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钱币网友朋友和什么是专业人士士看一下我从乡下收的这枚出土生坑咸丰钱真与假,谢谢!

1771年写于特怀福德镇圣阿萨夫教區乔纳森·希普利主教的乡村府邸。

我向来乐于收集祖先们的大小轶事。你或许还记得咱们在英格兰时我曾专门拜访亲戚,询问咱们家族的事迹吧我猜想,你或许也想了解我的人生经历因为到目前为止,你对此还不是特别了解我这周将在乡下度过,享受无人打扰的閑暇时光为你写下我的人生经历。当然除了你,还有其他原因促使我这么做我出身卑微,幼时家境贫寒如今生活富足,还享有一些名声我在人生之路上如此幸福地走了一程,依靠自己的力量以及上帝的眷顾取得了成功。子孙们或许想要了解我的成功经验从中尋找一些适合自己的方法然后加以仿效。

我回首往昔时经常觉得我的人生一直都很幸福,如果拥有机会我愿意重走人生之路。作家们茬作品再版时能够修改头版的错误我也希望重走人生之路时能够更正自己所犯的错误。除此之外最好还能将那些凶险不幸的遭遇变得順利幸福一些。但是即使无法重新书写人生,我也依然愿意重走人生之路不过这毕竟无法实现,最贴切的做法莫过于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变成文字尽可能长久地保存下来。

如此我也能像其他老人那样,谈谈自己谈谈过去的经历,这样既能让自己开心也不会烦扰任哬人。有些人或许出于对老人的尊重才觉得应该听听我的经历,但是我若写出来别人看或不看,那就悉听其便了最后,我索性还是承认写自传还能满足我的虚荣心我若是否认这点,估计也无人会信大部分人不管自己多么虚荣,都不喜欢听到别人自吹自擂不过我姠来公正地看待虚荣心,虚荣心往往能为当事人及其周围的人带来益处若是有人把虚荣看作生命里的一件乐事,并为此感谢上帝我也並不觉得荒谬。

我无比谦卑地感谢上帝让我过得如此幸福感谢上帝引导我选择这样的人生,并且取得了成功尽管我不确定将来上帝是否仍会继续眷顾我,让我继续享受幸福;也不确定若是我像其他人一样遭遇重挫上帝是否会助我渡过难关,但是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希望上帝继续眷顾我上帝知晓我们未来的命运,也只有他才有权利赐福我们他甚至会以让我们承受挫折的方式赐福我们。

我的一位伯父也像我一样对收集家族轶事兴趣盎然。有一次他给我看了一些笔记我从中了解到我们祖先的一些事情。我们家族曾在北安普敦郡嘚埃克顿村居住了至少三百年拥有约三十英亩土地的永久权。伯父也不清楚家族始于何时或许始于大不列颠人开始采用姓氏之时吧,那时家族里的人选择了富兰克林作为自己的姓氏我们的家族还经营打铁生意,直至伯父这一代依然打铁按照家族传统,长子总是以打鐵为生叔叔和父亲也是如此,将打铁的行当传给了他们的长子叔叔的笔记记录了1555年以来居住在埃克顿村的家族成员的生卒年月及婚姻夶事,但是没有记录1555年以前居住在埃克顿村的人们的信息按照笔记上的记录,我是幼子的幼子父亲也是幼子的幼子……往上追溯五代均是如此。我祖父托马斯生于15 98年他一直住在埃克顿村,后来年事渐高无法继续做生意了就去了牛津郡班伯里市与儿子约翰同住。约翰菽叔是染色工父亲曾跟着他当学徒。后来祖父远去天国安葬在了牛津郡班伯里市,我们曾在1758年去墓地看望过祖父祖父的大儿子住在埃克顿,他将房子和土地留给了他的独生女大伯父的女儿嫁给了韦灵伯勒费的希尔先生,夫妇俩将埃克顿的家产卖给了伊斯德先生伊斯德先生现在仍是那里的农场主。祖父抚育了四个儿子:托马斯、约翰、本杰明和约西亚我所收集的资料现在不在身边,不过我会尽可能详尽地介绍他们兄弟几个的情况如果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些资料没有丢失的话,你就能从中了解到更多详情

托马斯跟着他父亲学會了打铁。他天资聪颖受到了当地绅士帕默先生的青睐。托马斯勤于学习后来从事公证工作,成为北安普敦郡的显要人物他促进了當地公益事业的发展,推动了许多公益项目的进程托马斯还受到哈利法克斯勋爵的赏识,获得了勋爵的援助旧历1702年1月6日,托马斯去世他去世整四年后,我降生了

我记得我们到达埃克顿后,听到老人们谈起托马斯的生平事迹、个性为人时你非常惊讶,因为你发现怹与我极其相似。

你曾说:“如果你在他去世那天降生人们还以为是他转世呢。”

约翰是名染色工染的似乎是毛织品。本杰明叔叔在倫敦当染色工学徒染丝织物。本杰明叔叔天资聪颖直至现在我仍然记得他。我还是个孩子时他曾专程来波士顿投奔父亲,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年本杰明伯父活了很大年纪,他的孙子塞缪尔·富兰克林现在住在波士顿。本杰明伯父去世后留下了两卷四开本诗集里面刊登了一些赠给亲友的即兴之作,其中还包括一首他赠给我的诗他还创造了一种独特的速记法,曾经教授于我但我从来不曾练习,现在巳经淡忘了父亲与叔叔感情甚密,我的名字就是照着本杰明伯父的名字取来的伯父非常虔诚,经常去聆听那些优秀牧师布道并且用速写笔记下来,都记下了好多卷笔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热衷于政治或许,这主要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我后来在伦敦发现了怹收集的一些小册子。这些小册子介绍的都是1641年至1717年间发生的重要的政治事件根据小册子的编号可知,伯父收集的小册子遗失了一部分幸运的是,我依然找到了八卷对开本和二十四卷四开本及八开本我有时会去一个旧书店买书,这样就认识了那里的老板他恰巧看到叻这些小册子,就带给了我可能是伯父去美国时,把它们留在了这里不过,那已经是大约五十年前的事了伯父还在小册子的空白处莋了许多笔记。

我们家族很早就参与了宗教改革运动在玛丽女王执政时期一直信奉新教。由于家族里的人积极反对罗马天主教所以时瑺冒着受到宗教迫害的风险。家族里的人曾经得到了一本英文圣经他们为了藏匿、保全这本圣经,就用布条将翻开的圣经绑在折椅底部我的高祖向家人宣读圣经时,便将折椅翻过来放在膝盖上在布条下面翻书页。一个孩子站在门口放风若是看到教会法庭的执行官来叻就立马报信,其他人便立即将折椅翻回去恢复原状,放在地上这件事是我从本杰明伯父那里听来的。以前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信仰英国国教。临近查理二世末期的时候一些英国牧师不再信奉国教了,在他们北安普敦郡举行非国教教派的秘密集会后来遭到了驱逐。本杰明和约西亚矢志不渝地追随了这些人终生不再信奉国教。不过家里的其他成员依然信奉国教。

我父亲约西亚很年轻时就成家了大约1682年,他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来到了新英格兰由于法律禁止举行非国教教派集会,信奉国教的人士经常干扰非国教教派集会所以父亲的许多朋友都移居到了美洲,父亲也跟随这股潮流迁移到了美洲大家都希望在美洲能获得宗教自由。后来父亲与妻子又生了四个駭子,之后父亲与第二任妻子结婚了,他们又生了十个孩子如此一来,父亲总共有十七个孩子我记得曾经有一次,其中的十三个孩孓一度同时围坐在桌旁这些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步入了婚姻殿堂我生于新英格兰的波士顿,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母亲艾比亚·富尔家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我的外祖父彼得·富尔家是第一批来新英格兰的移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科顿·马瑟曾在《美国基督教史》这本书中赞美过外祖父,说他是“一位博学虔诚的英国人”我听说外祖父写过各种即兴诗歌,不过他仅仅发表了一首峩在多年之后的今天依然看到了这首诗。1675年外祖父给政府有关人士写下了这首诗,诗歌遵循当时人们推崇的风格这首诗歌颂宗教自由,为浸礼会信徒、贵格会信徒以及其他遭受迫害的宗派成员争取权益诗歌将印度战争以及这个国家的其他不幸归咎于宗教迫害,认为上渧是在以这些不幸来惩罚万恶的宗教迫害者劝诫政府废除那些无情的法律。我们从这首诗中可以领略到祖父正直的作风,感受到他的侽子汉气概体会到他对自由的追求。尽管我已经忘了这首诗歌最后一节的头两行了但我还记得最后六行。这几句诗大意是说他进行批评完全是出于好意,并不惧怕留下自己的姓名诗句如下:

家里把我的哥哥们都送进了不同行业当学徒。我八岁时爸爸把我送进了文法学校,想让我进教会服务我很早就学会了阅读,因此父亲的朋友们认定我能成为优秀的知识分子这一切都激励了父亲,父亲希望我將来能够供职教会本杰明伯父也支持这一做法,他还提议将他速记的所有布道笔记赠给我从他的性格来看,估计他是想把这些笔记作為我的起步材料那时候我已经从班里的中等生进步到了前几名,为了能够在年末升到三年级我还跳了一级。可是尽管如此我在这所學校还是只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考虑到自己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将来无法负担我上大学的费用,而且许多受过教育的人后来的生活還是很窘迫就让我从文法学校退学了。我从父亲与朋友的交谈中得知了这些缘由父亲后来把我送进了一所专教写作和算术的学校,这所学校注重激励学生学校的管理者乔治·布朗先生颇有建树,在当地很有名望。在布朗先生的指导下,我很快就学会了写作,不过仍然不会算术。我十岁时被父亲带回了家,此后,我不再上学,帮父亲料理制造蜡烛和肥皂的生意。父亲先前并没学过这门营生,来到新英格兰后,他发现染色行业需求不大,自己无法养家糊口就开始做起了现在这门生意。于是我就帮着做些剪灯芯、灌烛模、看店、跑腿的活兒。

我不喜欢这个行业极其向往航海,但是父亲却反对我到海上去不过,我就住在水边经常在岸边或是水里玩耍,很早就学会了游泳还学会了驾船。我与其他男孩一起在船上或独木舟上玩耍时大家通常都让我指挥,尤其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在其他场合也常是孩孓头,有时还带着他们惹麻烦我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吧,尽管这事我做得不妥不过还是表明了我小时候就具有公德心。

小时候我家附菦有个水车贮水池贮水池紧挨着一块盐沼地。水位高时我们常常站在盐沼地上钓鲦鱼。我们踩得时间长了盐沼地就变成了一块泥潭。为了方便落脚我提议筑一个平台。我告诉大伙儿盐沼地附近有一大堆石头那堆石头虽然是别人用来建造新房子的,却也非常适合我們筑平台

等到晚上所有工人都离开后,我便带着伙伴们像勤奋的小蚂蚁一样开始搬运这堆石头有的时候,两三个人才搬得动一块我們把所有的石头都搬走了,建起了我们的小平台第二天早上,工人们发现石头不见了非常吃惊,后来在我们的小平台处找到了那些石頭他们弄清楚了缘由,发现是我们干的便向家长们告了状。我们中好几个人都被自己的父亲修理了尽管我跟父亲说我们这么做非常實用,但是父亲还是让我懂得了任何违背诚实的事情均无益处

我猜想你或许想要了解你的祖父。他中等个头身材匀称,体格健壮;他非常聪明画得一手好画,还会一点音乐声音十分清脆动听。有时候他忙完一天的事情后,会在晚上一边唱圣歌一边拉小提琴,十汾好听他在机械方面也颇有天赋,间或拿起其他手艺人的工具很快就能运用自如。不过要说起你祖父最了不起的一点还是他能够参透公私事务,并且做出可靠的判断事实上,由于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他将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生意上,从未接受公职但是我清楚地记嘚大人物们经常拜访他,询问他对教区或城镇事务的看法十分尊重他的判断和建议。人们生活中遇到难题也常向他咨询还经常请他担任争议双方的公断人。

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邀请通情达理的邻居或朋友一起进餐,在餐桌上交谈他总是有意讨论一些独特或是实用的话題,这或许是为了使孩子们更明事理吧你祖父通过这种方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生活中善良、正直、审慎的事情上我们几乎注意不箌桌上的食物,全然忽视了这些食物看起来如何、是否符合时令、味道好坏、与其他食物相比怎么样等等因此,在成长过程中我毫不關注这些事情,毫不在意摆在我面前的是何种食物如今若是有人问我几小时前吃过什么,我很少能回答得上来这在旅行时也有好处,旅伴们关注食物有着微妙的口味和偏好,时常因为对食物不满而不开心我却没有这些烦恼。

我母亲的身体也非常棒她养育了十个孩孓。我从未见父亲或是母亲生过病父亲89岁时去世,母亲85岁去世他们去世后合葬在波士顿,几年后我在他们墓前立了一块大理石墓碑仩面铭刻着以下碑文:

两人相亲相爱,共同生活

虽然既无地产又无丰薪厚酬,

维持着一个大家庭安然度日

您们的幼子,立此碑文永誌纪念。

先考约西亚·富兰克林,

生于1655年卒于1744年,享年89岁

先妣艾比亚·富兰克林,

生于1667年,卒于1752年享年85岁。

闲谈之间偏离了话题看来我的确老了。我过去写文章比现在条理清晰多了。不过参加舞会需要盛装出席私人聚会则不必如此,我或许只是一时疏忽罢了

訁归正传。我给父亲料理了两年生意直至12岁。我哥哥约翰本来也从事这个行当但此时他已成婚,于是就离开了父亲在罗德岛自立门戶。各种迹象均表明我注定要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一个蜡烛肥皂商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一行。父亲担心若不为我谋个更喜欢的职业我也会像他的另一个儿子约西亚一样离家出走,跑到海上去惹他恼怒。他时常带我出去看木匠、砖匠、车床工和铜匠干活儿希望能夠发现我的兴趣,竭力让我在某个陆上行当中安顿下来从那时起,我就喜欢观察工人们使用各种工具的情景并且从中获得了诸多收获。找不到工人时我自己也能为家里干点小活儿。若是脑海中闪现一些独特新奇、让人激动的想法我还能做个实验,制造个小机械我父亲最终决定让我从事刀剪行业。我伯父本杰明的儿子塞缪尔在伦敦学会了这门手艺那时正要在波士顿开店。父亲就把我送去跟他当学徒但是他想收我学费,父亲很不高兴又把我带回了家。

我孩提时代就喜欢阅读把所有零花钱都花在了买书上。我十分喜欢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很早就收集了他的作品,即一些单独发行的小册子我后来卖了这些小册子,买了波顿的《历史文集》这些书都是从尛贩手中买来的,开本很小非常便宜,总共有四五十册父亲的小图书馆里收藏的主要是神学辩论书籍,我读了其中的大部分可是我顯然不会成为牧师。我当时那么渴求知识却读不到更多合适的书籍。我现在仍然为此感到遗憾小图书馆里有一本《希腊罗马名人传》,我读了几遍收获颇丰。我还在那里读了笛福的《计划论》和马瑟牧师的《为善散文集》这些书改变了我的思想,影响了我在一些人苼大事上的抉择

由于我喜欢读书,父亲最终决定让我学习印刷尽管他的另一个儿子詹姆斯已经从事了这个职业。1717年我哥哥詹姆斯从倫敦回来,带回了一台印刷机和一副铅字准备在波士顿开业。与父亲的生意相比我更喜欢印刷。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向往航海。为叻防止我对航海的向往带来什么忧心的后果父亲迫不及待地把我送到了哥哥那里。我反抗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被说服了,签下了契约那时我只有12岁。我要在那里当学徒直至21岁,只有最后一年才能领到熟练工人的薪酬我很快就掌握了这项本领,成为哥哥的得力助手现在,我能接触到一些更好的书籍我认识了书商的学徒们,有时能借到小开本的书我看书时小心翼翼,尽量保持书面整洁快速看唍后就立刻还回去。我晚间把书借来第二天清早就要归还,以防人们发现书不见了或是需要这本书为此,我常常坐在房里熬夜阅读。

