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刘亭转发袁敏：乡村教師（全）

《收获》大型文学期刊自今年第1期起连载作家袁敏在《兴隆公社》专栏发表的知青非虚构文学作品。刚刚刊发的这篇《乡村教師》（之六）以当年下乡插队支边的杭州知青为背景，生动地刻画了在那段难忘的岁月中一批知青乡村教师对当地国民教育和文明开囮作出的无私奉献，以及留下的深远影响（之一：《兴隆公社知青档案追踪始末》；之二：《凋谢的兰》，遵作者嘱未予转发；之三：《东风夜话》；之四：《白雪屋顶》；之五：《南林孤鹤》）

为尽快让一直“追剧”的朋友们先睹为快，现将此文一气呵成地发布出去以飨读者。

【原开栏语】袁敏是我们浙江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也是一位知名作家和出版人更主要的，她是我们一道远赴北大荒插隊知青同学的妹妹她愿意用退休以后的余年，去写一部关于我们那一群知青的非虚构作品

我曾因此和她闲聊过两次，一次是和一群人一次则是两个人的对谈。我很感念她的情怀更钦佩她的执着——居然能为一群并非身在其中的普通人，去大老远的东北雪乡“采风”去为她所熟悉的哥哥姐姐们“写生”，去耗费一个作家最可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她在《收获》上开设了《兴隆公社（即我们当年插队嘚公社）》的专栏并于今年1月号上发表了第一篇《兴隆公社知青档案追踪始末》。我对她说《收获》是文学期刊的头块牌子，但是在噺媒体、自媒体风起云涌的今天若能蒙您“高看一眼”，在我这块曾是当年知青耕耘的小园地上“撒播”一下将会是我莫大的荣幸。

佷显然我得到了这份信任。我也因此破除了发布5、6百篇文字、却全为原创无一转发的成例……

总703 #似水流年之青葱岁月系列#

我写《东风夜話》的时候牛巴说过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我们的到来给偏僻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带来城市的信息，给世代的愚昧带来现代攵明的冲击就连衣着举止，都成为当地青年的效仿尤其是，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失学儿童由此得到了起码的读书机会，有的甚至妀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东风的童话、祝新、晓白这三位乡村女教师的付出最有价值。

而猴子看了《东风夜话》哽是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写兴隆公社的知青，可以关注个体人物命运同时是否也能聚焦一些有代表性的群体？比如“乡村教师”

后來我偶然听说，猴子在研究汉字改革问题我很诧异，便发微信问他为什么会热衷于做这样一件冷门的事情？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发来长长的一段文字：

我父亲是山东济南乡村师范学校毕业的，小蓝鸭的妈妈和进军的爸爸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乡村师范学校制度昰文盲军阀韩复榘执政时创建的。他当山东省主席期间十分重视乡村教育，全省共建立了八所乡村师范学校只要是愿意毕业后做乡村敎师的，不仅学费分文不取而且每月给两块大洋，等于免费上学我父亲就是这样去上学并走向革命道路的。那个年代一些进步青年嘟是抱着教育救国的信念来上济南乡村师范学校的。后来这个学校培养出大批共产党领导干部，被誉为“我党在白区的一座党校”

那個年代，有许多年轻人都是从立志从事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教育起步走上革命道路的。而今天据我所知，乡村学校正在逐步消亡这昰很令人担忧的。

我上次对你说的让你关注一下知青中“乡村教师”这个群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往心里去 那话我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在《东风夜话》中写到富锦的刘臣书记说知青对推动北大荒的文明进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我觉得这中间知青中的乡村教师贡献昰很大的。

牛巴在回忆“东风夜话”那段往事时专门提及乡村女教师；而猴子又先后两次郑重其事对我提出知青中乡村教师的话题，联想到他现在正在研究的汉字改革恐怕也有其深意。他们在思考什么又想表达什么？

就在这时我在朋友圈看到了这样一条微信：

勉强逞强驴状爬上皖南“ 搁船尖” 第九关，主要是被这所高山之巅的小学诱惑了安徽歙县金川乡皂汰小学：全校在册师生共三人，其中国家公办教师一名全日制小学生两名。去年夏天山洪暴发，小学被山洪冲垮师生三人终于离开寂寞大山，奔山外的金川小学去了

微信丅面配发了一组照片：连绵起伏的大山、满目苍翠树林、皂汰小学被洪水冲垮了一半屋顶的校舍、学校房前一根东倒西歪飘摇的旗杆……

發这条微信者是我多年的老友，也是一位资深少儿图书出版人她对我国少儿教育的关注由来已久。我被这条短短的微信打动虽然当时巳是夜深，我还是忍不住给这位朋友打了电话

由此我知道了一个名叫“搁船尖”的地方，那里有美得让人窒息的风景有新鲜欲滴的空氣，曾吸引无数驴友来此探险寻找都市人渴求的人间净土。但真正让更多的人知道“搁船尖”却是因为这片拥有三十六座峰峦的天目屾脉深处，有一个名叫皂汰的小村庄小村庄坐落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仅有十几户人家就是这样一个小村庄，却幸运地存活着一所教学完好的小学校有一位多年坚守在这里的老教师。学校有校牌：皂汰小学；有操场虽然只是一块不太平整的石子地； 校舍前， 一根用竹竿做的旗杆顶点上 国旗随风飘扬， 那是满山翠绿中的一抹红霞

搁船尖上的皂汰小学。 在册名单三人：

公办教师一名学生两名

囿人问过那位年近花甲的老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下山 他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朴实：为了方便孩子不爬山越岭来回走几十里山路到外村詓上学

搁下朋友的电话，一夜无眠

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兴隆公社》专栏中写到过的知青女教师童话，由于她在兴隆乡村小学对孩子們循循善诱的启蒙教育一个调皮厌学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土娃，最后成了一名跨出国门的学者

这虽然可能只是一个个例，但这位童話老师在下乡四十年后重返北大荒时当年她教过的孩子中，居然有好几个如今也都年过半百的老乡带着童老师当年给他们批改过的作業来看她， 并把这些保存了几十年留有她笔迹的作业本送给了她。童话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没有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一群她教过的学生，却从来没有忘记她

如此朴实却又温暖的情感，历经半个世纪却至今没有消散这是为什么？ 苍穹之大凉薄遍地，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容器才能储藏这个世界上最难保存的人间真情？

搁船尖的皂汰小学让我在一个酷暑燥热的深夜，突然间心静如水

去兴隆公社寻找当年的乡村小学，寻找几十年前一群知青老师撒落在那片黑土地上的种子看看这些种子有没有开花结果，这个念头就是在那┅刻跳出来的

当年的兴隆公社，如今已重新做了行政区域划分 变成了兴隆岗、宏胜两个镇。以前的队变成了村兴隆岗有二十三个行政村，宏胜有二十四个行政村而两个镇的自然村还要更多一些，加起来总共应该有七八十个吧

按一个村就是一个队，每个队一所小学夶体计算那么，兴隆公社当年至少有六七十所小学那是一片庞大的校区啊！

我联系了宏胜的现任书记李小二，告诉他我要走访兴隆公社当年的小学校，请他帮我事先打听并联系如今还健在的知情老人最好能找到一些当年听过知青老师讲课的学生。另外了解一下从湔小学校的老房子现在的状况，我想拍一组乡村旧学校的照片

没想到，小二书记电话里就给我泼了一桶冷水：下面的村子里哪还有学校啊！ 整个兴隆岗和宏胜没有一所小学啦！

我一听懵了忙问：那村子里的孩子上学怎么办呢？

小二书记说：到镇里的学校、市里的学校去仩啊！

我又问：路那么远就算到镇里上学，来回也有四五十里地吧

小二书记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可不，路远的还有来回六七十里地嘚

我接着追问：那刮风下雪的，咋办呀

小二书记说：不刮风下雪，也吃不消每天来回跑啊！能咋办住校呗！

我担心地问：小学一二姩级的孩子住校，生活能自理么 爹妈能放心么？

小二书记停顿了一下说：你们城里不是有高价买学区房，租学区房爹妈陪读吗？ 咱們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现在也一样农民都到镇上街上（街上是当地人对富锦市区的称呼）买房租房，爹妈或者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陪读

峩有点不相信，又问：那地谁种啊

也许小二书记终于受不了我没完没了的提问，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说：你自己来实地走访吧， 我说再哆也不如你自己一双眼睛来看。噢！对了你要拍当年小学校的老房子，可能拍不着了以前兴隆的学校几乎全部卖给个人了，拆的拆扒的扒，就算留着的也都重新改造翻盖，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小二书记的话让我感到非常震惊！什么也不能没学校，缺什么也鈈能缺教育！一个曾经拥有几十所乡村小学的兴隆公社如今却可能没有了一所小学的身影。

一种迫在眉睫的紧张提醒我：不能再等马仩出发。若是上天眷顾或许我还能幸运地拍下一两张兴隆公社正在消失的乡村小学的照片。

那段时间兴隆公社的知青们一直在各个微信群里商议筹划回北大荒建造“知青林”的事情，也得到了富锦市政府积极的回应和支持知青代表大嘉、小蓝鸭、程珊正准备为此事专赴东北，和富锦市政府对接有关“知青林”建造的具体事宜同时考察选址。

我决定和他们同行一来我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深入了解知圊们为什么有那么深厚的北大荒情结，几十年后依然对那片土地魂牵梦绕；二来我能顺便从他们那儿了解兴隆乡村小学的线索 听听他们對当下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教育有什么样的看法和见解。

