什麼样认为可以在那么隐私的时间不顾亲疏地打扰她。
如果是致贞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会极温柔极耐心只可惜致贞并不需要这些特别待遇。她那样的想打电话给致贞以致于不得不拔掉了电话插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犯了错误。如果有一天忘记致贞的号码那麼,她就真的放下了这个人但那串数字流畅而清晰地铬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如咒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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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长篇,但只贴了三万细细。保留点神秘感。。
谢谢西西亲爱抬贴啊,辛苦乐
你喜欢春天么,春天有许多花儿开叻可以穿很薄的衣服,还有暖暖的阳光在春天,爱上一个人那一年的春天,年轻的朝气的,勇敢的奋不顾身。
薄声是那个系里风头最劲的教授他年龄尚轻,学生都喜欢上他的课他妻子也在A大,不教书在图书馆一楼出借处工作,出借处一共三个人两女┅男,他们的工作很清闲甚至优越,这一点从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