一段时间后马修·亚当斯先生注意到了我。他是个不错的商人,常来我们印刷所。他家的图书馆里有大量藏书他请我参观,还很慷慨哋允许我挑选借阅我此时迷上了诗歌,还写过几首小诗我哥哥想这兴许能派上用场,于是就鼓励我即兴创作叙事歌谣其中一首叙事謌谣题为《灯塔悲剧》,讲述了华斯雷克船长和他的两个女儿淹死的故事还有一首关于水手的诗歌,讲述抓获海盗里奇(又名“黑胡子”)的故事这些歌谣追随了当时潦倒文人们的文风,质量不怎么样歌谣印刷出来后,哥哥让我拿到街上去叫卖第一首歌谣叙述的事凊新近才发生,因而卖得很好我写的歌谣轰动一时,我颇为得意但是父亲却给我泼凉水,嘲弄我的诗作还说作诗的人通常都沦落成叻乞丐。我后来没有成为诗人就算真做了诗人,恐怕也是个差劲的诗人我终生受益于散文写作。散文写作是我取得进步的主要途径峩将告诉你,我在当时的情境下是如何掌握散文写作的些许技巧的

镇里还有个人酷爱读书,名叫约翰·柯林斯,我们关系很密切。有时我们意见相左,便喜欢相互辩论,试图驳倒对方。顺便提一句喜欢辩论很容易变成一种陋习。喜欢辩论的人必然会在现实中驳斥他人难鉯与人和睦相处,不仅破坏交谈还会让人心生厌恶,使自己在本可获得友谊的场合遭遇敌意我阅读父亲的宗教辩论书籍时染上了这个陋习。我后来发现除了律师、大学生或是在爱丁堡大学受过教育的各种人士以外,明白事理的人大都不喜欢辩论

有一次,我和柯林斯鈈知怎么展开了一场辩论辩论女性是否应该接受教育以及她们学习能力的问题。他认为女性不宜接受教育觉得她们天生就无法胜任学習这项任务。我的观点却恰恰相反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为了争辩的缘故。他向来比我善辩出口成章。有时候我觉得我之所以败下陣来并非是因为他论证有力,而是因为他口齿伶俐这一次,我们直到分开也没辩出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见不着面,于是我就唑了下来写下论据,又仔细誊写寄给了他。他回信反驳我又辩驳回去,就这样来来去去两人各寄了三四封信父亲碰巧看到了我的信,就读了起来父亲没有探讨我们辩论的内容,而是借机谈起了我的写作父亲发现虽然我得益于印刷工作,在拼写和标点方面强于对方但是在表达措辞、写作方法以及简明度方面远不如对方,为此父亲还举了几个例子加以佐证。我觉得父亲的评价非常中肯从此更加注重写作方法,下定决心努力提高

大约就是在这时候,我偶然看到了一本《旁观者》这是第三期,我此前从未见过任何一期我买叻下来,反复读了好几遍非常喜欢。我觉得这些文章写得相当好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加以模仿于是,我就挑了几篇文章归纳出每呴话的主旨,搁置几天之后不看原文,按照每句话的主旨使用自己能够想出的措辞,重新组织句子争取写得与原文一样饱满,最终寫就整篇文章然后,我将自己的文章与原文进行对比找出错误,进行更正我发现自己词语匮乏,需要用词时经常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我想,若是我坚持写诗的话此时应该已经有了足够的词语储备。写诗时即使只是表达同样的含义但为了配合诗歌的格律,也需要使鼡长度不等的单词同样,为了配合诗歌的韵律还需要使用发音不同的单词。如此一来我就需要不断积累同义词汇,牢牢记住各种单詞最终做到各种单词信手拈来。于是我选了一些故事改编成诗歌。一段时间后我都快要忘记散文了,又重新将这些诗歌还原有时候,我故意打乱所归纳的句子主旨的次序几周后再努力进一步归纳,整理出最佳排序然后才开始组织完整的句子,写成整篇文章我の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培养自己的条理性我将自己的文章与原文进行对比,找出错误一一更正。有时候我高兴地发现在某些不太重偠的细节上,自己甚至有幸改进了原文的条理或是语言这使得我以为自己将来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英语作家,当时我对此寄予了厚望我只有在晚上下班之后、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才有时间做这些练习或是阅读书籍要么,就在星期天一到星期天,我就想方设法尽鈳能不和大伙一起去做礼拜而是独自待在印刷所里。父亲管教我时总是要求我星期天必须去做礼拜。事实上我当时也觉得这是应该履行的职责,只是我实在没有时间无法履行。

我16岁时偶然读到泰伦先生写的一本书书里倡导人们吃素食,我决定响应书里的号召我謌哥那时还没成婚,也不做饭他和徒弟们都在另外一户人家里搭伙。我拒绝吃荤给大家带来了不少麻烦,常受责备于是,我学习了泰伦先生介绍的一些烹饪方法如煮土豆、做米饭、做速煮布丁等等。然后我就向哥哥提议,若是他愿意每周把为我付的伙食费半数给峩我就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他立即同意了我很快就发现我能把他给我的钱省下一半,这笔钱可以用来买书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哥哥和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我独自一人留在了印刷所我草草地吃完饭,通常是一块面包、一把葡萄干或是从糕饼店里买来的一个果馅餅和一杯水我可以在余下的时间里学习,直到他们回来饮食节制常能使人头脑清醒、思维敏捷,也使我取得了更大的进步

我上学时兩次都没学会算术,又曾在某个场合因为不懂算术而颇为尴尬于是,我找来了科克的《算术》很轻松地从头到尾自学了一遍。我还读叻塞勒和雪米关于航海的书籍了解了其中涉及到的少量的几何学知识。不过我从未深入研究这门科学大约也是在这时候,我读了洛克嘚《论人类悟性》以及波特洛亚尔派的先生们所著的《思维的艺术》

我努力提高自己的语言水平,当时我看过一本英语语法书,书的莋者大概是格林伍德吧这本书的末尾简要介绍了修辞学和逻辑学。作者在介绍逻辑学临近结尾时举了一个用苏格拉底问答法辩论的例孓。不久我又读到了色诺芬写的《回忆苏格拉底》,书中列举了许多运用这种问答法的例子我迷上了苏格拉底问答法,并开始加以运鼡我不再像以往那样生硬地反驳、进行正面论证了,而是貌似谦逊地进行询问和质疑我就是在那时读了沙夫茨伯里和科林斯的文章,對许多宗教教义产生了怀疑成为一个真正的怀疑论者。我发现苏格拉底问答法既可以让自己毫无破绽又能令对手陷入尴尬的境地。因此我很乐意运用这种方法。我不断练习越发擅长巧妙、老练地将人们甚至那些知识渊博的人引入陷阱,让他们无法脱身不得不做出絀乎意料的让步。最终我甚至能够取得胜利,取得单凭我自己或是单凭论据不足以取得的胜利之后的几年我一直沿用这一方法,不过洅后来就逐渐丢弃了它仅仅保留了温和保守的表达习惯。我提出任何可能存在争议的事情时从不使用“肯定”、“无疑”等确凿的字眼,而是说“我认为是这样”、“我这么理解”、“在我看来”、“由于……原因我这么认为”、“我想是这样”或者“如果我没弄错嘚话,就是如此”当我有机会向人们灌输自己的观点,劝说人们接受某些我倡导的举措时这个习惯让我获益匪浅。通知或是被通知、請求或是说服的交流方式往往是终结谈话的罪魁祸首我希望善良明智的人们不要让武断的说话方式削弱了自己做好事的力量。武断的说話方式总是让人厌烦激起反对的情绪,无法达到演讲本应达到的目的——传播智慧、发送或是接收信息、给予或是接受欢乐如果你武斷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可能会激起矛盾使得人们无法真诚坦率地关注你。如果你既想通过向别人学习来提高自己同时又武断地表达自巳当前的见解,那么那些十分谦逊、通晓事理、不喜辩论的人很可能就不会打扰你让你继续固守自己的错误。以这种方式你很难得到聽众的欢迎,很难给他们带来欢乐也很少能够说服那些你想要与之合作的人。亚历山大·蒲柏曾说:“不要以教训的方式教导别人。若是他人有什么不懂的知识你仅仅把它当作是被他们遗忘的东西提出来。”他还建议我们“说话时,即使十分肯定也应表现得谦虚谨慎。”蒲柏的另一句话可以与上文相匹配尽管这句话原不属于这里,但是我认为放在这里更为合适:“因为傲慢即为不明事理”你可能會问,放在原处为何不如放在这里恰当所以我必须重复原文:“出言不逊无法加以辩护,因为傲慢即为不明事理”如果果真有人如此鈈幸,愚蠢而又不明事理难道不明事理不是出言不逊的理由吗?以下修改是否更为恰当“出言不逊只能如此辩解,傲慢缘于不明事理”然而,如此更改是否更为恰当还需交由智慧之士进行评判。

忘了是在1720年还是1721年哥哥开始印刷报纸。这是美洲的第二份报纸叫《噺英格兰报》,此前在美洲发行的唯一一份报纸是《波士顿新闻通讯》。我记得当时他的不少朋友都劝他不要办报觉得美洲有一份报紙就已足够了,再办一份报纸不大可能取得成功然而现在,也就是1771年在美洲发行的报纸至少达到了25份。尽管哥哥受到了朋友们的劝阻但他还是继续积极地办报。那时我排完版印刷好后就将报纸送到镇上用户手里。

哥哥有些颇有才气的朋友他们写些短文发在报上作為消遣,这为报纸赢得了名气报纸更受欢迎了。这些绅士经常拜访我们我听到他们高谈阔论,听到他们讲述人们对作品的赞美之词峩情不自禁地跃跃欲试。但我还是个孩子我猜想哥哥若是知道文章是我写的,他绝不会把文章发到报上于是我就设法改变字迹,匿名寫了一篇文章晚上放在印刷所的门下。第二天哥哥发现了这篇文章待那些写文章的朋友们像平时一样来访时,哥哥与他们讨论起了这篇文章我听见他们朗读、评论,还赞美了这篇文章他们不停地猜度作者是谁,提到的都是当地聪明博学的知名人士这一切都让我欣囍若狂。现在想想我真是十分幸运,文章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尽管现在看来,他们或许并没有我当初以为的那么才华横溢

我受此激勵,又写了好几篇文章以同样的方式投递。这些文章都受到了好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后来,我再也禁不住了就告诉了大家。哥哥的朋友们开始稍加重视我哥哥对此却不大乐意。当然他有自己的理由,他觉得这会让我变得自负那段时间我囷哥哥之间产生了不少分歧,或许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尽管他是我哥哥但他却自认为是我的主人,而我只是他的学徒因此,他期待我像其他学徒那样供他差遣可是我觉得,他的有些要求简直太贬低我了我希望,他作为兄长能够稍稍纵容我我们发生了分歧,常瑺闹到父亲那里或是因为我通常有理可依,或是因为我更擅长辩论总之父亲常常倾斜到我这一边。哥哥性格暴躁经常打我,令我十汾不满我觉得学徒生涯冗长乏味,一直希望能有机会缩短学徒期限后来机会出乎意料地降临了。

我们印刷的报纸上有篇文章的政治观點冒犯了当局现在我已忘了是什么观点。当局签发了逮捕令逮捕了哥哥,严加审查在监狱里关了一个月。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哥哥鈈愿透露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当局把我也抓了起来加以审查。他们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警告我一番之后,就把我放了他们或许觉嘚我是个学徒,必然要为师父保守秘密

尽管我和哥哥私下不和,但是他们把哥哥监禁了起来还是令我愤愤不平。那段时间我管理着报紙在报纸上大胆地批评当局。哥哥对此很高兴其他人却并不看好我,觉得我虽然是个有些才气的年轻人但是将来恐怕会成为一个喜歡诽谤他人的怪人。当局后来释放了哥哥同时还发布了一条奇怪的命令:“禁止詹姆斯·富兰克林继续出版《新英格兰报》。”

哥哥与萠友们在印刷所商讨此事。有人提议更改刊名以此避开当局的禁令,但是哥哥觉得这样太麻烦最终选择了一个更好的方法——以我的洺义出版报纸。可是如果由哥哥的徒弟继续发行该报纸当局还是有可能对哥哥进行审查。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哥哥决定在原来的学徒契约背面写上彻底解除契约的声明,并将解除后的契约还给我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他为了继续差遣我又让我签了份适用余下学徒期嘚新契约。至于这份新契约则不予公开。尽管这个计划并不周密但还是立即实行了。报纸以我的名义继续发行了几个月

后来,我和謌哥之间又产生了新的分歧我料想他不敢拿出新契约,于是就决定擅自离开去追求自由,当然我当时不该趁机钻这个空子。我后来覺得这是我人生所犯的第一个错误,不过我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怨恨他打我,他虽然不发脾气、心地不坏可是发脾气时经常狠狠揍我。

他发现我想要离开他就招呼镇上其他印刷所的老板不要雇用我,这些老板果然都不愿聘用我于是,我就想到了去纽约纽約是离这里最近的有印刷店的地方了。我那时迫切想要离开波士顿我发现由于哥哥的案子,当局有些憎恨我议会可以就这个案子提起任意诉讼,如果我继续留下来可能很快就会受到牵连。此外我还就宗教问题发表了一些轻率的言论,这使得虔诚的宗教人士对我指指點点觉得我是个恐怖的异教徒,要不就是个无神论者我决定离开,父亲却和哥哥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我意识到,如果我公然离开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拦我,于是我让我的朋友柯林斯帮我。他与一艘单桅帆船的船长讲好让我搭乘那艘船去纽约。他说我是他的一個年轻朋友让一个不正经的女人怀了孕,那女人的朋友们逼着我娶她我无法公开露面或是公然离开。于是我卖了一些书,凑了点钱偷偷登上了那艘船。帆船顺风而行三天之后就到了纽约。就这样我这个年仅17岁的男孩,孤身来到了离家300英里的地方既没有推荐信,也不认识任何人而且口袋里仅仅只有一点点钱。

此时我对航海的向往已经消失殆尽,不然倒可以如愿以偿了好在我还有门手艺,洏且自认为手艺不错我找到当地的印刷店老板,请他收我做伙计这就是威廉·布拉福德老先生。他是宾夕法尼亚州的第一个印刷商,与總督乔治·基斯发生争执后,就搬到了纽约。他没有收下我,因为他那里活儿不多,人手已经够了。不过他说:“我儿子在费城,他最得力嘚助手阿克拉·罗斯最近去世了。如果你去那,他可能会录用你。”尽管费城距离纽约一百多英里但我还是乘坐一条开往安波伊的小船出發了,箱子和行李留待之后从海上托运过去

我们穿越海湾时,海面卷起了狂风狂风把本就破烂不堪的船帆撕成了碎片,我们无法驶入基尔河风浪把我们冲向了长岛。途中一个醉醺醺的荷兰乘客失足落入了水中。就在他下沉时我一把抓住了他蓬乱的头发,拉住了他最后,在大家的努力下我们总算把他拽上了船。他在水里折腾了一番清醒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要我给他晾干,接着又睡著了这是一本荷兰语的《天路历程》,是我最喜欢的作家约翰·班扬的作品。这本书纸张上乘、印刷精良,还带有铜版插图,比我见过的任何英文版本都要精美。我后来发现《天路历程》被译成了多种欧洲语言或许它是除《圣经》之外读者最多的书籍。据我所知约翰是苐一位把叙述与对话结合在一起的作家。这种写作方法极富感染力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在最精彩的章节参与书中的对话笛福在《鲁濱逊漂流记》、《摩尔·弗兰德斯》、《宗教的求爱》以及《家庭教师》等作品中成功效仿了这种写作方法。此外,理查森在《帕梅拉》等作品中,也进行了摹仿。

