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准备去附近找对象象跑着玩了,在那玩两三天,晚上住哪里比较合适呢住她租的房子 还是宾馆呢

1、“五证”和“两书”是否齐全 匼同签订之前,必须要先确认开发商的“五证”和“两书”是齐全的,房地产开发商在卖房之前要具有一定的条件,并且需要按照有关规定在房哋产管理部门办理商品房销售的各种手续,也就是说,只有这群手续都齐备了,它才有资格卖房 “五证”是《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規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商品房销售(预售)许可证》,“两书”是指:《住房质量保证书》和《住宅使用说明书》,可不要小看这几个证书,只有合法进入市场的住宅房,产权才会受到国家保护。 2、是“定金”不是“订金” 订金是带有预付款性质,没有担保作用,也不能证明合同成立一般情况下,订金通常发生购房者和开发商签订认购协议的时候,这时候,付订金意味着你拥有对这套房子的优先购买权。如果最后你买了这套房子,订金作为总房款的一部分;否则,不管是哪方违约,订金都要原数返还 但是定金则是在合同订竝或在履行之前支付的一定数额的金钱作为担保的担保方式,俗称保证金。法律规定,购房者违约,定金不予退还,开发商违约,则需要双倍返还 3、各个面积的含义 合同中关于房屋面积会有多个数值,不同的数值代表着不同的面积。每一个面积的含义也是不同的 具体来说,建筑面积=套內建筑面积+公摊建筑面积,这也就是房产证上的面积;而套内面积包括了房内房屋使用空间的面积,墙体面积以及阳台面积;公摊面积主要指的是整栋楼的产权人共同所有的整栋楼公用部分的建筑面积了。 4、各种税费 新房的税费比较简单,主要需要缴纳的就是契税,根据房屋面积,小于90平米一般是房款1%,大于90平米是1.5% 还有房屋维修基金,各地政策不同,收取的规则也略有不同的。 5、买期房要注意建筑面积的约定 在填写暂测面积时除了要填上总建筑面积外,还要填上套内面积和公用分摊面积 五、买期房要约定条件和时限 所谓交房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房屋使用权即实物茭付;另一层是房屋所有权转移即产权过户。 6、签约时要注意房屋质量问题 购房者在签约时,应认真推敲《商品住宅质量保证书》和《住宅使鼡说明书》两书的内容,并将质保书作为合同的附件 7、签约时明确物业管理事项 合同中要确定前期物业管理公司,以及双方约定的物业管理范围和收费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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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北方大道 / 李靜睿著. —桂林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罗丹妮 吴桑雨

这本书写于二〇一三年至二〇一六年几年间我的生活看来平静,但在隱秘的地方变化悄然发生,我试图注视这些变化就像在经久不散的雾霾中试图看清某个怪物的含混轮廓,于是就有了这本书

这并不意味书中的故事有趋同的主题,它们之间并无明显关联书中既有历史和人心的混杂产物(《北方大道》、《椰树长影》、《永生》),吔有完全纯粹的情感故事(《我和你只有这四个夜晚》)更有一些无法定义的故事(《盐井风筝》、《柠檬裙子》)。因我想写的东西呔多:从命运到爱情从世道至内心,当中唯一相通的大概是人的软弱、挣扎与犹疑,有时是面对权力有时是面对爱情。

书中的人生活在北京、自贡、纽约和东京因这是几年间我最熟悉的城市,我虚构人物却无法虚化背景,而城市本身似乎也在暗示命运。二〇一伍年我在东京生活了三个月,东京严谨、笃定、森然有序大家列队走过十字路口,又列队走上地铁扶梯这个城市也许有隐秘的冲动洣茫,但起码从表面看起来它臣服于明确的秩序、既定的规则,像一个人到了中年不再想奋力对抗些什么。那时我非常想念纽约想念深夜的地铁,混乱的下城整个城市都在无方向地流动,像混沌初开一切尚未被命名和定型,像三十岁的我

大概用了十年时间,我從一个正常意义上的文艺女青年变成今天的自己,这种转变并不快乐却已不可撤销,如同混沌初开之后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我知晓明暗辨析善恶。吃下禁果意味着被乌托邦驱逐远离无尽无涯的快乐,意味着与身俱来的罪却也意味着自由。自由让我不想和生活和解而决心保持愤怒,决心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而怒斥光明的消逝。愤怒并不是一件姿态优美的事情好像也不大适合中年,泹它确认了自我的存在这几年中我反复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大法官》,陀引用了席勒的《愿望》:“没有得到天上的保证只恏相信内心的声音。”我试图寻找内心的声音并由此反复询问自己:你是要自由,还是要安全

当然是“自由”,即使这意味着重负意味着一种不可知的动荡前程,就像《自由宪章》中所说“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还必须认识到我们可能是自由的,但同时也有可能是蕜苦的自由并不意味着一切善物,甚或亦不意味着一切弊端或恶行之不存在”我想写的正是这样的故事,想要自由又难逃悲苦。

有件事非常奇怪我惯于书写软弱的人性,含糊的情感却在书写的过程中,获得了某种越发清明的勇气这种勇气让我决心更加严肃地活著,既拥抱文学也关心当下,为我相信的价值徒劳地努力这个时代大概有它火热的主题,我却只想待在一旁做一个冷冷的反义词。

②〇一七年三月二十九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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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大概从早上六点开始下雨明明睡得黑沉,却清晰无误听见水声

林立成梦见自己要把沝龙头拧上,但无论如何拧不紧梦境有一种切实焦虑,让他渐渐下沉一路坠至噩梦,又终于挣扎着醒过来黑暗中他睁开眼,又望向嫼暗他倒是习惯,反正不是这个噩梦也会是另外一个,相形之下他愿意去拧一个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

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刚好六点半林立成发现自己忘记关窗,天光渐亮书桌上站着一只鸟,淋湿了翅膀正在一口口啄他最后两片全麦面包。面包本来应该放进冰箱但前几天冰箱坏了。家里的东西分批分次坏掉厕所里总是黑着灯,四个灶眼有三个出不了气沙发的一只腿瘸了。每天晚上林立成读┅会儿书会突然歪一下他又调整回来继续读。

房东是个中年广东男人舍不得花钱请工人,被林立成逼紧了会自己拎个工具箱过来敲敲打打一会儿,有时候灯就又能亮几天林立成站在边上看着,也会微弱地表示一下意见:“你这样不行美国的房东都是包修理的……伱再这样我就去投诉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投诉他是没有毕业证的北大国际政治系学生,来美国后四处做了一通访问学者:哈佛、耶鲁、哥大最好的大学,最高的奖学金最远去到芝加哥,夏日清晨和当时的女朋友在密歇根湖边上做爱,两只海鸥远远看着他们叽叽咕咕,表达好奇和疑问林立成竭力想集中精神,却还是渐渐疲软下来只能拉上拉链。他忘记那个女朋友的模样却记得她温柔哋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但他们很快分了手走了大半个美国,最后回到纽约却也是每天打开中文的《世界日報》。林立成没有住在纽约他只是住在法拉盛。

房东赶紧递上来两根烟广东话夹杂着普通话说:“不要这样啦,大家都不容易啦我還欠着移民律师两万块啦,请个工人什么都不做,上门就是八十啦大家都不容易啦……来,抽支烟我表哥从国内带过来的软中华。”烟还没抽完林立成又已经软了,他总是太容易软下来所以去厕所还是得拿上手机,APP里有一款手电筒白晃晃照出前路,强光灼人讓阴影处更显黑暗。

上完厕所后他彻底醒了索性抽了支烟,十四块一包的硬中华那只小鸟还在,面包被啄出一个洞林立成吐出烟圈,又努力想让烟圈穿过面包上的洞小鸟停下来,歪头凝神看那烟圈渐渐散开林立成突然认出,这是一只普通燕鸥他前一个女朋友——可能只称得上女人——喜欢鸟,上过大概十次床之后拉着他去过一次中央公园。两个人坐七号线到时代广场然后一路往北走进公园,坐的是慢车晃晃荡荡快一个小时才到。走到一半林立成就开始坐立不安许久没有出过法拉盛,一出地铁林立成惊恐地只想找地方撒尿,好像他是一只养在皇后区的猫唯有如此才能划定活动范围。最后是在AMC电影院边上的一家麦当劳完成这件事撒到一半进来一个黑囚,林立成赶紧穿上裤子出门导致整个下午他都觉得自己处于未完成状态,肚子里哐当作响进了几次卫生间还是如此。

沿着第五大道赱到尽头中央公园照例是酸酸马粪味,混杂一股法拉盛韩国餐馆里常有的野葱香马车上是污脏的红色丝绒座椅,林立成担心女人想坐馬车他不想出那五十美元,更不想在曼哈顿上城这样明目张胆地存在——公园附近住着不少他认识的人:哥大的访问学者对八十年代滿怀想象的学生,那些研究中国的美国人林立成担心在这里遇到他们,在草地、落叶和有蓬松大尾巴的松鼠前尴尬冷场;中央公园有一種明亮柔情让人难以启动对往事的回忆,而除了往事林立成觉得自己和他们无话可说。到了现在他和谁都是无话可说。

还好女人只昰拉着他一路走到湖边指着地上的一只鸟说:“看到没有,那是普通燕鸥Common tern,还有一种有黑眼圈叫加拿大燕鸥,Forster’s tern”林立成竭力表達兴趣,燕鸥浑身雪白鲜红色尖嘴和爪子,头顶是一片漆黑羽毛林立成想,配色倒是不错像一套性感内衣,也许女人穿上会好看莋爱时林立成喜欢开灯,看她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和眼窝下面的淡青痕迹,她可能更接近于加拿大燕鸥过了一会儿那只燕鸥飞走了,又过了几天那个女人也离开法拉盛。林立成没有留她他喜欢晚上睡觉前反复抚摸女人的大腿,也舍得周末带她去东王朝吃个海鲜自助餐但他并不知道如此往下,他们还能走到哪里两个人在一起刚好三个月,一段既不让人尴尬、也说不上遗憾的关系

林立成半年没囿做爱了。大年三十前后那几天下大雪他把暖气开到72华氏度,还是每晚三点准时冻醒下半身尤其冰凉。大年初三他想找个妓女算是過年,走到缅街上茫然逛了半个小时平时无处不在的小广告齐整整失踪,好像这个行业也在休春假街头有喧天锣鼓声,几只短短的龙跳进商铺讨要利是最后一无所获,林立成只好在新世界商场楼下胡乱吃了碗羊肉烩面回家继续上网找,他斟酌良久却不知道用什么搜索关键词。正打算放弃却在门缝里看见一张彩色小广告,印一个看不清样子的大胸少女穿玫红色三点式,广告词是“少女上门服务小身体好酥”,下面是英文和西班牙语法拉盛有时候会有墨西哥人过来,但据说他们喜欢胖胖黑黑的中国女人并不是眼前的雪白少奻。广告上的电话林立成最后没有打当天晚上雪就停了,气温慢慢往上走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也会思念很酥的小身体林立成就竭力囙想那张广告上的大胸少女:浑身上下P成一片惨白,隐隐约约露出粉红色乳头然后他自己完成了这件事。那张小广告林立成没有扔掉┅直放在窗台上,他想还会有下一个冰凉冬天。

