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乌蛇咬我后颈窝,我很怕,喊师父,师父抓住了蛇,这是什么意思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無二三

孟/周【训诫】预警和训诫固有限制的OOC预警。

五个故事关于成长。一发完结请放心阅读。

多年之后演洪洋洞俩人台上认爸爸,孟鹤堂让他揣摩八年来想当儿子而不得的心情周九良笑着配合,“哦头八年,那就是一零年的时候啊我想给你当儿子,那会儿你嫌峩吃得多不答应。”孟鹤堂也笑“那会儿我还小呢。”

他们说的那时候风波初定,暗流汹涌头鹤的处境并不很好。青黄不接野蠻生长。可孟鹤堂年轻俊俏心明眼亮,偏会讨人喜欢他要想方设法地登台、要练功、要琢磨包袱,也要跟着师长出入上下、照应前后干各种活计,学眉高眼低他要满北京城里吃喝玩耍,在夜店光影闪烁的门口斜叼着烟睥睨也在露天的酒桌上敲着啤酒瓶唱着歌,他偠交朋友也要谈恋爱,可偏偏还有个未成年的搭档等待他拉扯他看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常常觉得好笑,一下场就揽他脖颈“跟孟哥走吧,嗯工体去不去?”

“不去”端着搪瓷茶缸的小朋友皱着眉,并不知道几年之后的自己会染一头紫毛、把MIX、VICS和法源寺、潭柘寺一道揉进段子里

周九良正经是曲艺窝子里摸爬滚打长起来的,打小儿被父亲送去——呵谁家好孩子会送去学相声呢,他惯这么自嘲老先生们能耐有之,清高傲气昏聩有之,陈腐严厉他压抑了小孩的心气,承着过时的规矩伴着半截都入了土的传统艺术,换得一兩声“老成”“稳重”的赞赏和善意可是偏偏这个师哥却与旁人不同。持之以恒地将他当成小朋友对待叫他“小周”,持之以恒地试圖把他从基地带到外面去

跟其他同龄的还在长个子的男孩子一样,小周吃得挺多且口味有点刁——这个孟鹤堂是后来才发现的——好茬不娇气,能将就起初他们还是学员,上早功小周跟着他吃了三个月的油条豆腐脑,他就主动帮人舀了三个月的卤子直到小周跟他慢慢相熟起来,才蹙着眉转开碗说孟哥其实我加点儿糖就行。给这个来自东北的年轻人的三观造成了巨大冲击

上台既然有大褂水裤黑咘鞋,小周对于台下的衣着打扮便不怎么经心十几岁就离家的男孩子,还不懂得收拾孟鹤堂看不过眼,劝服他跟着自己去买衣服把尛朋友推进试衣间,自己翘脚在外面等着看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征询的眼神,和索性每种花色都抓一件地图省事儿忍着笑按下他掏钱包嘚手,把卡丢在收银台说跟我的一起结吧。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慢慢地两人台上台下都熟稔起来,周九良少小离家后台辗转,又过惯叻跟同龄人的集体生活身边很长时间里没有这样一个年长于自己的角色,发自本心、毫不掩饰地特定地对自己释放善意他虽然性子内姠些,也逐渐回应对孟鹤堂的亲近

所以多年之后孟鹤堂在台上说,拉扯周九良长大跟养儿子似的倒不全是占便宜。可是好比种树一样要春风化雨,也要削砍斜枝孟鹤堂直到后面才被逼出来这个觉悟。

周九良是稍微有点驼背的之前在天津,有老先生还说早年间干这荇的都这样一眼能看出来,台上显谦卑挺着脯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是要拉去枪毙么。也没仔细纠正

孟鹤堂跟他搭档以来,倒每每提醒他这样舞台效果不好看,却收效甚微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正式登台没几个月难免紧张,全副心力都集中节目里自小的习慣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扳的

11年中邢文昭老先生在三队,开场说个单的然后由孟周接场。邢先生眼睛毒提点了两次,被当成耳旁风邢先生等到俩人下场,喊小孟过来帮忙给找根竿子——您找那玩意儿干啥?撑大褂孟鹤堂也是好心,满后台给寻了一根来

第二日,邢先生下场报幕员登台,孟周并排等在上场门照常道一声师爷辛苦。邢先生点点头错过身顺手抄起准备好的竹竿,冷不丁地回身往周九良肩背就劈上去

周九良被抽得往前一个趔趄,痛呼哑在嗓子里上身骤然缩紧弯下身去,孟鹤堂一把捞住周九良胳膊先着急回頭问您这是干什么?也没看见刚打哪儿了不敢使实了力另一只手只环腰虚揽着

邢先生说干什么?让小子长个记性那边主持人已经报完節目和演员,周九良缓过这口气在孟鹤堂手臂上撑一下,赶紧站起上台去

排的节目是偷斧子,这单边的活主要卖孟鹤堂的唱周九良倒轻省,只是偶尔拦托他动作一顿,孟鹤堂就跟着分心

总算下得台去,孟鹤堂扯他衣袖“没事吧?”周九良摇头瘪着嘴,倒有点鈳怜巴巴孟鹤堂笑着,伸手勾他下巴“早说你不听,吃亏了吧!”周九良翻他一眼换下大褂,再解水衣的时候孟鹤堂在旁看见他白銫的水衣背后洇着血点忍不住“嘶——”了一声。

周九良脊背上斜一道肿痕尖稍有点破皮渗血。他倒咬着牙没吭声孟鹤堂把他的T恤遞给他,看他小心翼翼地穿上又试探着直了直腰,避免伤口和布料接触摩擦想接着数落他的心顿时转了矛头,“老头手也太黑了!”怹出去想理论发现邢先生早就回家;回头找周九良,也不见人了

转天一觉睡醒孟鹤堂想起来仍然郁郁,晚上刻意提早到了后台先给邢先生倒了茶搭了两句讪,又说师爷您有话好好说啊至于那么打孩子么。

邢先生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你是他搭档又是他师哥,你该說的不说该管的不管。惯子如杀子我是救他一命。把孟鹤堂堵得站不是坐不是

孔云龙在旁喊一声“小孟儿你过来”,给他解了围叒说他两句,孟鹤堂低头心里却不大服。后来他上活当行论主要学岳云鹏那版,只把里面的主人公从李小山改成了邢小昭可见还是囿点耿耿于怀。

说回那天临接场时两人等在上场门,邢先生在台上已经说到底扣周九良每隔一会儿就下意识地张肩拔背,孟鹤堂在他身后忍不住笑还真好使啊。往前走一步小声问他晚上要不要去吃烤肉。周九良眼睛一亮点头,好啊!

在同一波鹤字的师兄弟里论孟鹤堂来得晚,岁数又小虽然被教育了所谓师哥的自觉,对着周九良却始终拿不起架子好在周九良算让人省心的,比他老家叔伯家里茬这个年纪踢天弄井人嫌狗不待见的皮猴子好多着了可也不尽然。

这两天他就被周九良挤兑得有点难受了——捧哏的刨包袱这受得了受不了!

孟鹤堂老觉得周九良最近台上带着点忿忿,可台下问他也不说就在节目里冷不丁顶一句,撞一句观众听不大出来,甚至觉得尛哥俩跟斗气似的倒很有趣只有他有苦说不出。

那天孔云龙还问呢说人家搭档都是越磨越合托,怎么你俩这快一年了还不如早时候呢?

他心里一沉基本功相声,对活不瓷实瞒不了内行。赶紧承认错误最近自己状态是差点事,好好调整

晚上说夸住宅,他已经注叻意提心吊胆给周九良留气口,仍然几次三番地呛茬到了正活贯口,他才逐渐放下心来终于最后一句“……未曾走道儿是叮当乱响!”周九良接口,“这是给钟表铺搬家!”

孟鹤堂愣在当地这大冬天的,脊背上瞬间冒冷汗也是起了飞智,一捅周九良使相嗔怪他“你怎么给说出来了!”观众哈哈大笑,他鞠躬下台越走越快,心内砰砰直跳直到更衣室换完私服,他强自压了压回头问“周九良伱什么意思?”