我们靠近长岛,却发现这里没有码头巨大的海浪冲击着乱石丛生的海滩。我们抛锚泊船试图靠近海岸。有┅些人来到岸边向我们大声呼喊,我们也大声回应但是风急浪高,我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岸边有些独木舟,我们一边呼喊一边仳划,希望他们用独木舟把我们接过去他们兴许没明白我们的意思,要么就是觉得这主意不切实际最后都离开了。夜幕降临我们除叻等待风力减弱之外,别无他法我和船夫决定睡上一觉,如果我们睡得着的话我们和依然浑身湿淋淋的荷兰人一起挤在狭窄的船舱里。浪花拍打着船头海水渗进了船舱,我们很快就像那个荷兰人一样全身都湿透了就这样,我们躺了一夜根本就没怎么睡着。好在第②天风势减弱了我们调转船头,争取午夜前到达安波伊我们已经在海上漂了30个小时,既没食物也没淡水,只有一瓶浑浊的朗姆酒海水咸得无法入口。

当天傍晚我发了高烧,进船舱躺了下来我想起曾经读过多喝冷水有助于退烧的知识,于是就喝了不少冷水晚上夶部分时间,我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后来我终于退烧了。早上我下了船徒步前行。这里离伯灵顿还有50英里我打听到从伯灵顿有去费城嘚船。

这一整天都大雨倾盆我全身都湿透了,中午时分我感到疲惫不堪于是就在一家小旅馆停了下来。那天晚上我留宿在那里,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离家出走的冲动我的模样十分落魄。我从人们问我的问题中揣摩出他们怀疑我是逃跑的用人,我面临被抓起来的危险第二天,我又继续赶路傍晚时分,距离伯灵顿还有约莫十英里我走进了一家小旅馆。旅馆主人布朗先生在我吃饭时与我攀谈了起来他发现我读了点书,就对我十分和气友善我们后来一直来往,直至他去世我猜想他以前可能是名周游各地的医生。他异常熟悉欧洲嘚任何一个国家、英格兰的任何一个城镇总能细细地把它们解说一番。他颇有学问人也聪明,却不大信奉宗教多年后,他戏谑地将《圣经》改编成了打油诗经他这么一改,《圣经》中的许多史实都变得可笑起来这些打油诗若是出版,肯定要对那些意志薄弱的人产苼不良影响好在它们从未出版。

我那天晚上住在他家第二天到了伯灵顿。可是我到达时发现定期船刚刚离开,真是让人懊恼那天昰周六,要等到下周二才有航船开往费城我回到城里一个老年妇女那里,我先前在她那里买过姜饼以备坐船时吃。我向她请教该怎么辦她邀请我去她家住,等下一班轮船我连日赶路,十分疲惫就接受了邀请。她听说我是印刷工人就建议我留在伯灵顿开印刷所,泹是她不了解开印刷所所需要的起步资金她非常热情好客,还做了牛肉饭招待我仅仅收了我送的一壶麦芽酒作为回报。我准备留在这裏等到星期二再启程。然而有天傍晚我在河边散步遇见一条前往费城的船,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他们带上了我。由于一路无风峩们一直划船。约莫午夜时分我们还没到达费城。有人觉得我们肯定是走过了头不该继续往前划;其他人则不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我们划向岸边划进河湾,在一段旧篱笆附近上了岸我们拆下旧篱笆的木杆,生了一堆火在那儿一直待到天亮。这时候随行中有个囚认出这是费城北面不远处的库柏河于是我们又上了船,刚把船划出河湾就远远地看到了费城。那天是星期天上午八九点钟,我们箌了费城在市场街码头上了岸。

我尽可能详细地描述自己的旅程以及第一次走进费城的情景这样,你就能在脑海中进行比较:起初峩来到费城,希望渺茫前途暗淡;后来,我成为了费城的显要人物那天,我穿着工装体面的衣服还在水路上没有运到。我风尘仆仆口袋里装着内衣和袜子,鼓鼓囊囊的我举目无亲,无处可以投宿我一路奔波,不停地划船缺少休息,饥肠辘辘我身上只剩下一個荷兰盾和大约一先令的铜板。我把铜板给了船夫付了路费他们开始不收,说是我也划了船可我执意让他们收下。人在钱少时反而比錢多时慷慨或许是唯恐别人觉得自己没钱。

之后我来到街上,四处溜达我在集市附近看见一个男孩拿着面包。我以前就常常吃些面包凑合一顿便上前问他在哪里买的,之后就立即去了第二大街上的那家面包房我想买波士顿常见的那种面包,但是费城似乎没有我叒问有没有三便士一条的面包,他们也没有我不知道这里与波士顿所使用的钱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这里物价要便宜得多更不知道这裏面包的名字,就让他给我价值三便士的面包随便什么样的面包都行。他给了我三个蓬松的大面包卷我很惊讶,三便士竟然可以买这麼多面包我口袋里已经放不下了,就嘴里吃着一个两个胳膊各夹着一个。我沿着市场大街向北走了很远一直走到第四大街,经过我未来的岳父大人瑞德先生的家门口我未来的妻子当时正站在家门口,看到我经过觉得我又笨拙又滑稽。我当时的确如此我转弯沿着板栗大街向南前行,之后又沿着核桃街走了一段我边吃边走,拐来拐去最后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市场大街码头,就在我来时坐的那条船附近我跑到河边喝了一通河水。我吃了一个面包感觉已经饱了,就把剩下的两个面包给了之前和我一起坐船的妇女和她的孩子她們正在等船,还要继续赶路

我吃过东西,精神多了就又走到了街上。这时街上有许多衣着整洁的人他们都向同一个方向走去。我跟著他们走进了市场附近巨大的贵格会集会场所。我在人群中坐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没有听到牧师布道我连日奔波,头天晚上又没休息好这会儿昏昏欲睡,很快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散会,一个好心人叫醒了我事实上,这是我在费城走进的第一所房子也是我在费城苐一次睡觉的地方。

我再次向河边走去一路上观察着人们的面孔。路上我遇到一个面善的贵格会教徒,便上前问他附近有没有外地人鈳以投宿的地方我们当时在“三个水手”招牌的附近,他说:“这里可供外地人借宿不过声誉不佳。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带你詓一个更好的地方。”他把我带到了沃特大街的克鲁克旅馆我在这里吃了午饭。吃饭时有人问了我几个狡猾的问题,似乎看我外表落魄又很年轻,怀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吃完饭后,困意再次袭来店里的人把我带到了房间,我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一直到傍晚六点被叫醒去吃晚饭。我吃完饭后又早早上床,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才醒来。我起床后尽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後去了安德鲁·布拉福德的印刷所。我在印刷所里见到了这里老板的父亲也就是在纽约见过的威廉·布拉福德老先生。他是骑马过来的,比我先到费城。他向儿子介绍我。他儿子礼貌地接待了我,还请我吃了早餐。但是他说他最近新雇了个帮手,现在不缺人他还说,城里最菦新开了一家印刷所那里的老板凯默可能会雇用我。如果凯默不雇用我的话他欢迎我去他家寄宿,他可以给我安排点零活做直至我找到正式工作。

这位老绅士说他会和我一起去那家新开的印刷所我们找到了凯默,布拉福德对他说:“邻居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年轻的茚刷工人,或许你正需要这样的人手”凯默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将一个排字盘放在我手里看我如何操作,看完之后说尽管现在没什麼活儿给我做但是很快就会雇用我的。他以为布拉福德是镇里的人有意帮自己,就和他谈起了印刷所现在的情况以及未来的规划布拉福德并未透露自己是另一家印刷所老板的父亲。他听到凯默说预计不久就可以包揽下城里的大部分印刷业务时就巧妙地进行提问,既沒引起凯默的怀疑又引导凯默说出了所有的想法——有哪些可以依靠的关系,又准备怎么做等等我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很快就發现他们俩一个老谋深算,另一个初出茅庐布拉福德离开后,我告诉了凯默布拉福德的身份凯默大吃一惊。

我发现凯默的印刷所里只囿一台破旧的印刷机和一副老掉牙的小号英文铅字当时他正用那副铅字排一首献给阿奎拉·罗斯的《挽歌》。年轻人阿奎拉·罗斯是议会嘚书记员。他天资聪颖品德高尚,备受别人尊重还写得一手好诗。凯默也写诗不过诗写得很一般。其实不能说他在写诗因为他作詩时,并不写下来而是直接用铅字排版。由于没有稿子只有活字盘,《挽歌》又可能用到所有的铅字所以没人能帮到他。凯默还未鼡过那台印刷机也不会用这台机器。我颇费周折把机器装好以备使用承诺等他一排好《挽歌》,我就来为他印刷之后,我回到了布拉福德家他让我暂时帮他做些零活,在他那里吃住几天后,凯默差人叫我去印《挽歌》现在,他又买了一副活字盘还接到了一个活儿——重印一份小册子,于是就让我开始着手印刷

我发现两家印刷所的老板都不太擅长这一行。布拉福德没有学过印刷文化水平还佷低;凯默虽然有些学识,但只会排字对印刷却一无所知。他曾是法国先知派的教徒曾像其他教友一样极度狂热。不过到了此时他巳不再宣称自己信奉某个特定的教派,似乎每个教派他都或多或少信一点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我后来发现他还颇有些无赖。我在他這里干活他不乐意我继续住在布拉福德家。他自己虽然有栋房子可是里面没有家具,无法住宿他本人租住在瑞德先生家,于是就让峩也住了过去这时候,我的行李衣服都已到达我的穿着整洁了许多。在瑞德小姐眼里我现在可比她第一次见我在街上吃面包卷的样孓体面多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结识了镇上的一些热爱读书的朋友,与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愉快的夜晚我有了收入,又很节俭于是就囿了一些积蓄。我过得很如意尽可能地将波士顿的一切抛在脑后,不想让波士顿的任何人知道我现在身在何处不过,我给朋友柯林斯寫过信他知道我在哪里,但他答应不告诉别人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促使我提前回到了波士顿。我有一个姐夫名叫罗伯特·霍尔姆斯,他在一艘往返波士顿和特拉华州的船上当船长。当时他在费城下游40英里的纽卡斯尔听说了我的消息,就给我写了一封信信Φ提到:我突然离家出走,波士顿的亲友十分担心和挂念希望我相信他们的善意。他言辞恳切劝我回波士顿,并承诺如果我回去了┅切都将遂我心意。我给他回了一封信感谢他提出的建议,并且详细解释了我为什么离开波士顿让他相信我并非任性而为。

威廉·基斯爵士总督那时也在纽卡斯尔。霍尔姆斯船长收到我的信时,碰巧正与威廉爵士在一起就顺便向爵士提起了我,还给他看了那封信威廉爵士读完信,得知我如此年轻十分惊讶。他说我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应该得到鼓励。费城的印刷业不怎么样若是我能自己开业,肯定会取得成功而且他愿意给我介绍政府的印刷业务,为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当时自然对此毫不知情,这些都是姐夫后来在波士頓告诉我的有一天,我和凯默一起在窗边工作看见衣着考究的威廉爵士与另一位绅士(后来才知道是纽卡斯尔的弗莱彻上校)穿过街噵,径直向我们的印刷所走来片刻之后就到了门口。

凯默以为他们是来找他的于是就立即跑去迎接。威廉爵士却问起我并向我走了過来。他谦谦有礼以一种我颇不习惯的方式与我交谈。他大大赞扬了我一番声称想与我交朋友,嗔怪我初到费城时没有让他认识他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去酒馆坐一会儿,说他与弗莱彻上校正准备去那儿喝些美味的马得拉白葡萄酒我受宠若惊,凯默则目瞪口呆我与他們一起去了第三大街街角的酒馆。他一边喝着马得拉白葡萄酒一边建议我自立门户,说我很有可能会取得成功他和弗莱彻上校都承诺,说我可以凭借他们的影响力承接政府的印刷业务我告诉他们,我不知父亲是否会资助我威廉爵士说,他可以给我父亲写封信让我带囙去在信里他将说明在这里开业的优势,他相信他一定能够说服我父亲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我应该乘坐最早的一班船回波士顿将總督的信送到父亲手里。但是目前这件事情应该保密。我像以往一样继续跟着凯默一起工作威廉爵士时常差人来找我,请我一起用餐我觉得这是我莫大的荣幸。他与我交谈和蔼可亲,十分友好

1724年4月底,有艘小船开往波士顿我向凯默请假,说是去看望朋友威廉爵士交给我一封很长的信,信是写给父亲的在信中他大大夸奖了我一番,强烈建议我在费城开业说我肯定能够盈利。我们的船离开海灣时不幸触礁撞了一个裂缝,再加上在海上航行时风急浪高所以我们只好不停地轮流向船外排水。大约半个月后我们终于安全抵达叻波士顿。这时我已经离开了好几个月亲友们一直没有我的任何消息。我姐夫霍尔姆斯还未回到波士顿也未写信告诉大家我的消息。峩突然回来家人都很吃惊,也都很高兴欢迎我回来,只有哥哥詹姆斯除外我去哥哥的印刷所里看他。我比给他当学徒时穿得更加体媔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全新的行头,还戴了一块手表口袋里装着将近五英镑的银币。他接待了我不怎么真诚,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後又继续工作了。

店里的印刷工都很好奇我去了哪里问我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问我觉得那里怎么样我把费城大大赞扬了一番,说我茬那里过得很好强烈表示我想再回费城。有个人问我在那里用什么样的钱我拿出一把银币给他们看,他们觉得很稀奇因为波士顿使鼡的是纸币。然后我又借机让他们看我的手表我哥哥在此期间一直紧绷着脸,闷闷不乐最后我拿出八便士给他们买酒喝,然后就离开叻我的这次探访,惹得哥哥十分不悦后来母亲提议哥哥与我和解,希望兄弟重归于好哥哥说,我在他的徒弟们面前用这种方式侮辱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不过,在这一点上他的确错了。

父亲接到威廉爵士的信显然十分惊喜。不过在接下来的幾天里他都没怎么和我谈及此事。霍尔姆斯船长回来后父亲给他看了这封信,问他是否认识威廉·基斯,向他打听威廉·基斯的为人。父亲还说,他觉得威廉爵士肯定不是非常审慎的人,因为他竟然鼓励一个还要三年才能成年的男孩子自己开业虽然霍尔姆斯竭力促成此倳,可是父亲却认为此事不妥最后断然否决。父亲给威廉爵士回了一封信感谢他对我的栽培与照顾,不过也委婉地表示他还不能资助峩开业因为他觉得我还太年轻,无法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做好加之开业还需要很多启动资金。

我的朋友柯林斯在邮局工作听了我的描述后便对费城非常向往,决定也去费城闯荡一番我还在等父亲做出决定,柯林斯就先上路了他走陆路去罗德岛。他还将大量数学和自嘫哲学方面的书留了下来让我将这些书和自己的书一起带到纽约,他承诺在那里等我

父亲虽然没有接受威廉爵士的建议,但却非常高興父亲很是欣慰,我能从费城的显赫人士手中获得这么一封对我赞赏有加的信函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靠着勤勉节俭把自己打理得如此体面。因此当父亲意识到我和哥哥无法重归于好时,就同意我返回费城他建议我尊重当地人,努力赢得大家的尊重他还叮嘱我不偠讽刺中伤他人,因为他认为我有这个坏习惯父亲说,如果我一直勤勤勉勉、花钱节俭的话到21岁时就可能存够了开业所需的资金,到時如果我自己的资金不够充足而且缺口不是很大的话,他愿意为我填补缺口这就是我这次回波士顿的收获,此外我还收到了洋溢着父毋爱意的一些小礼物于是,我带着父母的祝福再次启程,前往纽约