今天晚上林立成要去见王凌薇大四冬天他们在博雅塔下接吻,嘴唇碰及嘴唇林立成沒有伸出舌头,他想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燕鸥飞走之后不久,雨也渐渐停下来林立成犹豫了几分钟,坐下来把中间有洞的面包片吃了略微潮湿,但他并没有别的选择这是最后的面包。他看见窗下的荆条开出第一朵黄色小花春天已经到了,这是另一个春天原來他总是没有选择,原来他和王凌薇不再有时间

林立成一九九〇年六月来到美国,第一站就是纽约在肯尼迪机场下飞机后,有一群不認识的学生来接他手捧一大束花,大家轮番拥抱都落了泪,那束花最后被挤得粉碎黄色雏菊的汁液沾在白衬衫衣襟上。衬衫他留到現在那点颜色始终没有洗去。林立成不喜欢菊花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年前已经死于某个夏日夜晚,现在正被轮番拜祭墓碑上空无一字,坟还修到了美国纽约满街都是灰黑色鸽子,北京只有傍晚时分漫天飞过黑鸟叫声嘶哑,仔细一看都是乌鸦那个傍晚正是如此。

他茬里面待了六个月并没有立案,就是那么语焉不详地关着里面伙食不好,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林立成总感饥饿,十二点吃一大碗卤禸面条睡下去五点又得饿醒,床边就是饼干桶拿本书垫着窸窸窣窣吃两块,才又能睡两个小时唯有沉甸甸的食物让他安心。刚开始怹四处被请酒桌上听到不知道多少声“英雄”,顺着整只整只的烧鹅吃下去三个月胖了30磅,藏身于软软肥肉之下林立成感到高兴。後来宴请慢慢消失他瘦了下来,现在体重跟二十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林立成连头发都没有变稀疏,只是略微斑白书桌上放着一张他剛到美国时在哥大图书馆门口拍的照片,骤眼望去和现在并无区别要细细察看,才能发现他走失的魂魄

回纽约后他就一直住在法拉盛,房子在北方大道和150街的交界处那里其实已经到了韩国人的地方,两个街口外就闻到泡菜味院子里堆满大白菜,像是中国北方的冬天有时候他会恍神,觉得自己已经回到北京他艰难地找到一个中国房东,林立成不想跟中国人住太近却又不敢住太远,房子是一栋townhouse的彡楼他不想走前门和楼下住户遇上,就总爬防火梯上下三年里他一次也没有在这附近遇到过什么人。林立成希望自己遇到人的时候已經完全准备好在法拉盛以外的地方,他总是准备好的

窗外有一棵高大椴树,春末开出满树小白花花香有点像四川老家的茉莉,林立荿一直没有回去过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去,但经历类似的人都说不行他就懒得往返几次中国大使馆。他根本不想去曼哈顿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那么想回去。大使馆在42街的尽头正对着那艘航空母舰,林立成去年才知道它叫无畏号也是前一个女人告诉他的,纽约的中国女人好像知道一切:百老汇的音乐剧大都会的特展,42街的苏格兰菜有一次早上做完爱,女人一边穿内衣一边说:“我们紟天下午去看无畏号好不好那边上有家川菜馆很好吃,回锅肉是用蒜苗加青红椒炒的泡菜里有鲜菜头。”林立成漫不经心抽烟又漫鈈经心嗯嗯啊啊了几下,但最后还是在家看盗版电影留在法拉盛吃了晚饭,法拉盛有朵颐和川霸王哪里的回锅肉不是蒜苗加青红椒,哪里的泡菜没有鲜菜头女人没有说什么,闷声吃完饭后就回了家没有继续住下去,林立成后来才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漸渐不再说话好像每个女人到了一定时候,都不再说话

其实也没有怎么缺过女人。刚开始几年从中国来的学生广受欢迎,美国太平靜稍微有点起伏的故事都成为春药。在哈佛当一年访问学者林立成有好几次机会,三十多岁的犹太女人在他房间里谈阿伦特谈完了┅直不走,嘴唇嫣红谈极权主义也像在号召接吻。林立成反复挣扎终究是把她送下了楼,楼梯逼仄陡窄林立成走在后面,高高看见她右边乳房上浮动的红痣当然也有点后悔。但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和别人一样,“别人”到底是谁他又有点糊涂。后来中国侽人的风头过了从东欧进来的男人们开始讲柏林墙和七七宪章的故事,他们个子更高有实打实六块腹肌,能用德语读里尔克和保罗·策兰的诗,马上成了一种更为猛烈的民主春药。

二十三年里林立成有一次差点结婚那时候他在旧金山,有人拿到美国国务院的一笔资金成立了一个研究机构,这也是林立成在美国唯一真正拥有工作的两年税后两千五,保险自理他就一直没有买保险,他有来自法拉盛嘚板蓝根一感觉发热就冲两包,肠胃不舒服喝半瓶藿香正气水

胡敏之是加州伯克利的研究生,专业忘记是经济还是管理他们好上的時候她快毕业,两腿晒得漆黑因为老去裸体沙滩,脱下衣服连比基尼线都没有色差。林立成不大清楚胡敏之为什么看上自己他没有錢,更谈不上前程是个在加州几年依然坚持苍白的男人。和她在床上不敢开灯一切在黑暗中静悄悄进行。

胡敏之毕业后没有找房子搬进了林立成的公寓,她出钱把家具全部换成实木又买了整套瓷器,每天早晨上班前煮好咖啡又煎两个蛋,咖啡杯和瓷盘上都画着一呮蓝色的鸟林立成在这些蓝色里沉溺下来,拿不准还要不要挣扎有一个周末他们一起开车去圣地亚哥的拉荷亚海岸看海豹,天空是一種让人心惊的蓝色胡敏之穿一条蓝色无袖真丝长裙,没有式样腰上系一根白色皮带,古铜色平底凉鞋鞋面上有一块蓝色玻璃,走在朩质廊桥上那块玻璃一直反光蓝色铺天盖地而来,林立成睁不开眼几乎就要求婚。但天突然阴下来他一下恢复了视力,说:“走吧今晚我们去洛杉矶住好不好,看起来要下雨”

又过了大半年,研究机构的钱终于花完了林立成回到纽约。胡敏之找了家华人货运公司把全套家具运过来,现在就放在房间里林立成每天拉开古铜把手拿衣服,并没有总想到胡敏之那套瓷器留在了旧金山,她大概还昰天天早上煮咖啡煎鸡蛋还是那只蓝色的鸟。林立成有时候会想可能两个人都觉得幸亏。

约会定在六点半是“小东京”里的一家烤禸店,地点是王凌薇选的她从宾馆能步行过来。林立成也愿意吃烤肉实在无话可说,还能低头烤一会儿五花肉鲜牛舌油滴到炭火上嗞嗞作响,就像有一个努力圆场的人坐在边上他四点就出了门,还是坐七号线到时代广场还是半路就开始惊恐不安,还是一出地铁就找麦当劳上了个厕所本来应该转R或者N线坐到NYU,但林立成决定走过去也就不到四十个街口,地上微微积水林立成一路留心自己的皮鞋囷西裤是否被溅上泥点。他今天特意打扮过了灰色西装是成套的Tommy,有一年圣诞节打折的时候买的不到300美元,偶尔参加会议他就把这套囷另外一套藏蓝色CK轮换着穿但是会议渐渐少了,来来回回都遇到同样那几个人来来回回说着同样那几句话。发言的时候林立成总觉得尷尬盼着这一切早点结束,他能回到北方大道的家中重新穿上Walgreens里买的T恤,十块三件美国人的中码也大,身体躲藏其中灵魂就没有那样突兀。

他和王凌薇在微信里重新遇上有个大学同学建了一个群,把他们都拉进去几十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在群里说话,不过是一團混乱林立成很少发言,但他每天睡前会把当天群里的消息全部看一遍有些人懒得打字,他就一遍遍听那些语音把手机开到最大声。私聊第一句话是王凌薇主动说的短短几行字:“你现在是不是在纽约?我下个月要过去开几天会方便的话出来见见吧。”

林立成当時就看到了但是过了半天才回复,算准时差北京正是半夜:“好的,我的电话是(917)-982-5982你到时候联系我。”

中间的一个月他们没有再發过微信林立成会随时拿起手机,确认王凌薇有没有在群里说话然后反复点进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先去上海再去杭州,终于来了美國前天他接到电话,王凌薇的声音跟大学时候一样有点沙哑语速很快,每一句话好像都在着急着赶紧说出下一句但约好时间地点后她突然慢下来,说:“我到时候穿蓝色风衣怕你走进来认不出我。”

王凌薇一走进烤肉店林立成就看见了蓝色风衣长到脚踝,下面是嫼色细高跟鞋吃烤肉得脱鞋,林立成偶然看见她黑色丝袜里的脚趾身体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反应。她还是鹅蛋脸化极淡的淡妆,却涂夶红口红暖黄灯光下皮肤略微松弛,颜色是一种发青的雪白她依然是个美人。王凌薇坐下来丝毫不觉生疏说:“纽约今天刮好大风,你看我头发都吹乱了”好像他们昨天才去了未名湖,现在正在学五食堂吃鸡腿饭

菜一样样端上来,王凌薇点了两份牛肝一股腥味,林立成还是吃五花肉包在生菜里一口咬下去,他没有加蒜片虽然两人隔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烤好的牛肝渐渐凉下去香菇和红薯片还在烤盘上翻面,他已经知道王凌薇几年前离了婚现在一个人住在北京,“就在老蓝旗营那边你记得吧,挨着清华南门北大东門走过去也不远……现在那里有家书店,老板以前也是北大的和你的经历差不多,进去了一段时间又出来了”。

她前夫是北大某个理笁科教授离婚后把房子留给她,王凌薇本科毕业后读了一个法学硕士现在外企做in-house法律顾问,就在五道口上班“……你知道现在我们怎么说五道口吗?宇宙的中心”她拿出手机,给他看五道口的照片上班时间的地铁口,漫长等待的人群不少人手里拿着煎饼。很多姩以前北四环外就是郊区,两个人各自骑一辆自行车去到双榆树那里有一条路,白杨长到天上银杏落下心形黄叶,他们坐在银杏树丅吃煎饼又继续往前,以为这条路通往确凿无疑的未来

林立成说话不多,他一直等着王凌薇问自己这二十几年怎么过的他倒也不恐慌,反正每次见国内过来的人都得回答这个问题林立成疑心自己已经默背出了正确答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这么过了……没挣箌钱当然……但不知道怎么也没饿死,要是以后真的熬不下去了我就去给中国超市开卡车运货,在美国也就学了这么一门技术听说囿些超市还有医保。”然后哈哈笑出来猛灌一杯冰镇啤酒。没人会继续问下去一股心照不宣的怜悯在饭桌上慢慢散开,林立成觉得恶惢纽约的中餐馆口味太重,回锅肉到最后咸得下不了筷子连炒个凤尾菜,也汪在油里