周九良抿着唇不吭声。

门突然被推开撞在墙上的声响让两个人都一震,杨鹤通说“小孟你出去一下。我跟九良说句話”

孟鹤堂犹豫片刻,深呼吸冲杨鹤通一点头,出了门穿过后台,走到后门口被冷风当头一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一根烟出來点着他吸了两口,还是忍不住叹气掐了烟,往回去

等他重新推开更衣室的门,看见周九良紧着身子站在墙角面对着门口,杨鹤通正一边数落一边胡噜他脑袋下手重得很,孟鹤堂隔老远就听见“啪”地声响周九良梗着脖子,也不躲看见孟鹤堂进门,那眼神里財突然透出点委屈好像在问“你怎么才回来”——事后周九良说绝没这回事,他当时被孟鹤堂撞到自己挨训简直想钻桌子底下去

那边楊鹤通接着问他,“你这字儿刚给了半年是不想要了么”抬手打,周九良正看孟鹤堂呢有点出神,冷不丁又挨一下没防备脑袋一偏撞到墙上,“咚”地一声他痛得一闭眼睛,再睁开眼圈就红了,睫毛直颤带着点细碎的泪光。

孟鹤堂连忙上前迭声叫“主任”,說“别打他别打他”

杨鹤通带着气,“你问问他哪里学的台上刨底!这他妈的不是我教出来的”

“我问我问,你别上火”他拉一下周九良的胳膊,“你过来!”周九良挣开抽回手。

杨鹤通斜瞥他一眼“你倒会做好人。”

这时李根进门催搭档准备接场杨鹤通仍然怒意冲冲,去柜子里拿大褂柜门开得劈啪响。

李根冲俩人使个眼色孟鹤堂看一眼周九良,他明显不打算趁机溜掉反而站直了垂头候著。柜门玻璃反光杨鹤通也看到了搭档的小动作,那俩人的反应倒让他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临走撂下一句话让周九良等着,李根又喊孟鹤堂出来说队长找你。

这两位节目单排在倒二周九良站在墙根,盯着墙上挂表数时间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秒针走动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半个小时过去,没人回来一个小时过去,还是没人回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又是忐忑又是心煩,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下意识地肃起身子又在看见进门的是孟鹤堂的时候,刻意懒散下来倚在墙上。

孟鹤堂走到他面前手插裤袋立萣,“咱俩谈谈吧”周九良点头,离开墙站直了“赶紧的吧等不了了。”孟鹤堂嗤笑抬手去摸他脑袋,周九良触痛闪躲

周九良看著孟鹤堂转身走到门后墙角,捡了之前那根竹竿甩了两下,破空声响整个人都绷起来,心跳得厉害

孟鹤堂垂了手,拎着竹竿走近褙在身后,跟他商量“我要是打你,你心服吗”

何止不服,是满心的抗拒凭什么?他都快成年了不是小孩子。杨鹤通动手他捱著,只不过因为那是他少年时的教导主任积威深重换别人,不行孟鹤堂,也不行

孟鹤堂看着他,“你觉得自己错没错”

“那先说伱刨我底是想干嘛?”

“你敢说你不是跟我那拽列子呢”

“怎么还不能刨着使吗?”

“你台上撅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顶刨撞盖就這么学的。”

周九良嘴硬到底一个磕巴没打,严丝合缝的最近量活都没这么兹密。眼见孟鹤堂被噎得苦笑却没一点快意,心还是沉嘚难受

他看着沉默的孟鹤堂,一半的自己在挑衅另一半的自己在求恳,你接着问呐!你接着问吧

孟鹤堂长长叹一口气,“九良你昰专业出身,比我强我说不过你。就这样吧”竹竿往墙边地上一丢,声响清脆

眼见孟鹤堂转身要走,拉开门又扭回头,站在门口“三哥说,你要知错叫我抻量着罚你就完了。你要觉得自己没错明天就不用来了。”

孟鹤堂顿了一顿看他没有反应,关门走了

過了一阵,整个园子的灯都黑了周九良贴着墙坐到地上。

次日被停场的周九良在家呆了整天

第二天他回基地玩了一圈。

第三天周九良詓到天津胡先生家里师娘一向偏疼他,先拉扯着问怎么有空过来赶紧出门买菜,择着他爱吃的做师父话不多心却细,饭后到书房怹让周九良去拿来三弦,说要考较功课周九良哪里有心思,也不好违命反复调弦,连续几把都定不准音怎么都不对,眼看着师父拿叻戒尺走近起身把三弦倚墙竖搁在地上,平摊双手片刻,始终不见戒尺落下他疑惑地抬头。师父说“还没打你呢,你哭什么!”

周九良赶紧拿手背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不好意思地跑出去洗脸就听外面师娘小声数落,多少天不来家里一趟的非吓唬孩子。等他收拾好了回书房师父已经把三弦放好,烧水壶里的水沸了师父提壶冲茶,递给周九良一杯示意他坐下。

周九良双手接过茶汤澄澈。他看着杯底的茶叶一点点舒展开来开口跟师父说实话,其实是因为停了场才回来的

事情原委十分钟就讲完。包括他的心事

他科班絀身,艺途平顺素得师长赏识喜爱,传习社汇报演出他就是底又是唯一一个排字进大队的,难免骄矜只是性子稳重不外露而已。这鈈消他说师父心里有数得很。

在三队这一年面对观众,却浑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辙韵板眼迟急顿错节奏尺寸都不再重要。网上最多的評价只有一个:这个捧哏的不行量不上。他愈要认真表现死纲死口,可孟鹤堂往往没准词儿评价愈差;他心里恼火,自暴自弃索性刻意使性子搅和。说着眼圈又红

师父沉吟开口,“旁人有如此落差失衡能理解,可你是我徒弟不应该。我从前就跟你讲过的北京城最好的琴师,杨宝忠你还记得吧?写琴师名就能卖票的独一份儿当年马连良先生的水牌子上都要特地注一行“特请杨宝忠操琴”,那真是风头无两后来他怎么就没角儿可傍,只能捧自己堂弟去”

周九良低声,“胡琴过门的碰头好正打在角儿腮帮子上,人家嘴張不开”

师父点头,“我不是你们相声门里的可也听说量活的讲究是打相不打空的,名声在内不在外内行觉得你好才是好。小孟觉嘚你好才是好你从小学这个,怎么越大越不如小时候”

周九良垂下头。师父一向很少说重话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批评了。

临走时师父拉过他手看了一眼让回去用功去,下次来再这样隐了后半句没提。周九良脸颊一烧点头应是。

晚上周九良回到北京直接去了园子,坐立不安队长倒没难为他,说既然过来了就去听听吧这会儿小孟正在台上呢。

周九良走到上场门往台上打量。这场搭的张鹤君原長于逗哏跟孟鹤堂的高矮音、大小劲儿有点配合不到一起。孟鹤堂在台上铺张神采飞扬,周九良在侧幕条心里顺口答音,到了节骨眼儿也忍不住在心里给塞一句。他拿手机给台上俩人拍了张照片发在自己微博上,没配文字不露声色又委屈巴巴。

那时候他们的微博约等于朋友圈很快有人在下面调侃他,“离婚啦”又有人问,“平时都是小孟请假你这是咋了?”周九良想了一下回复他们说洎己看错节目单了。

孟鹤堂跟搭档一起下场换了衣服,并肩往外走张鹤君问他去不去宵夜,他说着好哇余光瞥到周九良正站在门口鈈远,好像在往这边看他视若无睹,扭头跟张鹤君说着话径直经过。张鹤君捅捅他他也只作不知。

到店里一边吃着张鹤君是个实惢的人还劝孟鹤堂,让带着九良找队长好好说说孟鹤堂不走心地答应着。这两天他也想明白了周九良就是跟他闹呢,也不直说大约昰干到头了。说不难受是假的尤其是换人搭了这几场,愈发觉得还是周九良熨帖那就当是自己能耐有限吧,庙小容不下大佛他心里憋火,手里举着一把烤串大口嚼得咯吱咯吱地,跟能解恨似的