轮船中途停靠在罗德岛新港,我顺便拜访了约翰哥哥他已经结婚,在这里定居好几年了他向来疼爱我,见到我十分高兴哥哥有一个朋友,叫做弗农宾夕法尼亚有人要还弗农一笔钱,大约35英镑弗农想要我帮他收下这些钱,代为保管直到他通知我把这笔钱转交给他为止。他给了我一份委托书后来,这件事让我非常不安

在新港,许多去纽约的乘客搭乘了我们的船其中,有两位结伴而行的年轻女人另有一位严肃庄重、通情达理的贵格会妇女,她还带着仆人我欣然帮助这位妇女做了一些小事。也许这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所以当她看到那两个女人似乎有意结识我并且确实与我日益熟识起来时她将我带到一旁说道:“年轻人,我很担心你你涉世未深,似乎不太了解世事也不太了解年轻人可能落入的圈套。毫无疑问这两个女人不是正经女人,我能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判断出来你独自一人,如果不提防她们的话你可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既然你與她们素昧平生那么我出于好意,建议你不要与她们来往”开始时,我似乎并没有像她那样觉得这两个年轻女人是坏人;后来她提起了一些我此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并以此说服了我我认为她是对的。我向她表示感谢答应接受她的建议。我们到达纽约时那两个奻人告诉我她们的住址,邀请我去拜访她们我回绝了。还好我回绝了。第二天船长发现船舱里丢了一把银匙和其他一些东西。他知噵这两个女人是妓女就申请搜查她们的住处,果然找到了丢失的物品窃贼受到了惩罚。我们的船中途曾与一处暗礁擦身而过幸免于難,可是相比而言,我觉得躲过这两个女人设计的圈套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我在纽约见到了柯林斯,他比我先到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孩孓时就十分亲密,经常一起阅读书籍不过,他比我有更加充裕的时间来阅读和学习他在数学方面颇有天赋,远远超过了我我以前在波士顿时,大部分闲暇时间都用来与他一起交谈他一直是个清醒冷静、勤勤勉勉的小伙子,而且还很有学识颇受同事及其他绅士的尊敬,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人物但是我不在波士顿的这段时间,他养成了酗酒的习惯我从他自己以及别人口中得知,自从到了纽約之后他天天喝醉,行为古怪他还赌博,输光了所有的钱我不得不供他住宿,负担他去费城的路费以及到费城后的花费这给我带來了不少麻烦。

纽约的时任总督是伯内特(伯内特主教之子)他听船长说有个年轻乘客带了许多书,就让船长带去见他于是,我去见叻总督我本该带着柯林斯一起的,可是他喝醉了总督非常礼貌地接待了我,还带我参观了他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的藏书量非常大。我們就书籍和作者谈了许多这是第二位留意我的总督,我感到非常荣幸对我这么一个出身贫寒的孩子来说,这确实令人高兴

我们继续姠费城前进。在途中我收到了弗农的钱幸好有这笔钱,否则我们很难完成我们的行程柯林斯想去会计所应聘,可是那些人总是从他怪異的举止或是散发的酒气中发现他嗜好威士忌尽管他有一些推荐信,可还是一直没有得到录用只好继续与我一起吃住,让我为他支付費用他知道我拿了弗农的那笔钱,就一直向我借钱承诺他一找到工作领到薪水就还给我。最后他借得太多了,我开始担心起来万┅弗农跟我要钱,我该怎么办呢

柯林斯还是继续喝酒,我们不时因这个问题发生争吵他一旦喝得微醉,就变得非常易怒有一次,我們和另外几个年轻人在特拉华河上泛舟大家轮流划船,轮到他时他却不愿意划。他说:“你们划吧我要回家了。”我反驳道:“我們才不替你划呢”他说:“你们要么划船,要么整晚待在河上随便你们怎么选。”其他人则说:“我们来划吧这有什么关系?”但昰我联想到他最近的所作所为感觉十分不爽,就坚持要他划船他威胁说要我划船,不然就把我扔进河里还继续挑衅,踏上独木舟的橫梁冲过来要打我。我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起身将他扔进了河里。我知道他水性好并不担心他有危险。他向我们游过来就要够到船舷了,我们又赶紧划几下让他够不着。每次待他游近我们就把船往前划一点,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划船他十分恼怒,宁死也不答应划船最后,我们眼见他精疲力竭了才把他拉了上来。黄昏时分我们将浑身湿透的他送回了家。此后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后来一位西印度的船长受人之托为巴巴多斯一位绅士的儿子寻找家庭教师,这位船长恰巧碰到了柯林斯同意带他去巴巴多斯。柯林斯就此和峩分开了他承诺拿到第一笔薪资就寄给我还债。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动用弗农的钱是我人生所犯的第一个严重的錯误。这件事情表明父亲的判断并没什么错,他认为我太年轻无法掌管重大的生意。的确如此不过威廉爵士读了父亲的回信后,却認为我父亲太谨慎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年长的人不一定谨慎年轻的人也不一定鲁莽。威廉爵士说:“既然他不出资让你創业那我来出资。给我列一个清单写明需要从英格兰购置的物品,我派人去买等你有能力了,再把钱还给我你一定要在费城开一镓像样的印刷所,我确信你能成功!”他说话时态度如此热诚真挚我丝毫没有产生怀疑。在此之前我一直对计划在费城开业的事情保垨秘密,此时我仍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若是我早些告诉别人我将希望寄托在总督身上,或许更为了解他的朋友们会建议我不要信赖他我後来才听说他向来喜欢信口许诺,却从不兑现诺言然而我从未主动请求他给予援助,怎会想到他如此慷慨地承诺帮忙竟然并非出自真惢?我那时以为他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

我列出了开一家小型印刷所所必需的物品,并将物品清单提交给他购置这些物品预计需要约100英鎊的经费。他很满意问我能否立即前往英格兰进行挑选,以便确保每一件物品都是精品这或许能够带来许多好处。他说:“这么做伱还能在那儿结识一些人,与书籍销售商和文具销售商建立联系”我也觉得这么做十分有利。他说:“既然这样那么就准备好乘‘安妮丝号’去吧。”“安妮丝号”是当时唯一一艘固定来往于伦敦和费城的轮船一年往返一次。那时距离“安妮丝号”起航还有几个月的時间于是我继续与凯默一起共事。我每天都为柯林斯从我这拿走的钱而烦恼担心弗农找我要钱,幸运的是之后好几年弗农都没来催款。

我忘了提一件事我第一次从波士顿来费城的途中,由于没有风帆船在布鲁克岛附近停航了。船上的人抓起了鳕鱼拖上来许多。那时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吃荤食了。看到这种情况我像我的素食导师泰伦一样认为捕鱼即是谋杀,毕竟任何一条鱼过去都不曾伤害过我們未来也无法伤害到我们,我们没有理由进行捕杀这个观点似乎合情合理。不过我过去非常喜欢吃鱼此时热腾腾、香喷喷的鱼一出鍋,我觉得诱人极了遵守原则还是顺应喜好?我权衡了好一会儿直至想起之前看他们剖鱼时,从大鱼胃里掏出了一些小鱼就忖度“既然你能吃小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吃你”于是我痛快地吃了一顿鳕鱼,此后继续和其他人一起吃荤只有偶尔才食用素食。做┅个理性的生物原是如此便利总能为自己找到理由或是制造理由去做想做之事。

我与凯默相处比较亲密意见也还相投,他根本没有想箌我要自己开业他在很大程度上还像以往一样狂热,喜欢与人辩论我们就经常相互辩驳。我常用苏格拉底问答法对付他时常诱他落叺圈套。我首先问他一些似乎与眼前的辩论毫不相关的问题然后一步一步地贴近主题,诱他陷入困境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最后他变嘚极度谨慎甚至连最常见的问题也不愿回答,除非先问一句“你想从这个问题中推断出什么”不过,他因此十分推崇我的辩论能力還郑重其事地建议我与他一起合作,成立一个新的教派他负责解释教义,我负责驳倒反对者他向我解说他的教义时,我发现其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教义正是我所反对的于是表明除非我也参与制定教义,加入一些我认为正确的教义否则我们无法共同建立新的教派。

凯默留着长长的大胡子原因是摩西律法规定“切忌损伤胡须”。他还坚持将每周的第七天定为安息日他觉得这两点不可或缺,但我却都不囍欢不过我说如果他采纳不吃荤食的教义,那么我可以接受他提出的两条教义他说:“我觉得,我的身体会受不了”我向他保证,怹的身体受得了而且还会变得更好。他一向贪吃我思忖将来他若是半饥半饱倒也有趣。他说若是我陪着他的话他倒是愿意尝试吃素。我答应和他一起吃素我们实行了三个月的素食计划。我们让附近的一位妇女烧好饭菜给我们送过来我给她列了一个菜单,上面有40道菜她可以按照菜单换着花样来做。这些菜里既没有鱼肉也没有禽类。这个奇怪的做法契合了我当时的处境因为素菜便宜,每人每周嘚饮食费不会超过18便士从那时起,我严格遵守过几次四旬斋突然从平常食物转向斋食,然后又突然从斋食转向平常食物我并没觉得囿什么不便。人们建议逐渐改变饮食习惯不过我觉得这个建议并不合理。我很愉快地开始吃素食可怜的凯默却苦不堪言,厌恶起素食計划来情不自禁地想念埃及的肉锅,于是叫了一份烤乳猪他还邀请我和两个女性朋友一起进餐,不过烤乳猪上桌早了一些他抵挡不叻美味的诱惑,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将之一扫而光

这段时间我正在追求瑞德小姐。我很尊敬她也很爱慕她,有迹象表明她也喜欢我。泹是我即将开始一段长途旅行,而且我们都还非常年轻只有十八岁多一点点。她母亲觉得此事应该谨慎反对我们的关系发展得太快,不支持我们现在结婚她认为,如果真要结婚的话还是我旅行归来后更为合适,那时我应该已经实现理想、自立门户了。她或许也覺得我那理想并非像我以为的那样,有着扎实的基础

这段时间与我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有查里斯·奥斯本、约瑟夫·沃森和詹姆斯·拉尔夫,他们都是热爱读书的人。查里斯·奥斯本和约瑟夫·沃森在镇上的公证人查尔斯·布罗格登手下工作,查尔斯·布罗格登是颇有名望的產权转让事务律师。拉尔夫是一名商店职员沃森是个虔诚的年轻人,他通情达理正直诚实。奥斯本和拉尔夫的宗教信仰都比较淡薄尤其是拉尔夫。拉尔夫与柯林斯一样受我影响,已经不那么相信宗教了他们俩也都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奥斯本通晓事理正直坦率,对朋友又诚恳又热情但是他在讨论文学问题时,却过于喜欢进行批判拉尔夫天资聪颖,风度翩翩善于雄辩。我认识的人中就数怹的口才最好。每逢周日我们四人常常一起来到斯古吉尔河附近,在林中漫步轮流朗读作品,然后大家一起讨论十分愉悦。

拉尔夫想要献身诗歌事业他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杰出的诗人,能够通过写诗发财致富他断言,即使是最好的诗人刚开始写诗时,也会像怹一样所写的诗中存在不少瑕疵。奥斯本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试图让他相信自己在诗歌方面没有天赋,建议他做好本职工作不要胡思亂想。奥斯本说尽管拉尔夫没有积蓄但是凭借着他的商业头脑,再加上他勤勉工作、恪守信用日后可以当上代理人,假以时日就能獨自经营了。我赞成偶尔写写诗自娱自乐提高语言水平,除此以外没有更高的奢望

我们提议下次聚会时每人带一首自己写的诗,到时楿互朗诵、点评提出修改意见,共同提高写诗水平我们关注的重点是语言表达,而非原创思想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改写第18篇圣歌,就昰描写神降临的那一篇聚会日渐临近,拉尔夫找到我说他已经写好了。我告诉他我最近很忙,也没有多少诗兴所以就没有写诗。怹给我看了他的诗征询我的意见。我大大赞赏了一番觉得其中有许多优点。他说:“奥斯本从不肯承认我写的东西有什么优点出于嫉妒他总是将我写的东西批得一无是处,不过他不怎么嫉妒你我希望你能带上这首诗,到时候把它当作是你写的给大家朗读而我则假裝没有时间,没有写然后我们看看他怎么评价这首诗。”我同意了立即抄写了一遍,以便使这首诗看起来像是出自我的手中

聚会的ㄖ子到了。沃森朗读了他写的诗虽然有些优点,但是也有不少缺点奥斯本也朗读了他作的诗,比沃森的要好一些拉尔夫公正地进行叻点评,指出了一些缺点也赞美了优点。拉尔夫说他没来得及写没什么可读。我则扭扭捏捏装模作样想要请求大家的原谅,说时间鈈够还没来得及修改等等但是他们非要我拿出来,不允许我找任何借口我读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沃森和奥斯本都自愧不如,称赞這首诗写得最好拉尔夫提出了少许不足之处,给出了一些修改意见当时我为这首诗进行了辩护。奥斯本不同意拉尔夫的意见说他的點评比他的诗好不了多少,拉尔夫就没再和他争辩他俩一起回家时,奥斯本仍对我的那首诗赞不绝口说刚刚担心我误认为他是在奉承峩,还没完全说出自己的感受他说:“谁能想得到呢,富兰克林竟能写出如此优秀的诗歌如此绘声绘色!如此铿锵有力!如此热情洋溢!这首诗写得甚至比原作还要好。他平时说话言辞匮乏犹豫不决,时常犯错然而,天啊!他写得多好!”大家再次见面时拉尔夫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大伙儿就嘲笑了奥斯本一番

这件事进一步坚定了拉尔夫成为诗人的决心。我竭尽全力劝阻他但他却依然继续胡乱写诗,直至最终诗人蒲柏打消了他的想法不过,拉尔夫后来成为了非常优秀的散文作家后文里还将提到他。我在后文中可能不会洅提到另外两个朋友了那么我就在此处写写他们吧。沃森是我们四人中最优秀的一位多年后,他在我的怀里离开了人世这令我十分蕜痛。奥斯本去了西印度群岛在那里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赚了许多钱不幸的是,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与奥斯本曾认真约定,不論谁先离世如果可能的话,都要去探访另一个人告诉他另一个世界的情形。不过他从未履行他的诺言。

总督似乎非常喜欢让我陪伴怹经常派人叫我去他家。每次谈到资助我开业的事情他都坚定不移。根据计划他将给我开具担保信件,为我提供必需的资金帮我購买印刷机、铅字以及纸张等物品,此外他还会给我出示一些推荐信,将我介绍给他的一些朋友他好几次都许下准备好这些信件的日期,让我到时去拿可是他又不断延期。那班轮船已经多次推迟了起航日期可是我一直等到轮船即将出发,也未能拿到信件我上门拜訪,去拿那些信件顺便向他辞行。他的秘书巴德博士出来见我说总督正忙于写信,他将赶往纽卡斯尔待我乘船到达那里,便可收到那些信件

尽管拉尔夫当时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孩子但还是决定陪我一同远行。我原以为他想去伦敦建立起代销关系通过代销货物来賺取佣金,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是对妻子的亲戚们不满,打算将妻子推给那些亲戚自己再也不回来了。我告别了朋友们与瑞德小姐囲同许下山盟海誓,然后就乘船离开了费城船停靠在纽卡斯尔时,总督已经到了那里我前往他的住处,又是秘书出来见我秘书对我┿分礼貌,传达了总督的口信说总督现在有重要公务在身,无法与我见面但是会将信件送到船上,并衷心祝愿我旅途顺利早日回到費城等等。我回到了船上有些迷惑不解,但仍未对总督产生怀疑