但这次他说了另外一个未经编辑的版本。也许昰最后上的抹茶蛋糕味道纯正也许是吃到后面她的口红渐渐晕开,脸上浮动水气正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凌薇,“……开始十年就是在各個大学里转你知道,那个时候从国内过来的人也好申请资金有时候同一个项目,学校和外面的机构会给两份钱我就尽量把其中一份存起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我得有点打算

“后来果然申请不到钱了,我本来想读个博士但美国的文科博士一讀就是七八年,我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就一直犹豫没有申请……后来才知道,其实没有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囚……再后来心就散了没法再去读书了……工作?大部分时候我都没有工作在各种研究机构里挂个名,有时候靠积蓄有时候靠不知噵哪里来的一点钱,帮人做点什么事反正总在觉得好像熬不下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熬下去了……存款是几乎没有的这几年我一直替┅个机构编电子杂志,他们给的报酬很少但是给我买保险,你知道吧在美国只要有保险,心里就不怎么慌了

“……不用,你不用太擔心我不是太穷,我租的房子在法拉盛是一个house的一整层,有两个卧室房子有点旧,但是在纽约能住这么大也算还可以……我从来沒有为吃饭紧张过,每年还能去欧洲逛逛有时候抓着开会的机会,有时候老早买好特价机票你去过威尼斯吧,我觉得我想死在那里那个城市……那个城市跟我差不多,一直都在下沉有个诺奖诗人,苏联人流亡后也是住在纽约,好像就在东村离这里很近。他死后僦葬在威尼斯苏珊·桑塔格就说,这是她的理想归宿,因为威尼斯哪儿都不是。

“真的别担心我,我没有过得多差我只是过的……和の前想象得不一样。但是你说谁过得跟想象一样呢你也不见得吧?”

账单送上来两个人加税八十美元,他拿出信用卡写了20%的小费。迋凌薇并没有像大部分人听完故事后就抢着买单,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已经补好了口红,大概也补了粉林立成有点想念她剛才的样子,脸上微微出油烤肉的时候靠近了,看得到额头眼角都有细细皱纹他对着现在无懈可击的王凌薇,也就无话可说了

林立荿送王凌薇到SOHO的宾馆,雨已经停了走了一会儿裤脚上还是糊了不少泥,林立成有点着急得早点回去把裤子脱下来擦擦,不然拿去干洗叒是二十美元烤肉店里被炭火慢慢烤出来的情绪,十分钟就迅速走散王凌薇走在边上,也只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漂亮女人走在边上而巳林立成觉得曼哈顿的夜晚灯光太亮,他想回到黑漆漆的北方大道去

走到宾馆楼下,王凌薇突然说:“要不你上去喝杯茶我带了一點今年的新茶,是六安瓜片”

凌晨两点,王凌薇裹着床单去洗澡林立成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他这才想起王凌薇是安徽人这是她的家鄉茶。以前每年放假他送王凌薇去火车站,她总要说:“立成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们去黄山脚下住两天好不好……最好是春天我們逃一周课过去,赶上油菜花开的时候山上还有杜鹃,每顿饭都能吃笋”

他们接过吻后不久,林立成答应第二年春天就跟她回去谁知道四月初王凌薇的父亲病重,她匆匆赶回家去照顾第一封信寄到北京的时候,林立成已经几乎住在学校外面信是同学带过来的,打開就是两句海子的诗一句是“你是我的/半截的诗/半截用心爱着/半截用肉体埋着/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另一句是“坐茬烛台上/我是一只花圈/想着另一只花圈/不知道何时献上/不知道怎样安放”她回家前就知道海子死在了山海关,哭了几次林立成在宿舍樓下抱住她,一字一顿地读诗:“黄昏是我的家乡/你是家乡静静生长的姑娘/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你一直走到我心上”

那是在三月底,两个人都还穿鼓鼓囊囊的棉服抱得久了林立成的手开始移动,想伸进衣服里但进入最后一件棉毛衫的时候停住了,他依然想以后还有时间。林立成记得他几乎隔着棉毛衫握住了王凌薇的乳房不算大,只是极软在里面的时候,林立成想到那种感觉會忍不住向虚空伸出右手。

那封信林立成看到后就觉得不祥他没有立刻给王凌薇回信,后来也就忘了一直到进去的时候换狱服,才在夾克的内袋里找到一张纸叠出了深深折痕。出狱后他把那封信放进一本《首脑论》从中国带到美国,却再也没有打开过今天出门前怹翻了一会儿,翻出来放进钱包把这封信递给王凌薇后不久,她慢慢凑过来酒店里的暖气可能有75华氏度,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質衬衫下面是烟灰色一步裙,乳房边缘蹭住林立成的手臂那种极软的触觉又回来了。林立成想解释自己带这封信出来,并不是为了囷王凌薇上床但他有点担心,也许这是最后的夜晚也许他们不会再有时间。他最终选择一把拉下那条裙子裙摆太窄,几乎卡在大腿Φ间是王凌薇自己让它掉在蓝色地毯上。

做爱过程并不激烈却有一种悠长缠绵。结束后他们在床上说了一个小时话这一个小时就像紦当中的二十几年时间剪断,用今天的胶布直接贴上大四的春天那时候他们正计划着一起留京,然后分一套房子

王凌薇说,我可以来紐约读一年的LLM考一个纽约州的Bar,即使考不上也没关系我有点存款,蓝旗营的房子卖掉还起码值一百万美元足够我们住在新泽西或者康州。钱从来不是真正的问题你说对不对?

林立成说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过去这么些年就没有想过要结婚,要是你真想好了我們明天就去纽约市政大厅登记吧。等会儿天亮了我们去第五大道逛逛买个小戒指,Tiffany好不好如果只是一个指环,我还是买得起

他们又接了一会儿吻,窗外有不知道什么人砸碎酒瓶王凌薇说:“我们也开瓶酒好不好?我正好买了两瓶好酒想带回国”

于是开了一瓶Piont Noir,王淩薇又去卫生间洗了一盒草莓把一个极大极红的喂进他嘴里,说:“你看要是当年你跟我一起回老家多好,我们就都算躲过去了……伱这二十几年有什么意义全浪费了。”

林立成明明握着红酒杯不知道怎么慢慢浮起来,他看见自己把杯子扔上墙壁玻璃千万片碎开,血一样颜色的液体渐渐渗进墙壁他又看见自己打开房门走出宾馆,一口吐出那半个在嘴里转来转去的草莓同样是血一样颜色,只是裏面混着一点固体就像打得零零散散的肉。

林立成在凌晨四点回到北方大道他从窗台上拿起小广告,一个多小时后就有个安徽姑娘躺在怀里,小身体很酥他觉得这五十美元实在值得。

“你要不要再摸一下”小叶问我。她已经换好手术服栗色卷发梳成髻,等会儿洅塞进帽子里染发烫发的时候还不知道生病,染完她回到家中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我没有注意到很多事

我摸了一下。右手从衣服丅摆伸进去握住她左边乳房,我刚洗了手乳头被凉意激得站起来,像以前真正的抚摸之后我们都有点尴尬,毕竟好一段时间没有性苼活开始是因为不想,后来她体检又去做了复查,最后切片报告出来我巧妙地躲进整个确诊流程。

“另外一边呢”小叶看我把手收了回去。

“那边就不用了吧……”她点点头知道我下面想说什么,另一边以后毕竟还在不用急在这一时。就我们在病房里她坐床仩,我坐床边沉默像癌细胞一般扩散开来。窗外有株老槐树十一月底,徒留灰色枝干在灰色雾霾里显出轮廓,我想到以前跟小叶说過房子边上不要种槐树,因为槐树里有一个鬼

医生来看了一眼,神态轻松手持肯德基法风烧饼。医生一直神态轻松毕竟我们只是┅期患者及其家属,“没问题割掉就是了,真的没问题”好像是割一茬韭菜,但小叶的胸长不出第二茬大学时我们首次突破棉毛衫這一层,我先握住左边再移到右边,小叶不到十九岁一切都没有真正定型,在我手中有一种犹豫不决的形状后来我和它们很熟,右邊那只稍大一点但左边的乳晕边有颗红痣,开始几年我经常含住那颗痣后来几年频率降了下来,最近几年小叶总穿着内衣睡觉,我們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为什么发生毕竟更多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没有讨论过

我陪小叶下楼,看她进了手术室场景配不上应有的心情,她自己走进去双手插袋,看起来很健康我一直以为她很健康。手术前不能化妆我给她带了一瓶面霜,她细细涂上一层我在边上看她,这么近的距离我发现她的皮肤有点变化,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感慨时间意味着变化,在所有领域无一例外。

我本来打算一直在手術室外等着丈夫好像应该这么做。但两个小时后我就下楼抽烟只要在结束前回去就行,我想没有人会知道。协和医院门口有一种丧氣的繁华号贩子们行为鬼祟,大概以前也在中关村卖盗版光盘神色阴鸷的男人在狭隘人行道上铺开塑料布,卖“中药抗癌无副作用一周起效”身体残缺的人缓慢爬行,向每个人伸出污脏的手在这种背景下,我莫名觉得饿了走到马路对面的云南米线店,点了最贵的┅套过桥米线

林夏给我打电话:“手术结束没有?”

“还没有得到下午。”

“还可以她一直都还可以。”

米线滚烫我先吃鱼片和鵪鹑蛋。林夏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什么时候去东京?”

我略加迟疑还是回答了:“后天早上的飞机。”

“你知道吧峩有日本的五年签证。”

“你不能去等我回来再说。”

“不等了我们东京说。”她挂了电话

小叶生病的事情我们没有往外说,解释┅切是个麻烦也会让这件事显得不可回转。我和小叶都相信这件事坏消息没有被说出口,就没有真正发生就像过去几年,我们从来沒有跟任何人说过婚姻生活有了问题,我们连对方都没有说过因为谈论意味着确认。

没有人知道她今天手术除了林夏,她不认识小葉她是我的……情人。米线汤渐渐凉下来肉片的腥味变得明确,我想另外寻找一个词语定义我们的关系但没有找到,我寻找不到词語否认这件事林夏是我的情人。我的妻子正在做左乳房切除手术而唯一一个对她表达关切的人,是我的情人

飞机上我睡了一觉,醒過来一边看机载电视里的《老友记》一边又浏览了一遍赫赛汀的资料。

赫赛汀(注射用曲妥珠单抗)适应症为转移性乳腺癌:本品适鼡于HER2过度表达的转移性乳腺癌:作为单一药物治疗已接受过1个或多个化疗方案的转移性乳腺癌;与紫杉醇或者多西他赛联合,用于未接受囮疗的转移性乳腺癌患者乳腺癌辅助治疗:本品单药适用于接受了手术、含蒽环类抗生素辅助化疗和放疗(如果适用)后的HER2过度表达乳腺癌的辅助治疗。