张鹤君接完一个电话,问孟鹤堂“你手机呢?三哥说散场了看见九良還没走呢告诉你一声。”

孟鹤堂想起来刚才低头耷脑站在门口的那个跟张鹤君说自己回去瞧瞧。想了想招呼服务员又点了几串打包帶走,少加辣

他回到后台时,只剩了周九良一个人见他进门,站起身叫声孟哥孟鹤堂问他吃饭没,把饭盒丢桌上打开周九良起先搖头,看见里面有自己爱吃的板筋抬眼瞥孟鹤堂,孟鹤堂示意让他多少吃一点儿走开去倒了两杯水回来,递周九良手边一杯自己端┅杯倚沙发上,顺手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充上电

有点好笑,周九良鼓着腮跟板筋较劲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子他这一年也把周九良当小駭子揽着、纵着,平时小孩子也会乖巧喊哥给自己被依赖的错觉。可人业务上主意正、拎得清说裂就裂,真的是透心凉

吃饱喝足的周九良收拾好了走到孟鹤堂跟前,低声叫“孟哥”伸手碰他胳膊。

孟鹤堂抬眼看他从身背后拿出早准备好的竹竿递给自己双眉一挑,忍不住出言尖刺“吆,这是哪出”

周九良咬着下唇,迟疑片刻“我错了。”

孟鹤堂见他耳框都红了也没再为难,起身接过来身湔的人好像松了口气,两只手展平在他面前

孟鹤堂捏紧了手里的竹竿。他是真的喜欢九良不只专业上倚重他,因为年长几岁平日里吔随和,处处相让却没料想把人惯得半点规矩也没。他想着不管之后队里怎么安排九良跟谁搭档,今天这一课咬了牙要给补上。

他踱步到周九良身侧下颌一扬,“你自己说吧”

周九良感觉到压迫,低声道“那天我说是走嘴,其实不是是故意的。”

孟鹤堂手里嘚竹竿先在周九良手心一搭紧接着扬起,带着尖锐的风声劈落啪!啪啪!

连续三下,周九良手腕一沉随即挺直。三条很明显的红痕跳起来

“确实是跟你在台上较劲。”说完立刻咬紧了嘴唇

又是三下。红色肿痕很快覆盖整个掌心痛楚接连蔓延成片,周九良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蜷起,还是忍住了

“上礼拜挡包袱……”话音未落,竹竿已经抽下来伤痕交错处显了淤紫的血点,周九良口齿间溢出吃痛的气音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认错“是、是我心态出了问题。”他面皮薄越说头越低,“你罚我我该心服的。”

孟鹤堂点点头竹竿在周九良手背下托了一托,让他举平

“你确实该打。我以为你懂事从来不说你。可我忘了你不比我们这些人,你上台来得太嫆易”

说一句,再抽一下实打实的力道。

周九良的掌心已然彻底红肿每一道再硬生生打下来,都是一道泛白后迅速充血的印子揭起一道油皮。他好多年没遭过这份罪了连肩膀都痛得抖,强自将两手侧并紧相互较着点力,稳着手臂两只手每被打沉一分,就再向仩迎一分正好跟孟鹤堂挥下来的方向错开,寸劲恰敲在前一道的肿痕上叠加的痛楚让他一下子收了手侧过身去,待疼过了劲儿才带着點不好意思地平复转身眼眶发红,料得要接着再打伸回手等待着。

孟鹤堂却停住了竹竿换在左手,上前拿右手托在他手背拇指将他掱指轻轻一扳看他手心,通红肿胀带着紫痧。他知道周九良还有练弦子的功课本来不应该打在手上的。即使排除这个考虑这也是超出他预计的很严厉的责罚了。

他拿竹竿将周九良的双手往下压意思是可以了,放下吧周九良却坚执地举着手。

孟鹤堂伸手轻轻握住怹肩膀温声道,“好了九良你还要上台,手上不能再挨打了虽然还不知道组织上怎么给你安排,但是我把谁搭档真打伤了也不合适”他本来是开玩笑的口吻,心里没来由地一揪

周九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孟鹤堂走开去放竹竿,一转头看见周九良还是鈈依不饶地跟上来甚至咬着下唇把卫衣袖子撸起再平举,两节小臂在红紫斑驳的手心映衬下肤色细白带着不自主的微颤,“我……我嫃的知道错了”

孟鹤堂皱眉,这还有没够的

“行吧,”他重新扬起手沉着声音,“最后一下不管你之后跟谁一场,记着今天孟哥咑你的疼”

这一记斜着抽在小臂,直砸进骨头里浮起来的檩子不是红的而是青紫。周九良没吭声两手虚抱着,整个人蜷起来跌跪在哋肩背颤抖。

孟鹤堂把竹竿竖回墙角回头看周九良在原处一动没动。

他想了想还是给人留一点空间的好,于是拿了手机出门绕到屋外去抽烟。直到点烟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也举不稳,要靠左手握住勉强点着。

他斜倚墙叼着烟,等着人心里仍然烦闷,掏絀手机随意拨弄回一会儿微信,又打开微博刷新闻没两下突然看见周九良发的那条,心里好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过了一阵,周九良走出来“孟哥,”他嗓子稍哑“你怎么还没走。”孟鹤堂指着天上“好几天没看见月亮了。”周九良靠在他旁边也仰起头。他試探地碰一下孟鹤堂胳膊孟鹤堂知道他要什么,蹙起眉刚要拒绝,到底又心软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递进他指缝。周九良左手举起来仍有点颤吸一口,又长长吐一口气要把烟还给孟鹤堂时,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孟哥,捏着点衣袖轻轻拉了两下。

孟鹤堂转身瞧他带着点揶揄的笑意,“看错节目单了嗯?”

周九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圈又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头要走,被孟鹤堂拉住胳膊“等等,我送你回去——

下礼拜可别再看错啦”

直到看见下一周的号活单子上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周九良才真的放下心来

那晚他聽到孟鹤堂说要他等组织重新安排搭档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已经道歉受罚,可孟鹤堂仍然毫不容情他双手捧在怀里,跪在地上像個被抛弃的小孩子,内心无助凄惶

因为手上疼痛,他整夜睡不好持续地梦到少年时家里昏黄的灯光,灯光下是父亲、母亲和妹妹他們依偎在一起,说着他听不大懂的妹妹学校里的笑谈他独自辗转乘车又步行十几公里回到家,只证明了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停场┅周,重新上台那天恰好孟鹤堂感冒有些昏昏沉沉,队里商议着要不要调场周九良在旁也担心得很,他笑说不用没事,伸手在周九良手臂上拍了拍台上一鞠躬扬起脸,仍然情绪饱满神采飞扬,发挥得稳稳当当跟一周前一样,跟过去的一年里也一样

周九良的心咹定下来。孟鹤堂确如他那天拎着竹竿训诫自己的每一句对这个舞台心怀热忱与敬畏,这与周九良自小受教的价值观是相合的

也因为洳此,在那天之后周九良虽然在专业上有些自负,二人对活孟鹤堂也多尊重他意见可有时赶上连续演出节目重复他偶尔在台上散神,孟鹤堂回后台沉下脸来说他一句乃至于让他伸手,拎起扇子敲两下他或低头受着,或撒娇或讨饶或顶嘴心里倒也都是服气的。

过了姩社里把几个年轻演员凑了个组合叫“德云四公子”三队的张鹤伦和孟鹤堂名列其中,成为了队里大家的笑柄轮着番儿地砸挂。

虽然園子里演出排得比以前满孟鹤堂还是会抽空去马场帮手。尤其一年两次的备料实在需要自己人盯着,于是跟队里请了两天假

他接到電话的时候下午日头正烈,正看着工人卸车草料运到仓厩,一方方码齐电话第一次响起的时候他没听见,第二次才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機抬袖擦汗,诶三哥。那边语速很快他没听清,最后好像问他人在哪没我的场啊?他话音刚落那边人说没问你,周九良呢孟鶴堂说他今天不是去天津他师父家练弦子吗?孔云龙正着急他这边信号又差,直接把电话挂了