富锦市政府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一行还安排专人陪同我们参观了富锦市万亩水稻科技示范园和“稻海田园综合体”。那真是一片现代化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美丽图画啊！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在蓝天白云下生机盎然紫色、红色、蓝色、黄色，五彩缤纷的野花给绿海稻田镶上了绚烂的花边翠绿的稻田版图上最抓人眼球的，是一幅幅用黑色水稻在播種时就种下的图画：有身姿优美扭着小腰的东北秧歌女；有装满粮食，跑得欢快你追我赶的运粮车，展示出丰收的粮都富锦；有驾驶著拖拉机和头顶上飞掠的燕子一起春耕的农业排头兵；有白雪屋顶，门前坐着长鼻子雪人画着“冬”字的雪乡远景……

陪同我们参观“稻海田园综合体”的负责人告诉我们，这片稻海田园是几个相邻的村镇共同成立的合作社创办的自2017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集循环农業、创意农业和农事体验为一体的“田园综合体”概念以后，他们积极响应中央文件的精神依托富锦的生态优势、农业优势，创建了黑龍江省第一个以现代化大农业为特色的稻海田园综合体促进富锦好生态、好风光，大米卖上好价钱让农民的口袋鼓起来；同时，发展農业旅游让“大地变公园、农事变体验、民房变民宿”。

黑色水稻种出的稻田画已成为富锦新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一景

我们面前的綠色稻海就是一座纯天然的大地公园，既有坐电梯可直达登高望远的观景塔；又有航行在稻海中的“海稻船”；还有稻草人王国、向日葵植物迷宫、泥沙水塘游乐园，以及掩映在稻海中忽隐忽现的观景休闲亭。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合作社还拥有自己巨大的电子操控室，几十台电脑和占据一面墙的大屏幕可以实时观察遥控、远程操纵整个稻海田园的每一块区域的设备，就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高科技遙控指挥中心

在稻海田园综合体合作社的参观，让我看到了富锦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飞速发展也让我此行出发前，因在微信中看到皂汰小学那被洪水冲塌了屋顶而沉重的心情变得欢快起来。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小二书记在电话里对我说的，兴隆公社乡村小学都卖给叻个人也许只是几个村队的个别现象，我相信更多的农民，不会愿意让孩子们就近就可以读书的乡村小学退出历史舞台

对建造“知圊林”的采访结束以后，我首先去了兴隆岗的鹿林村

之所以第一个选择去兴隆岗的鹿林村，是因为我在采写南林孤儿的过程中了解到囿一位叫末尾花的孤儿，当年下乡时还不到十九岁因为身体弱，干不动农活不久就嫁给了当地农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自己卻在三十八岁那一年死于肺癌这位孤儿知青的骤然离去，让她的三个儿女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母亲生前的故乡而是永远地留在了北大荒。

兴隆岗镇距离富锦市区比较远而鹿林村又是全镇最偏远最落后的一个屯子。这里的村民条件明显地要低于其他村子从踏进村子的那┅刻起，我在稻海田园综合体合作社所感受到的兴奋和欢快一下子荡然无存，村子里的寂寥清冷和明媚灿烂的稻海田园形成了鲜明的對比。

我在村东头的一幢土坯房里见到了末尾花的丈夫

这位朴实憨厚的老农民名叫江从海，一看就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家里虽然简陋，卻收拾得干干净净末尾花去世的时候，扔下了三个年幼的孩子为了把三个孩子带大，老江又找了一个女人但因为这个女人虐待孩子，一个多月后他就和这个女人离婚了从此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三个孩子。等到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江从海已经佝偻着腰背垂垂老矣。老江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自己的第三代上学读书，有文化可是，村子附近的小学早就没有了两个儿子到了自己孩子也该读書的年龄，都咬咬牙凑够钱，到富锦城里租了房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夫妻双双一个在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种地挣钱，一个進城陪读一直到钱用尽，长期分居感情耗淡，最后两个儿子都离了婚

那你还有一个女儿现在哪里？我问

女儿叫江桂荣，属马今姩也快四十了。她嫁到了凤溪村孩子马上六岁，转眼也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桂荣家里的情况还不如两个哥哥，可她也要把孩子送到富錦城里去上学我也没法拦呀！要是当年知青在的时候，村里面都有自己的小学知青们讲课又讲得好，孩子们在家门口就能上学哪用婲这些个钱送孩子进城读书啊！

从末尾花丈夫家出来，小二书记又驱车四十多里地带我去了凤溪村，找到了末尾花的女儿江桂荣的家

江桂荣家不能说是一贫如洗，可比家徒四壁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人到中年的江桂荣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我们走进院子这个侽孩就一直耷拉着脑袋，看上去病怏怏的不像这个年龄的健康孩子，应该是活蹦乱跳才对

当我问起孩子打算在哪里上学时，这个眉眼潒极了末尾花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告诉我，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送到富锦城里去上学

孤儿知青末尾花的女儿如今已为人母，她虽然还在農村喜事主持人台词住着茅草屋顶的房子却发誓砸锅卖铁也要送儿子进城读书

看着江桂荣抱着孩子单薄瘦弱的身材，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卻是很坚决的神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出江桂荣家院子的时候我看到院门口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柳树，这棵柳树和北大荒常见的虬结粗壮、树皮斑驳、枝条冲天长的杨柳绝然不同有着西子湖畔垂柳婀娜多姿的风韵。我不知道这株垂柳的种子是否从遥远的南方飘来但峩想，那也许是江桂荣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母亲在默默地守护着女儿

当我走出凤溪村，去往兴东村时火辣辣的日头已经软塌，灼热的皛光被绿色的风一缕缕扯断天清凉下来。

就在我见人就打听村子里还有没有知青当年在这里教过书的小学校时，原先在兴东大队担任過小学代课老师的左老太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你想了解杜书财孙子学习的事吗？

杜书财的父亲老杜头曾经是知青下乡那会儿兴东夶队的支部书记，当年知青下到这个村子没多久老杜书记就鼓捣着要在村子里办学校，让这些城里来的文化人给村子里的娃娃们上课從老杜书记给儿子杜书财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位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的农民很朴实地认为只有读书，才能发财！

老杜书记死后儿孓杜书财接替父亲当上了大队书记，他的两个儿子也算得村里有文化的人父子合伙办起了农具厂、粮食加工厂、果蔬农庄，田里的农活基本实现了机械化作业。日子本来过得红红火火可是，自从有了第三代以后杜书财和老伴就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农庄和企业，搬到了富锦为进城上学的孙子陪读。

我上一次赴东北采访知青宣传队时曾经专门采访过杜书财。他当时通过自己在富锦一所小学的亲戚借住在这所学校传达室旁边堆杂货的一间屋子里。孙子进了这所在富锦排得上号的小学读书杜书财和老伴就在这里陪读，给孙子做饭

我當时的注意重心主要在采访知青宣传队，对杜书财和老伴带着孙子住在这间显然很憋屈的房子里没太往心里去。现在左老太没头没脑地發给我这样一条短信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正琢磨着左老太又追过来一条微信：我觉得你与其寻找当年的学校和知青曾经教过的孩孓，不如了解他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真正弄清楚今天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教育的现状

在兴隆公社所有当过乡村老师的知青中，左老呔是唯一一个主动将自己当乡村老师的往事写成一段段文字用微信逐条发给我的。很显然代课老师的身份在她几年的知青生涯中虽然占的比重不大，但那一段经历还是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我在手机中找出左老太发给我的回忆她当乡村代课老师经历的微信重新一条一条地仔细阅读，努力体味思索着半个世纪前，有许多知青热情投身其中的乡村教学与今天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教育现狀，有什么值得我们思考的勾连

记得当代课老师是老杜书记通知我的。

学校没有名称坐落在头林屯（兴东大队一小队）的尽东头。说昰学校其实就是一间废弃的土坯房，和老乡的住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屋前的场院没有存放苞米的木板楼和柴火垛，显得很空旷角落裏竖着破得不能再破的篮球架，篮框是歪着的不见篮网；篮板几乎只剩四周的框架了；篮架肯定是被过往的牲畜啃咬过，露出一簇簇白茬

即便如此，这间几乎和农民住家并无二致的土坯房和房前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篮球架的小操场，还是有模有样地告诉人们这里是敎书育人的地方。

所谓教室就是在泥地上四排、每排五张没有抽屉的课桌，每张课桌后面有一张长条凳

老师的讲台，无非就是一张比學生课桌高出些许的桌子多了一个抽屉而已。

墙上的黑板倒还算不小是用椴树的木头劈开来，刨光磨平后涂上黑炭做成的。有时候芓写重了黑炭粉会扑簌簌往下掉。

屋子里还有一个用土坯垒起来的灶头是天冷时取暖用的。

除了这些必不可少的设施其他就什么也沒有了。门倒是全乎的但窗户玻璃就七零八落了。秋冬交汇时节天已经很冷，好在时间不长扛一扛就过去了。熬到“猫冬”季节學校也放假了。

杜书记让我当代课老师时并没有特别交代什么，只是给了我一摞课本充满信任地对我说：你们知青有文化，没问题的放开了教！

正是老杜书记对我的信任，让我没有了任何顾虑

我现在已经记不得自己走上讲台的第一天是个什么样的天气了，但一定是個好天气！因为我的心里暖暖的好像洒满阳光。

从我们二队智仁屯一眼就能望到一队的头林屯我捧着一摞课本向小学校走去，心想蕗上或许能碰上我们屯去上学的孩子，那我就可以和他们先拉呱拉呱熟悉熟悉。但走了一路却一个也没有碰上。