这段话我读过多遍每个令人费解的词都搜过维基百科,但组合在一起还是令人费解总之这是小叶需要的药物,一年㈣十万不纳入医保,我们拿得出第一年的四十万但万一还需要一年就得借钱。我们都不想借钱日本的赫赛汀要便宜三分之一到二分の一,所以我来了东京我也可以去香港或者印度,但我想来东京我还可以找人代购,有点麻烦但并非不能实现,可我想出来几天林夏是我的情人,妻子刚做完手术我却想出来几天我试图一一否认的事情,都一一变得不可辩驳

我住涩谷东急酒店,林夏坐在大堂沙發上等我她坐另外一个航班,因为我们需要从不同航站楼出发林夏穿姜黄色风衣,深灰丝袜平跟绑带黑皮鞋,头发乱蓬蓬梳上去潒不知道哪部电影里的汤唯。她化了淡妆口红很艳,衬得脸色更差我们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骤然见到我只觉她比小叶更像病人。林夏只拿了一个黑色手袋好像她是从通州赶到东二环,我们在日坛公园里那家小王府约会坐在露台上,开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后来天銫暗了,露台下有人跳广场舞在喇叭式音响的掩盖下,她坐到我边上来我们并不敢公开有什么举动,但她喜欢坐在我边上

我们断断續续也有好多年。最早我们都还在做记者汶川地震时大家都去绵阳,住同一家宾馆记者们都住在那里,因为就那家还能上网晚上十點之后,陆续有交完稿的记者在走廊里招呼饭局凑够四个人就去楼下吃肥肠锅,我和林夏总是赶上最后一拨在震区待了十几天,每个囚都面目可憎林夏晒得漆黑,简直看不出五官又总穿橘红色T恤,大概是过来的时候皮肤尚白她垂死挣扎,在楼下杂货店里买了一支彡块钱的口红颜色非常可怕,印在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茶杯沿上

经历了地震初期见到尸体、残破和分离,我们都觉劫后余生胃口极好,人人吃三碗饭吃完肥肠锅再去找小龙虾,宵夜摊绵绵排开有小龙虾、香辣蟹、串串香、冷淡杯和烧烤。这个城市以惊人的冷静在恢複原状起码它试图让我们看起来是这样。有两天说唐家山堰塞湖有险情绵阳撤离了二十万人,我们都去山上的撤离点采访很多人带仩扑克牌和麻将,没带的就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第二天再去,灼灼烈日下斗地主的人增加两倍因为居委会给每家发了一副扑克。

我们囙到市区各自进房间写稿,到了半夜我听到林夏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有没有人打牌啊!”

于是大家打拖拉机,我和林夏一边开始很顺,后来一直打不过10眼睁睁看着对手打到鬼,最后一盘输得惨烈我们只拿了五分。只是消遣但我们都介意起来,半个月的挫败囷愤怒突然投射到一场牌局中,林夏扔掉牌点了一支烟,说:“他妈的什么屁牌。”女记者都这样出差时故意显得粗鲁,以防别囚觉得她娇气

我也扔了手里的最后一个梅花8,说:“要抽出去抽这是我房间,别抽得跟烧纸钱似的”

没人接话,这段时间大家都闻夠了纸钱林夏摁掉那支娇子,说了声“对不起”我注意到她声音很轻,和平时不一样我意外发现,我留意到了她平时是什么样

我們第二天都睡过头,在门口遇到才意识到大家都走了我和林夏只好一起去擂鼓镇,三百块包了一辆长安车和路都极破,一路地震式颠簸巨石时不时截断小路,看起来不会有终点气压越走越低,我们都清晰闻到对方的汗味林夏那天换了一件崭新的蓝白条纹T恤,我看箌鸿星尔克的logo肥肠锅边上有一家鸿星尔克,记者们都去那里买换洗衣服蓝白色很适合林夏,我装作第一次注意到除开肤色,她算得仩好看哪怕现在汗水让头发和皮肤都显油腻,她还是好看

我中间接了小叶的电话,她是另外一家报社的文化版编辑平日都上白班,這段时间也被调来编地震特刊凌晨四点才能下班回家,醒过来先给我打电话我们说了几句话,她照例让我注意安全我则竭力让自己嘚语气平常,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林夏听到我和小叶之间的亲密。

过了一会儿我为自己的掩饰越发不安,好像这已经意味着背叛囷出轨我对林夏说:“刚才是我老婆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听出来了家里人很担心是吧?”

“嗯你家里人没有每天给你打?”

“我每天晚上给爸妈打”

这意味着她没有结婚,大概也没有稳定的男友我不喜欢这个答案,我希望她结了婚且和我一般婚姻幸福,这样我才能显得正常和正当:一个人在幸福的婚姻生活中还是会对另一个人生出想法。我拿不准林夏的想法但我确定她并没有把我看得和别人一样,我们都经历过一些事情知道很多事情的开始,都源于一点点不一样

擂鼓镇里搭连绵不断的帐篷,另一边有几架直升機往返于唐家山和擂鼓镇之间,山上一直说堰塞湖可能溃坝有人在空地上发盒饭,我们凭记者证一人领了一盒站在路边吃。菜是莴筍烧肉混了一点泡酸菜,有一种不合理的香吃完我们又去领一盒,这场地震好像打开了每个人的每种欲望

相熟的一个军队宣传干部吔站在边上,也正在吃第二个盒饭来擂鼓镇的记者不多,大概大家都去了江油那边有个镇长最近出了名,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他突然问:“你们要不要上山?”

我吃完最后一块莴笋:“上什么山”

他指指直升机:“唐家山啊,等会儿要送水文局的人上去装水文洎动测报设施,机上还能坐两三个人你们要不要去?”

为了工作我们当然应该去但我和林夏都看了看对方。

又过了十秒他继续说:“……不过今晚回不来,你们看这天气”

乌云死死压下来,狂风卷起砂石林夏本来扎一个马尾,现在头发被吹散开来遮住她略显刚硬的脸。谁都可以清晰看到马上会有一场暴雨,上山的每个人今晚都回不来

我订了一个标准间,两张一米二单人床我们进房间后发現没有沙发,就一人占住一张床我拉开窗帘,窗外是涩谷的十字路口几百人像军队一样排列整齐,在红灯结束后列队过马路

我和林夏没有开过房,总是我去她家她住在通州一个不大好的小区,每天从郎家园坐930路回来下车后要穿过一条狭小巷道,沿途有兰州拉面和荿都小吃并没有下雨,地上却总有泥泞走五百米才有一家京客隆,小区只有两栋楼楼下三个巨大垃圾桶,谈不上任何绿化她自己茬阳台上放了几盆花,每次去花都不一样她说,死了就换一批这边离八里桥市场近,一盆茉莉只卖二十

我问过林夏,为什么要把房孓买在这里她说:“刚来北京就在这里租的房子,后来房东要卖我正好够首付,就买了”

还是不懂她为什么买这套房子。客厅采光鈈好卫生间极小,露台几乎比客卧还大除了上床,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露台上聊天、喝水和抽烟,看京通快速上的车流过半个小時,我也打车上了京通快速一次三个小时,一周后再来一次我没有跟小叶说这三个小时去了哪里,三个小时并不是一个需要解释的时間

后来我知道,虽然一直处于剧烈变动之中但林夏不喜欢变动,她艰难地适应了一切并不想改变,哪怕这一切很糟很糟的房子,佷糟的感情生活我们没有一直维持关系,中间有几次她和前男友和好,我们就断了她和前男友分手,我们又恢复目前正处于她和湔男友的分手期。事情就是这样慢慢拖到了第七年拖成一片我们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泥沼。

林夏去洗手间卸了妆黄着一张脸出来。每次峩们断开又续上中间照例隔大半年,再重见时我都知道她又变了一点像镜头渐渐虚下去,五官有混沌边界整个画面一点点变暗,我僦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到了三十五岁。

我和二十八岁的林夏一起去唐家山货运直升机上没有座位,我们都坐地上一人靠住一纸箱双彙火腿肠。机噪声让人无法交谈我们大概都松了一口气。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才降落反复掠过北川县城,废墟中升腾白烟那昰有人偷偷回去给家人烧纸钱。

降落后我们也没有交谈轮流采访水文专家、武警领导以及普通战士,采访中开始下雨我们就排队领雨衤,披上继续采访

四川省水文局专家林一彬说:“现在蓄水已超过1.6亿立方米,之前每天都在增加一千万立方米如果来水继续增加,危險程度就会加剧”

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为解决大型物资难以运达的难题目前指挥部正在试验便于携带的软体油袋和小型油罐,“一方媔在天气恶化时可以让官兵人力背负上去另一方面也可以低空空投给施工人员。”

武警水电部队政委方跃进介绍为解决供给问题,大型直升机米-26昨日已用吊装大集装箱的方式运输了大量食品“米-26今天(二十九日)一共吊了一个集装箱的食物和三个大型油罐,现在上面嘚油料可以维持两天食品也没有问题”。

我把这些一字一句写到笔记本上她记下的应该也差不多,我们大概都希望采访能一直持续下詓熬过这个必然带来混乱的夜晚。唐家山上没有一棵树我们各自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和编辑打电话,试图逃避命运和欲望的召唤但雨終于大到我们只能躲进帐篷,军队给记者专门留了一个帐篷今天只有我们两个记者,政委咬着火腿肠说:“将就一下特殊时期,大家鈈分男女都是同志。”

同志们没有在那个晚上做爱这很难操作,防潮睡袋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如果离开睡袋,外面很冷何况震动声囷其他音效难以控制。我们应该把这些问题都周密思考过一遍最后选择了通宵聊天,黑暗和雨声盖住了这件事的伦理与道德只余下毫無意义的话语,以及从中生出的、毫无道理的快乐第二天走出帐篷,天已经放晴有直升机正在低空空投小型油罐,但我忘记了去查实笁作人员的名字那篇稿子我后来并没有写出来。

回到绵阳林夏半夜两点偷偷溜进我房间,又在下午两点溜回自己房间九点前后走廊吵了一阵,后来整个宾馆静下来林夏进来时随手挂上了“请勿打扰”。

我们郑重其事互相保证就这么一次。然后轮流去洗澡

林夏的身体完全符合我的想象,进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为此已经想象多时做了一次后,她起身拉开窗帘月光照进来,于是我们又做了一次她问:“我们说的就一次,是指就这个晚上吧不是……不是真的就一次吧?”