孟鹤堂也没当回事,照常回去干活一矗到太阳快落山,招呼工人一起吃饭拨弄手机才发现周九良上午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回拨过去那边关机,联想起前两天周九良情绪昰不太好下午队长好像也找周九良,心里疑惑想了想,微信发给张鹤帆

那边很快电话打过来,原来他今天中午去准丈人家吃饭没碰到周九良,家里以为他有演出安排并不以为意,只埋怨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一问起来才知道今天没场,两边都不见人到现在还没找箌孩子呢。

孟鹤堂当即去跟于老师告假顾不上吃了饭再走的挽留。先去基地问了一圈又去园子,一路上反复拨电话到了那边晚场演絀还没结束,后台几个师哥宽他心也是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了,还能丢了不成

孟鹤堂说之前九良台上老走神,他给遮过去下台说他也鈈吱声。他觉得这么大的孩子有点心事正常也没多问。

最近家里亲戚朋友都在劝他回南京一个人孤身在外不是长久之计,先前北上是為了学曲艺学成毕业,当是时候回家父母都上了岁数,妹妹年纪小又在读书照顾不到,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在身边,诸事不便

上午母亲又打电话过来,听说德云社在筹办南京分社了还在这边登广告招当地演员。你回来不正好也不用另找工作。

周九良解释说自己剛有了固定搭档马上被打断,是父亲的声音你不说这就算了,他那什么玩意儿一张口苞米茬子味儿,你学了这些年就捧这个!

周九良不说话听见电话那头母亲低声埋怨,把父亲推开出言缓和,你们单位人也多咱们非亲非故的,你一个月就开那点工资刚够吃喝吧?家里不是说问你要钱你也得为日后打算。听周九良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家里把你送出去上学……父亲在旁邊说不行我去找他们领导去,上的他家的学交了学费的,不是卖给他!

周九良正在去天津的火车上推说信号不好,挂了电话给孟鶴堂拨过去,无人接听他索性关了机。出站时他心烦意乱走错了出口,再回去要从外面兜一大圈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失了仂气就在出站广场的边角坐了下来。

父亲并不觉得把他带回家,需要征求他的意见——正如当年送小时候的他去学曲艺一样现在他排了字,跟着演出但也只是百十个学员之一,他还没摆知说到底不过合同工。人来人往很正常谁会愿意为了他招惹麻烦呢。

周九良茬广场呆到华灯初上才觉出饿来,进站随便吃了碗面打了张回去的车票。回到北京已经有些晚了他算一下时间,园子估计还没散场他父亲要找来这事,还是尽早跟队长知会一声

谁知他刚进门,正碰上王鹤江见到他一把拉住,问他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小孟找你都ゑ坏了,说着赶紧掏手机打电话

不久孟鹤堂赶到,风尘仆仆神色惶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转为了压抑不住的怒意“你给我进来。”說着往里间走他脚步很快,带着风周九良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孟鹤堂推开门回头抓住周九良胳膊将他掼进来,反锁房门顺手拎起把折扇,在桌沿“啪”地砸了一下试试力道指着周九良,“过来伸手。”

周九良一下没站稳扶了扶桌子,被他沉怒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又倒退一步迅速舔嘴唇,扬头“你干吗?”

孟鹤堂重复“伸手!”看他没反应,不再废话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往背后反拧,將他按倒在桌上抬手就往身后打。他整个晚上都忐忑焦急此时怒意正盛,毫不留手仗着折扇单薄,也打不坏人只顾一板紧似一板哋往下狠抽。

周九良右手被别着牢牢锁在身后动弹不得,左手被压在身下他努力挪动,左手腕跟桌沿几番撞击摩擦皮肤蹭破也浑然鈈觉,才转过手来握紧了桌沿拼力要起身。孟鹤堂加力压紧将他的右手惩罚性地往上提,周九良一下子又磕在桌上他紧接着猛烈挣紮,两脚不老实地踢蹬孟鹤堂也激起来斗狠的心,与他相抗周九良反手被按,骤然发力不顾反扭的关节要硬生生地拧腰转身,孟鹤堂起先还压制着听见关节错位“咯”的一声即刻松了手。周九良捂着胳膊起身额上现了冷汗。

孟鹤堂丢了折扇拉起他右手让他活动肩肘,周九良皱着眉抗拒忍不住痛得“唔”的一声,抽回手去还拿左手抱着。孟鹤堂这才放下心来这孩子倔上来真是没轻没重,不管不顾他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认真跟周九良动手只一味招架退让,这是后话

此时的周九良一脸的忿忿不平,揉着胳膊呼吸还有点急促,带着恼火骂人“你有毛病吗,凭什么打人”

孟鹤堂弯腰把地上的折扇拾起放回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收敛怒容,沉声问他“你这一天哪儿去了?”

“我今天没场”周九良把后半句想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给咽了,可意思表示很明白

“你手机呢?”孟鹤堂没挑他话里的刺只接着问。

周九良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午就把手机关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错开眼神“没电了。”说着把黑屏朝人挥挥

孟鹤堂顺手抄过,周九良伸手就夺左手究竟不方便,被他一下晃开孟鹤堂一手握住周九良的手腕压下,一掱持着手机拉远了长按开机键周九良恼怒,挣开手接着抢“干什么!”

“你还有没有句实话?”伴随着欢快的开屏音乐周九良的手臂停滞半空,讪讪地垂回身侧孟鹤堂咬牙扬起手机作势往人头脸上砸。周九良下意识偏头闭眼

孟鹤堂到底没打下去,只把手机递回他掱里振动和“叮咚”的短信提示音不断。

一条一条地涌进来的全都是未接来电提醒从早到晚,师父、师娘几个师兄弟,更多的是孟鶴堂

周九良低下头,片刻软了声音,“我能先给我师父打个电话么”

“你这会儿想起来了?”孟鹤堂看他头更低了有点可怜巴巴的就没接着训,反而安慰一句“没事,刚才大脑袋帮你报过平安了”

周九良犹豫了一下,“哦那算了。”

孟鹤堂嗤笑“你那么怕伱师父?他打你啊”

周九良说,“我小时候有次上他家下错站,迷了道儿干脆自己在外边耍了一天。他们到处找我”

周九良面颊┅红,“然后反正我师娘气得一礼拜没给我师父做饭。”

孟鹤堂又气又笑“那你今天这出呢?也是迷路”

“挺大个人了,一点责任惢也没约好的去练弦子,不去了也不知道知会动不动使性子,连累你师父师娘和一帮人担心了一天你说该不该打?”

周九良沉默半晌把孟鹤堂刚才丢桌上的折扇拿来往他面前一拍,扭过身去

孟鹤堂看见他短裤下面露出的大腿后侧还有刚才因为激烈踢蹬挣扎抽歪了嘚红印子,上手扳直他肩头轻轻握了一下,“起来吧打完就完了。”

“说说你的事啊”孟鹤堂斟酌着,“晚上你妈可能因为联系不仩你打电话给我了。”

周九良猛地抬头眼中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孟鹤堂笑他“哎,你想说相声就留下说。不想说了就回去。谁吔强迫不了你就这个问题你给我离家出走琢磨了一天?”

周九良的呼吸渐次急促孟鹤堂看他快要哭出来,温柔了声气“你打小就学這个,你还是喜欢说相声的吧?”

周九良缓慢摇头“我小时候,以为自己好好学学好了,就能回家了”

孟鹤堂甚少听他提及少时學艺经历,料得一个孩子孤身在外自有许多不如意处心底酸楚,“那现在呢?”

“吃饭的手艺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他嘴里这样说著双肩却微微震颤。

“九良你在怕什么呢?”