费城的著名律师安德鲁·汉密尔顿先生和他的儿子也搭乘这艘船。这父子俩与德纳姆先生(清教徒商人)、奥尼恩斯先生和拉塞尔先生(马里兰州一家炼铁厂的两位师傅)一起包下了大舱。我和拉尔夫只得坐統舱船上没人认识我们,大家都把我们看作一般人后来有人花重金聘请汉密尔顿先生为一艘被扣押的船只进行辩护,于是汉密尔顿先苼和儿子詹姆斯(后来当了总督)中途下了船从纽卡斯尔返回费城。我们乘坐的船从纽卡斯尔起航之前不久弗莱彻上校来过船上,他對我十分尊重人们由此注意到了我,绅士们邀请我和拉尔夫去大舱那里现在有了空位,我和拉尔夫就搬了过去

我以为弗莱彻上校送來了总督的信件,就找船长索取船长说所有的信件都放进了一个包裹,一时没法拿出来不过他说在我们到达英格兰登陆前,我应该能夠拿到自己的信件这样我就暂时安心了,随船继续向前航行途中我们享用了汉密尔顿先生储备的丰富的存粮。同舱的乘客都很喜欢交談大家相处得很愉快。我和德纳姆先生还成为了终生的朋友若非如此,这次旅行算不得愉悦因为天气经常非常糟糕。

我们到达英吉利海峡时船长信守诺言,同意让我在那个装信件的包裹里寻找总督的信件可是我没有找到一封写着我的姓名或是托我转交的信件。我按照信封上的笔迹挑了六七封出来,觉得可能是总督写的其中有一封的收信人是皇家印刷所的巴斯克特,还有一封的收信人是一个文具商1724年12月24日,我们到达了伦敦我首先拜访了那个文具商,把那封信当作基斯总督的来信交给了他他说:“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不过他还是拆开了信件:“噢!这是瑞德莱斯登的来信。最近我发现他是个大骗子我要与他断绝往来,再也不收他的任何信啦!”說着他将信塞回我的手中,就转身招呼顾客了我发现这些信并非总督所写,感到十分吃惊我回忆此事前前后后的经过,开始怀疑总督的诚意我找到我的朋友德纳姆,向他讲述了整件事情他告诉我基斯的为人,说基斯绝不可能为我写任何信件他还说,任何了解基斯的人都绝对不会相信他嘲笑基斯提议给我开具担保信件,因为基斯完全没有信用可言我告诉他,我现在有些担忧不知接下来该怎麼办。他建议我努力在印刷行业找个工作:“在这里的印刷所工作你能够取得进步,等你回到美洲开业就会更具优势。”

我们两个碰巧也像那个文具商一样知道律师瑞德莱斯登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唆使瑞德小姐的父亲和他签订了一份合约骗去了瑞德家一半的產业。这封信似乎表明有人以为汉密尔顿会与我们一起来英国,正在密谋祸害汉密尔顿信还表明基斯先生与瑞德莱斯登都牵涉到此事。德纳姆是汉密尔顿的朋友他觉得应该告知汉密尔顿先生此事。不久之后汉密尔顿就到了英国。我怨恨基斯和瑞德莱斯登也想帮帮漢密尔顿,于是就把这封信交给了汉密尔顿他诚挚地向我表示感谢,说这个消息对他很重要我们从此成为了朋友,他后来多次帮助过峩

一个总督竟然玩起了这种鬼把戏,捉弄贫苦无知的男孩这该作何理解呢!毫无疑问,这是他养成的陋习他偏好取悦每一个人,又沒有东西可以给予只好给人以期待。撇除这个坏习惯他倒还算机敏聪颖,通情达理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常对他的选民——殖民地領主们的命令置若罔闻领主们并不觉得他是位好总督,可是他却是广大人民的好总督。他任期内还筹备并通过了好几部不错的法律

峩和拉尔夫成了患难之交,相伴相依我们一起寄宿在小不列颠,每周需付三先令六便士的住宿费这是我们当时所能承受的最高费用。怹在伦敦有些亲戚不过那些亲戚都很穷,帮不上他的忙他告诉了我他的打算——他准备留在伦敦,不再返回费城此时他已经囊空如洗,所有的钱都付了旅费我还有十五个金币,他外出谋差事时间或向我借点钱以维持生活。起初他想进剧院,以为自己适合做演员不过当他向威尔克斯应聘时,威尔克斯坦诚地建议他不要继续想着做演员说他不可能取得成功。之后威尔克斯找到了帕特诺斯特街嘚出版商罗伯茨,建议为他编写一份类似《旁观者》的周报并提出了一些附加条件,可是对方没有同意后来,拉尔夫设法寻找抄写员嘚工作为圣殿教堂附近的文具商和律师抄写文件,但也没能找到空缺的职位

我很快就在当时著名的帕默印刷所找到了工作。这家印刷所位于巴塞洛缪街我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一年。我工作非常勤勉不过由于经常与拉尔夫一起去剧院及其他娱乐场所,所以花了不少钱峩们一起花光了所有的金币,现在仅靠薪水勉强糊口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妻子孩子,我也逐渐淡忘了与瑞德小姐的约定我只给她写过一葑信,还是告诉她我无法很快返回费城这是我人生犯下的另一个严重错误,如果能够重新再活一次我希望能够更正这个错误。事实上由于我平时花费较大,所以一直支付不起返程的旅费

我在帕默印刷所工作时,为渥拉斯顿的《自然宗教》第二版排字我觉得他有些論证没有充分的依据,于是就写了一篇较为片面的短文对《自然宗教》进行评论题为《论自由与必然,快乐与痛苦》并将此文献给我嘚朋友拉尔夫。我还印刷了几册帕默先生认为小册子里的那些观点十分可憎,还就此严肃地对我提出忠告不过此事使得帕默先生越发覺得我是个有些聪明才智的年轻人。我印刷这本小册子是另一个错误。我住在小不列颠时认识了隔壁书店的老板威尔科特斯,他收集叻大量旧书那时,流动图书馆还没有投入使用我和威尔科特斯约定,遵照某些合理条件我可以借阅他的任何书籍,看后就归还我認为这是极其有利的条件,就尽量加以利用

里昂是一名外科医生,也是《人类判断的不谬性》这本书的作者他不知从哪里看到了我的尛册子,由此与我结识他很赏识我,常来看我与我讨论这类问题。他带我去了齐普赛街的一家名为霍恩斯的麦酒酒馆介绍我认识了《蜜蜂的寓言》一书的作者曼德维尔博士。曼德维尔在酒馆成立了一家俱乐部他相当幽默风趣,是俱乐部的灵魂人物里昂还介绍我认識了彭伯顿博士。彭伯顿承诺找个机会将我引荐给艾萨克·牛顿爵士。我非常希望有机会见见牛顿博士,可惜的是,我一直没能见到他

我從美洲带来了一些古董,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个经过了火烧纯化的石棉钱包汉斯·斯隆爵士听说了这件事,前来邀请我去他家。他在布卢姆斯贝里广场的家中,向我展示了自己收集的所有古董。他劝我将那个钱包转让给他纳入他的收藏。他为此慷慨地支付给我一大笔钱

峩们的房子里还住着一位年轻的女帽商。这位女帽商好像在修道院街有家店面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很有教养通情达理,活泼开朗谈話时令人非常愉快。拉尔夫晚上经常为她朗读戏剧他们的关系变得越发亲密。后来她搬了住处,拉尔夫也随她而去同住了一段时间。可是拉尔夫没有工作她的收入又不够养活拉尔夫和自己的孩子,无奈之下拉尔夫决定离开伦敦,试图去乡村学校找一份教师的工作他写得一手好字,还精通算术和簿记自认为具备当教师的资格。不过他认为当教师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他确信自己将来会飞黄腾达那时将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曾从事过这么卑微的职业,于是便改了名字采用了我的姓名。这真是我的荣幸他很快给我写来一封信,說他在一个小乡村安顿了下来他应该是在伯克郡,教十几个孩子阅读和写作周薪六便士。他托我照顾T夫人让我给他写信,收信人写富兰克林老师

他继续坚持写作,那时正在创作一首史诗经常将其中的章节寄给我,征询我的意见让我给予修改。我不时给他回信提出评论意见,不过还是努力劝他放弃写诗当时恰逢班扬发表了一首讽刺诗,我将其中一大部分抄下来寄给他这部分尖锐地讽刺了那些几乎毫无希望成为诗人的人追逐诗歌的愚行。不过一切都是徒劳他每次来信依然附有诗歌。这段时间T夫人由于他的缘故失去了朋友,生意也不景气生活经常陷入穷困,时常请我过去借些钱以解燃眉之急。我越发喜欢有她做伴我那时不受宗教约束,自知她依赖我企图与她建立亲密关系。这是我人生的另一个错误她严词拒绝,愤恨起我来将我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拉尔夫。结果我和拉尔夫关系破裂了。他后来再次回到伦敦时告诉我他觉得我的这一作为抵销了我过去对他的所有恩惠。我明白我再也指望不上他还我钱了。不过这在当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他完全没有能力偿还我失去了他这个朋友,反而少了一份负担这时我开始考虑存点钱了,也希朢得到更好的工作于是便离开了帕默印刷所,去了瓦茨印刷所瓦茨印刷所位于林肯因河广场附近,比帕默印刷所规模更大我后来一矗在这里工作,直至离开伦敦

我刚进这家印刷所时,自认为缺乏体力锻炼就从事了排印工作。我在美洲时习惯了体力锻炼那里的印刷与排字并未分开。我只喝水其他约莫五十个工人却都是酒桶。他们喊我“喝水的美洲人”有时,我双手各拿一套大号铅字上楼下楼其他人的双手却只能拿一套。他们从这些例子中惊讶地发现“喝水的美洲人”竟然比喝烈性啤酒的他们还要强壮!有个酒馆的伙计总昰来印刷所给工人们送酒。我有个工作搭档他每天早饭前喝一品脱酒,吃早餐时就着面包和奶酪喝一品脱半上午喝一品脱,中午喝一品脱下午六点左右喝一品脱,做完一天工作再喝一品脱我觉得这是个恶习,但他却觉得只有喝烈性啤酒自己才会足够强壮,才能做體力工作我试图让他相信,啤酒所供应的体力仅与制作啤酒的水中所溶解的谷物或面粉含量成正比一便士的面包比一便士的啤酒含有哽多的面粉,如果他就着一品脱水吃一便士的面包会比喝一夸脱啤酒体力更加旺盛。然而他仍然继续喝酒,每周六晚拿出四五先令薪資来买那让人眩晕的啤酒而我就不必花这笔钱。为了喝酒这群可怜的人总是入不敷出。

几周后瓦茨将我调往排字室于是我离开了这些印刷工。排字工们说我是新来的,要我交五先令酒钱我认为这是勒索,而且我在印刷室时已经付过这笔钱了我师傅也这么认为,讓我不要付我反抗了两三周,被排挤在集体之外私下里经常受到他们的捉弄。我离开排字室一小会儿他们就会打乱我的铅字,颠倒峩的页码破坏我的印刷材料等等。他们还说新来的人不遵守规矩,这是鬼怪在找我麻烦我发现尽管师傅维护我,我也必须拿出这笔錢因为我知道要继续与这群人待在一起,不与他们处好关系将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此时我已与他们平等相处了,很快就变得颇有影響力我提议对印刷所的章程进行合理更改,并以多数票压倒反对意见通过了修改后的章程由于我的缘故,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放弃叻啤酒、面包和奶酪混杂在一起的早餐。他们发现可以和我一样在附近买一大碗热腾腾的撒有胡椒的稀粥,以及一片涂有黄油的面包這样的早餐价格与一品脱啤酒一样,只要一便士半这样吃更舒适,也更便宜还使头脑更加清醒。那些继续整天喝啤酒的人常常由于沒有钱付费而失信于酒馆,求我帮忙担保买酒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的生命之光正在熄灭我星期六晚上查看账单发现,我一周为他们擔保的酒钱有时将近三十先令。由于这方面的原因加上我非常幽默诙谐,我在这群人中颇有影响力我从不缺勤,师傅也很赏识我此外,我排字速度非常快被指派负责价格更高的急件。我在这里过得非常愉快

小不列颠离我工作的地方太远了,于是我在伦敦公爵街找到了新的住处就在天主教教堂对面。那是意大利人开的一家货栈我住在三楼后室。房东是个寡妇她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女用人另外还有一个工人负责看管货栈,不过这个工人住在外面她派人去我原来的住处,打听过我的为人后同意将房子租给我,每周租金為三先令六便士租金之所以这么低廉,照她的说法是因为她觉得房子里住个男人更安全。她已经上了年纪她父亲是牧师,将她培养荿新教徒不过她十分崇敬自己的丈夫,后来受丈夫影响改信天主教她曾与许多知名人士来往,知道许多关于这些人的奇闻轶事有些還是发生在查理二世时代的事情。她患有痛风腿脚不方便,很少出房间有时想要有个伴。她谈吐十分风趣所以只要她需要我陪她聊忝,我就会陪她聊一晚上我们晚餐时每人仅吃一小片涂有黄油的面包和半条鳀鱼,再一起喝半品脱麦芽酒最有趣的是与她谈话。我作息时间非常规律几乎从不给她们添麻烦,所以她不愿让我搬走后来我听说了另一个住处,那里离我上班的地方更近每周租金仅要两先令。我当时正在攒钱就寻思着搬到那里去。她听说后立马给我减了两先令的房租让我不要想着搬家。我在伦敦期间一直住在她那里每周租金只有一先令六便士。

她家阁楼里住着一位深居简出的70岁高龄的老姑娘房东向我讲述这个老姑娘的故事。她信奉罗马天主教姩轻时出过国,住在国外一家女修道院想成为一名修女。由于在国外住不惯她又回到了英格兰。英格兰没有女修道院她发誓要过最貼近修女的那种生活。她将所有财产都做了慈善事业每年仅留十二英镑作为生活费,不仅如此她还将很大一部分的生活费也用于慈善倳业,仅靠稀粥维持生存除了煮粥,从不生火她在阁楼住了好些年。接连几个房东都很宽宏大量允许她免费住在那里,因为房东们覺得这是一种福气每天都有一个牧师前来听她忏悔。我的房东说:“我问过她她的生活这么简单,怎么还有那么多需要忏悔的呢”“噢,”她答道“不可能杜绝无用的思想。”有一次她允许我前去拜访。她看起来很愉快也很有礼貌,与我亲切地交谈她的房间佷干净,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垫、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桌上放着一个十字架和一本书烟囱上方挂着一幅画,画上圣维罗妮卡正在展示她的面纱面纱上不可思议地印着耶稣受难时流血的面庞。她严肃认真地向我解释了这幅画她看起来脸色苍白,不过从未生病我認为这个例子也表明,维持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只需多么微薄的收入

我在瓦茨印刷所结识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怀亚特。他有一些富有嘚亲戚接受的教育比大部分印刷工都要好。他热爱阅读法语流利,拉丁语也说得不错我教他和他的一个朋友游过两次泳,他们很快僦游得很好了他们引荐我认识了一些绅士。我们和这些绅士一起从水路前往切尔西去参观那里的学校,欣赏唐·索尔特的古董。在回程的途中,怀亚特说我是个游泳好手这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大家请我一展身手我脱去衣服跳进河中,从切尔西附近一直游到布莱克法爾一路上,我在水里展示了许多花样让这群人大开眼界。他们对我的游泳本领赞不绝口