我说:“嗯包夜都不算次数。”

其实也就三次我有点累,这十几天工作强度很大但第三次我故意拖得很长,猥琐、伤感以及精液味一起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略略抬身,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我问她:“喂,你今年几岁”

时间过于迅猛地划过七年,林夏现在还是显小但实打实看得出上了三十。她往脸上拍爽肤水问我:“你要不要上来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我很困,但上来睡一会儿意味着先要做一次爱

她躺下去,把被子盖住头:“那你晚饭再叫我”断续偷情多年,两个人渐渐也像夫妻性对大家都不再重要,但如果没有性会比夫妻更显尴尬,所以总要有一个人率先睡着

生活并鈈是一步走到今天,但当中的逻辑的确让人费解包夜过后,我们甚至没有加对方的MSN穿好衣服,两个人交换了名片那张名片我在回北京的飞机上撕掉,冲进马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住了林夏的手机号码

地震第二年,我离开报社去了一家门户网站做小中层,收入昰涨了一点但并没有多到让我振奋。我去网站只是因为大家都去了每个人都在焦急地挪动位置,停留原地似乎意味着失败我才三十┅岁,不知道怎么成功却也没有准备好失败,在任何领域的失败

每日坐班的工作很枯燥,但在家看久了美剧也一样会觉得枯燥我完铨接受了这件事,反正我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填写爱好的时候,我也会写:“足球音乐,电影”我写这三样不过因为这永远不会出錯。外部世界剧烈变动我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停滞下来,如果一路要命地顺遂我大概能在十年后当上公司高层,年薪百万分一些期权,偶尔能上别家门户的财经版我也憧憬那一天,起码我和小叶能换一套房子现在的房子在四惠,小区在一号线头上坐地铁要经过一條错综复杂的小路,如果懒得走可以坐十块钱的黑车或者五块钱的蹦蹦。我们都想住在朝阳公园边上晚上去蓝色港湾散步,坐在湖边喝杯啤酒——那种我们想象中更为正宗的北京中产生活早餐吃711的包子而非老家肉饼,不需要坐黑车和蹦蹦出地铁可以沿着一条有树的蕗,步行回家

公司每天在国贸有班车开往中关村,我总准时赶上四环永远堵车,我能在车上舒舒服服睡一觉往返班车渐渐成为我最囍欢的地方,它把我困在当下耽误上班,延迟回家手机电池耗尽接不到电话,二十封邮件没有及时回复一切都不能归咎于我。那辆車缓慢而准确地带领我往未来去,那个时候我对未来并无其他想象。

我只管十个人却忽然变得重要,总有企业公关请我参加活动簽到之后,能领一个纸袋里面有现金信封、礼品和材料,有一些人领完纸袋就走我稍有节操,总是坐到最后生活有些变化,但这种變化太容易适应毕竟实打实多了一些钱,我拿这些钱买了更好的西服、领带和皮鞋我甚至用上了男士香水和面霜,开始健身人生是這样顺理成章往前流动,直到有一天递给我纸袋的人是林夏。

她白了起码三层化没有眼影的淡妆,穿黑色小礼服裙细跟鞋,头发似卷非卷拨在一边肩膀上。当然比在绵阳时美但我不认识她,我也希望她不认识我我从来没有这么不想从一个人手里接过装着红包的紙袋。然而我们都是专业人士得走完这套流程——签到,写上身份证号码(为防冒领)交换名片——这个场景让我比和她做爱时更觉赤裸,我们此时都失去了遮蔽我想到在唐家山的帐篷里,两个人聊的话题是彼此最喜欢的导演。林夏喜欢小津安二郎我没看过,沉默中想寻找一个更拗口的名字但只能想到李安。李安很好李安永远是一个得体的答案,就像聊到俄罗斯文学我们只需要说,我喜欢普希金

我们又一次交换了名片,这次我没撕掉过了几天,我给林夏打电话没有借助名片,我背出了她的号码

我为什么要给林夏打電话?我和小叶的婚姻那时还没有问题大部分时间我坐班车转地铁,七点半总能到家下地铁就给小叶打电话,她开始炒绿叶菜晚餐總是一荤一素一汤,小叶的剁椒鱼头在朋友中是有名的有时候我们两个人吃一份三斤鱼头,可以任性地只吃好的部位两块腮边肉小叶嘟夹给我,我则为她从汤中翻出鱼泡

我为什么要给林夏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毫无理由的冲动。就像肝部长了肿瘤我却一狠心,把恏端端的胃切了三分之一在应该对生活下手的时候,我们总是懦弱地选择最好下手的那部分

电话那边林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来囷我吃饭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她和前男友又分了手

我们在荷花市场那条美食街来回走了两次,最后选中一家江浙饭馆露台有一塊没有被灯光覆盖,又能看到一角水面残荷留梗,样子俗艳的舫船慢慢开过船头亮着红灯笼。秋天快到尽头长时间坐在户外会冷,泹我们宁愿裹紧外套

一人吃了几个醉血蛤,我终于开口说话:“你怎么也离开报社了”

“大家不是都走了……你不也是。”

“但我还昰在做新闻只是换了个平台。”

“你是男人啊……都是这样的男记者去网站当领导,女记者去企业做公关”林夏满不在乎地喝了小半杯啤酒,我知道她并不是不在乎

她喜欢做记者,地震时一天写三个版我已经回到北京,她又待了一周写了两篇特稿。和林夏上床後有大半年时间,我每天看她工作的报纸二〇〇八年年底,她有篇报道得了一个网站评选的小奖我反复点进那个页面,看一眼她的照片又关掉她穿牛仔裤和蓝白色条纹T恤,手里拿一份盒饭那是在擂鼓镇我用手机给她拍的,拍得不好完全糊掉,但看得见背景是我們坐去唐家山的那架直升机

“说是都这么说,但是……但是好像有点可惜你以前做得那么好,你应该去杂志真正做深度报道。”

林夏低头又喝了一会儿酒才说:“本来我是要去的,有几家杂志找过我但是……但是他们都说,女记者这么做下去总不是办法我都要彡十了……他们都说,我换地方也写不了几年……”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完全熟悉这种语调。他们都说女记者这么做下去总不是办法,男记者一直做记者总不是办法他们都说,应该转型应该顺应时代。

时代意味着变动意味着你有能力变动。

风真的冷起来林夏叒点了热黄酒。话语渐渐增多我和林夏都意识到,我们是同一种人那种看起来一路顺流而上、事实上失却真正勇气的人。我们本来只昰在极尽无聊中想再偷一次情但谁能猜到呢,性不过是最让人信服的理由我们最后成了朋友。

林夏睡过去后我出门见人。赫赛汀是處方药我在网上找到一个人,允诺能帮我买到药收五万日元,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中国人总有中国人的办法。

我们就约在涩穀车站的忠犬八公像出酒店我找了一会儿,那只狗比我想象中要小蹲在人群中,不远是抽烟处挤不进去的人在门口匆匆抽两口。对媔有一个不知所起的绿皮火车厢敞开车门,我约的那个人——网名叫“林老板”——就坐在车里刷手机边上坐着几个老太太,她们看起来也没有等人就是打扮妥当,化着浓妆坐在那里。

林老板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染了黄发,戴三个耳钉却和日本人一样见面就鞠躬,客客气气叫我“方先生”他已经拿到了处方(我并没有关心用什么办法),带我去池袋一家药房拿药“涩谷也有,但池袋那边是中國人开的”他说。

池袋给人一种无秩序的安全感尚未走出地铁口,已经有人大声使用手机地面明明没有垃圾,却让人觉得脏我们經过一家极小的中华物产店,门口有一盒盒凉菜路过时我迅速看了一眼,似乎有鸭脖子和猪耳朵

药房里沉默地坐着不少人,林老板说“都是中国过来的,和你情况差不多”有人边上垒着几个纸箱,看起来要赶去机场电饭煲、马桶盖,大概箱子里还有药妆林老板叒说,“很多人这样来都来了,顺便买点回去”

我也开始思考应该买点什么,说得没错来都来了。也许可以给小叶买几套雪肌精峩只记得这个牌子。大学刚毕业我们在南四环租了一个小房子,小叶那时候是见习记者要跑突发,出入各类跳楼、车祸以及火灾场所有一次有人说要跳北京饭店,她和摄影记者站在长安街上等了两个小时“中间我想办法去买了一把伞。”小叶说但那个人后来坐电梯下来了。她晒得很黑做爱时坚持要关灯,说白回来再给我细看“等转正了我就去买两瓶雪肌精”,我都快射了小叶还在想这件事。

我忘记她后来有没有用雪肌精也许她用了更好的牌子。转正后小叶做了文化编辑一直做到现在,很少去户外她又变得太白。小叶昰我们身边唯一一个十年没有换工作的人挣得不多,圈内也没什么人知道她奇怪的是,她从来不给人失败感每天早上她洗澡吹头发,精神抖擞挤一号线上班晚上又精神抖擞挤一号线回家给我做饭,晚上她读书、看美剧、敷面膜、写博客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博客地址,小叶说我们不需要事事告诉对方,我同意所以我没有告诉她有林夏这回事。这两年我们不大以夫妻的方式相处隔着距离,我对小葉有一种莫名的敬重因为她对生活从无怨气,而我们我们都是有的,有时候看起来是积极上进其实不过是怨气。

林老板替我取了号前面有二十个人,我们出门去抽烟马路对面有中年女人拉住人叨叨传教,从“神爱世人”到“赦免你的罪”我听到她拉住一个男人許久,说“就是你们的头发也都被数过了不要惧怕,你们比许多麻雀还贵重”但那个男人几乎秃了顶。

一支烟可以很长我和林老板居然聊了起来。

“做这个能挣到钱吗”

“还可以吧,国内得癌症的人挺多的……这两年越来越多”

“所以你没有别的工作?”

“没有我还在读书。”

我吃了一惊但直接表达吃惊好像不礼貌,只好问他:“你学什么”

话题在这里断了,聊天的方向出现混乱我不知噵和一个代购癌症药且网名叫林老板的人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和一个日本文学博士说什么日本文学,我只读过两本村上春树和东野圭吾以前刚和小叶恋爱,我也给她写信因为并没有什么话想写,只能抄书“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小叶只说,那本书鈈怎么吉利

和林夏第二次上床后,她去洗澡我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好像初来乍到正在等主人给我倒水,茶几上摆着一本《挪威的森林》后来我渐渐发现,林夏的文艺修养大概和我差不多她的确看过小津安二郎,但也就看了那么两部《东京物语》和《秋刀鱼之菋》,不会更多她跟我一样,认为自己应当对人生有点野心却并未找到野心的指向,我们在一起上床之余总是聊圈内动态,谁去了哪里拿到什么职务谁辞职创业,现在已经拿到第几轮风投我们不停给对方分享资讯,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自己的焦虑其实两个人的焦虑都加倍,我们还是每周见一面有时候做爱非常慌张,因为大家都着急回邮件

去年林夏又辞了职,现在在阿里巴巴刚收购的一家小公司做公关总监我则加入了一个创业公司,名片上印着“联合创始人”CEO是我在网站的领导。我们公司半年中换了四个项目分别是上門做美容的APP、上门做饭的APP、上门修煤气灶热水器的APP以及白事一条龙APP,我们都盼着某一个项目会被马云看中有一次报社的老同事吃饭,发現在场人数中有四分之三的人的大老板变成了马云剩下四分之一正在争取把大老板变成马云,比如我

赫赛汀拿到了,整整齐齐一排白底绿字纸盒装在一个巨大塑料袋里。我和林老板在地铁口再见“还得去学校见导师。”他说把我给的五万日元现金放进钱包里。我叒去那家中华物产店看了看买了一盒卤猪尾巴,附一包辣椒面林夏应该醒了,我们可以啃着猪尾巴把那些要说的话说完。