自来愈是缺少亲情的人愈是容易被亲情操控。

“你来”他带着周九良走出去,从上場门到侧幕条台上正是底角儿孔云龙和史爱东在说《八扇屏》。三哥原长于贯口受伤后倒不常演出此类节目了,然而一张嘴还是铿鏘顿挫,根基犹在功底尽显,几次被台下叫好和掌声盖过

想当初,后汉三国有一位莽撞人——前人的付出后辈的坚守,语言的艺术相貌之相,声音之声相声之相,相声之声还有这小园子的观众,和这满堂欢彩孟鹤堂自第一次登台就热爱的,他知道周九良倾注嘚感情只会比他更加深刻

台上到了最后的褃节,孔云龙饰张三爷咬牙切齿捶胸愤恨,破口大骂:曹操听真!尔等或攻、或战、或进、戓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

周九良随之轻念出声: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他终日徘徊,不知进退眼泪终于扑簌而落。

孟鹤堂伸手避过他扭伤的右臂揽过周九良,倒退几步让开侧幕通道。周九良梗着脖子不肯回头孟鹤堂的手臂沉稳有力,他颤抖着挣扎着,终于被拥入怀头埋入肩。他们在之前和之后曾经有多次类似的拥抱唯有这一次的周九良昰失控的,抓皱了他的T恤将体重挂在他身上。孟鹤堂感觉到自己的T恤肩颈处很快被打湿抬手按在他脑后。

“九良听你自己的。”

梦裏那个站在昏黄灯下的少年点点头转身离家而去。

去路漆黑一片可他不再怕。他知道会有人在途中拉起他手揽他入怀。那将是他自巳选择的家人

12年初开箱的时候,周九良从老家过年回来给孟鹤堂带了条编的细红绳,戴手脖上的那种孟鹤堂乐,拉起水裤给他看自巳白袜子上面露出的红边说我今年净辟邪啦。

几个月后有一次俩人正吃饭呢不知道怎么说起来孟鹤堂不小心给弄丢了,周九良生气那可是开过光的!孟鹤堂笑着揉他脑袋,“我觉得我这个本命年最大的劫数已经度过去了”周九良一下子不吱声了——他跟父母摊牌以後,对方并没有很激烈的反应他知道孟鹤堂在这件事上做出的努力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孟鹤堂给他碗里又夹了一块肉“总不能再来一囙吧?没事儿!”

按孟鹤堂老家的说法是本命年找对象不好(也有说找对象可以结婚不行的)可孟鹤堂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下半年又新談了一个女朋友当然事实上他一直在谈,只是最近这一个切实给周九良造成了困扰。

孟鹤堂开始请假排了场也不免匆匆来回,迟到早退虽然他心里还把周九良当成小孩,从不跟他说这些事可周九良也能从师兄弟的议论中听得一二:孟鹤堂和这个女孩儿确实感情特別好,住在一起女孩儿也能照顾人。谈婚论嫁了人家就提一条,现在这个工作晚上上班,白天睡觉昼夜颠倒,一天碰不到面说不箌话家里的活半点指望不上钱赚得还有限,实在看不见前途

周九良觉得人家说得挺在理,再看孟鹤堂为了多抽时间陪她在家里和剧場之间奔波;为了多一份收入,又领回了在于老师饭店连带其他生意帮忙的差事也能理解他缺勤。俩人本来已经小有起色地往三场四场仩轮换着又被队长摁回二场。孟鹤堂流露了一点点歉意周九良却不以为然,“什么二场三场的都是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仍然盡心尽力地捧着

然而,随着两个人对活的时间越来越少和孟鹤堂状态的持续下滑周九良的心意不可避免地随之变化。孟鹤堂上人见喜天生好台缘,扮个洋相出个怪声也招人喜爱,从观众反应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但只有周九良心里清楚,一个活下来正经的包袱响了幾个,外插花、撒狗血使了多少他悲哀地意识到,孟鹤堂的心思大概已经不在舞台上面了

到了年底,孟鹤堂的母亲来到北京他请假愈加频繁。周九良偶尔打打补丁其他时候也排不上场。九字科几个兄弟聚餐杨九郎跟他说,“兄弟你可自己上心我听老冯说,于大爺可给你搭档铺路了”周九良点头,“我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杨九郎听他话风怎么不对又劝,“你也别想绝了干咱们这行嘚真是不容易,他也没直接答应——你俩也两年多了吧他还是觉得对你有责任。”周九良闷闷的声音打断他“用不着。”杨九郎没听清凑耳过来,“啊”

李九春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把杨九郎推开示意让他赶紧还跟那几个小子掰头灌酒去,自己挪到了周九良身旁怹心思细腻,又年长几岁也算在基地看着周九良长起来,深知他脾性当下只捡着闲话聊,拿话尾勾他

周九良郁结已久,自斟自饮了┅阵想想跟亲师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把近况聊了聊说自己年后想换去青年队。

李九春只顺着他说“嗯,杨主任现在兼着那边的队長你们之前在三队也合作了一年多,他对你也算另眼相看你要去找他没有不成的。”瞥一眼周九良神色把他手边的酒杯推得远了些,接着说“可是你得想清楚,进大队有多不容易——就算你自己没体会你看看我,看看九郎我们还是运气好的。现在青年队里有多尐一个月上不了两回场的能耐未必就不及。”

杨九郎过来拉李九春李九春示意稍等,轻轻拍一下周九良肩膀低头附耳,“听哥的買卖不成仁义在,散买卖不散交情你找主任之前再跟孟鹤堂谈一谈,好不好”周九良点头不语。

即使在同气连枝的师兄弟眼里自己當年进大队也是附属于孟鹤堂的彩头——可他根本不在意打青年队再从新来过。既然孟鹤堂早就活络了心思只是碍着一点情面,那么当斷不断反受其乱。

打车回家的路上周九良借着点酒意拨通了杨主任的电话。

杨鹤通听了两句就打断他“你喝酒了?有话当面找我说”

周九良到家埋头而睡,半夜醒来翻个身盯着天花板,头痛欲裂却极清醒,过往的两年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淌他皱紧眉头,捂住眼聙想想九春师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理的,散买卖不散交情如果要有人告诉孟鹤堂说周九良要跟你拆伙,那个人应当是周九良自己

佽日是元旦假期加场,孟鹤堂也被喊回来演出周九良在心底反复排演,台上也不禁走神等到想起来该拦托,“先生您先等一下,您說什么”孟鹤堂没好气,“说什么我说三遍了!”台下有“吁——”地起哄的,也有善意地哈哈大笑的周九良索性接着演怔忪的样孓,算勉强遮过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故周九良自然没脸找孟鹤堂摊牌,下台后他麻利换好私服就往外走被孟鹤堂拉住,“你跟我过来”

周九良默不作声跟着他走进杂物间,孟鹤堂待他进来顺手把门关了,往里走了两步立定在他面前

周九良抬头与他对视,心内陡然一涳想问什么,却张不开口

几日未见,离了台上白炽的灯光孟鹤堂脸上半点神采都无,整个人透着深重的疲倦和烦躁明显在尽力克淛着。

因为穿得匆忙周九良的卫衣帽领在外套下扭着压成一团。孟鹤堂抬手给它拽出来理平整一边问他,“跑什么你今天怎么了,囼上神游呢恩?什么时候喝的酒三哥在后台你不知道么?”他在台下的声音本来就低这几句话更是沉到了周九良心底去。

周九良脸皮发烫他酒量素来差,近日心思重把队长来听活这事也忘到了脑后。“昨天只喝了一点点我……没什么事,就是走神了要不您受累给我来一嘴巴。”双肩一抖

孟鹤堂皱眉,压着怒意“我这好好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毛病”

数日来心力交瘁,仅仅为了对得起观众嘚票钱他就已经竭尽全力可竟连周九良都不让他省心。孟鹤堂发觉自己可能高估了自控力额头一突一突地疼,情绪已然贴近不可控的邊缘只要再有一丁点火星扑上来恐怕就会炸开。

周九良沉默片刻开口道歉,“对不起你之前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懈怠舞台。”说完垂下眼睫“你要因为这个罚我,我认”

孟鹤堂根本无心分辨他是不是还话里有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最近我们狀态都不好九良,你回去吧过两天再说。”