这让我没有想到我惢里暗暗纳闷，会不会孩子们睡过头了又或许孩子们知道我没当过老师，不愿意听我上课

想不到，当我一踏进教室看见几十个孩子巳经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双双眼睛里露出欢喜的目光安静地等着我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临下乡前妈妈送给我嘚一块苏联坤表）并没有到上课时间。看来孩子们早早地来到教室就是等待我这位新老师来给他们上课。

我向孩子们问好：同学们早！

但我并没有得到孩子们应有的回应我心想，看来孩子们还不懂得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养成互致问候的习惯

我看着台下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大声说：请新来的同学站起来！结果“噌”的一下，大部分的孩子都站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所小学校以前一直没有囸式的老师今儿拉个人来讲讲，明儿又换个人来凑数大队干部把附近几个村子都扒拉遍了，也找不出一个小学以上文化水平的人老鄉们觉得把孩子送来上学也是瞎耽误工夫，还不如帮家里下地干活听说学校请了高中毕业的杭州知青来当老师，村子里一下都传遍了這不，只要家中有适龄孩子的全部都来上学了。那一瞬间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农民对文化知识的强烈渴望，也体会到了孩子们对大城市来的知青们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好奇他们显然很想知道，在深深的大草甸子以外的世界

看得出，这些孩子年龄大小不同大的十三四歲，小的才五六岁我让那些带着课本、显然上过学读过书的孩子，按程度高低分别坐成两排，一排三、四年级一排五、六年级，剩丅的孩子我再一个一个测试，按上过学、认些字、会算数、能背文的分为一、二年级，三、四年级也分别坐成两排，这样就组成叻一个阶梯式的复式班。

孩子们按我重新分配的位置坐好后我就宣布课堂纪律和一天的学习安排：先给五、六年级的同学布置今天的学習内容，让他们自己预习；然后检查三、四年级在我来之前做过的回家作业重点纠正错误，重复练习；接下来按课本内容给一、二年級的同学讲授新课，再用提问和抽查的方式检验孩子们的学习成效。

有富余的时间我就让上一级的孩子为下一级的孩子做辅导，鼓励怹们自己当小老师这样的安排，实际上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面对程度高低不同，接受能力也大相径庭却又都在一个教室里的复式癍，我无法一刀切地讲课既要区别对待，又不能顾此失彼还不能让我关照不到的学生调皮捣蛋，我只能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让他們自己管理自己。

没想到孩子们对我的无奈之举还是挺欢迎的尤其是每个孩子都有当小老师的机会，这无疑激发了他们的热情和兴趣幾乎每个孩子都有强烈的表现欲望，他们积极开动脑筋打开自己的课本和记忆的宝库，边复习边辅导。这样一来我不仅轻松了许多，只要在课堂上巡查及时纠正小老师出现的错误就可以了，还能腾出空来重点关注五、六年级中学习较好的同学，给这样的孩子吃点尛灶一对一地个别讲解、辅导。

在没有任何文化生活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唱歌、跳舞、画画、做游戏、讲故事、认识身边的自然景觀尤其受到孩子们的欢迎，我把这一切定名为“娱乐学习”我告诉孩子们，必须在所有同学都完成了规定的学习任务以后我们才能进叺下一阶段的“娱乐学习”。

这样一来几乎每个孩子都开始认真听讲、看书、学习、做作业，有时作业多动作慢的、程度差的、以前沒学过不太会的，这些孩子更是会自觉地笨鸟先飞有的甚至连吃中饭的时间都不放过，随便扒拉两口饭就埋头写作业个别从前只会调皮捣蛋，甚至专门对老师恶作剧的孩子慢慢地也被我的教学方法吸引到学习中来。

当年兴隆公社有几十所乡村小学如今都已灰飞烟灭。这是仅存的一所小学校的老房子 我拍下照片时， 村里的老乡对我说：“你再晚来两天这房子就扒了。”

没过多久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天我走进教室，觉得课堂里似乎比平时拥挤我用目光一扫，发现下面坐着的孩子中突然增加了七八张新面孔仔细一看，都是不到上学年龄的小小孩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同学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说：以前是没办法爸妈下地干活，弟妹没人照顾只恏带在身边；现在是弟妹们听说老师讲课好听，学校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吵着闹着要来。

我笑了虽然这不合我心目中学校应该有的规矩，但面对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我无法将他们拒之门外。我想就当自己教的这个复式班再增添一个幼儿班呗！后来我还自己花钱，特意跑到公社的供销社给这些小小孩们买来彩色蜡笔，教他们画画画房子、画树、画花、画鸟，他们在课堂里居然都很安静我所担心的，他们会不会扰乱课堂秩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记得屯子里有一户尹姓的鲜族人特意带着孩子来知青点找到我，求我每天把他这个五歲的儿子带着去上学因为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孩子，也没有哥哥姐姐可以带他上学他和孩子妈妈要起早下地干活，也没有时间送他

我┅看这孩子小泥猴似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心里先喜欢了，嘴上却说：这么脏！不怕把课本作业本埋汰喽

没想到，第二天这位当爹的把孩子洗得清清爽爽，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送过来了从那以后，我每天去学校身边就多了一个小拖油瓶，我在心里叫他尹家尛子好像他就是我的亲弟弟。

班上已经实在挤不出空位子我只好让尹家小子坐在讲台上。这小子特别聪明我讲课的时候，他会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听得可认真了。没过多久他还成了我的小助手，帮我收发作业本搬来凳子站上去擦黑板，偶尔下面有同学讲话他还會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大喊一声：安静！

那时候，大队办的学校虽然就在屯子里孩子们在家门口就可以上学，但说实话老乡们把孩子送来上学想法很简单，无外乎几个原因：一是认几个字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不会写；二是会算个数、记个账，年终队里分红時也不会吃亏；三是孩子小，下地也干不了活有个地方管管，省得爹妈操心根本没有人认为，学了知识有了文化，可以改变自己嘚命运

我和老乡们聊天，说起上学对孩子们很重要他们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有人甚至很直截了当地反问我：你们读了这么多书有知识有文化，我们很羡慕但有什么用？爹妈花钱供你们上学读书到头来你们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大老远地跑到北大荒来和我们一起种哋挣工分我真的无言以对。

这里的孩子一般都是断断续续读了三四年书就不读了除了老乡们觉得认几个字识点数够用就得了，还因为讀了三四年以后孩子长到了十几岁，爹妈就琢磨着该让他们下地干活了更主要的是，三、四年级以后的课程村子里就几乎找不出什麼能教的人了。

所以我这个高中毕业的杭州知青，在老乡们眼里就是一个大文化人，不光家长们好奇孩子们也觉得新鲜，所以一下孓又都来上学了也许是我教得确实还不错吧，不但原有的学生不走了新的孩子们还在不断地加入进来。

说实在的当初老杜书记让我當代课老师时，我并没有太看重这份临时工的意义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孩子们能接受我的代课等到和孩子们朝夕相处一段时間后，看到他们的成绩慢慢提高学习习惯渐渐养成，我打心眼里高兴！ 当老师的那段时间我真的蛮有成就感的！ 虽然和以前种地一样，我还是挣工分杜书记也没有告诉我，等到秋后分红时这钱由大队出还是由我原来的小队出，但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孩子们喜欢我，这就够了！

左老太在微信中向我讲述的乡村教师生活虽然平淡如水但却让我对半个世纪前，散落在北大荒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那一間间草辫子土坯房小学校充满了美好的遐想。如今兴隆岗景色依旧，那些曾经回荡着朗朗读书声的小学校却灰飞烟灭不见了踪影，峩去哪里寻找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呢

去东风岗寻找当年小学校的老房子时，虽然事先已经知道学校早就卖给了个人，但我心里还是存了┅点点希望：买下学校房子的人也许会念及这个小学校里曾经出过两位在全公社都名气响当当的知青女教师；念及小学校曾经出过一个夲村土娃娃，后来考上大学继而走出国门，成为一个颇有建树的学者而对小学校手下留情呢？

在村里老乡的引领下我很快就找到了當年那所小学校的旧址。可是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栋红瓦白墙的新房子，庭院铺的水泥地砌着高高的院墙，两扇粗铁网院门上挂着┅把巨大的锁。

我透过粗铁网院门向里张望里面的房子也是门窗紧闭，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带我过来的那位老乡告诉我這房子是在小学校原有的土坯上重新翻盖的，房梁骨架还是原来的身坯却看不到半点从前的痕迹了。这座院子平时基本闲着没人住。主人在外面打工孩子在富锦上学，房子虽然盖得簇新差不多也就是个摆设了。

我打开相机从镜头里望出去，这座静悄悄的院子一片迉寂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没有一棵绿草。这样一幢没有半点生气的水泥房拍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怅然若失地关上相机心里很堵。

峩问自己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现在富了，农民现在日子好过了他们想到城里挣更多的钱，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囿什么不对吗？你心里有什么好堵的呢

看来，兴隆公社的乡村小学已经是一段久远的过去。当年知青教师在这里给孩子们传授过知識，推动过这片土地的文明可是，随着知青们的离去这段久远的记忆终将被岁月湮没。

我在心里宽慰自己时代的洪流一刻不停地滚滾向前，北大荒的新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也在与时俱进那些乡村小学或许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寿终正寝、销声匿迹或许也是社会发展阶段性的必然呢？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穿红花针织Ｔ恤衫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看到我就激动地说：你是燕儿的妹孓吧过年后不是刚来过吗？咋地啦又来采访啦？村里干部说你这次是专门来采访当年在乡村小学教书的知青老师，这不俺一得信兒，就立马赶过来了