“你老婆知道我们的事吗”林夏问我,挑了一截肥肉较少的猪尾巴蘸上大量辣椒面。

这句话她问过好几次第一年,第三年第五年,第六和苐七年

开始我很确定,“不知道”后来我也变得疑惑。小叶非常聪明我们一起做门萨智商测试,她有135我是121,据说超过140就是天才“那五分跨不过去的”,小叶说“我们都是普通人,一进入普通人的大分类这十几分没什么区别,真的可能就是背单词速度要快一點,哦也可能是看悬疑片比较早猜出凶手。”我没有见过哪个智商135的人比小叶更坦然接受普通人这一身份,智商121而不甘于此的人我则認识很多

不是说我羡慕小叶的人生,前面说了我只是敬重她,再给我两百次机会我还是会试试看能不能往上走,我知道成功的几率鈈高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人生有第二条路值得一走我非常焦虑,但小叶我也不觉得她有多快乐,她只是让平静成为惯性她的平靜渐渐吞掉她,开始她不想选择后来她失去了选择。

这两年我几次认真想过小叶知道些什么,一个看《第六感》半个小时就看出主角巳经死去的人是不是真的看不出丈夫有个情人?二〇一一年前后小叶想过要孩子,问我的意见“要了也好,反正最后都会要的不過我们都没有北京户口,以后上学有点麻烦”这就是我的意见。

小叶没考虑北京户口她开始算排卵期,期望我在那三四天内认真配合我刚升了职,从管十个人升为管一百个人老板要求我三十秒内必须接电话,我就把手机用塑料袋包好拿进浴室。因为总赶不上班车我也买了车,有时候在四惠地铁口顺道接上林夏她的公司在朝外SOHO,我则再往中关村走路上两个人互相关心工作进展,交流哪种褪黑素副作用小叮嘱对方中午一定要吃饭。

就这样小叶的排卵期我配合得不好,试了半年也没有怀上后来她就说,“还是歇一歇吧”僦一直歇下去了,我们再没有讨论过生育问题

“她是不是其实也有别的人?”这句话林夏也问过几次她倒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们這种混沌关系里唯一清晰的就是定位:我不会和小叶离婚林夏不会和我结婚。我们偶尔会替对方分析情感生活她分析我和小叶,我分析她和前男友她劝我“小叶挺好的,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女孩子你再不注意她就会被人追走”,我劝她“这个男人不会跟你结婚的你嫃的应该跟他彻底断了,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搞什么鬼”

这种劝告当然没有任何鬼用,林夏这次赶到东京来是要在第一时间且当面跟峩说,前男友又回来了几年这样下来,我们的分手流程已经趋于固定我说:“哦,那我们明天去吃顿饭”

至于小叶有没有别的人,“有可能不然她这几年怎么过的?”辣椒面有后劲我用半瓶冰麒麟才勉强压下去。

“在乎……没立场在乎。”

当然在乎我偷看小葉手机,用她所有用过的网名搜寻她的博客地址手机上什么都没有,我连存为中国移动的联系人都点进去看了真的是10086。博客没有找到有一个疑似,博主写一些书评影评隐约有个叫“X”的男人,我就又回头去偷看小叶的手机把所有X开头的名字号码抄下来,当然我还沒有一一打过去我没有疯到那个地步。我订阅了那个博客但它渐渐不再更新,大概是挪到微信公众号上这下我失去了所有线索,社茭媒体每更新一次我就会丢失一批朋友,万万没想到这次丢的是自己妻子,疑似妻子

到了今年,创业的百忙之中我渐渐在内心确認小叶爱上了别人。有一天小叶让我早点回家“我们得谈一谈。”电话里她说小叶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现在还有谁需要打电話但和微信比起来,电话让一切更加确凿无疑

我以为她要跟我说离婚,磨蹭到十一点才开车往家走四环上挤满运煤卡车,堵住出口我熄了火,打开天窗抽烟那天有深灰色雾霾,不开灯根本看不到前方有车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盼望后头的车冲上来终结这一切,泹下任何一种决心都是难的我又打开了双闪。

小叶一直没有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穿一套深蓝星星图案的睡衣头发扎马尾,是我熟悉的小叶她等我坐下来,关掉电视握住我的手,又愣了一会儿才说:“你听我说……我得了癌症……乳腺癌还没有最后确诊,但应該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不要担心是第一期的,都说很好治”

我也愣了一会儿,然后渐渐高兴起来真的,没有办法寻找到另外的词語我高兴起来。我把小叶抱过来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就去医院……哪家医院”

那盒猪尾巴吃完了,林夏站起来洗手她在洗手間里大声说:“你回去要和小叶好好过。”

“好的”我回答她,水声太响我又提高了音量,“好的你也是。”

小叶恢复得很好半姩后复查已经没有癌细胞。她重新开始化妆长出茸茸短短的头发,看起来有一种意外的时髦我的创业公司在又换了两个项目后宣布失敗,现在我替另一家创业公司打工拿过得去的薪水,和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期权我们又开始讨论是不是应该生孩子,但两个人对此都并没有真正的热情大概我们到了这个阶段,对任何事都没有真正热情的阶段

过了八月,在一场暴雨之后林夏从微信中冒了出来。我开车去了通州快开到她家楼下的时候我迷路了,这附近又拆又建我停在一个巨大的工地坑前面。抽支烟再说吧我想,前头是探照灯的灼灼白光照出一条并不存在的前路。

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改变,癌没有改变什么爱也没有。

夏天总是很糟潮热中对别人的故事失去反应,别人对我大概也是如此一切蒸发在空中,同情、怜悯、好奇心半空盘旋,而不降落因为始终没有下雨。

关静找到我我不怎么愿意。夏天中我有自己的烦心事一个专职做离婚案件的律师,自己也离了婚却没占到什么便宜,毕竟前夫也是律师发表過学术论文,业务能力略强于我我没有驾照,那辆国产宝马5系归他又把朝阳公园边上的两室一厅卖了,这笔钱还贷又平分后——我多拿了二十万算是抵车钱——谁都买不起四环内的房子。我在鼓楼租了一套两居室多少憧憬着还能约会男人,在后海喝完酒顺势步行囙来过夜。他因为已经有了再婚对象安心把新房买在亦庄。以前我们也看过亦庄的联排别墅小区里种满银杏,两层三百平方小车库,小院子一架子紫藤,一只狗狗在紫藤架子下撒尿。两个律师稍微努力几年也能过那样的日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中途泄了气

我不恨前夫,不过私下里也想过如果他不存在,也许北京会是一个更适合呼吸的城市好像浓浓雾霾天里,他是一颗吞咽不下的大型顆粒好几次,刷到前夫的朋友圈(为了证明自己的文明程度我们都还看对方的朋友圈,甚至偶尔互相点赞)我都会想,他要是突然迉了就好了不用死太惨,不要得重病受折磨我也不忍心。脑溢血或者心脏病,他一直说自己心脏不好长年备有硝酸甘油,但一次沒有用过性生活进行到一半,他会突然停几秒钟大概是怕死。那几秒中断意外漫长我直直往窗外看去,没有霾的日子天狼星猛烈閃动,让人更觉焦急

关静打电话过来,我正在看大盘卖房后的大笔现金找不到出路,我几乎全放进了股市重仓五粮液,也没什么原洇家里亲戚都喜欢喝五粮液。我在31块进去后来政府清理场外配资,一路跌到22我又加了仓位,把均价拉到28它现在一直停在26上下。并沒亏多少我还是较着劲,每隔三十秒刷新一下大盘为一毛钱涨跌心情起伏,许久没有接过新案子全身心炒股,渴望解套大概没法接受在一个全新的领域,我又一次被死死套住

天气苦热,离婚后我不大去律所坐班租的房子朝西南,空调总是漏氟收市前房间内温喥达到顶点,我无意识又刷新一次大盘网页看墙角翘起的复合木地板,房东留下的艳黄色简易沙发阳台上堆满纸箱子而纸箱子又堆满咴尘,不明白一个差点买联排别墅的女律师怎么会到了这里。那种希望前夫死掉的心情又自顾自涌上来,混杂着罪恶、负疚和快意

洳果他之前死掉,我就还能住在那套房子里朝阳公园边的房子。阳台上养了几盆花月季和栀子,最后一次和前夫吵架我们不知道谁紦一盆满是花骨朵的栀子推到楼下,二十三楼一声巨响。如果当时砸到路人就好了我会站出来指证他,警察、检察官、法官他们当嘫更相信女人,前夫会被判刑路人最好不要砸死,这样属于情节较轻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楼下并没有人我拿着扫帚簸箕下去收拾,满地狼藉中闻到栀子香气。前夫一直活着没有判刑,没有心脏病已经再婚,过得很好

关静说了一半,我才渐渐听懂意思:“……不行不行我哪里有时间回去,而且我没有做过刑事案你知道吧,我一直就打打离婚案从来没有进过看守所……这个案子,还是嘚找个有经验的本地律师”

但关静没有放弃,她向来不容易放弃:“……你就当回来休个假散散心,老闷在北京也不是个办法……”看来大家都知道我离了婚“看守所嘛,没去过有什么关系去一次就认识路了……你就当帮帮林凌,她也是好造孽肯定是失手嘛,要鈈然她脑壳有包要去杀人……”家乡话用“造孽”说一个人可怜,我有时候也会自我感觉“造孽”但不知道用哪种定义,动词还是形嫆词

晚上八点,我同意接下林凌的案子关静是我和中学同学的最后联系,没有她我是一个和那六年彻底断交的人,我不想这样有時候对关静近乎谄媚。我高兴自己被拉到所有群里: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我给每个群发红包。春节回家有人組织聚会,在桥头烧烤铺我也去了,吃五串烤排骨排骨腌过了,酱油齁住喉咙我没有选择;不知道怎么回事,排骨一直送到我这桌來且只有排骨,如果想吃鲫鱼和鸡胗就得换张桌子。关静那天不在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不敢换桌后来大家都说要拍合影,我赶紧悝理头发站在第二排中间,照片发到群里断续有人说,“顾小梦还是长那样啊”“真的,就是发型变了”有人议论我,这让我安惢就又发了一个红包。

外面渐渐暗下去却始终没有降温,我走到后海边吃一罐老北京酸奶,水面蒸腾热气风也只显扰人。湖中有開黄鸭子电动船的情侣吵架船剧烈摇摆,我知道舱下水草疯长如果船真的倾翻,水草会缠住手脚四下喧嚣,呼救不易一场没有凶掱的谋杀案。但过了一会儿船平静下来,路灯探照之下我看见两个人并排挤挤挨挨坐在一起,齐心协力把黄鸭子开回码头有那么一會儿他们混淆了方向,但最终还是开到了正确的路上很奇怪,每个人最终都能回到正确的路上

我坐在树下花坛石沿边,翻了很久手机翻到那张烧烤铺合影。林凌在第一排最右穿一件红色大衣,叶敏敏和她隔了几个人穿蓝色大衣。暖黄滤镜之下每个人都长得像,峩记不起林凌也记不起叶敏敏,照片中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小圆脸长卷发,我也差不多如此我穿一件驼色大衣。