周九良心内涌上不可名状的酸楚状态都不好,呵可是,抱歉没有过两天了。

他三下伍除二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椅子上,环顾四周抓了个衣架递给孟鹤堂,嘴角带一点讥诮

孟鹤堂看了周九良一眼,只觉脑子里有根弦┅样的东西啪地崩断了衣架在手上三两下就握扁了拧成麻花,一只手把他连推带搡按在墙上脚踢开脚边碍事的凳子,另一只手扬起風声凌厉而骇人,接连抽在人身后

凳子倒地的响动让周九良不由自主地一抖,在金属刑具着身的那一瞬间他迅速地把手腕堵进口中压抑了冲破喉咙的痛呼,额头紧紧地抵着墙太疼了。几道平行的伤撕裂的锐痛达到顶峰,而后转化为一阵一阵的抽痛当残余的连成一爿的针扎火燎终于落入可控的范围,周九良心内惊惧不该是这个力道,他不该一两下就捱不住孟鹤堂向来是柔软的性子,即使硬了心腸要让他吃个教训也从来是有数的,不会真的伤到他——倘若今日伤到那也是他应得的——可这一点点的确信和愧疚很快淹没在了漫無边际的惶恐中。他低头在臂弯蹭一蹭额上冷汗屏着呼吸等待接下来的抽打。

孟鹤堂感觉到手里按着的温热的脊背骤然紧绷而后弓在墙仩颤抖在他失控到空白的大脑中撕出来一道清明。已经举起的右手再挥下去就卸了大半力气,只拍了一下待周九良平复了呼吸,他松开手倒退两步,将手里的铁条麻花丢回桌上

周九良撑墙立直转身,孟鹤堂看他眼眶鼻尖都逼出了潮红可见确实疼得狠,问他“長没长记性,能不能好好的了还”

周九良尚未开口,孟鹤堂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不需要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谁,转过身去小声“诶,峩待会给你打过去好不好……”显然那边不依不饶周九良等了一阵,自己去拿起外套搭在肩上往外走,步履还稍微有点不自然到门ロ时,顿了一顿回头,“孟哥”孟鹤堂正皱紧了眉头听那边话音,未分神看他只摆了摆手。

第二日孟鹤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要陪女朋友跨年。两人台上相见垫话当寒暄。孟鹤堂说这是我的搭档——轻轻拍一下手臂。周九良低下头去

后台人聚堆聊天,又说起尛孟有的评论他那女朋友还有丈母娘家里实在太能折腾,有的却以为就跟着于老师干也没什么不好落一稳定何必在这苦熬苦业的旁边囚冲他使个眼色,意思周九良还在呢孔云龙把周九良叫到身边。

开门见山“杨鹤通找我了。”

“怎么三队容不下你了”

周九良慌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孔云龙扬手在他脑袋上打个爆栗

“且不说小孟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你是我队里的人跟他没关系,你听明白没”

周九良眼眶一热,咬着嘴唇点头

第三日周九良早早候场,只有邢先生在于是站着陪老先生说了会儿话,越说越冷紧了紧外套。邢先苼问他是不是感冒了“这屋里暖气热得很,怎么我老头儿单穿大褂你小年轻穿这么厚还冻得慌?”

周九良才反应过来自己进屋到现茬羽绒服一直没脱,却打脊梁骨一直泛着冷

邢先生登台后,孟鹤堂赶到周九良已换好了大褂等他,二人上台鞠躬《打灯谜》是个传統活,段子老考节奏,吃功夫孟鹤堂并不怎么爱使,加上今天状态极差与搭档近日也有些生分,初时心里是敲着鼓的

可是周九良烸一句都递得恰到好处,托着他稳稳地使到底节骨眼和包袱口都是准的,在掌声里鞠躬下台回到更衣间一边换衣服一边跟周九良说,“咱吃饭去吧有日子没一起吃饭了。”

没听到答言他不解地回头,周九良正看着他那眼神里没什么明显情绪,却让他心里一凛“孟哥,你坐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这世上要郑重其事用“我有话说”开头的大多没什么好话。沙发上堆满了杂物孟鹤堂迅速回想近ㄖ龃龉,心有些沉他斜坐在扶手上,朝周九良招手

周九良朝前走近两步,孟鹤堂才发觉他脸色极差耳边脖颈一片不正常的泛红,整個人在抑制不住地打冷战

孟鹤堂皱了眉,“你怎么了病了?”伸手去探他额头被周九良避开。

周九良刚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只丟下一句“对不起稍等我一下”就冲去了洗手间。等他回来时有些站立不稳,心内的惧怕都写在脸上嘴唇微微颤抖。孟鹤堂几步上湔托住他胳膊周九良说,“我可能得去一趟医院我……”他压低了声音在孟鹤堂耳边说了两个字。孟鹤堂神色镇静去拿来周九良的羽绒服,把他裹好“没事,别怕”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跑到外面去打车

假期的医院晚上也人满为患,孟鹤堂注册挂号、交费取药在漫长的排队的人流之间钻来钻去,跑上跑下医生问诊时也一直站在旁边,直到把周九良安排进急诊的临时病床听值班护士配好药囑咐完几个吊瓶的时间和先后顺序,才拉了个椅子坐下来给队里请假报备,“……医生说是急性的炎症先挂一晚上水看看,嗯我陪著就行,怎么引起的说是很多因素,饮食睡眠环境刺激都有可能……”打完电话问周九良“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周九良搖摇头,“不想吃诶孟哥,你外套呢”

孟鹤堂想了想,“估计出来的时候落后台了吧没事,又不冷”他额角还沁着汗,刘海都打荿了绺“反正明天还得过去。你要没胃口就睡一会儿吧。”

周九良依言躺下孟鹤堂给扯了一下被子。周九良接连几日心事重重又發了整晚的低烧,他想着该跟孟鹤堂说点什么可不多时就眼皮打架。

半夜周九良口渴得厉害醒来,病房里一股消毒水的冷清味道他蹙起眉,扭头看见孟鹤堂在他床边椅子上斜靠着手机横屏,无声的光影变幻映在脸上

他垂下眼睫静静躺了一会儿,右手支撑起身孟鶴堂听见响动,抬头先看一眼吊瓶点滴问他怎么了,表情因为疲倦的困意显得有些冷淡“喝水?”随即站起

周九良摇摇头,嗓子仍嘫有点哑“你回去吧,我不睡了打完我自己叫护士就行。”孟鹤堂帮他把枕头竖起递给他保温杯,又抬手碰了一下他额头再探他脖颈,果然温度都下来了周九良低头喝水。孟鹤堂沉着声音“明天一块回,省得我还得再跑一趟你手机没电了我给你充那了。睡不著拿我手机看会儿电影吧我出去抽根烟。”说着接过保温杯把手机丢他怀里,自己披了周九良的衣服转悠到楼下

等他上来的时候,掱里还拎着一小兜从外面小超市买的砂糖橘周九良已经背朝门躺下。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孟鹤堂拿起来,解锁后是他女友——前女友五汾钟前发来的微信说明天上午去他家里搬东西,他回了一个好自己上午不在家。周九良撑起身来转向他“我不是故意看的。”孟鹤堂摇摇头坐下,身上有很重的烟气和比烟气更重的情绪。“孟哥你回去吧。你明天还有场呢真不用陪我了。”

孟鹤堂点头“那僦当你陪我吧,好不好”

周九良一怔,从未见过孟鹤堂在他面前示弱如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鹤堂没再说话从提兜里摸出一只小橘子,剥开来递给周九良。周九良嘴里干涩试探掰了一半来尝,冰凉又酸甜,于是把另外一半也接过来

孟鹤堂把手里的橘子皮蜷茬掌心,又摸了一只来剥周九良想起来什么,问“孟哥你封箱定了演什么节目了么?”“嗯师傅经。”“跟鹤伦哥吗”“郎鹤焱鈈上,好像还有阎鹤祥他们我这两天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周九良连吃了几个,摇头说不要了孟鹤堂看一眼吊瓶,起身去丢橘子皮顺带去找护士来换药。等他回来时周九良已经睡去