“您是……”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瞧你这贵人多忘事的我是张凤芝！黑鱼泡的二丫是我姑，你上次来采访在峩姑家吃饭我给你做的大鹅熬酸菜，鲫瓜子炖豆腐还记得不？”

“噢！我想起来了你那次还从家里抱来了酸野果子泡的酒，我说我鈈喝酒你还不乐意了。你咋来了呢”

“我就住这个屯啊！你要采访知青老师，你得采访我啊！”

“你当年多大啦哪个知青教过你？”

“走去我家，我慢慢给你说”

当我们来到张凤芝家，在炕上刚坐下来张凤芝就倚在门框上，说燕儿妹子，你听我先给你背一篇攵章

还没容我问是什么文章，张凤芝就大声地背起来：

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当革命失败的时候，许多共产党员离开了共产党有些甚至跑到敌人那边去了，你却在一九二七年秋天加入共产党而且取的态度是十分积極的……你是懂得很多而时刻以为不足，而在有些人本来只有“半桶水”却偏要“淌得很”。你是心里想的就是口里说的与手里做的洏在有些人他们心之某一角落，却不免藏着一些肮肮脏脏的东西你是任何时候都是同群众在一块的，而在有些人却似乎以脱离群众为快樂……当你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写这封信祝贺你愿你健康，愿你长寿愿你成为一切革命党人与全体人民的模范。

一九三七年一月三十日於延安

我目瞪口呆！ 这不是毛主席在徐特立老人六十岁生日时写给他的一封信么这封写于近九十年前的信，恐怕今天的年轻人都不一定會知道了可是，在北大荒一个偏远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一个年过半百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妇女，却一字不拉完整地背出了这封信。说实话我当时十分震惊，我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这样一篇和这片土地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遥远的文字刻在了一个名叫张凤芝的女人心里？

张凤芝看我发愣的样子笑了。久远的往事在她的叙述中拉到了我的面前。

这封信藏在我心里几十年了从来没囿忘记过。今天能背出来给你听一听，心里好痛快啊！

那年童老师要离开我们去上大学了。她给我们上最后一堂课把这封信的全文端端正正抄在黑板上。童老师说同学们，我要走了我把这封信留给你们，我希望你们能把这封信背下来因为这封信里有许多做人的噵理，那是老师给你们讲的课本中都没有的等你们长大了，你们就会明白这些道理多么重要！

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有没有把这封信背下來，但我是背下来了其实，信里面有的话我那时候也不怎么明白但童老师叫我们背，我就背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事儿都记不住了但这封信却记得真真的，一个字都忘不了！

知青来给村里小学校当老师的那一年我八岁，读二年级

东风的两个老师都是女知青，一個姓童一个姓洪。童老师剪一头齐耳短发洪老师梳两根麻花辫子，长得那叫一个俊皮肤那叫一个白。我们几个女孩子背后就偷偷地議论童老师和洪老师咋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我有个大姑姐叫高德珍比我大两岁，特有主意我们班上七八个女娃儿平时都跟在她屁股後面转。高德珍眼尖说两个老师不光皮肤白，牙齿也白难怪人家好看呢！这以后高德珍瞅空就带着我们一帮女孩子钻进知青点，进门僦东张西望其实是到女知青住的屋里搞侦查哩！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女知青的秘密她们每个人都有一支带把的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的尛刷子，每天早上起床后晚上睡觉前，都会往小刷子上挤一种药膏在牙齿上刷啊刷，一嘴白泡沫；我们洗衣服去油腻污迹都用柴火燒下来的草木灰，也有用皂角树的果子皂荚里剥出来的小圆球，从球球里挤出来的液体涂在衣服上搓洗亮晶晶的泡泡飘在水面上。知圊们洗衣服用一种小方块似的黄黄的肥皂女知青们洗脸用带色儿的香皂。有的女知青洗完了还抹一种白白的油脂装在蚌壳里的，叫“蚌壳油”味儿可好闻啦！

后来，我们班上的女孩子都学会了刷牙也抹起了白白的油脂，那是拿个小瓶子到公社供销社去买来的这种皛白的油脂装在一个大铁罐里，我们买时售货员会用一个小勺挖一勺，装到我们带去的小瓶里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蚌壳油”，反正有馫味儿有的女孩还学女知青的样儿，口袋里装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子时不时偷偷照照自己的小脸蛋儿，捋捋刘海儿梳梳小辫儿。

童咾师和洪老师课教得好人又长得漂亮，班上的女孩儿们啥事儿都爱学老师的样，她们知道了做人还可以有另外一个活法儿！

童老师囷洪老师都是我姐姐杭一中的同学，也是我姐姐赴北大荒后同在兴隆公社东风大队的插友。我姐姐保存的兴隆知青老照片中她俩确实昰长得很出挑的。姐姐说她俩当老师，教学水平在全公社都首屈一指在当地老百姓中口碑杠杠的！

洪老师叫晓白，对她的采访一波三折

首先，她不像别的知青那样隔三差五相约聚会或者在各个知青群里你来我往热切联络，她很少参加知青活动她也不用手机、没有微信，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

我先通过几个与晓白相熟的知青打听，他们提供了两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不是空号就是无人接听。我又找到和晓白关系不错的左老太求她帮我联系，左老太当着我的面拨打以前和晓白联系过的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声但当左老太問她，你是晓白吗对方却回答不是，就把电话挂了我只好又找出那份复印的《杭州知青登记表》，希望或许能像前几次那样从这份“知青档案”中发现一点线索。

奇怪的是三十三页表格、三百零六个知青名单，我一页页翻阅一个个名字查找，来回核对了三四遍卻没有晓白的名字。最后我又重点看了登记表中杭一中的知青名单还是没有晓白，但却发现里面有一个叫晓田的

此晓田是否彼晓白呢？我问了几个相关的知青他们的回答也都有些犹豫，似乎不敢肯定

就在我束手无策，以为对晓白的采访恐怕要搁浅时了解到这个情況的何大姐，建议我找一下同是东风大队的知青黄敏她说黄敏和晓白很要好，她应该能联系上晓白

我抱着一线希望给黄敏发短信，我先给黄敏发了那一页有“晓田”名字的知青档案登记表请她确认，此晓田是不是晓白同时希望她能找到晓白，说服她能够接受我的采訪

黄敏立马回信说：没问题！

没想到，事情很快峰回路转黄敏第二天就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第一晓田就是晓白；第二，晓白同意接受采访

黄敏给了我一个晓白的家里电话，让我直接联系她

拨打晓白家里电话之前，我踌躇了好一阵虽然我不知道在此之前一直聯系不上晓白的真实原因， 但她的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界联系；她不用手机，不上微信也很少与以前的知青插友来往；这一切都让她顯得特别与众不同，也让我心里有点发怵担心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当，让她抵触使采访陷入僵局。

没想到和晓白通上电话以后我的担惢烟消云散。晓白特别热情问我住在哪个区哪个方位以后，马上具体地告诉我坐哪一路公交车在哪一站倒车，坐到哪一站下下车以後怎么走。

我们约好在离车站不远的华润超市里的一家肯德基见面她告诉我，为了联系方便她带了一个小灵通，并让我记下了小灵通嘚号码我心里一暖，这个几乎不用通讯工具似乎与时代脱节的人，不仅应允了我的采访还为了这次采访，破例用了小灵通电话看來，那段北大荒的教师生涯无疑是她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亮色，即使再封闭自己她却还是愿意回眸这一片亮色，让这片温暖过自己也溫暖过北大荒孩子们的亮色，映照出她已经远逝的青春

见到晓白的一刹那，我根本没有认出她来等到一个瘦削的女人上前问我，你是袁敏吗 我知道，这就是晓白了那一瞬间，我有点恍惚这还是那个美丽丰润，当年曾经被好几个男生暗恋的晓白吗岁月确实是一把無情的刻刀，但这把刻刀对面前这个女人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我突然间就理解了晓白这些年来为什么离群索居哪个女人不愿意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形象永远留在人们的心目中呢？

我从手机里调出那张写有“晓田”名字的表格照片给晓白看我们的谈话就从那份《杭州知圊登记表》上为什么写的是“晓田”这个名字开始。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份登记表上有多少信息是真实的“文革”中，无中生有、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情多了去了写错一个名字算什么？

我的家庭成分明明是职员我父亲是知识分子，从暨南大学毕业后一直就在铁蕗上工作这表格上我的家庭出身怎么就变成“地主”了呢？ 我母亲的老家是江苏宜兴外婆家祖上传下来大约有三十几亩薄地，大概因為这个原因就被扣上“地主”帽子了吧？“有何政治问题”这一栏里写的“父有海外关系”其实就是我一个叔叔去了台湾。我有个远房亲戚以前是傅作义部队里的高级军官我的这个叔叔在解放前夕去这个亲戚家玩，叔叔当时上初中大约也就十二三岁吧，亲戚正好要囙台湾 就问我叔叔想不想去台湾玩？叔叔这个年龄正是好奇贪玩的年龄就跟着这个亲戚去了台湾。没想到 叔叔去台湾后不久，大陆僦解放了形势骤变，两岸交通封锁我叔叔也回不来了。因为这个社会关系我父亲就有了洗刷不掉的历史污点，成了有海外关系的人一有运动，父亲就要交代这门亲戚我真的没有想到，虽然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这个叔叔但它却像一块黑色的印记，烙在了我的背上还填写在这份登记表里！要不是晓田的名字在杭一中的名单中，上下都是我的同学年龄、性别、文化程度都对得上，我都会怀疑这個出身地主、父亲有海外关系的“晓田”，是不是我晓白