警方指控称二零┅五年七月十三日晚上八点二十七分,犯罪嫌疑人林凌趁人不备将被害人叶敏敏推入一口正在漏气的盐井,后者脑部撞击井壁当场死亡。林凌被控涉嫌故意杀人目前羁押于贡井区看守所,我是她的律师

吃过晚饭,我和父母散步到旭河对岸旭河上有两座桥,刚下过雨平桥漫水,应该是桥面的地方现在浮着几个黑胶轮胎,有男人赤膊坐在轮胎上撒网捕鱼我们走上大桥,摊贩们占满人行道卖袜孓、发饰、十块钱三条的内裤和西藏风格的绿松石项链耳环。有一家卖石榴裂开两个作为样品,有玛瑙样鲜红的籽我们一路没有说话,现在倒是商量起要不要买石榴最后买了五个。

父母对我非常失望看起来是因为我的离婚,其实是因为我在离婚后暴露的一切:三十⑨岁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男人,也没有男人追求三十九岁还要有人追求不容易,我从来长得不美四肢细细,却有肚腩皮肤发黃,粉底颜色一直不对总像一张脸上浮动另一张脸。刚搬到鼓楼后的那两个月我也晚上十点化好妆,走到后海喝酒从小区到水边需偠走一条石子路,高跟鞋走在上面有一种绝望的决心但我一直坚持穿8厘米尖头细跟鞋。我换过不少酒吧和不少裙子却一直没有人请我喝酒,始终没有我也就放弃了,现在每天穿拖鞋T恤出门喝老北京酸奶,坐在酸奶铺的塑料矮凳上

在别的家庭,“律师”这种身份也許还能拿出来搪塞但我的父母都在市司法局工作,都有点职位见惯了畏畏缩缩没有案源的律师,顶着合伙人的头衔却出不起合伙人的份子钱这更让他们一眼可以看透我的生活,看透隐藏其下的落魄失败父母是关静一定要找到我做林凌律师的原因,司法局对案子说不仩有什么具体用处但听起来总更让人放心,更何况——关静私下里对我说——“肯定是要判刑的吧那起码进去了能托人照顾。”我答應她这没有问题,司法局管监狱

拿着一袋子石榴继续往前走,渐渐到了老街青石板两旁是黑瓦平房,每个人都坐在路边乘凉吃西瓜把西瓜籽吐在石板和石板缝隙。爸爸突然说:“你代理的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好像就住在这一带……死的那个好像也是说是同一個居委会,现在分别派了人做两边男人的工作”

我签了侦查阶段律师代理,只收两万这个价格极低,却多少能弥补我在股市上损失的錢在无人察觉的隐秘之处,我想盖住这又一场失败和林凌的丈夫王云雷签好合同,拿到一万块首付款装在一个用金粉印着“新春贺囍”的红包里,他讪讪说:“……家里找不到信封……”王云雷穿戴整齐看不出住在老街,家中还没有独立卫生间每天早上需要排队仩公共厕所,关静后来说那两万块是她的钱。

我们走到公共厕所新近装修过,贴满一看即是公共厕所的白色瓷砖作为居委会的业绩,门口放了几盆茉莉尿骚味混茉莉香,晚风又带水气让这附近有一种含糊的定位:穷,却又有点风情承包公共厕所的是一对夫妻,夶概就住边上在门廊里支了一张塑料圆凳,两个人蹲在地上吃饭各自抱着大碗,几种菜混在一个大铝盆里我辨认出莴笋烧泥鳅和蒜薹肉丝,走过了才轻声对爸妈说:“守厕所的吃得还可以”

空气中有天然气味,我以为是谁家煮汤扑锅爸爸却说:“一直这样,快一個月了……上次井下漏的气还没散完这两天下了雨,味道已经淡了”

“那天晚上你们都去了?”

“去了晚上散步的人哪个没去。”

東源井离市区不远沿着旭河一直往下游走,有时候我们也走那条路散步经过老盐厂坍塌的红砖房,瓦砾堆中长出藤蔓结鲜红浆果。鹽厂早就破产留下极少工人生产沐浴盐和调味盐,东源井又出盐卤又出天然气从咸丰年间一直生产到现在,老早就评上国家级文物保護单位

中学有一次郊游,不知道怎么选在这里大概因为井在半山上,前面有一块平坝坝上稀稀落落长草,四周又有不结果的桃花峩和关静坐在一起,吃小圆面包夹火腿肠喝同一个保温瓶中的热水。有两个人用渔线放风筝两只一模一样的大蜈蚣,先并排飞得很高后来有一只渐渐下坠,又缠到井上的天车我记得班上最高的男同学试图爬上去取回风筝,我们所有人站在下面仰头望着风筝没有取丅来,天车太高有工人出来制止,春天的风其实极大我们下山的时候,那只风筝已经断线往不确切的方向飞去。我忘记另一只蜈蚣嘚下落我也忘记到底是哪两个人在放风筝,每个人都看起来可疑林凌和叶敏敏,我和关静

七月十三号凌晨五点,东源井井筒出现故障工人在维修井筒时发生坍塌,筒内发生堵塞上午八点井筒疏通时,筒内被封存的气体和水由于压力过大发生了井涌现象,导致天嘫气及硫化氢泄漏下午六点,气场工人控制住危险开始进场维修,到了七点半饭后散步的人渐渐聚集在东源井,有些人靠得很近想看到井下维修现场,拍下来发到朋友圈叶敏敏站在最前面,她掉下去前先惊呼了半声但即刻安静下来,她死得非常快井筒一直到當晚十二点才彻底疏通,叶敏敏的尸体被吊了上来零零星星的几块,头发中混着她那部苹果4S的屏幕碎片

开始都以为是意外,后来有个侽人回家看手机视频清楚看见林凌在背后推她的那一下,林凌本来站得有点远但她突然挤开人群,猛地伸出手推向叶敏敏的腰那男囚报了警,刑警大队的人赶到老街时林凌正在露天坝中打麻将,穿一条碎花睡裙她那天赢了不少钱,被带走时还把那几百块胡乱塞到睡裙口袋里

我们在青石板路尽头拐错了一个弯,不知怎么走到区里唯一一个基督堂近一百年的老院子,一直说要塌一直没有塌,于昰又说是因主庇佑院子里有四间房,围住一个小天井没有人种过什么,却自顾自长出了橘子树和夹竹桃外婆在世的时候,我陪她来過几次基督堂因为她应承听一次福音给我五块钱,为了钱我听“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又听牧师讲经不可说人闲话,因为“凡囚所说的闲话当审判的日子,必要句句供出来;因为要凭你的话定你为义也要凭你的话,定你有罪”我当然没有信主,和所有人一樣我被他人说闲话,也说他人的闲话后来外婆死了,家里还是照城中惯例请来和尚念经,道士做法葬礼喧嚣热闹,街坊邻居一家送一匹布却来吃了好几天饭,火化时是我坚持要放进一本《圣经》

爸爸说:“这里现在分了一半地方给社区做文化中心,每个月有两忝市川剧团在这里免费表演……下次我们都来看看吧还可以,有时候会演琵琶记”

我不知道琵琶记是什么,但我说:“好啊下次是幾号?我叫上关静”

我们本来坐在室外,觉得一点点雨不妨碍喝茶但雨渐渐密了,关静又穿白色真丝衬衫我们就挪到王爷庙里面。房间内开着空调却不禁烟,我们先打两个喷嚏然后都拿出了七星,开始抽烟后空气就舒服多了潮气混杂烟雾,两个人有好一会儿不想说话

王爷庙以前是戏楼,现在和城中所有带院子的古迹一样不过给人打牌喝茶,卖十块钱一杯的青山绿水庙建在河边石崖上,崖身上的“唤鱼池”三个字据传是苏东坡真迹都说他在这里钓过鱼。庙内石壁上有“还我河山”倒的的确确是冯玉祥的字。一九四四年忼战艰难冯玉祥来城中发起节约献金爱国运动,筹到一个多亿有大盐商一笔拿出一千五百万。

这些都是关静告诉我的没想到她变成攵化人。初中她成绩一直不好读中专时花了一笔钱,后来又托人进了本地银行我考上大学的夏天,去找她吃饭在柜台前等她下班,看她穿式样古老的衬衫和一步裙化红脸蛋和血盆大口妆,飞快数钱数完一叠又重新从第一张数起,如此往复三遍她后来跟我说:“苐一个月就数错了,罚了两千”现在关静是一家区支行的副行长,有个丈夫但我们不怎么提到他,关静自己开车来接我她先是开一輛福克斯,去年换成宝蓝色mini

反复打量自己的生活时我总会想到关静,好像以她为坐标我才能确定自我位置。可能她也过得不好不然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生孩子?为什么她从来不带丈夫和我吃饭为什么有时候半夜三点,她会在朋友圈转“女人这辈子不能犯的十个错误”她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她热衷于和所有同学维持联系哪个生活幸福的银行副行长这么闲?这么想下去让我更容易和她交往,虽然她的不好隐藏在“可能”的水底我的却浮动在青天白日的水面。

这两年关静总是主动来找我就像读大学和刚开始工作那几年,我志得意满野心勃勃尚未意识到前方看似水泥铺就的大路,会渐次出现泥沼般挫败我总是主动找她,那时候我是一个重点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的律师以结婚为前提谈了一个同行男朋友;她刚刚从柜台调到房贷部,几次相亲后也有了固定男友我一目了然过得比她好,却没有恏太多这让我们的友谊持续下来,持续到她一目了然过得比我好、却没有好太多的现在我们是两只蜈蚣风筝,开始并排飞在有风的地方后来风太大了,她偏离方向我则一路下坠,坠向今天

以前我们当然也聊男人,后来这个话题渐渐退场现在我们和所有闺蜜一样,聊眼霜、年终奖和包这并不意味着男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变得不再重要,而是真正重要的话题我们都不再向对方——事实上是任何人——提起。我在婚姻中有过两次无人知晓的一夜情(不知道怎么回事离婚后反而没有机会);她有一次在唱歌间隙出去接了七八次电话,再回来唱《勇气》包房内的旋转彩灯下,我看她泪光粼粼唱完歌,我们一起去吃了串串香我们依然亲密,只是不再知道对方生活Φ真正发生了什么把一切秘密混混沌沌煮进这口油腻的锅里。

抽完第二支七星关静问我:“你去见了林凌没有?”

“见了难道白收錢不干活,见了两次了”

“能怎么样……看守所里……跟我说吃得还可以,因为我爸托人给公安那边打了个招呼……能吃什么也就是早上能加个蛋,晚饭有点肉吧我也是估计,我们哪能聊这么多……”

“案情啊……你说律师和当事人能聊什么……”

“她怎么说真是她杀的?”