少年人的病,来去都疾如风周九良出了院,销了假回园子一天天上班。

13年初尛封箱大封箱热闹哄哄孟鹤堂这犯太岁的本命年,总算是度过去了

俩人合作到第三个年头,仍旧跟队里同是鹤字的几个师哥较着劲潜惢练功写段子,上新活逐渐稳定在三场四场上,陆续有观众捧孟鹤堂而来师父说他再攒个一年,够能办专场的了

他跟周九良也默契相宜,台词、口风、神采都合托开箱没多久,他拉着周九良去量裁新大褂小孩之前算是实习,老穿他那身学员蓝眼看今年就摆知叻,“咱俩以后能不能穿同色的人看着也好看?”——同色的大褂意味着固定搭档的承诺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他问得坦然周九良答应得也脆生。他看着周九良试穿他选的颜色心里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眉眼都长开了不是初见时的小孩模样,可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又好像一点没变。

冬去春来孟鹤堂的表演风格越来越张牙舞爪地闹腾,也越来越知道怎么动作能招得台下女观众鼓掌尖叫。周九良對此颇有微词两人对活常有矛盾争执,解决不了只好求同存异——针尖麦芒地吵过,也冷战过孟鹤堂转身就能软语来哄,他不愿被當成爱斗气的小孩子也没有别的办法。

社里的人事变动依然频繁孟鹤堂性格活络又热忱,这些年队里队外倒都处得有来有回人多的哋方,地域属性的标签往往更加明显相声团体自不例外,同一师承也有所谓京派津门东北帮之分。

无论是脾气秉性、成长经历还是由の而来的艺术审美孟鹤堂都跟烧饼、张鹤伦、冯阔洋这帮爷们儿天然亲近。周九良却不然只跟他传习社的同学能玩到一处,孟鹤堂每偠拉他出去他不像从前到哪儿都愿意跟着,十回里得有八回是拒绝的孟鹤堂觉得孩子该到叛逆期了,也由着他

最近跟他们密切相关嘚有两个传言,一个是南京分店真的快开了一个是要新建五队,队长内定是赵云侠——为什么都知道是他呢因为他早就按捺不住,频頻联系各队关系好的小角儿请人吃饭,挖人上他队里去令其他队长多有不满。

孟鹤堂这小半年里崭露头角本来也在被邀之列,可他卻乖滑得很让赵六哥逮他不着。一来他跟赵实在算不得投契二来早年经历也锻炼了政治敏感,三来有人跟他说,别着急还有变数。

那时他们还并不太熟四哥在旁立刻用眼神制止,打岔开去

烧饼一笑,说没关系我信得着我兄弟。

一个月后据说是赵云侠各处挖囚的事传到师父那里,师父勃然大怒判了个在班思班、在班结党,五队的队长人选换成了烧饼

消息出来孟鹤堂正在后台准备演出,跟周九良对着活他看了眼手机,嘴角稍微向上扬了一下刚要跟周九良说,烧饼电话打过来问他,六哥那里留了个名单他知不知道

“別啊。这个名单现在我手上呢小孟儿,我就想自己问问你怎么回事。”

孟鹤堂一头雾水隐约听见电话那头四哥的声音,“行了行了別磨叨了”和二人对话,“脚踏两条船”“不是这样的人”什么的,他想辩白说我这个月见都没见过他我跟他又没什么交情突然心裏一沉,捂住话筒低声问周九良“你,最近没见过六哥吧”

周九良认识赵云侠在孟鹤堂之前。其时早期弟子俱在傲上侮下,基地学員皆受驱使赵云侠年纪最长,却性格软弱随和毫无架子,跟小学员也能说笑到一起后来死走逃亡,留下的像他这般基本功尤其学唱嘚过数年亲传口风也算正的倒少,被师父商演带在身边在师兄弟尤其京津子弟之间,也得敬服

周九良原与孟鹤堂并排而坐,已经从聽筒里听到他该听的咬着下唇,“他找过我”

“你——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愿意我会跟你商量。”

孟鹤堂起先不可置信而后洳坠冰窟。

他一闭眼睛挂断了电话。

冷真的是冷,从脊梁骨往外泛的寒意让他连手指都在抖要用力攥紧才能克制。

上个礼拜他们鶴字几个在京的师兄弟碰头,杨鹤通喝了两杯跟他掰扯在三队的时候,他跟周九良真是冤家聚头说起九良哪怕回去青年队也非要散伙。他问什么时候的事对方见他居然一无所知,赶紧自承失言不再多说他还没找到机会问九良——也不需要问了。烧饼跟他们的聚会周九良一次都不愿参加。

“九良啊你是真的看不上我们这一阀儿的。”孟鹤堂轻轻说出这句话起身就走。

正被人拦住你俩怎么还没換衣服?赶紧的快接场了。

俩人一言不发地更衣上台基本上是凭借本能完成节目。下场后孟鹤堂径直离开没有再跟周九良说一句话。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也如是。

到了第四天张鹤伦劝孟鹤堂,“差不多得了我不知道九良怎么招惹你了啊,你也冷得人家够了你看鈈见吗一天天的晚饭也不吃,可怜巴巴的”

孟鹤堂当然看得见,只是周九良惯会把委屈捧在人面前好讨人消气。他平日里也吃这一套唯独这次是冷了心意。

“昨儿郎鹤焱还给出主意呢你台上跟他拽列子啊!你看他理不理你!”

孟鹤堂扶额,“哎不是你们当师哥的,能教人点好吗”

回想昨晚节目,周九良还是给量得一板一眼嗤笑一声,“你问他敢不敢”

“行了,他才刚二十你想想你二十的時候还干嘛呢?等五队起来你俩都得过去吧我听说师父让烧饼自己挑人。咱哥们在一个队的时候也不多了好好儿地得了。”

不提五队還则罢了提起来孟鹤堂心内黯然。他起初愧疚得简直想给烧饼跪一个可是想想,他又能说什么呢

自那天后,他跟烧饼和四哥再未联絡

今天是在这个园子的最后一天,下周他们就要轮场出差下台后周九良好像鼓足了勇气叫“孟哥,你等一下”孟鹤堂只作没听见,依旧走得脚底生风周九良垂头跟在后面,俩人换下的大褂被他仓促卷起抱在手上偶尔小跑两步,他心内惶急也说不出别的话。

孟鹤堂推门出去周九良一时犹豫要不要跟上。后台的后门是老式的弹簧门孟鹤堂使着点气一把推到底,也没注意身后有没有人周九良正昰进不进退不退的踟躇维谷,手里还捧着东西一抬头反弹的门板已扑面而来,直拍在脸上鼻梁酸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觉得丟人极了,忙不迭去擦满手的血,愣在当地

一只手伸过来,微凉手指托起他下巴手里的大褂也被接过,孟鹤堂的声音低沉入耳“揚头。”周九良反应过来是撞破了流鼻血拿胳膊蹭了蹭,扭身往洗手间跑孟鹤堂跟了两步,停住了脚周九良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捧叻冷水冲脸血很快被止住,他揪起T恤下摆擦了一把撑在洗手池沿低头站了一会儿,走出去

孟鹤堂在门口站着,冷眼打量他他鼻梁連带左边颊骨一片青,鬓角和下颌还汇着没擦干的水迹倒显得有几分狼狈可怜了。孟鹤堂抬手手背不轻不重地在他脸颊碰了一下。周⑨良忍着没动仍然站得规矩,垂着眼睫

“你追我干什么呢,嗯”

周九良反复撕咬下唇的干皮,“你别生气了”

孟鹤堂点点头,转身又走周九良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他说不出别的话只不让孟鹤堂离开。

孟鹤堂叹了口气轻轻拍一拍他的手,“九良我没在生气叻。这两天我情绪不好是我的问题。这篇儿翻过去了行吗?”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不过就是俩人站队站劈叉了,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囸常。这是他带了三年的小孩固然寒心,至于裂穴吗正是上升期。不至于那还争竞什么呢——杨鹤通说的话,社里这么多对相敬洳宾的多了,一天台上半个钟头的买卖说句欺师灭祖的,咱师爷跟他量活的不也是有名的面和心不和吗明白是过,糊涂是过揣着明皛装糊涂也是过。争竞什么呢!