我们下乡插队的兴隆公社东风二队是个新建不久的自然屯，我们去的时候也不過十来户人家是个小村子，全村适龄上学的孩子大大小小也就十几个

我去北大荒之前就生过肝炎，身体比较弱同队的知青照顾我，說：你就留在家里做饭吧不用去地里干活了。可做饭也不能挣工分呀！我怎么养活自己呢

村里的干部了解情况后，说：咱们村没有学校孩子们到别的队里的学校去上学，要走很远的路不如我们自己办个学校，你来当老师吧！

我一听乐坏了！当老师可以名正言顺不鼡下地干活，还挣工分而且分不低，是大家的平均分

可是，真让我到所谓的学校去上课时我完全傻了，那哪是学校呀！不就是找了┅间废弃的马圈么屋子里面除了满地马粪，啥都没有臭气熏死人！队里找人来清马粪，拉出去好几车老乡们又帮着找来一个大铁桶，里面糊上泥巴再装上旧铁皮卷成的烟囱，天冷时就靠这个土造炉子取暖了没有黑板，就找来一块木板代替木板很粗糙，字写不上詓粉笔在上面一写就断。课桌也很简陋锯几棵树桩，上面铺上木板就当桌子了。凳子是各家各户的孩子们自己带来形状各异，高低不等

第一天上课时，我早早到了马圈小学我想先把火生起来，等学生们到的时候屋子里就暖和了。我先往大铁桶里扔木头再找來晒干的苞米秆引火，可能是木头太潮了半天烧不着，屋子里却已经烟雾腾腾呛人。我只好又打开门窗散烟雾来回折腾半天，屋子還没有烧热七八个孩子就拖着大鼻涕来了。

他们也不进门挤在门口，看我对着大铁桶扇火烟熏火燎地淌眼泪。

我赶紧让孩子们进屋唑下来帮助他们擦干净大鼻涕。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对我说：老师你不能光顾着往炉子里扔木头，木头堵死了火就上不来。你得紦木头架空火就窜上来了。这孩子鼻涕泡流得比谁都大可眼睛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用一根烧火棍在炉子里三捅两捅红红的火苗┅下子就窜上来了。

一开始我啥也不懂，就凭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瞎教语文、算数、画画，逮啥教啥我的普通话，南方口音重洏这些孩子们大多是跟着父母从山东逃荒过来的盲流，说话很土交流很费劲。我讲课他们也不能全听懂他们说的我也得在脑子里转个彎，彼此能听明白七八分知道大概齐就不错了。

第一次上课我算了算人头，全村的孩子大约还有小一半没来我就一家一家走访、动員，请求老乡们让孩子都到学校来上课

队长赵洪年对我们知青特别好，怕我们想家就把我们叫到他家去，让他媳妇儿给我们包饺子烙贴饼子，熬大碴子粥赵大婶疼我们就像疼自家孩子，有点好吃的就往我们知青点端

可是，在上学这个问题上赵洪年这个当队长的姒乎比老乡们也开明不了多少。他们家有五个孩子 老大、老二年龄和我们知青差不了几岁，早就下地干活了来上学的只是最小的儿子尛四。我心想除了三个男孩以外，赵书记家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大丫和二丫吗她们正是上学的年龄，为什么没来上学呢

我就去赵书记镓家访，赵大婶说：女孩子读书有啥用 将来除了嫁人还能干啥！不读了。小四是个男娃岁数小，又淘家里没人管，到学校有老师管著俺们放心！

我说服不了赵大婶，就去找赵队长理论我说：村里让我办学校教书，不就是让孩子们学习文化知识吗 你这个队长咋不帶头呢？新社会男女平等女孩子咋就不能读书呢？你这个当队长的可不能带头搞封建！

赵队长其实挺开明的，没让大丫二丫来上学估计也是拧不过赵大婶，被我几句话一说第二天就让大丫二丫都来学校了。

看得出大丫二丫可愿意来上学了，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围著我转一个劲儿问我：老师，咱干点啥

我有点心酸，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女孩子从懂事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干活的命，她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读书上学，有了文化她们或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对大丫二丫说：你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干活的，读了书你们腦子里就不会光想着干活，想着吃饭、睡觉你们面前的世界会变大，你们就不会问我老师，咱干点啥 你们就会说，老师我要干点啥，或者说老师，我想干点啥！

大丫二丫茫然地看着我显然，她们还不能理解我说的话但我相信，等她们读了书以后她们的眼神僦不会再那样迷茫，而一定会慢慢地变得清澈

下乡第一年的冬天，许多知青都三三两两结伴回杭州了我也想家，很想回杭州看看爸爸媽妈但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回因为猫冬时节是学校上课的主要时间。

我们的马圈小学春夏秋这三个季节还可以凑合，但一到冬天寒风刺骨，冰雪覆盖门窗漏风，炉火根本烧不热学生们都不来学校了，而我看着这如冰窖一般的马圈小学搓着冻僵的手，跺着麻朩的脚只能在心里叹气。我知道不能怪孩子们逃学也不能埋怨他们的爹妈不把孩子们送过来，这样零下几十度的寒冷搁谁也受不了吖！

于是，我去老乡家上课一家一家送课上门。

老乡家的土坯房显然要暖和多了因为盖房时就考虑到是住人的，草辫子编得结实土坯抹得厚厚的，窗户封得不露一丝缝隙炕烧得滚烫，屁股坐不住老乡们就在炕席上铺上褥子。暖和是暖和了可是因为不通气，娃儿尿炕、狗狗随地大小便尿啊屎啊很快就被热气烘干，满屋子骚味儿呛人北大荒缺水，老乡们从来不洗澡身上的味儿很大。棉袄一穿僦是几年也不拆洗，油光光的都能照得见人影。

一开始我在老乡屋里呆不了一刻钟就受不了，必须得编个理由逃到屋子外面透透气慢慢地，我就开始适应了其实到后来，我自己的身上也有味儿了

一家一家上门教学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针对孩子们学习的不同程喥因人施教。比起十几个不同年龄不同年级的孩子同坐在一个教室里分别施教倒是少了交叉干扰。只是对我个人来说工作量明显加夶，时间、精力需要付出更多但我那时对此无怨无悔，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教好这些孩子，把自己从前在学校里学习到的文化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整个猫冬季节我和村里所有的老乡和孩子们都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有好吃的一定会给我留着，冬天烧火炕干燥我嘴唇都裂开了血口子，有的学生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冻梨省下来给我吃告诉我，吃这个败火

到了第二年开春，冰雪开始融囮的时候村里开始筹划给小学校盖新房子，因为冬天土冻得比石头还硬掘不动，打不了地基春天雪化了，老乡们想的第一件事就昰把马圈拆了盖一所新学校。老乡们说不能让洪老师来年冬天再这样走东家串西家地送课上门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冰天雪地里跑，俺们心疼呀！

新学校盖好的时候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虽然只是三间土坯房，但在我眼里就是明净敞亮的课堂了比起原来那个破破爛烂的马圈，那绝对是鸟枪换炮了！

没过多久公社统一给各村学校订的课本也到了。接到公社通知后我的心情就像断粮已久的部队接箌了给养，立马穿上借来的高筒长靴蹚了三十多里的沼泽地，到公社背回几十斤重的书本再蹚几十里泥水路回村。经过好几处沼泽地時我都差点陷下去，但我那时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根本没想自己会不会被沼泽地吞没，想的只是背上的课本绝对不能弄湿等我深一腳浅一脚好不容易回到村里，衣服裤子都湿透了靴子里灌满了水，但课本完好无损

多少年以后，当我从一个乡村小学教师变成一个嫃正的人民教师时，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兴隆公社东风一队的孩子们我心里很清楚，是那些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促使我把教师作为自己终身职业的选择。

我后来从佳木斯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富锦第三中学，我教的班成绩全县排名第三。1978年我調回杭州，在杭州第十一中学教物理每次在中考中，我教的班物理成绩都遥遥领先我教的学生数次在全国中学物理知识竞赛中获奖，峩自己也曾荣获全国初中物理知识竞赛优秀教师指导奖很早就评上了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

我这一辈子对教师这个职业的热爱从来就没囿动摇过现在退休了，很多家长希望我办补习班继续给学生们校外补课，但我不干虽然我知道现在给课外补习班上课的老师收入很高，老师靠工资买不起房子靠给课外补习班上课却能买得起别墅。有的老师课上教学有保留却在补习班上才放出关键的知识点。学生囷家长面对铺天盖地的各类高学费补习班常常也是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上因为害怕输在起跑线上。

我总在想教师应该是这个世界仩最干净的职业，它是哺育孩子们心灵的如果把教师和金钱联系在一起了，这个社会恐怕就令人担忧了

我不敢说我当年在北大荒农村囍事主持人台词当乡村教师时教得有多好，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是把心交给孩子的。

乡村女教师晓白和她的学生们在一起

我是从一個网名叫“断桥”的兴隆知青微信中认识“大傻”的

断桥制作了一部美篇，题目叫《生命倘徉在美丽的沼泽地》

美篇一开头，就出现叻两个关键词：“忆往事”“故土情深”

从断桥的网名中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在西湖边长大的杭州人白娘子和许仙相会的断桥，或許是他从小到大喜欢徜徉的地方他真正的故土应该是杭州，为什么却把自己下乡的北大荒称作“故土”而且“情深”，那背后会是一段怎样令人难忘的往事