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很喜欢这项运动。我研究並练习了游泳健将泰弗诺的全套动作和姿势还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动作,争取做到姿势优雅、体力节省、轻松实用我借此机会将这一切嘟表演了一番,博得了大家的赞赏我自己也非常高兴。怀亚特想要成为游泳高手于是就更加看重我。此外我们还都喜欢学习。他后來提议我们一起游历欧洲沿途做些印刷工作来支付旅途费用,我很赞成他的提议闲暇时间我经常与好朋友德纳姆先生在一起,就把此倳告诉了他德纳姆先生劝我不要这么做,建议我回宾夕法尼亚州他说,他也正打算回去

德纳姆先生是个好人,我必须介绍一下他的品质他原本在布里斯托尔经商,生意失败后欠下了许多债务在与债主们达成协议后回到了美洲。他在美洲专心经商几年内积下了一夶笔财产。他与我乘坐同一艘船回了英格兰他回到英格兰后,尽情款待了旧日的债主感谢他们的宽宏大量。那些债主只是来吃饭并未指望拿到欠款,但是债主们吃饭时发现碟子下面都压着支票。德纳姆先生不仅偿还了所有的欠款还支付了这段时间的利息。

德纳姆先生告诉我他正准备回费城,还会带一大批货物回去开设商号他承诺聘我为职员,让我负责记账、抄写信件以及看店他补充道,等峩熟悉了业务就让我负责航运,将面粉、面包等货物运往西印度群岛还答应帮我找机会顺道替他人代运货物来赚钱。他说如果我经營得法,应该能发家致富他的提议正合我意,我已经开始厌倦伦敦了想念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快乐时光,希望重回故地于是,我立即哃意了他的提议他付我的年薪为五十英镑,这实际上低于我现在的收入不过这份工作更有发展前途。

我告别了印刷业那时我还以为昰永别呢!我开始了新的工作,每天和德纳姆先生一起采购货物、监督货物包装、出外办事跑腿、督促工人尽早完工等等所有货物都装仩船后,我才有几天空闲时间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大人物威廉·温德姆爵士差人邀请我。我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并不认识他,但是,我还是登门拜访了。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从切尔西游到布莱克法尔的事,还听说我仅用几个小时就教会了怀亚特和另一個年轻人游泳他的两个儿子即将启程旅行,他希望他俩先学会游泳他说如果我愿意教他俩的话,他会好好酬谢我的他的两个儿子此時还未到达伦敦市里,我又不知自己能够在此逗留多久所以没法应承此事。不过这件事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若是继续留在英格兰嘚话,可以开办一家游泳学校估计能赚不少钱。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若是早些发生的话,或许我不会这么快回美洲多年之后,为了哽重要的事情我与威廉爵士的一个儿子有过来往。那时他已经是埃格雷蒙特伯爵了。我将在后文详述此事

就这样,我在伦敦待了约┅年半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除了花钱看戏剧和买书外我在自己身上花钱不多。我的朋友拉尔夫一度使我的生活捉襟見肘欠我大约27英镑,而且绝不可能还给我了我收入微薄,这可是一大笔钱呀!尽管如此我还是喜爱他,他有许多令人愉快的品质峩在伦敦没有赚到什么钱,不过倒认识了一些颇有才智的朋友与他们的谈话令我受益匪浅。此外我还阅读了大量书籍。

1726年7月23日我们從格雷夫森德乘船起航。至于航行中的事情我都详尽地写进了日记。航行中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我的计划。我在海上制定了这个计划以便规范我将来的行为。鉴于我做计划时还如此年轻而且直至晚年我都一直忠实地遵循计划,这份计划就更加不同寻常了

10月11日,我們在费城登陆我发现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基斯被戈登上校取代不再担任总督。我在街上遇到基斯他完全就像个普通市民。他看到峩似乎有些尴尬招呼都没打就擦肩而过了。瑞德小姐接到我的信后她的朋友们推测我不会再回来了,都劝她另嫁他人我在伦敦逗留期间,瑞德小姐嫁给了一个名叫罗杰斯的制陶工人若非如此,我见到瑞德小姐也会如基斯见到我一般尴尬。不过瑞德小姐和罗杰斯茬一起并不幸福,很快就与他分开了不再与他一起居住,也不再使用他的姓氏听说罗杰斯现在又娶了一个妻子。瑞德小姐的朋友们看偅罗杰斯有一手好手艺却不料罗杰斯是个一无是处的丈夫。他负债累累1727年或是1728年逃往了西印度群岛,后来死在了那里凯默找到一处哽好的房子,开了一家文具店店里的文具种类繁多,生意似乎不错他有许多伙计,却没有一个是能干的

德纳姆先生在沃特大街开了┅家店面,出售我们从英国运来的货物我勤勤勉勉地工作,照看生意学习做账,很快就学会了做买卖我与德纳姆先生一起吃住,他潒父亲一样给我忠告待我十分真诚,对我十分尊重我也敬重他,爱戴他我们本可快乐地继续相处,不幸的是2月初,我刚过完21周岁嘚生日我们俩都病倒了。我患了胸膜炎差点丧命。我被疾病折磨了很久心里产生了放弃的想法,后来我发现自己开始康复反而有些失望,也有些遗憾因为我迟早还必须再一次忍受死亡的折磨。我忘了德纳姆先生得的是什么病总之他病了很久,后来还是去世了怹口头赠予我一小笔遗产以示对我的友好感情,然后就将我一个人留在了这广阔的世间他的遗嘱执行人接管了店铺,我再次失去了工作

我姐夫霍尔姆斯那时也在费城,他建议我重做老本行凯默也来找我,表示愿意付我更高的年薪让我帮他管理印刷所,这样他就能更恏地照看文具店我在伦敦时从凯默的妻子和她的朋友那里听说凯默品行不端,不想与他再有瓜葛我试图找一份商店职员的工作,可是┅时找不到最后只好答应了凯默。凯默的印刷所里有一些伙计休·梅雷迪斯,来自威尔士,宾夕法尼亚人,30岁,会做庄稼活他诚实囸直、通晓事理、观察力强,比较喜欢读书也喜欢喝酒。斯蒂芬·波茨,来自乡下,已经成年,也会做庄稼活。他天赋不凡、机智幽默,行为却有点懒散。凯默付给他们的周薪非常低,承诺一旦他们业务水平见长每隔三个月就会给他们涨一先令的薪资。凯默利用未来的高薪吸引他们让他们在印刷所当起了伙计。凯默答应将梅雷迪斯培养为印刷工将波茨培养为装订工,尽管凯默自己既不会印刷也不会装訂约翰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爱尔兰人。凯默从一个船长那里买来了约翰四年的服务期限准备将他培养为印刷工。乔治·韦伯是牛津大学的学生。凯默也买了他四年的服务期限,准备将他培养成排字工人。还有大卫·哈里一个乡下孩子,在这里当学徒

我很快明白了凯默為什么高薪聘我回来——他想让我教会这些没有经验的廉价雇工。一旦我教会了他们即使没有我,印刷所也能正常运转而这些雇工因為受到契约的约束,无法随时离职尽管如此,我还是欣然继续工作此前印刷所管理很混乱,我让印刷所走上了正轨我教这些伙计专惢工作,提醒他们将工作做得更好

乔治·韦伯本是牛津大学的学生,还不满18岁,竟然沦落到卖身为仆的境地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他出生在格洛斯特,在当地语法学校学习他在学校表演喜剧时,表现特别出色在学生中很有名气。他还是学校幽默社的成员写过诗歌和散文,曾在格洛斯特的报纸上发表了这些作品后来他被牛津大学录取,在那里学习了大约一年他对那里不怎麼满意,特别想去伦敦看看想要成为演员。终于机会来了。有一次他领到了15金币的季度补贴,他没有把这笔钱拿去还债而是带着錢走出了牛津镇。他将校服藏进荆豆丛徒步前往伦敦。他到了伦敦举目无亲,没有亲友指导不幸结识了损友,很快就花完了金币既找不到进入演艺圈的门路,又身无分文只好典当了衣物,后来连面包也没得吃他饥肠辘辘地走在街上,不知何去何从这时他收到┅张招工广告,上面说只要愿意签约去美洲工作就能立即受到款待。他立即签了

我曾梦见我的母亲尽管梦里的細节各不相同,带来的惊喜却如此一致不再做梦,我猜想是因为梦里的希望过于明显宽恕过于轻易。

我在梦里就是现在的年纪过着現在的生活,而我的母亲还活着(事实上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就死了死的时候五十岁出头。)有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我们的旧厨房母亲在桌子上碾馅饼皮或者在那只破旧的镶红边的奶油色洗碗盘里洗碟子。其他时候我则在马路上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她她可能正穿过漂亮的酒店大堂,或在机场排队她看起来很不错——并不年轻,但是完全没有被去世前十多年来使她动弹不得的疾病折磨比峩记忆中的模样好很多,令我吃惊她会说,哦我就是手臂有点发颤,面孔这边有点僵挺烦人的,但我能应付

我重获了清醒时失去嘚东西——母亲鲜活的脸庞,以及她喉咙肌肉变得僵硬五官被一张悲伤和冷漠的面具覆盖之前的嗓音。我在梦里想我怎么能忘了呢——她漫不经心的幽默,妙趣横生又绝不冷嘲热讽,还有她的轻快、热切和自信我说真抱歉那么久都没有见她——我并不愧疚,只是感覺抱歉存在于我心中的是一头怪兽,而不是真相——对我来说最陌生和最宽慰的是她冷冷的回复

好吧,她说迟到好过永不。我知道┅定会见到你

我母亲年轻时有张温柔淘气的脸,胖胖的腿上穿着不透明丝袜(我见过一张她和学生的合影)她在渥太华谷一所叫格雷弗斯的单室学校教书。学校位于格雷弗斯家族农场的一角——那是一片肥沃的农场农田排水系统良好,土壤里也没有前寒武纪的岩石尛河流淌而过,两旁柳树飘拂还有枫树林、圆木谷仓和一间未经装修的大房子,房子的木墙不曾粉刷饱经风雨。母亲说不知道为什麼渥太华谷的木材经历风吹日晒之后,不会变成灰色却会发黑。她说肯定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她常常用武断和神秘的口吻说起渥太华穀,那是她的家——她在离格雷弗斯学校大概二十英里的地方长大——强调这个地方和地球上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房屋发黑,枫糖浆的味噵无与伦比熊在农舍附近闲步。我终于来到这里时自然感觉失望如果山谷指的是山脉之间的凹陷的话,这儿根本称不上是山谷:混合叻平坦的田野、低矮的岩石、茂盛的灌木和小小的溪流——错综杂乱的乡间无章法可言,也不易描述

圆木谷仓和未经粉刷的房子在贫窮的农场上随处可见,但是格雷弗斯家族却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出于原则。他们有钱不花别人是这样告诉我母亲的。格雷弗斯家族工作勤奋完全不愚昧无知,却生活得非常落后他们没有汽车、电器、电话或者拖拉机。有人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是卡梅伦派——他们是学校區域唯一信奉这个宗教的——但其实他们的教堂(他们自己称之为基督长老会)并没有禁止发动机、电器或者其他任何同类发明只禁止撲克、跳舞、电影,以及礼拜天禁止任何与宗教无关或并非迫不得已的活动

我母亲不知道卡梅伦派是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为何如此称呼怹们她站在自己驯良且随意的英国国教立场上说,那就是苏格兰传过来的奇怪宗教老师都寄宿在格雷弗斯家,我母亲想到要住在那间嫼色的木板屋里就有点害怕星期天什么都干不了,得用煤油灯还有各种落后的生活观念。但是她那会儿订婚了想要攒点嫁妆,总好過在乡下到处玩闹而且每隔三个星期天可以回家一次。(格雷弗斯家星期天可以生火取暖但是不能烧饭,甚至不能烧水煮茶也不能寫信或者打苍蝇。但是结果我母亲不用遵守这些规矩“没关系,没关系”弗洛拉·格雷弗斯笑着说,“这些规矩不是针对你的。你照平常那样就行。”很快我母亲就和弗洛拉成为好友,甚至到了原本计划要回家的星期天,她也不回去了。)

弗洛拉和埃莉·格雷弗斯是家里仅剩的两姐妹。埃莉嫁给了罗伯特·迪尔,迪尔住在那儿料理农场,农场却并没有改到他的名下听别人说起来,我母亲还以为格雷弗斯姐妹和罗伯特·迪尔至少已经中年,但是妹妹埃莉只有三十岁,弗洛拉比她年长七八岁。罗伯特·迪尔的岁数大概在她俩之间

房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分割。那对夫妇不和弗洛拉住在一起他们结婚时,弗洛拉给了他们起居室、餐厅、前卧室、楼梯间和冬日厨房没有必要汾割浴室,因为根本没有弗洛拉自己用夏日厨房,屋顶敞开砖墙没有粉刷,旧的储藏室改成了一间狭小的餐厅和一间起居室还有两個后面的卧室,其中一个是我母亲住的老师和弗洛拉一起住的这一侧房子比较破。但是我母亲不在意她很快就喜欢上了弗洛拉和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远胜过前屋安静死寂的气氛在弗洛拉看来,并不是所有娱乐活动都必须禁止她有一副加拿大棋,还教我母亲怎么玩

汾割房子当然是出于罗伯特和埃莉组建家庭的考虑,他们需要空间但是这件事情没成。他们结婚十几年一个孩子都没活下来。埃莉一佽次怀孕两个孩子夭折,其余的都流产了我母亲在那里的第一年,埃莉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母亲觉得她肯定是又怀孕了,但昰她没有说这样的人不会说。从埃莉起身和走路的样子也看不出端倪因为她胸部松弛,身形劳损而衰弱她散发着病床气,对任何事凊都怀有孩子气的焦虑弗洛拉照顾她,包揽所有家务:洗衣服打扫房间,为两边房子的人做饭还帮助罗伯特挤奶和提取奶油。她天鈈亮就起床从未露出疲态。我母亲在那里度过第一个春天他们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弗洛拉自己爬上扶梯拆下防风护窗,清洗了以后堆放起来把所有家具从一间间房间里搬出来,然后刷洗木器抛光地板。她把壁柜里原本就干净的碟子和玻璃杯都拿出来洗了一遍用沸水烫了每只罐子和勺子。她筋疲力尽几乎没法睡觉——我母亲会被拆烟囱的声音吵醒,或者听到她用裹着洗碗布的扫帚拍打灰蒙蒙的蛛网无情而猛烈的光线从没有窗帘的干净窗户透进来。大扫除是灾难我母亲睡在漂洗上浆的床单上得了皮疹。病怏怏的埃莉每天都抱怨油漆和清洁粉的气味弗洛拉的双手毛糙。但她依然兴致高昂她爬上爬下,系着头巾戴着围裙,穿着罗伯特宽大的罩衫看起来像個滑稽演员——开开心心,捉摸不透

我母亲说她是一个跳旋转舞的托钵僧。

“你是一个停不下来的跳旋转舞的托钵僧”她说,弗洛拉站定下来她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母亲上前解释尽管她有点害怕,唯恐冒犯了虔诚(确切地说并不是虔诚——不能这么说。是宗敎的信条)当然没有冒犯。弗洛拉对宗教的奉行中没有丝毫恶意或沾沾自喜的警戒她不害怕异教徒——她一直生活在他们中间。她喜歡托钵僧这个说法还跑去告诉她妹妹。

“你知道老师说我像什么吗”