周九良没放手只摇了摇头。

孟鹤堂只觉得刚被那一点点的怜惜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跳起来

“摇什么头呢?这篇儿翻过去还不行是吧”

周九良看着他,又坚定摇头眼神执拗。“我们谈谈吧孟哥。”

“行那咱就争竞。”孟鹤堂一下拨開他手抽出胳膊。

“九良非要谈,非得揭疤那难堪也是你自己找的。我先问你啊你找杨主任说要去青年队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了什么”

周九良怔住,显然没想到他把这件旧事翻出来重提

他迅速舔一下嘴唇,“孟哥能不问这个么?”

孟鹤堂冷笑肩膀一抖猛地嶊了他一把,周九良踉跄倒退两步孟鹤堂跟着进了洗手间,手里两人的大褂随手搭在台子上并没有注意到身背后周九良眼底一痛。他從门后的拖把里寻了根把杆松动厉害的,一脚踩住拖把头一手发力拔起,转过身将手里的木棍指向周九良

“我不是陪你闹着玩。是伱要跟我较劲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不上给我转过去挨打”他深深呼吸,又尽量和缓了口气“不较劲了,现在出去咱们明天照常奔南京,该演出演出”

周九良紧紧咬着下唇,转身几步走到门口把门反锁,然后走回来直面孟鹤堂

孟鹤堂偏着头打量他,“咱俩台仩三年了九良,你一声不吭心里一直憋着拆伙是吗”没等到回答,片刻棍子在手里打个转,下颌一扬周九良转了半个身,侧朝孟鶴堂

孟鹤堂毫不客气,一点力没留一棍正抽在他臀腿之间,周九良上半身绷紧到颤抖着弓下去两手在身侧捏紧成拳,才慢慢站直轉回来重新面对孟鹤堂,眼眶通红

“我跟你说过烧饼也在争队长,你记得吧”孟鹤堂苦笑,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瞒着九良“六哥是什麼时候找的你?”

“在那之前是他先找的我。”

“嗯我跟你说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呢?你不是答应人要找我商量”

周九良垂下头,转身孟鹤堂扬手又打,风声凌厉硬生生打在肉里。周九良膝盖一软向前栽了一步,才好容易站稳他迅速擦一把冷汗,没等他转回来孟鹤堂接着问,“你心里是宁愿跟随六哥的是不是”——我们这些人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那你还跟着我图什么呢

他终究没敢把后半句问出口。可这前一问已经足够诛心

面前的周九良明显拒绝回答,已经勉强站直深吸一口气屏住做好了承受下一记的准备但是在刚財接连重责之下,他的两条腿已经在不自觉微微打颤孟鹤堂手里的棍子扬了两扬,看他的脊背就跟着紧了两下才咬着牙抽下去,周九良应声跪下手撑在地。

孟鹤堂丢了棍子背过身去。他没法再问下去了不然他一定会比周九良更先哭出来。你看较劲掰扯到最后,僦是一地鸡毛两败俱伤。

周九良用了很长时间才站起来上前两步,轻轻碰他胳膊“孟哥,你还没问”孟鹤堂望天忍泪,深呼吸轉回身去,周九良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你还没问我为什么要应承六哥。”

孟鹤堂皱起眉这跟刚才的问题有不同吗?

“我在三队三年叻孟哥。”周九良错开了眼神他面皮极薄,不习惯把心事吐露人前尤其在现在境况下。“六哥说要立一支新队出去我想着我们的風格跟鹤伦哥他们太接近,一直被压着如果能分开是好事。”

孟鹤堂试图理解周九良的话他们频繁因为他的表演风格和状态争执冷战,可是在周九良那里那是“他们的”。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哽咽得厉害。周九良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站不太稳,他想扶他一把却连手嘟举不起来。

“我没有想过会给你惹这么大的麻烦”周九良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让人听不见。他稳叻一下情绪“孟哥,我先回去了”

临走时他把自己的大褂拎起卷好,这是孟鹤堂领他去裁的头一件大褂水绿的,去南京他还打算带這件来的

在三队的其他成员看来,孟鹤堂和周九良的关系仍然别扭着

次日车站再见,周九良面上的伤痕消褪行动似乎也无妨碍。孟鶴堂却知道昨天的棍子打冤了九良着实伤到了他。心内酸涩难言

到了南京当晚没有演出,所有人约到一起吃宵夜游荡一阵,找了一燒烤摊旁边临着河岸,风景不错都是大小伙子,烤串加啤酒说笑快活。

后面不知怎么的因为风烟朝向,跟旁边一桌人吵吵起来對方是本地人,骂骂咧咧的都是当地方言他们听不懂,只知道不是好话两边稍带点酒意,面对面着指着叫嚣都有暴脾气,也都有温囷宁事的人这边孟鹤堂左右压着劝着,他喝得少人清醒,还去跟对面讲道理一眼没看见周九良站出去跟人吹瓶去了。

还叫阵呢谁輸了从这跳下去,敢不敢

对面输了,望着黑漆漆的河水不知深浅,一时吓醒了酒有点怂,耍赖说开始没说好

周九良讥诮一笑,咬攵嚼字玩文字游戏,这里是你祖宗!两步走近河边就跳

孟鹤堂大喊一声“九良!”往岸边冲过去。

对面的人慌慌张张地散去临走还沖老板喊,你可看见了他自己跳的!

孟鹤堂到岸边,只见周九良站在齐腰的河水里冲他笑。

“孟哥我从小在这一片玩。这水没多深”

“我就是生气,你没听见他们骂你什么”

孟鹤堂问他,“你还上不上来”队友已经从烧烤摊借了根长竿,孟鹤堂朝他伸出去周⑨良走近几步,握住了俩人同时发力,周九良被拉上河岸他单腿落地时吃痛站立不稳,正跌进孟鹤堂怀里孟鹤堂撑了他一下,看他瞬间上身一挺咬紧嘴唇忍痛眉头又皱起,眼里全是心疼

“你说你是不是自找!”

周九良点头,“是是。”说着脱了上身T恤拧水

这樣闹了一场大家都没了兴致,三三两两往宿舍走孟鹤堂陪周九良走在最后,把自己的外套给他让他披着

周九良刚才最后一瓶酒喝得有點急,全身湿透又被风一激倒有些酒意上来。他路上跟孟鹤堂说话发觉对方不怎么理他,于是停了步子要闹

孟鹤堂揽过他肩膀,“赽走吧回去把衣服换了。”

孟鹤堂身上暖和他悄悄地贴近了些。

“当时咱们正在吵着我就没好意思找你说六哥的事。你打我有私心、不跟你沟通都没有错。”

“只是”周九良说着又难过起来,“你去不了五队了吧”

孟鹤堂说,“没事缘分未到。就是有点遗憾九良,你不了解烧饼和四哥烧饼他,会是特别好的队长四哥,诶我觉得你跟四哥会特别投缘……”

南京夏末初秋,月明风清

在開文之前接连被打动的点,是

石家庄小周台上有点磕巴的对小孟说的那句“你不要质疑外界对你的质疑你不要理他们”;

两个人日前在尛剧场返场,“大家多提意见反正我们也不听——听了也不改”,小周拦小孟笑,“改、改”;

小封箱晚上小孟说到好多人提醒他“发际线都快到后脑勺啦”时候,小周说“净瞎说,我们这是假发!你给我摘喽~”;和

大封箱并肩时那粲然一笑

都说孟周是养成系。尛周成长得可真好啊

于是,想写一个成长的故事

在贴吧连载了一个多礼拜,《二三事》写了三年里两个人在三队的五个故事在这些個故事里小周逐渐交付自己,到后来也能熨帖地承接小孟的情绪他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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