有老太婆挑着扁担在茶馆内卖凉皮凉面我叫了一碗凉面,嘱咐她多放蒜泥吃了几口才对关静说:“对外人泄漏案情,你是想让我被吊销执照啊”每桌都在吃凉面,都多加了蒜泥浓烈蒜味让空气更显污浊,却盖住那些不想被说出口的话语

当然不是因为这個原因,关静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雨下得更大,有男人进来避雨又不想出茶钱,就扭扭捏捏站在台阶上院子和室内之间的含糊地带。我无端端想到王云雷他可能就会这样,舍不得十块钱茶钱王云雷长得不错,像多次变形后的胡军林凌也算得上标致,一对外貌中仩的夫妻在钱上面显见窘迫,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更让人觉得难堪。

我和关静都想走了但下大雨还一定要结束闺蜜下午茶,好像会显嘚关系冷淡浮在水面上的话题被一一打捞干净,连新叫的一盘瓜子都一颗颗剥完我终于问道:“林凌和叶敏敏到底关系怎么样?”

关靜在听一段微信语音似乎是无意识回答:“还可以吧。”

“……就是每次同学聚会两个人也都来,也没听谁说她们有矛盾”

“我爸說她们住得很近?”

“……是啊都在老街那边,那两排平房嘛以前老盐厂职工都住那边,厂里分的房子……你忘了初中班上有几个從盐厂子弟校上来的,她俩都是……咦这么说起来,她们应该小学就认识了也许是幼儿园,盐厂都有自己的幼儿园……”

“她们到底茬哪里工作”

“开始也都进了盐厂,后来不是下岗了吗就都自己找工作咯,帮帮私人老板打打工。两个技校毕业生你说能找到什麼工作……林凌好像在商场里卖包,叶敏敏不晓得她离了两次婚,你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但我意识到别的同学背后说起我时提到嘚第一句话是什么。这也不意外在任何濒临冷场的时刻,总有别人的生活作为谈资尤其是显而易见失败的生活,这在明处拯救僵局暗处则拯救我们自己。关静也意识到了她只能提供更多八卦,以让我们都忘记前面话中的暗刺:“……叶敏敏听说又要结婚了这次找嘚人很可以,就是桥头那家羊肉汤的老板你记得吧?我们去吃过几次的那家他老婆去年死了……”

我记得那家,老板是一个油腻的胖孓怕有五十五岁,身上经年不散的羊膻味羊肉汤是地道的,后厨院子里有整张带血羊皮他看起来也是个好人,买单时总给我们抹掉零头又送一杯极烈的柠檬酒,但我没有想到叶敏敏嫁给他背后收获的普遍评价是“很可以”。离婚后陆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离异有駭有房,离异有孩有房但孩子跟着对方最好的那个丧偶无孩有房,我想回北京应该见见他,有点秃顶算不上什么问题但也许他已经見过别人,夏天总让人着急希望一切在冬天之前有个定局。

后来关静送我回家开车十分钟,她的微信响了六次在最后一个调头处,峩突然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突破眼前的雨雾抵达更清晰透明的地方。如果我想和一个人有清晰透明的关系关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问她:“欸……这几年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关静化了浓妆睫毛长到不合理的地步,扑簌簌闪动时把整个世界遮蔽在外她没有转頭看我,半分钟沉默后她轻快地说:“什么什么人?一个已婚妇女还能认识什么人啊怎么啦,你是不是认识谁了有照片没有,快发峩微信!”

我也转过头去看雨刷拼了命想挡住水滴和雾气,然而世界还是混沌难辨我说:“随便问问,我也没有哪里那么容易。”

看守所在龙洞村去往富东水泥厂路上有个陡峭上坡,爬坡之后转左手再走十分钟半坡上经过一个养鱼堰塘,周围摆几张白色塑料椅這就算开了农家乐。看守所九点开始会见我八点半到,堰塘边已经有人钓鱼水泥厂的灰厚厚一层漂在水面上,有黑鱼浮出水面以为那是鱼食。黑鱼凶猛两排带状细牙列于上下颌,它们吞食青蛙、鲫鱼和泥鳅最后吞食体型不超过自己三分之二的同类,它们精确估算并不冒险。

林凌把头发挽成髻橘色囚服背心里是一件白色T恤,衣服起毛但都洗得干净,让囚服像刻意搭配颜色如果不是手铐,她遠远走过来也就像是要和我坐下来喝茶。王云雷给她送过两次衣服往消费卡里存了一千块钱,看守所里每个月可以用五百买生活用品和零食。林凌跟我提过两次里面有一种牛肉罐头,很咸但汁水可以用来蘸馒头,看守所每天提供四个馒头我们初中三年没有说过幾句话,毕业后更是毫无联系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她,也疑心她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但我们现在坐在栏杆的两边,聊起了咸牛肉、馒头和謀杀案

案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辩护方向:那天井上的灯正好打在林凌上方,人群外围没有光视频上看起来后面黑乎乎推搡成一团,人囚都挤着往前想让自己的手机镜头对准井内。林凌当然有可能是被后面的人猛推一把她伸出手试图维持平衡,混乱中却没有注意到自巳推向了小学、初中、技校同学以及邻居叶敏敏的腰间

律师不能诱导当事人说出这些,会被吊销执照和坐牢我只能问她:“那天到底昰怎么回事?你不要怕慢慢说清楚。”

林凌眼窝淤青看起来睡不安宁,却不像害怕只是再复杂的局势,两句话也就说完了:“……囚很多我站不稳……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推到了敏敏”

大概也就需要这些,但我确认了一下:“所以你根本没想要推她”

会见室没有空调,门外40摄氏度的感觉慢慢渗进这没有窗的阴阴房间看守所小卖铺又只有一种袋装宝宝霜,白炽灯管下林凌满脸浮油让我看鈈清她的脸色表情。她略加停顿说:“……当然……不然你说我推她干什么?”

我点点头在笔记本里记下这句。

已经没有问题但会見时间只过去二十分钟,我总不能现在就走没有九点半就结束会见的律师。我和林凌就像我和关静在王爷庙喝下午茶一样,冷场片刻後突然真的聊了起来。会见室里稀落有人大部分律师更愿意下午过来,这样不用早起龙洞村不通公交,打车来经过一段长长土路洳果车上睡得不沉,会被凹凸路面反复叫醒会见室没有装监控头,这让隔壁座位的律师和当事人放心聊起了多少钱可以取保候审(“十萬哪里得行十万你找哪个都搞不定,起码要十五万”)偌大房间,只不远处有个警察叼着烟玩手机,烟是“小熊猫”我进门递给怹的两包软中华被随手扔在旁边。

我自己也点了一支看守所里律师都抽烟,也许这样会显得专业也许是一种隐秘善意,让当事人在烟霧中有这一切并未发生的幻觉我故作轻松,问道:“……你和叶敏敏很熟”

林凌想用右手挠左手手腕上的一个蚊子包,但手铐铐得紧我眼见她右手勒出红印,她狠挠几下这才舒了一口气说:“很熟的……当然很熟,我们幼儿园就认识了”

“来往的……她以前那个侽人和我们一起打麻将。”

“她到底为什么离婚”

“能给我支烟吗……麻烦替我点一下……谢谢……”林凌用两只手艰难夹住那根烟,她看起来不常吸在口腔里绕了一圈又吐出来,“谁知道她……可能是嫌以前的男人没钱吧”

闲话一个死人让我略感愧疚,但又带来莫洺快意我说:“她后来找的男人倒是挺有钱的。”

“是那个开羊肉汤馆的……”她不方便掸去烟灰,大半截掉在手指缝中让人有焦糊痛感。

我又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是说得过去的会见时间律师一般两周会见一次,我一个月来了三次谁也不能说我应付敷衍。我囸把笔记本收拾进包里林凌抽完那支烟,把烟头放在栏杆上细碎烟灰半浮空中,她突然开口说:“她打算搬家”

我愣了愣:“谁打算搬家?叶敏敏”

“她不是要和羊肉汤老板结婚吗?他们买了套房子”

“威尼斯家园,三室两厅”威尼斯家园里都是电梯公寓,有噴泉、棕榈树和不太干净的游泳池我和关静去游过一次,水面漂动皮屑游着游着突然热流袭来,除了有人在水中撒尿别无解释然而這就是我们城中的高档小区。

我觉得不安却又兴奋,像一个竭尽全力被摁进水里的气球再也控制不了挣扎着涌出水面,我死死摁住自巳的气球却想看到别人的浮出水面,以证明我不是唯一一个藏起气球的人会见室猛然间热到不能忍受,我穿一条黑色无袖连衣裙清晰感觉到腋下濡湿,汗水顺着拉链一路流到腰间我问林凌:“你不想她搬家是吧?”

林凌也站起来准备走了灯管白光下她长得像我们烸一个人:叶敏敏,我也像关静,但关静多年没有素颜出门游泳时她也用防水粉底和唇膏,我拿不准她现在的模样林凌说:“是啊,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要不是同学,要不是同事要不是邻居……她要是搬了,以后见面都不方便”

村口打不到车,我一路沿着坡往下走在低矮的柚子树下徒劳寻找树荫。柚子结出拳头大小青果隐藏在油绿树叶中,猛撞上去既觉钝痛又觉清醒。堰塘边还昰有人钓鱼有条黑鱼躺在水红色塑料桶里,它转不开身首尾相连就那么硬挺挺憋在水里,露两排细牙灼灼烈日之下,它会死得很快

去老街看戏前,我们在路边吃饭关静点了一道黑鱼三吃:泡椒鱼片、酸菜鱼头、鱼尾鱼架做汤。我疑心在这个下午盛夏抵达顶点每個人都出了一身又一身汗,但都夸关静菜点得好黑鱼新鲜,应该是今天才钓上来的鱼

吃完饭我们走到社区文化中心,今天演《白蛇传》爸爸说,里面的钵童可以变八张脸我记得《白蛇传》,以前陪外婆看过一开始白蛇在峨眉山修炼,后来才去西湖变八张脸的钵童是在水漫金山那一段。

七点半还有明亮天光云被撕得粉碎

近日苏州一男子担心前妻附近找对象象,便在前妻独住的出租房内偷偷安装了摄像头还正对着淋浴间和卧室。警方介入后在他手机内发现了大量偷拍视频目前,男孓因侵犯他人隐私被依法行政拘留3日。

近日苏州太仓警方得到线索,板桥辖区有人购买了一种针孔摄像头插座这是一种偷拍设备,警方经过研判很快锁定了被安装这种偷拍设备的出租房。

民警到该出租房进行调查时发现里面只住了一名中年女子,听说房间里被安裝了针孔摄像头插座该女子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

这些偷拍设备是谁安装的呢?民警在调查研判后了解到租下这套房子的是该女子前夫張某。民警找到张某后张某当即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张某交代他在离婚后,觉得亏欠前妻就想着能在生活上尽量帮助前妻,但怹又担心前妻附近找对象象抱着这种心态,张某在帮前妻租下这套房子后分别在浴室及两个卧室中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插座。

张某则通過手机上下载的软件实时监视了自己的前妻。这些装有摄像头的插座正对着淋浴间和卧室的床前妻的一举一动都被张某拍摄了下来。歸案后民警在张某的手机内也发现了大量偷拍视频。

民警介绍这种针孔摄像头插座看起来是一个五孔插座,但背面是一个摄像装置包括集成线路、储存卡,仔细观看的话在正面D线插座内有一个针孔摄像头。目前张某因侵犯他人隐私,被警方行政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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