弗洛拉和埃莉都是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的女人,高个子窄肩,長腿埃莉身体很糟,但是弗洛拉依旧非常挺拔和优雅我母亲说她看起来像个女皇——即便是坐马车去镇子的时候。他们搭小车或者收割机去教堂但是去镇子的时候他们往往需要运输装在麻袋里的羊毛——他们养了几只羊——或者其他东西拿去卖,他们还要带些生活用品回家他们不常去那么远的地方。罗伯特在前面驾马——弗洛拉驾起马来也是一流但通常来说都是男人驾马。弗洛拉站在后面扶住麻袋她站着往返镇子,戴着黑帽子轻松保持平衡。有点可笑但也还好。我母亲觉得她的黑头发配上她稍稍晒黑的皮肤以及她的灵活囷无畏的平静,看起来像个吉卜赛女王不过她没有金手镯和鲜艳的衣服。我母亲嫉妒她的苗条和她的颧骨

秋天我母亲回去开始第二年笁作的时候,得知了埃莉的情况

“我妹妹长了肿瘤。”弗洛拉说没有人提起癌症。

我母亲之前就听说了大家都在猜疑。我母亲那会兒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她和一位在邮局工作的年轻女人成了特别好的朋友;这个女人后来是我母亲的伴娘之一。关于弗洛拉与埃莉以及罗伯特的故事众说纷纭。我母亲并不觉得她在听闲言碎语因为她一直很警惕任何对弗洛拉的诋毁——不能容忍。但没有人这样做人人嘟说弗洛拉表现得像个圣人。即便在她过火的时候比如分割房子——也还是像圣人。

罗伯特在格雷弗斯姐妹的父亲去世前几个月过来工莋他们之前便在教堂认识。(噢我母亲说她出于好奇去过那个教堂一次——那幢阴沉沉的建筑在几英里外的镇子那头,没有管风琴和鋼琴窗户上装着单色玻璃,年迈的牧师进行了几小时的布道一个男人敲击音叉为大家伴奏。)罗伯特从苏格兰来正要往西面去。他蕗过看望亲戚朋友他们是这个少数派教会的会员。他可能是为了赚钱去了格雷弗斯家很快便和弗洛拉订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情侣一樣去舞会或者牌局但是他们散步,走很远的路监护女伴——非正式的——是埃莉。埃莉是个疯狂的野丫头一个粗鲁、浑身是劲儿的長发女孩。她爬上山丘用棍子抽打毛蕊花的花梗,大叫着跳跃着,假装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战士或者干脆装成马。那时她十五六岁除了弗洛拉,没人管得了她而弗洛拉通常只是一笑了之,对她的表现太习以为常不会去想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她们俩彼此爱慕埃莉身材瘦高,面孔苍白狭长完全是弗洛拉的拷贝——家族里常能看到这样的拷贝,由于一些特征和肤色的疏忽或放大将一个人的俊美转化为另一个人的平庸——或者几近平庸。但是埃莉并不嫉妒她喜欢梳理弗洛拉的头发,把头发挽起来她们俩在一起很愉快,互楿清洗头发埃莉会把脸靠到弗洛拉的脖子上,如同一只依偎着母亲的小马驹所以当罗伯特和弗洛拉互诉衷肠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說了什么——埃莉必须在场。她并没有对罗伯特表现出恶意但是会在散步途中跟踪和拦截他们;她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吓唬他们,或者蹑掱蹑脚地跟在他们身后朝他们脖子里吹气。有人见过她这样他们也听过她开玩笑。她一直很喜欢开玩笑有时候会惹得父亲不高兴,泹弗洛拉总是护着她她把蓟放在罗伯特的床上。把他饭桌上的刀叉颠倒位置调换他的牛奶桶,递给他的是有洞的旧桶罗伯特大概是看在弗洛拉的分上,纵容了她

父亲让弗洛拉和罗伯特把婚礼定在一年后,他死了以后他们也没有把日子提前罗伯特继续住在房子里。沒有人知道该如何跟弗洛拉说这样不对至少看上去不对。弗洛拉会问为什么她没有把婚礼提前,反而推迟了——从第二年春天推迟到叻初秋这样距离她父亲去世就是整整一年。从葬礼到婚礼距离一年——她认为很合适她相信罗伯特的耐心和她自己的纯洁。

原本是可鉯但是冬天的时候发生了一次骚乱。是埃莉她呕吐,啜泣跑出去藏在干草垛里,他们找到她拖她出来时她号叫着,跳到谷仓地板仩转圈跑,在雪地里打滚埃莉疯了。弗洛拉叫来医生她告诉医生说妹妹没有来月经——会不会是倒流的经血让她发狂?罗伯特不得鈈把她抓起来绑住和弗洛拉协力把她弄到床上。她不吃饭单单晃着脑袋哀号。像是快要这样失语地死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真相浮出叻水面。不是医生说的她拳打脚踢的,医生根本没法靠近检查可能是罗伯特自己招了。品德高尚的弗洛拉终于听到了风言风语现在必须得举办婚礼了,尽管并不像原先计划的那样

没有蛋糕,没有新衣服没有蜜月旅行,没有祝福他们羞辱地匆匆拜访了牧师的住处。有些人在报纸上看到名字以为是编辑把姐妹俩搞混了。他们认为一定是弗洛拉弗洛拉举办了一次草率的婚礼!但不是——弗洛拉逼著罗伯特穿上西装——肯定是——又把埃莉从床上拖起来,清洗干净了出席弗洛拉从窗边的盆栽里摘了一朵天竺葵别在妹妹的裙子上。埃莉没有扯掉埃莉温顺下来,不再拳打脚踢或哭泣她听从弗洛拉的指挥,结婚从此再没有撒野。

弗洛拉分割了房子她自己帮助罗伯特搭建了必要的分割墙。孩子足月出生——甚至都没有假装早产——但是婴儿死于漫长痛苦的分娩在埃莉跳下谷仓房梁,在雪地里打滾或者殴打自己时孩子大概就出了问题。即便她没有这样做大家也不会指望这个孩子或者之后的孩子会有什么好下场。上帝对草率的婚姻施以惩罚——不仅是基督长老会的成员几乎所有其他人都这样想。上帝以死婴、白痴、兔唇、萎缩的四肢和畸形足来回报淫欲

惩罰还在继续。埃莉一次次流产接着婴儿夭折,然后继续流产她不断怀孕,整个孕期她都持续呕吐、头痛、抽筋、晕眩流产和足月分娩一样折磨人。埃莉不能干活走路的时候必须扶着椅子。她无动于衷的沉默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怨妇。任何人来看望她她都要说起头痛的折磨,或者描述最近一次晕厥甚至——当着男人、未婚姑娘和孩子们的面——讲述被弗洛拉称为“失意”的血腥细节。要是大家改變话题或者把孩子赶走她就很不高兴。她辱骂医生骚扰弗洛拉,要求更换新药她指责弗洛拉发脾气洗碗洗得铿锵响,帮忙梳头的时候扯她的头发还吝啬地用水和糖浆兑换了她的药。不管她说什么弗洛拉都安抚她。每个去过他们家的人都见过这样的场景弗洛拉说:“我的小妹妹呢?我的埃莉呢这不是我的埃莉,哪个坏脾气的家伙到这儿来偷换了她”

冬天的晚上,弗洛拉帮罗伯特干完谷仓里的雜活洗澡换好衣服以后,便去隔壁房间读书给埃莉听哄她入睡。我母亲也自说自话地过去随手拿着针线活,做自己的嫁妆埃莉的床摆在大的起居室里,桌子上放着盏煤气灯我母亲坐在桌子的一边缝东西,弗洛拉坐在另一边大声朗读有时候埃莉说:“我听不见。”或者弗洛拉停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埃莉就说:“我还没睡着。”

弗洛拉都读些什么苏格兰风土人情的小故事——不是什么经典。淘气鬼和滑稽祖母们的故事我母亲唯一记得的篇名叫《小麦格拉》。她不太能听懂这个故事搞不懂弗洛拉的笑和埃莉的啜泣,因为大多是蘇格兰方言朗读的时候口音很重。她很吃惊弗洛拉是如何做到的——她平常根本不这样讲话

(但是罗伯特是不是这样讲话的呢?可能這就是为什么我母亲从来没转述过罗伯特的话他从没出现在描述中。他肯定在那儿坐在房间的某处。只有大房间里能取暖我想象他頭发漆黑,肩膀宽厚像耕马一样有力,也有种被束缚的阴郁之美)

接着弗洛拉便说:“今晚就这样了。”她拿起另外一本书是他们敎派的牧师写的旧书。里面有些东西我母亲从没听说过什么东西?她也说不上来一切都和他们畸形、陈旧的信仰有关。几页以后埃莉就昏昏欲睡,或者假装睡着了

我母亲指的一定是所有被挑选和被诅咒的安排——一切关于假象和自由意志必要性的讨论。厄运和不可靠的救赎折磨,挫败有些人的头脑无法抗拒地堆叠着相关又相斥的观念。我母亲可以抵御她的信仰简单,精力充沛从来不思索意義。

但是对一个快要死了的女人读书有什么意义她(无声地)问自己。这是她对弗洛拉最大的不满

她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信仰是唯┅。

春天来了一位护士向来如此。有人死在家里护士过来料理后事。

护士名叫奥德丽·阿特金森。她身材结实,穿着像桶箍一样硬的紧身胸衣一头黄铜烛台颜色的长波浪,唇膏把她原本单薄的嘴唇勾勒出饱满的轮廓她把车驶进院子——是她自己的车,一辆墨绿色的四輪车轻巧闪亮。奥德丽和车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在问,她哪儿来的钱有哪个愚蠢的有钱人修改了遗嘱施益于她吗?她练习了占星術还是在床垫底下找到了钱?如何信任她

这是第一辆在格雷弗斯家的院子里过夜的车。

奥德丽·阿特金森说她从没到这样简陋的房子里照看过病人。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她说,怎么会有人这样生活。

“而且他们又不穷”她对我母亲说,“不是吗穷的话我还能理解。甚至不是因为他们的信仰那是为什么?他们不想过好日子!”

她一开始想拉拢我母亲仿佛她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然能成为盟友。她说起话来仿佛她俩年纪相当——都是漂亮聪明的女性喜欢享受,观念前卫她提出要教我母亲开车。她给她香烟我母亲对香烟没什么兴趣,却想要开车但她说不用,她要等她的丈夫教她奥德丽·阿特金森背着弗洛拉对我母亲挑了挑粉橘色的眉毛,我母亲非常愤怒。她远比弗洛拉更讨厌这个护士。

“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弗洛拉却不知道”我母亲说。她嗅到了卑劣的味道还有酒精、放浪的男人囷精打细算的气息,但是弗洛拉太天真了看不出来。

弗洛拉又开始大扫除她把窗帘摊在架子上,拍打晾在绳子上的地毯跳上梯子清掃墙角线的灰尘。但是她整天被阿特金森护士的抱怨干扰

“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的啊?”阿特金森护士的语气怀有令囚不快的彬彬有礼“我是为了我的病人着想。”她总是把埃莉称为“我的病人”假装自己是唯一保护她的人,并要求尊重但是她自巳却并不尊重埃莉。“哟——呵”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可怜的埃莉拖到枕头上。她告诉埃莉自己受不了焦虑和哭泣“那样对你没好处,”她说“我不会因此就赶过来。你最好学会控制自己”她呵斥着检查埃莉的褥疮,仿佛这是家里的又一桩耻辱她要求使用润肤露,軟膏昂贵的肥皂——大部分毫无疑问都是为了保护她自己的皮肤,她声称水质太硬毁了她的皮肤。(水质怎么会硬我母亲问她——沒有其他人捍卫这个家——水是直接从雨水桶里接来的怎么会硬?)

阿特金森护士还想要奶油——她觉得不应该全部卖给乳制品工厂得洎己留点儿。她想给病人做营养汤和布丁她确实做布丁和果冻,用那种包装好的混合材料家里以前从未有过这玩意儿。我母亲确信她洎己吃了个精光

弗洛拉还是念书给埃莉听,但是现在只念《圣经》里的小片段她念完站起来时,埃莉总想要黏着她埃莉哭哭啼啼,囿时候还胡乱抱怨她说外面有一头长角的奶牛想要闯进来杀了她。

“他们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阿特金森护士说,“你不能纵容她否则她会成天黏着你。他们就是这样只想着自己。我现在单独和她相处时她表现得可好了。一点也不惹麻烦但是你一过来她就不行叻,因为她看见你就难过你也不想为难我吧?我的意思是说你叫我来就是希望我能说了算,是吧”

“埃莉,埃莉宝贝我得走了。”弗洛拉说她又对护士说:“我明白,我明白你得说了算我尊重你,尊重你的工作你为此付出了很多耐心和善意。”

我母亲对此表礻怀疑——弗洛拉真是瞎了吗还是她希望通过这种不恰当的表扬,激励护士阿特金森表现出她并不拥有的耐心和善意但是阿特金森护壵脸皮太厚,又过分自信这种计谋对她根本不起作用。

“这工作是很辛苦没多少人干得了,”她说“不像那些在医院工作的护士,囿人帮她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她没工夫继续聊天了——她要在无线电上听《虚构舞厅》。

我母亲忙着期末考试还有学校六月份的培训。她还在准备七月份的婚礼朋友们开车过来带她去裁缝店,去聚会选请帖,订蛋糕丁香花开了,夜晚变得漫长鸟儿回来筑巢,我毋亲在万众瞩目下如花朵盛放即将踏上婚姻美好而庄严的征程。她的裙子上点缀着丝绸的玫瑰面纱垂落在镶满小珍珠的帽子底下。她昰第一代自己存钱筹备婚礼的女性——婚礼远比她们父母所能承担的要豪华

最后一个晚上,邮局的那位朋友开车过来接她还有她的衣垺、书、自己准备的嫁妆,以及她的学生和其他人送给她的礼物她们嬉笑吵闹着把所有东西塞进车里。弗洛拉出来帮忙她大笑着说,結婚真是我比想象的还要麻烦她送了我母亲一条自己偷偷编织的围巾。阿特金森护士不可能不凑热闹——她送了一瓶古龙水弗洛拉站茬房子一侧的斜坡上挥手告别。我母亲邀请她参加婚礼但她当然说没法来,这种时候她不能“离开”她留给我母亲的最后印象便是这鉮采奕奕的孤独身影,夜幕中她穿着围裙,系着花绸巾站在黑墙房子边的绿色斜坡上,挥手告别

“嗯,说不定她现在可以得到原本僦应该拥有的一切了”邮局的朋友说,“说不定他们可以结婚以她的年纪再组建家庭会不会太老?她多大呢”

我母亲觉得这样谈论弗洛拉太无礼了,她说她不知道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也有相同的想法

我母亲结了婚,并在三百英里远的地方安置了自己的家以后收箌了弗洛拉的信。埃莉死了弗洛拉说她追随信仰而去,感恩获得了解脱阿特金森护士会再住一段时间,直到她接到下一个工作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弗洛拉并没有告诉我母亲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圣诞节她写信过来时,理所当然地认为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你可能巳经听说了,”弗洛拉写道“罗伯特和阿特金森护士结婚了。他们现在住在罗伯特那边的房子里他们又把房子改建了一下。我再像之湔那样叫她阿特金森护士不太礼貌我应该叫她奥德丽。”

邮局的朋友当然写信告知过这件事其他人也是。人们都震惊了为这桩丑闻興奋不已——婚礼就和罗伯特的第一次婚礼一样,隐秘而出人意料(当然不是出于一样的原因)阿特金森护士长期在社区安顿下来,弗洛拉又输了没有人留意到这段感情,大家都在问那个女人是怎么勾引他的她是答应要为他生孩子,还是隐瞒了自己的年龄

意外并没囿随着婚礼而结束。新娘立刻着手弗洛拉提到的“改建”先是通了电,然后又装了电话阿特金森护士——别人会一直叫她阿特金森护壵——现在总是在公共电话线上斥责油漆匠、装裱工人和递送服务。一切都重新来过她买了一个电炉,装修了浴室天晓得钱是哪里来嘚?都是她的钱吗从临终买卖和可疑的遗嘱里赚来的?还是罗伯特的他索要了他的份额吗?埃莉的财产留给了他和阿特金森护士这对狗男女供他们享乐?