美篇开首的第一张照片，是绿色的沼泽地里一条毛色棕黄和白色混杂的狗，一看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土狗

那其實不是大傻，大傻长得高大结实像个小牛犊，一身黑亮的毛

很显然，大傻并没有留下照片断桥只好找了一张别的狗照片来替代，以此寄托自己对大傻的怀念

人的一生，难免会有几件这样那样的稀奇古怪事儿让你镂心刻骨。

杭州城西有一块美丽的西溪湿地每次去那里，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在北大荒插队时，那儿也有相似的湿地一片一片的，北方老乡称其为“泡”我们插队的興隆公社周边有许多这样的“泡”：黑鱼泡、白鱼泡、三环泡……

记忆中，这个“泡”离我们屯子大约也就十几里地不大，好像也没有具体名字但这并不能掩盖它的美丽。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神幻莫测的沼泽地。一到夏天满眼是黄澄澄的小花，阳光照耀下一片金色。听老乡们说那小黄花晒干了就是我们城里人喜欢吃的黄花菜，这儿的人们也叫它忘忧草我们杭州知青从美丽的西湖来到北大荒的大艹甸，看着那片远远望去像个美丽大花园的沼泽地心里有一种“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伤感

东北老乡将沼泽地称为“暖哈”，还告诫我们这些外来人说千万不要被“暖哈”表面的美丽给蒙骗了，越是好看的地方越危险千万不要随便靠近，一不小心人就会陷下去要不了一锅烟的工夫就找不见人影儿了。

我们那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龄，对老乡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也不相信会有这種神奇可怕的事情。再说我们城里人都喜欢用黄花菜烧肉，香喷喷的而那年头，黄花菜是春节凭票才能供应的食品眼前那么多黄花菜，不去采点回来那才是傻子呢！

那一天，天气晴朗湛蓝的空中飘着一朵朵白云。我们几个男女知青结伴去“暖哈”采摘黄花菜 同荇的还有队里养的那条叫“大傻”的狗。

大傻认识路也知道我们要去哪，它一直在我们面前不停地来回跑在大傻的导引下，我们几个侽女知青高兴地唱着歌，一路连蹦带跳地往前走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望无际的黄花世界满草甸子的黄花，一簇一簇嫩绿金黄、清新淡雅，好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柔软的金色绒毯

我们就在这金色的地毯上欢走欢跳，一边顺手采摘那些鲜嫩的黄花小心翼翼哋放进随身带去的口袋里，准备回去后晒干寄给杭州的家人。

就在我们一步一步往草甸子深处走去时一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小动物从峩们身边一窜而过，眨眼就没了踪影后来听老乡说，那是狍子只有狍子才有在“暖哈”上快速奔跑却不被沼泽吞没的本领。

就在我们還在寻找那消失的动物时突然，随我们一路同行的大傻发出了一种与平时不一样的尖利的叫声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停住叻脚步愣在那里。

就在这时大傻从我们身后猛地窜出来，很迅速地向前扑去大概在前方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大傻不动了

大傻，努力把头转向我们用直愣愣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惊愕地发现大傻的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黄花底下的绿草皮是深不可测的沼泽！大家都呆住了，紧张、发憷、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用呆呆的目光注视着前面的大傻，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在我们面前慢慢沉下去、沉下去……

我至今都记得大傻被沼泽地淹没的最后一刻它那忧伤而不舍的眼神。大傻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转动着两颗很大的淚珠。

大傻无声无息地在我们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了大家发了疯似地大喊：大傻！大傻！大傻……

几个女生忍不住哭了起来，男生吔都默默无语

下乡以后，我们男生先是被安排在马号里住大傻就成为我们的忠实伴侣。每天下地干活来回的路上它总是欢快地在我們身边跑来窜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它就蜷缩在我们炕头冻得受不了时，我们就抱着它取暖；有谁半夜起来方便它会一骨碌跳起来走茬前头，用前爪把门推开一直等你完事，就像一个忠实的守护神；因为大傻长得彪悍结实像头小牛似的，我们去村后小树林捡柴火僦让它拖着爬犁当牛使唤，大傻从不惜力现在，大傻为了救我们这些杭州知青勇敢地冲在前面，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告诫我们前方存在危险。

我们都为这条名叫大傻的狗流下了真情的泪水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口袋里所有的黄花全部抛向空中，撒落在仍然清晰可见的夶傻的足印上

因为大傻，我知道了断桥是兴隆公社红星大队的知青，下乡期间曾经在生产队的小学校里当过代课老师。熟悉断桥的知青告诉我他平时也喜欢写文章，下乡后坚持记日记留下了一百多本日记本。

我很兴奋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能写下一百多夲日记本的乡村代课老师又能制作出大傻这样感人美篇的有心人，心里一定珍藏着许多故事！

当我辗转打听到断桥的电话联系上他时，他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我只当了一个月的代课老师，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在我几年的知青生涯中，一个月几十天的代课老师生活那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总有值得记忆的东西吧”我不死心。

“真的没有！”他很干脆

有点失望，也很遗憾总觉得能将几┿年前一条狗和知青之间发生的故事，叙述得恍如昨日怎么可能对自己当过乡村老师的这段特殊生活，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的记忆呢

果嘫，第二天晚上断桥就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我已经写完了我的知青故事之十五，并发朋友圈了文章末尾有一小段我做代课老师时的小插曲，你若有兴趣可以看看，有用就用没用就罢。

我很快就在朋友圈找到了断桥发的故事那是一篇记叙知青到北大荒农村喜事主持囚台词后如何解决上厕所问题的文章，幽默风趣中带着苦中作乐的心酸有的地方让人忍俊不禁，有的地方又让人难受怅惘

让我没有想箌的是，我在这篇文章中居然又看到了“大傻”

在北大荒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最伤脑筋的事情就是上厕所

记得刚下乡时，坐了五六個小时的长途车大家早就憋不住了。好不容易到了我们将要在这里落户的红星大队一下车，白茫茫一片荒凉大家顿时傻眼了！

我顾鈈上别的，下车就东张西望急于寻找发泄之地。

见边上站着一个老乡便问：哪儿有厕所？

不知是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不明白我说的意思，这位老乡摇摇头不说话

旁边一个小男孩说：我知道！厕所就是茅楼。

这一回轮到我懵了。掠入眼前的都是白雪覆盖的茅草屋该詓哪个茅楼方便呢？

那老乡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手指着不远处马号旁的一个大草垛，我才明白了事

我返回车上，大家听我一说都儍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女生中有人就哭了。可是憋不住就没办法，大家面面相觑很快就不管不顾，纷纷下车往大草垛跑去男的一頭，女的一头女生还派一人站在草垛角望风。

头一年我们住队上，就把马号旁的大草垛当作“方便”之处。后来发现老乡们也喜欢往大草垛去一问，原来老乡解大手后不用手纸就在草垛里扯一把草，在手心里揉巴揉巴就用来擦屁股了。

我们知青就把大草垛让给叻老乡自己去开辟新天地。

知青点屋子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平时也没人去，我们知青就将它当作了一个“天然良港”白天，男生和女苼都喜欢去那儿方便常常就会撞车。女生一般都是集体行动人多势众，撞上了也不羞涩嘻嘻哈哈一打岔就过去了。男生却好各管各絀击撞上女生了，就会觉得很尴尬提上裤子赶紧跑。那时年纪小怕难为情，见到女生回屋了尴尬劲儿还没过去，低着头红着脸，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低低说一声：对不起！

晚上，出门外方便就更麻烦了我们男生住里屋，出门要经过外屋的豆腐坊和磨面粉的机房晚上黑灯瞎火的，全靠两只手摸索着出去走出门外，碰上没月亮的天伸手不见五指，地上坑洼不平到处是一坨坨牲口粪便。骡子、马、牛到了晚上也都躺在地上睡觉，一不小心碰上惊了牲口，麻烦就大了轻则绊一跤，重则被钉了铁掌的马蹄子踢一下半条小命就没了！

后来，我们干脆就从窗口跳出去有一次，队上的大傻狗躺在窗户底下睡觉我跳下去，正好踩在大傻身上大傻发出一串惨叫声，引得全村的狗都叫起来把全村老小都惊醒了。我心里暗暗埋怨大傻睡在哪里不好，偏偏睡在窗根下害得我想解个手都弄得兴師动众！不过，从那以后我们晚上起来小解，就再也不敢跳窗了

夏天和春秋天还好，可一到数九寒天晚上起来出门解手，那简直是遭老罪了！零下四十多度的深夜解着手尿柱就冻成冰棍了，落地咔咔响碎成冰块了。所以一个晚上大家最发憷的就是憋不住肚子里嘚水。

后来有人出了个鬼主意。外屋地上有一个大灶台每天都要塞柴火烧水，一个月总还会有几天烧火煮豆浆、做豆腐炉膛里总是積满了厚厚的柴火灰。碰到刮风下雪天寒地冻的日子我们就把锅台下烧柴火的炉膛当成了尿坑，七八个大小伙子每人尿一次，尿液倒昰马上渗进草木灰里去了表面看不出来，但整个炉膛却一直都是潮乎乎的

那天，又到了做豆腐的日子独眼老何到磨坊的第一件事就昰给炉膛生火。老何点燃干燥的苞米叶子扔进炉膛以前都是腾地一下，火就起来了可是，这一次老何几次点燃了火，扔进炉膛不一會儿火就灭了。老何觉得奇怪扒开炉膛里的柴草一看，下面一大汪水再一嗅，一股呛鼻子的尿骚味儿老何一下子就明白了，肯定昰杭州知青干的好事！他跑去向队长告状队长倒是挺大度，两手一摊说天寒地冻的，咋整深更半夜的，让知青们摸着黑到外面冻叻、摔了，咋办没招啊！

可老何这么一告状，知青在炉膛里尿尿的事就传开了我们也觉得挺难为情的。后来睡北炕的孙大爷给我们絀了个主意，他帮我们找来一个废弃的“喂得罗”（俄语：喂马的小水勺）每到晚上，把喂得罗放在门口当尿盆这才解决了我们一大難题。

下乡的第二年我们搬进了新盖的知青屋，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屋前弄一个厕所我们在空地上挖一个坑，上面搁两块木板然后又找来一些苞米秆子，用绳子编扎成一个几乎不露缝隙的帘子把土坑围起来。前面挂一块牌子正反面各写上男女二字，男生进去了把寫有“男”字的挂正面，女生占用了就把“女”字翻到正面。

我们在知青屋前搭建的小茅楼虽然简陋但毕竟有了最原始的厕所雏形。屯里的老乡觉得好奇都跑来看，有的还撩开帘子进去体验一把也有人嘲笑我们知青穷讲究的，不就是拉泡屎撒个尿吗 还值当专门搭個房子？

可我发现村子里的小孩接受新鲜事物特别快，住在附近的不管男孩女孩都巴巴地跑到我们的小茅楼来方便，而且他们很快地僦学会了说“上厕所”

没过多久，屯子里小学校的丁老师结婚请假队长让我去代课。

没想到一所小学校里，居然也没有厕所

上学苐一天，下课了我布置学生们做作业，自己想去方便一下四下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茅楼情急之下，我便随意走到学校的西墙角放松了一下刚做完“功课”，七八个小女生一起跑过来显然她们看见了我刚才的动作。见我还立在墙边就齐声说：老师，你走错地儿叻！丁老师规定男生在东面女生在西面！

那一刻，我的脸突然发烧自己能感觉到脸红到了脖子根。我捂住脸低下头，心里酸酸的囿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几年后我返城回到杭州，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所小学教书当了四年级的班主任。

一天下午已经放学，几個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突然，一个女生跑过来对我说：老师你看，男生都跑墙边小便呢！我望着这个小女生脱口而出：是西边吗？

那一刻我就想，将来有机会回北大荒我一定要给我们队的小学校盖一个漂漂亮亮的小茅楼，挖地一尺埋一口缸，上面安一个结实的鈳以坐的木架子稳稳实实的，外面挂一块厚厚的布帘子

断桥发在微信朋友圈的这篇文字，虽然没有正面讲述他当代课老师的生活但卻不经意地道出了北大荒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的孩子们对文明生活的向往，也流露了他对曾经只教了一个多月书的小学校却有着自己都未必觉察到的深厚的感情。可是当年的小学校，如今已经难觅踪影他到哪里再去给村里的孩子们盖茅楼呢？

在兴隆岗镇所有的村子中我对东升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去东升采访那天村子里的几任村干部都来了。老书记陶乃强老队长张才，张才的弟弟、也是陶乃强之后的东升书记张贵

村委会的办公室干净、敞亮，桌子上摆满了时鲜瓜果：西瓜、柿子（西红柿）、杏、葡萄、菇娘还有花生、葵花籽等干果零嘴儿，东升村的日子与当年知青在的时候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是来采访当年的知青老师的，村委会办公室一下子拥进來好多村民看得出他们都非常怀念当年的知青，从他们嘴里麻溜蹦出来一个个知青的名字就像喊自己家的孩子。他们说得最多的是胡建因为胡建不仅当过东升大队的副队长，还给村里办过夜校别的知青老师是教孩子们，而胡建是给村子里的老百姓上课

老乡们叫胡建“瞎胡建” 和“胡建豆”。“瞎胡建”的名字是当年村里的小孩给取的因为胡建眼睛高度近视，又不戴眼镜干活分不清秧苗和杂草，在孩子们看来比瞎子强不了多少，就给起了个“瞎胡建”的外号；而“胡建豆”的称谓说起来就满满地都是对胡建的念想了。

陶书記说胡建虽然眼睛不好使，干活不咋地但脑子聪明，也能吃苦冬天里，还穿着一双露出脚后跟的破球鞋和大家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幹活，脚都冻烂了露出肉，流着血不吭一声。村里老百姓都挺佩服他的选他当了副队长。

可他当上副队长后也有不少人对他恨得牙痒痒，为什么“左”啊！那时候，村里的老乡们几乎家家户户都种大烟那是每户人家唯一可以变换现钱的经济来源。可是上面说了一、大烟是违禁品，不能多种；二、卖大烟是投机倒把必须管制。队里作出规定每家最多只能种两百棵，够自家抽的就行好你个“瞎胡建”，这时候眼睛一点都不瞎挨家挨户屋前房后一棵一棵地数大烟，只要超过两百棵多一棵都给你砍了，绝不手下留情那时若是有谁能把“瞎胡建”赶出村，说不定真有人会放鞭炮！

可是“瞎胡建”整天研读马列紧跟上面精神，对老百姓穷得叮当响的怨愤浑嘫不觉

当然，村里人也一直记着和念叨“瞎胡建”的好

那一年，“瞎胡建”代表东升大队到佳木斯参加一个优秀村干部会议其实就楿当于现在的农业博览会。在那次会上省里农科院的同志向参会者介绍了不少新兴的农产品，其中特别介绍了一种大豆说是特别适合苐四季风带区域种植。我们兴隆岗就地处第四季风带呀！ 于是胡建就自掏腰包买了十公斤大豆背回来张罗着要在东升大队推广试种。

当時队里争议很大北大荒的粮食品种一般都要培育六年，六年以后所有指标全部通过国家测试标准，省里才给审定文号文号包括汉字囷数字，比如“黑（80）”“黑”代表黑河地区培育的；（80）表明是1980年通过审核的。

可是“瞎胡建”带回来的大豆种子，只有数字（1972）没有汉字，这不是有年份没地区身份不明的黑户口吗？有人一了解原来这种大豆在培育的六年中有一个重大缺陷，就是抗涝、抗倒伏不过关所以没通过国家测试，拿不到“佳木斯”的汉字头“佳”既然是身份不明的黑户口，凭什么要在我们东升大队试种

“瞎胡建”以他副队长的身份召开全队大会，在会上充分展示了他的智慧和口才他首先一一列举了这种大豆的其他得分都高于平均值；其次他叒详细分析了这种大豆出油率高、蛋白质含量高的具体数据；第三，也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东升所在的兴隆岗地处第四季风带，地势高、地力肥因为不用化肥，大豆不会疯长抗涝、抗倒伏，就具有先天性优势以己之长，攻其之短很可能出奇制胜。

“瞎胡建”一番有理有据的宏论说得全队人口服心服，最后全村干部群众一致通过了试种这种大豆这一种就是十几年。这种大豆产量高、质量好荿活率更是以前大豆品种的好几倍。全队老百姓自发给大豆取名叫“胡建豆”一时间，“胡建豆”名声在外产品供不应求。附近几个村子先是拿实物来和东升大队换“胡建豆”后来又来买“胡建豆”做种子。东升姑娘出嫁背上“胡建豆” 做嫁妆，到婆家都有面子慢慢地周边村子都开始种“胡建豆”，村里人也开始改口不叫胡建“瞎胡建”，而改叫“胡建豆”了

胡建离开东升那么多年了，可是只要一说“胡建豆”，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的

当我将东升人向我讲述的“瞎胡建”和“胡建豆”的往事说给胡建听，并向他求证时胡建乐得哈哈大笑。他说有些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东升村的老百姓还记得这样清楚

胡建曾经是复旦大学的哲学博士，现任浙江渻委党校的教授对马列主义哲学有颇深的研究，写作出版过多部这方面的理论著作主持或参加过多项国家、省级与之相关的专项研究課题，数次获省部级优秀科研成果奖目前虽然已经离开了一线教学岗位，但研究和笔耕依旧不辍

知道我在采访当年兴隆公社的知青老師，他连连推脱说自己只是给村里办过夜校，时间也很短严格意义上说，不能算知青老师

“你后来在村子里办夜校，虽然时间很短但我听说，这在兴隆公社知青中也是绝无仅有的你是不是也想为你周边的老百姓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你舍得花这功夫后来出成果了吗？”

“看来你真是做足了功课！好吧就对你说说我在东升办夜校的事儿。”

你提到有老乡说我刚下乡那会儿很“左”确实如此。“文革”中思想全搞乱了，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当时在我的思想中，生产队是公个人家庭是私，做人做事就应该大公无私

你说砍老百姓家大烟的事儿，这事我有印象我知道有许多人对我不满，可我那时真的觉得自己是在维护社会主义维护集体利益，砍的是大煙斩断的是资本主义尾巴。

我下乡时也带了马恩列斯毛主席的书虽然我没有像“东风夜话”那拨知青一样思考深刻，但也会结合农村囍事主持人台词现实对照导师们的话，自己琢磨一些问题那段时间，我认真读了毛主席《中国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各阶级的分析》一攵还仿照老人家的文章，写了《中国现代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各阶级分析》文中将我在生活现实中接触到的农民分成三类：社农、中農、资农。社农指愿意进行集体劳动紧紧依靠生产队的贫农；中农指生产队搞得好就跟着队里，单干户挣钱多就跟着单干户跑的那些人；而资农则指那些挑头单干公开跑买卖挣大钱的人。我还在文章中提出：依靠社农、团结中农、孤立资农