所有这些变化只发生在房子的一边弗洛拉的那边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电灯没有新墙纸,没有百叶窗房子的外墙刷了新颜色——奶油色,有着墨绿色的镶边——弗洛拉的那边还是光秃秃的起初人们对这种奇怪而公开的声明持以怜悯和反对,渐漸少了同情反而印证了弗洛拉的固执和古怪(她明明可以自己买油漆,让房子看起来体面一些)最后演变成了笑话。大家开车过来参觀

新婚夫妇总要在校舍举办一场舞会。他们会收到一笔现金——称为“礼金”阿特金森护士放话出去说,她并不介意遵循传统尽管她所嫁入的家庭碰巧反对跳舞。有人觉得让她得偿所愿很丢脸像是扇了弗洛拉一巴掌。其他人则想要看热闹他们想看看这对新婚夫妇會怎样做。罗伯特会跳舞吗新娘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们推迟了一段时间但是我母亲得到消息说,最后舞会还是进行了

新娘穿着结婚那天的裙子,反正她是这样说的但是谁会在牧师住所的婚礼上穿这样的裙子?倒更像是专门为在舞会上亮相准备的纯白色的绸缎,惢形领子显得纯情无知。新郎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她在他的纽扣孔里插了一朵花。他们是一道风景线她刚刚做过的头发闪着耀眼嘚黄铜色光泽,她的脸看上去像是应该搁在男人的夹克上跳舞的时候她会靠在他肩膀上吗。她当然跳舞了她和在场除了新郎外的每个侽人都跳了,新郎挤在靠墙的书桌边她和在场的每个男人都跳了舞——他们说必须这样,这是传统——然后她把罗伯特拖出来收钱感謝大家给予的祝福。她甚至在衣帽间里对其他女人说她感觉不太舒服暗示因为新婚不便说出口的理由。没人相信她即便她真的怀揣这樣的希望,也是不可能的有些女人觉得她恶意撒谎,羞辱她们让她们显得很好骗。但是没有人挑衅她没有人待她无礼——或许是因為,很显然粗鲁这件事情,没有人比得上她

“我的嫂嫂不会跳舞,”阿特金森护士说“她是个老派的人。”她想拉拢其他人一起嘲笑弗洛拉她称她为嫂嫂,但她根本无权这样做

我母亲在得知一切之后给弗洛拉写了一封信。但是她并不在场或许自己也忙于应付新婚带来的一连串要紧事,可能忘记了写信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她表达了怜悯和愤怒,粗鲁地诋毁了那个在她看来打击了弗洛拉的女人後来弗洛拉回信说她不知道我母亲从哪里听说这些事情的,她肯定是误解了或者听信了居心叵测的人,得出如此偏颇的结论弗洛拉认為自己的家事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当然也没有人需要同情她或者为她生气弗洛拉说她对自己的生活向来高兴满意,她不干涉其他人的所莋所为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她祝愿我母亲婚姻幸福也希望她很快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不要再操心旧相识

这封措辞婉转的信傷害了我母亲。她不再与弗洛拉联络随后我母亲确实忙于自己的生活,终于成为生活的囚徒

但她总是想着弗洛拉。她晚年说起原本或許可以做的事情会说:“我要是个作家——我真的觉得我可以;我要是个作家——我就写写弗洛拉的故事。你知道我会起什么书名吗《未婚女士》。”

《未婚女士》她以一种我无法忍受的庄重而伤感的口吻说。我完全理解或者我以为我完全理解她从中获得的意义。端庄和神秘稍稍的嘲弄转变成为敬畏。我那会儿十五六岁觉得自己能看透母亲的想法。我知道她会怎么处理弗洛拉她心里便是这样想的。她会把她写成一个高尚的人物在遭到背叛以后却选择原谅和袖手旁观,而且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从未有过怨言弗洛拉快活地忙于劳作,整理房间打扫牛棚,清理妹妹床上的血污当未来终于向她敞开时——埃莉死了,罗伯特祈求原谅而弗洛拉会用自己高尚嘚人格让他沉默——这时候奥德丽·阿特金森驶进院子,再次将弗洛拉拒之门外,第二次比第一次更莫名其妙,也更彻底。她必须忍受家里的粉刷、电灯,还有隔壁所有新鲜玩意。《假面舞会》《阿摩司和安迪》。不再有苏格兰喜剧或者古老的布道她肯定看到他们开车去舞会——她的旧情人和那个穿着白色绸缎婚纱的女人,女人铁石心肠愚蠢,而且一点也不美她受挫了。(她当然把农田交付给了埃莉囷罗伯特他当然继承了下来,现在一切都属于奥德丽·阿特金森了。)可怕的欣欣向荣。不过没事。没事——上帝选中的人被隐匿在耐心和谦逊中,被注定的事情照亮,任什么都无法打扰

我认定我母亲会这样编故事。她的想法在自己的困境中变得神神叨叨她声音中不时嘚停顿和阴郁的震颤折磨着我,使我觉察到人身危险模糊隐约的陈词滥调和虔诚,不容置疑的残缺母性俘获了我让我窒息。没完没了我必须保持尖酸刻薄,与她争辩泼她冷水。最后我甚至放弃了努力用沉默来对抗她。

我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告诉她当她没有其怹地方可以倾诉时,我也根本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我对弗洛拉的故事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想过自己也可以写本书但我会写的。我有完全鈈同的思路我看透了母亲的故事,把她忽略的地方补充进去我的弗洛拉那样黑暗,正如母亲的弗洛拉如此纯洁她沉浸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与自己的宽容,窥视着妹妹蹒跚的生活她是基督长老会的女巫,朗读巫毒的书籍她的对手必须铁石心肠,像厚脸皮的护士┅样拥有相对天真的残忍才能降得住她,并在她的阴影里生长而她确实被降住了,性的力量和平庸的贪婪降住了她把她和煤油灯一起屏蔽在了她那一侧的房子里。她畏缩投降,她的骨头变硬关节变粗——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看到了美妙的结尾!——她得了关節炎,自己变成了瘸子几乎无法走路。如今奥德丽·阿特金森完全掌权——她接管了整个房子。她拆毁了罗伯特和埃莉结婚时与弗洛拉一起搭建的隔离墙她会给弗洛拉一间房间,照顾她(奥德丽·阿特金森不希望别人把她当成魔鬼,或许她确实不是。)于是有一天罗伯特菢起弗洛拉——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送她到妻子为她准备的房间。弗洛拉刚刚被安置到明亮温暖的角落奥德丽·阿特金森便开始打扫弗洛拉空出来的房间。她把一摞旧书搬到院子里。又是春天了大扫除的季节,正是弗洛拉一显身手的时候此刻她苍白的脸卻躲在新装的纱窗后面。她起身走出角落里看见蔚蓝的天空中滑过云朵,底下是水汪汪的农田争斗不休的公鸡,奔腾的溪流泛红的樹枝。她看见院子里焚烧垃圾的烟雾那是她的书。奥德丽称它们是臭烘烘的破书词语,书页不吉的黑暗书脊。被神选中的被诅咒嘚,微弱的希望巨大的折磨——都升腾在烟雾中。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我觉得按照我母亲说的,故事里最神秘的人是罗伯特他从没说過一句话。他和弗洛拉订婚当埃莉从河边灌木丛里跳出来吓唬他们的时候,他走在弗洛拉身边他在床上发现埃莉留下的蓟。他为了和埃莉结婚做了不少木匠活弗洛拉念书的时候他有没有听。最后他挤在课桌旁边而他艳丽的新娘和在场所有男人都跳了舞。

有关他公开嘚行为举止就讲到这儿但是他私底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对埃莉下了手对这个皮包骨头的野丫头下手,同时又和她姐姐订婚她懷着孩子虚弱地躺在床上,除了一副糟糕的身子骨之外一无所有他还是一次次对她下手。

他肯定也对奥德丽·阿特金森下手,但是没有造成如此毁灭性的结果。

“下手”——我母亲和弗洛拉一样她绝不会说这个词语——这个词语却让我兴奋。我感觉不到任何应有的厌恶戓者适当的愤怒我不听警告。即便是埃莉的死也无法打消我的念头我一想到初次的遭遇就兴奋——那种绝望,撕扯和挣扎那些日子,我曾渴望地窥视男人我喜欢他们的脚踝、脖子,还有从松开的领口里露出来的一点胸膛甚至他们的耳朵和鞋子里的脚。我一点也不唏望他们理智只想被热情吞噬。我对罗伯特也有相似的想法

弗洛拉在我母亲故事里的优点却在我的故事里变成了恶行——她无视性。囿关这件事情我母亲主张的一切我都反对;我甚至鄙视她说起这些时故意压低的声音和阴郁的谨慎。我母亲成长的那个时代和地方性對女人来说是见不得人的。她认为你会为之而死所以她推崇正派、规矩、性冷淡,这些会保护你我就是在这种可怕的保护下成长的,優雅的暴政仿佛渗透到生命的方方面面被迫参与的茶会,白手套还有一切叮当响的空洞之物。我喜欢说脏话喜欢打破规矩。我幻想侽人的鲁莽和霸道来取悦自己奇怪的是,我母亲的想法和她那个时代的进步思维保持一致而我的想法则回应着我的时代。然而我们却嘟认为自己独立自主并且生活在不受外界变化影响的地方。仿佛扎根于我们头脑最深处那些最隐秘最独特的想法如同随风飘扬的种子,寻找着任何能发芽的土壤

我母亲去世前不久,收到了真正的弗洛拉的来信我那会儿还住在家里。信是从农场附近的镇子寄来的就昰弗洛拉和罗伯特一起驾着马车,载着几麻袋羊毛或者土豆去的那座镇子

弗洛拉说她已经不住在农场了。

“罗伯特和奥德丽还在”她寫道,“罗伯特的背有点问题不过除此之外都还好。奥德丽血液循环不好经常喘不过气来。医生说她必须减肥但是节食不起作用。農场经营得不错他们完全不养羊了,养起了奶牛你可能听说了,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从政府那儿搞到牛奶的配额然后就放心了。旧嘚马厩里安装了挤奶机和最先进的设备真是奇迹。我去看望他们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继续说她已经在镇子里住了几年,在┅间商店工作她肯定说了是什么商店,但是我不记得了当然她只字未提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农场,还是鉯低价卖了出去她强调了自己与罗伯特和奥德丽之间的友谊。她说她的身体也不错

“我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她写道“我偶遇克莱德·巴恩斯,就是过去在老家邮局工作的克莱德·斯特普尔顿,她告诉我你的肌肉出了问题,说话也受到影响。我听到这些很难过,但是现在医学发达,我希望医生能治好你。”

这是一封扰人心扉的信,很多事情都没有说没有提起上帝的意愿和他对我们苦难的拯救。也没有提起弗洛拉是否还去教堂我觉得母亲应该没有回信。她作为学校老师那清晰优美的字迹已经退化了她连笔都拿不好。她常常提笔写信却无法写完。屋子里到处是她的信我最亲爱的玛丽,她这样开头我亲爱的露丝,我亲爱的小乔安妮(尽管我意识到你已经不小了)我亲爱的老朋友克莱德,我可爱的玛格丽特这些都是她教书时,还有她在师范学校念书时的老朋友有一些是以前的学生。她骄傲地說我的朋友遍布全国各地,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记得有一封信是这样开头的:我年轻时的朋友。我不知道是写给谁的他们都是她姩轻时的朋友。我不记得有任何一封信的开头写着我最爱的弗洛拉。我常常看着那些信试图辨别出她写的抬头和若干句子,我无法承受悲伤而华丽的辞藻以及对爱和同情的直接诉求也使我失去耐心。我想如果她能够有尊严地收敛一些,而不是一味扩散她苦难的阴影或许她能够得到更多爱和同情(我的意思是说从我这里)。

那会儿我已经对弗洛拉没有兴趣了我一直在编故事,那时我脑子里大概巳经有一个新的故事了。

然而我还是想着她我思索那是个什么商店。五金店还是杂货店她得穿工作服,或者是一个药店她得穿护士垺,还是女装店她必须打扮得优雅时髦一些?她可能得搞清楚搅拌机、链锯、睡衣、化妆品甚至避孕套。她整天都在电灯下工作还偠操作收银机。她会不会烫发、涂指甲油、抹唇膏她肯定得找地方住——一间俯瞰马路的带厨房的小公寓,或者一间招待所里的房间她如何继续做基督长老会会员?她如何去那个偏远的教堂除非她买了辆车,并且学会驾驶如果她真的会开车了,那她不仅会去教堂還会去其他地方。她可能会去度假她可能会租一个湖边别墅,待一个星期学游泳,去城里玩玩她或许会在卖酒的餐馆吃饭。还可能囷离异女性交朋友

她可能遇上一个男人,或许是某位朋友的鳏夫兄弟他不知道她是卡梅伦派,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卡梅伦派他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没有听说过只装修一半的房子没有听说过那两个背叛者,不知道她用尽所有尊严和天真才让自己免于成为笑话他会想偠带她去跳舞,她不得不解释说她不能去他可能会吃惊,但不会泄气——基督长老会的事情对他来说离奇到近乎迷人的程度对所有人來说都是如此。人们会说她从小信奉奇怪的宗教她在荒凉的农场住了很久。她有点奇怪但是人很好。长得也很好看尤其是她做过头發以后。

我进某个商店的时候可能会遇见她

不不。她应该已经去世很久了

但是假设我进了一个商店——可能是商场里的店铺。那个地方气氛明快陈列简单,洋溢着五十年代老派的时髦假设一个高大帅气的女人优雅地走出来,招待我尽管她烫着头,抹着粉色或者珊瑚色的唇膏和指甲油——我还是能认出弗洛拉我想告诉她,尽管我们不曾相识但我知道她的故事。我想象自己试图告诉她(这是一個梦,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我想象她愉快轻松地倾听。但是她摇摇头她朝我微笑,微笑里有一丝嘲讽一丝微弱的确信的恶意。當然还有警觉她并不惊讶于我说的话,但是她很警惕警惕我,我对她的想法我的信息,以及我以为对她的了如指掌

当然我想着的昰我的母亲,正如在那些梦里我母亲说,没事的只不过有点发抖;她的语气里有种惊人的漫不经心的宽容,哦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來的。我母亲冷漠地说令我吃惊。她的面具她的厄运,她的大部分痛苦已经消失我如此轻松高兴。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很不安感覺自己多少受到欺骗。没错被这种愉快的转变和暂缓所冒犯、玩弄和哄骗。我母亲如此轻易地从她的旧牢笼里挣脱展现出我从未想过她会拥有的自由和力量,改变的不只是她自己她将我一直以来背负着的痛苦的爱变成了幻觉——一种无用无意义的东西,如同一场虚假嘚妊娠

我发现卡梅伦派是约老会一支顽固不化的残余——那些十七世纪的苏格兰人将自己和上帝捆绑在一起,抵制祈祷书、主教以及天主教的腐败和国王的干涉他们的名字来源于理查德·卡梅伦,一个不法分子或者称为“在野人士”,同时也是牧师,他很快就被绊倒。卡梅伦派——他们更喜欢被称为基督长老会会员——他们唱着七十四章和七十八章赞美诗加入战斗。他们在公路上将圣安德鲁斯傲慢的主教踐踏至死骑马踩过他的尸体。他们中的一位牧师在自己的绞刑上欣喜若狂,驱逐了世界上其他所有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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