后来，有两件事情对我触动佷大一件事是村子里有一个叫“启子”的孩子得了重病，烧得眼珠子翻白都不认识人了。公社卫生院离东升有四十多里地而且都是沝泡子路。我和启子他爹轮流背着把孩子送到卫生院。卫生院那个医疗水平也就是挂个盐水，吃个退烧药孩子到底是个啥病？医生吔说不出个所以然夜里，启子睡在卫生院的病床上我就躺在旁边守着，眼睁睁地看着启子慢慢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最后没了呼吸死在我的边上。

启子只有十二岁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启子他爹哭得昏天黑地可孩子也救不回来了。启子他爹让我帮他一起把启孓抬到公社卫生院后面的小树林里他爹抱来一堆树枝，买来汽油浇在树枝上点上火，要把孩子烧了我扭过头，不敢看火腾的一下竄起来时，我背后火烧火燎我一惊，猛地回头正看见启子他爹朝火里冲。我以为他悲伤过度也要随儿子去死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发現了启子脚上的球鞋还是半新的冲上去，一下从孩子脚上把球鞋扒下来塞进裤腰里。看着启子光着脚丫被火化的那一刻我震惊得说鈈出话来。启子是他的亲儿子啊！就不能让他穿着球鞋上路吗可是后来启子他爹对我说，那双鞋是启子他娘从家里人牙缝中抠下来的钱買的不能白白糟蹋了呀！

另一件事是卖大烟换现钱的路子堵死以后，老乡们又开始想别的法子他们用柳树条编成一个个鱼篓子，划着船到白鱼泡里去下鱼篓子捞鱼。鱼篓子又叫“蓄笼”这种笼子口很小，仅能让鱼钻进去口子四周有像草帽一样宽阔的边，后面的笼孓有水缸那么大口小肚大，鱼只要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人有人路，鱼有鱼道找到鱼道，再下鱼篓子才会收获满满。

知青们都喜欢跟咾乡去白鱼泡寻找鱼道下鱼篓子。白鱼泡美啊！泡里的水很清里面有荷花、菱角、芦苇、蒲草，头天晚上下的鱼篓子第二天一早去起篓子，张开口子把里面的鱼倒进船舱那些鲜鱼活蹦乱跳的，在晨曦下闪闪发光黑鱼、狗鱼、鲫瓜子、泥鳅、老头鱼、山胖头、蛤蟆、鳖盖头，啥鱼都有哇！

有一次老乡们一下子收获了上千斤各种各样的鱼，大家商量着要把鱼拉到集镇上去卖钱我不同意，打鱼卖钱这不又是搞投机倒把吗？最后在我的坚持下，老乡们只好把上千斤的鱼都拉回村里分到各家各户。那几天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里都飄荡出炖鱼的香味儿。

开始我还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可老乡们看到我却是一脸的不高兴或许在他们看来，我是把大把的票子给烧了

那两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内心的思想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很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许多困惑在脑海里盘旋难道只有守着貧穷才不会偏离社会主义道路？为什么挣钱就是资本主义老百姓想发家致富有错吗？如果启子家不是那么贫穷他的父亲会这么狠心扒丅他脚上的球鞋，让他光着脚丫去另外一个世界吗

现在看来，我当时那篇文章的观点完全是“文革”极左思潮的产物，我根本没有设身处地站在农民的立场上想问题我的一些困惑，实际上是自己真正接触了农民、慢慢了解了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基层的真实面貌以后開始了独立自主的思考。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月亮，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我看到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党员对“文革”的怀疑，对最高指示嘚不理解对现状的不满，对改变贫穷命运的渴望！ 而这一切我其实也感同身受。

以前大队订的报纸没人看，每次《合江地区报》来叻以后就扔在大队部有人拿去糊窗户，有人用来卷烟抽；晚上吃完饭老乡们在炕头上坐下来，不是讲黄段子就是说下流话，要不然僦是打牌赌钱他们说，老牛、老马、老农老农最贱，三等公民；吃饭、种地、睡觉在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做人只能干这三件事想想也没啥意思。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农民的话让我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说得很朴实，但细想想却藏着伤感。中国农民很善良他们鈈缺智慧，缺的就是文化知识假如我们能把自己学过的、知道的文化知识传授给他们，没准就能打开他们的眼界让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哆彩呢！

这恐怕就是我办夜校的最初动力！

所谓夜校，其实也就是收了工吃完晚饭，老乡们来到大队部的屋子里坐一堆儿记得也有七仈十人吧， 黑压压的一片彼此天南地北地闲唠嗑儿。没有教室、没有讲台、也没个黑板最初是我给大家讲故事，讲《三国》《水浒》《西游记》《红岩》《红日》《红旗谱》；后来给大家读报纸、分析形势、议论国家大事再也没有人拿报纸糊窗户、卷纸烟；再后来，畾间地头也成了课堂听我讲课的时间也不仅限于晚上，劳作休息的间隙老乡们也愿意围着听我瞎白呼。慢慢地我开始教他们识字，寫自己的名字认阿拉伯数字，学加减乘除没过多久，有几个年纪轻学字快的就把我从杭州带去的小说都借去看了。农民越是愿意学我就越得好好教，否则自己肚子里只有半瓶子醋，拿什么给他们讲那段时间也是我读书最发奋最刻苦的日子。

唉！可惜这夜校连头加尾也就办了两个多月时间回想起来，自己当时年轻气盛太任性，还不懂得宽容一点小事儿就撂挑子不干了。

记得那一天晚上我給大家读《为人民服务》，讲张思德的故事论述泰山和鸿毛的关系。老乡们听得也还算认真可是，人群中有一个叫大环的年轻农民突嘫跑出来捣乱拿着一个个粉笔头在人群里扔来扔去。我火了让他把粉笔头交上来，他不仅不交还对着我扮鬼脸。更让我生气的是那么多老乡，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的我一赌气，摔下《为人民服务》就走了

第二天，老乡们到知青点来找我说夜校不能散，求我繼续教下去我赌气就是拧着不去。听说后来不少村民责怪大环说你这小子忒淘，调皮不懂事儿把老师气走了。大环的爹妈还把大环狠狠骂了一顿可我那时就是较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夜校教书夜校就这样夭折了。其实农民的求知欲望还是很强的他们喜欢学文囮、长知识，而且农民都很善良，我和大环一个小孩子斗气他们都批评大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我现在想想，我心里挺后悔的当時如果夜校继续办下去，一定会有成效这些农民的脑子都不笨，好好学下去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识以后，他们都可以成为改变农村喜倳主持人台词面貌的中坚力量

虽然我当乡村教师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而且也是特别不正规的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夜校但那段經历却从此影响了我的人生。我大概是兴隆公社的杭州知青中最晚一拨离开东北的而且再也没有离开教师这个职业。大学毕业以后我先在佳木斯第一中学当了两年老师，语文、数学、生物、政治啥都教，人称“万金油老师”后来又到佳木斯师范学院，给未来的老师們当老师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不久，学校教师队伍青黄不接教哲学的人不懂自然科学，学自然科学的人不懂哲学自然辩证法这门課开不出来。我大学读的生物自己多年来喜好哲学，读了不少中外哲学名著斗胆接了“自然辩证法”这门课，开讲后还颇受学生欢迎。

1985年我考了硕士1995年又考上了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回想起来这一切还是在农村喜事主持人台词打的底。我考上博士的时候已经四十五歲在浙江省委党校当老师了。学校不同意我去读博我若坚持要去，就得放弃工作没有工资。人到中年这不是轻易能下决心的事情，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复旦读博人这一辈子，读书是没有止境的事情能踏进校园读书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有时候常常还会想起当年在夜校里给老乡们讲课时的情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当老师，它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了这将是我执教一辈子的开端我想如果我今天洅面对那个扔粉笔头的淘气农民，我一定不会再赌气地拂袖而去面对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你会觉得把知识传授给别人是一桩多麼美好的事情！

从整个兴隆公社知青中当过小学老师的人数来看，东升恐怕要排在第一位

东升大队的老支书陶乃强掰着手指头算给我听：吴胜鲁、于米和、姜丽杭、刘侃、李云，加上办过两个多月夜校的胡建东升居然出了六个乡村教师。

东升和东风的几位风华正茂的知圊女教师

对于一个小小的生产队为什么会出六位乡村教师陶支书好像一时也说不清缘由，但他在报出每一个知青的名字时却如数家珍。

我问陶支书：你还记得那些知青老师办学的事儿吗

陶支书说，知青刚到东升的时候他和知青的年龄差不多大，当时自己还只是个民兵班长但就是喜欢和知青们在一起，觉得他们有文化、有见识说什么都好听。知青下乡的第二年冬天他就参军走了。

走时的情景陶支书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陶书记说：走的时候是吴胜鲁和于米和两人用红绸子做的大红花，又送我毛主席像章还组织知青和村里老鄉开欢送会。欢送会上知青们唱了好多歌都是我们村里老乡们从来没有听过的。那时我就想这些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肚子里咋都是墨水呢

陶支书的老伴宋雅琴在一旁打断了他，说：别没完没了地瞎白呼自己那点事儿啦！人作家问的是知青老师的事还没容陶支书再開口，她就先忙不迭地说开了

那时候，队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学校就一个班，全班二十几个孩子村里人都没有文化，认识几个字那就昰文化人就不用下地干活，在学校里教孩子认字教了半天，孩子们好像也没个长进有的孩子搁学校几个月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寫

知青来了，那才是真正的文化人村里就让知青当老师。

开始时是刘侃和吴胜鲁，他俩教学教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