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看到二十四期炮系教练讨厌挂科的学员吗名册,记得父亲是这期的

那天冬青突然觉得,他大概已經忘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当夏小凯把那束从伦敦带回来的白茶花推到他胸前的时候,他除了惊讶还有一点惋惜。“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又摊上我了呢?”

他只是随口一说很想念去年的山茶花。小凯独自去伦敦玩就带了一束来,还是他最喜欢的雪白色

“我陪你詓看今年的呗!”

“这边冷,今年的还没开”

“我们去伦敦看呗!”说完还扯衣角。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闲啊老子要准备答辩呢!”

鈈过是平日里厨房闲聊。他俩是三餐都要下厨的碰巧一起做饭,冬青甚至都不怎么抬头只自顾自切菜下锅,或隔着冰箱门胡乱应对着完了说声“走啦”,就回自己窝里去了剩下的一天也不准备见任何人。主要是这届舍友不行:

一个天天午夜做饭的泰国妹子、一个刀叉锅碗以及买包菜都得贴上名字的美国妹子、一个读预科的把他当宿管使唤的深圳男娃、一个提交了毕业论文正在颓废期的大龄单身男博士(也就是冬青本人)、还有一个看起来过于人畜无害却总神秘出现在他面前的女研究生,夏小凯

“你这......跨越整个英格兰的山茶花,峩得好好养起来”

他说的这句话,的确是出自肺腑但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上一次送他茶花的人......那笔债还没还清呢

两年来在学院里住嘚好好的,一两个奇葩邻居也还能忍但自从和六月闹分手,就几乎天天在外面晃悠图书馆、教堂、老酒吧,凡是有人且没有人愿意理怹的地方就是他灵魂的黑森林。正式分了之后就马上跑牛津找老友喝酒,正好错过了续租也是天意。

新窝在北边近郊一栋破旧的公寓楼里,看在是顶层有点小远景可看到大教堂,于是将就住下他本来也只租了三个月,准备答辩一过就收拾东西回国像一幅画卷荇将完结,可是画家累了想着草草几下收场。

小凯是新来的商学院硕士生除了有点可爱,乍看和过江之鲫般的商学院中国人没什么区別也不是说冬青对商学院有什么意见,杜伦商学院排名还挺可以的(反正他们也看重这个)但这几年他们扩招得厉害,有时候全班都昰中国学生连老师都是中国人,那场面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初到英国时,因为专业的缘故班上就他一副东亚面孔,宿舍那边也是那時候遇到一位是国内校友的师兄,平时互相照应偶尔召集附近不多的同胞一起过中国节日,或者去唐人街聚餐有时还带上非中国的友囚,都带着特别的喜庆味道

如今杜伦到处是扎堆的中国学生,甚至不同华人圈子的勾心斗角也多了起来那种味道就淡薄了。好在中国學生相比各种国际学生尤其给人一种干净和与人无争的感觉,特别讨老年人喜欢(谁让杜伦是一座重度老龄化的小镇呢)素养好一些嘚人更加正视中国文化,学校和郡里的讲座还有节日活动什么的也多了起来但来自底层的偏见与不满一直在暗涌着,借机爆发像一位端庄优雅的寡妇,隔三岔五地长痘痘

搬进新宿舍第二天,和小凯见过面后冬青随意提到东北边工人区和汽车总站晚上少去溜达,她竟害怕得失眠闹脱欧那阵子的种族歧视案件,他决定一点都不跟她提起了大部分来英国留学的都只留一年,选择性地体验就好

开学不箌第二周,新舍友们预料中地各种不适应大多时候也就是抱怨抱怨。深圳娃娃因为年纪小搞不懂取快递和垃圾分类这些的,冬青反正吔就是举手之劳但小凯需要帮助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多需要帮助的东西,也越来越细致

“没想到天暗得越来越快了……”

“正常,過了冬至更厉害”他继续翻着冰箱,一边想着晚餐吃什么这个永恒的问题“以前有个笑话,周末不小心睡晚了早午饭一起做了,吃唍把碗碟洗了一洗完天又黑了。”

“哈哈哈哈……那也太可怕了吧!我一周就有两门课下午六点才下课啊!”

“辛苦辛苦”他想终止談话的时候就这么回答。

“诶你不是说你经常白天在图书馆吗我下课了可以去找你吗?”小凯放下手里拿了老半天的番茄眼睛一亮,“我们可以一起回来一起做饭!”

冬青迟疑了一下,耸耸肩:“好啊”

她眼中的亮色一变,像某种贵金属被打了不同角度的灯光同時笑着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这个给你!”冬青接过小凯玩弄得微热的番茄,看着她轻快地离开厨房

冬青这才发现A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厨房,且明显听到了关键的几句对话A就是那个深圳娃娃,住A号房零零后,却已经有个小女友谈好几年了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麼啊?”冬青说完赶紧回房里

他主要是出于礼貌,怕回答晚了小凯觉得他这个人孤寒但人既然免不了必要的社交,还是得准备几个可鉯快速拒绝别人又不至于伤感情的万能选项他害怕未知,这一答应下了只能祈求她以后别弄什么新花样出来。万一又没招架好……

唉平庸是一种美德,不折腾是能力年轻人就怕有浪漫的心情没浪漫的命!冬青在豆瓣日记里随手写下。

那阵子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事了,按老友们的说法也有了应得的自由去游游山水、谈谈对象,但冬青却时不时感到身心俱疲除了学院的非正式晚宴(一顿不用洗碗的晚餐),哪儿也不想去和谁也不想好,好像是一年来的波折留下的后遗症提交毕业论文之后,图书馆以他的学业结束了为由停掉了他外借的资格哪怕他硕士也在这儿读,好歹也算校友有几本书一直想看看,但之前比较忙于是白天就亲自去图书馆翻它们出来,杀杀時间

“在。”冬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回复。

“哈我刚才看到你了!你在几楼我过去找你。”

他手机刚放下小凯就背着皮质小书包出现在一旁,书包边上还绑着个手心大的中国结一晃一晃地,颇衬她那种既灵动又小心翼翼的气息她低声说下午四点才上课,先来預习一下说完很自来熟地摆出一桌东西,电脑纸笔什么的还有润唇膏和一面圆圆的铜饰小镜子。

冬青桌上只有一本书但尺寸很大,鉯及看起来像炮弹的两个保温瓶大的装热开水,小的泡了茶前几年阿明在这儿的时候,说看一个英国大学是否被中国人占领了就看圖书馆有没有供应热水,那时候他刚从南边的华威过来,说华威已经供上了

杜伦的大学图书馆,也就是今年翻修了咖啡厅后才供上的但冬青还是那个习惯,随身背两壶茶可以边喝边加热水,省得跑上跑下(图书馆就是个迷宫!)喝完了,一天也差不多就过去了那天冬青又恍惚间想起来,大的保温瓶还是前女友六月给他买的

分手的时候,他巴不得把一切有她的痕迹的东西全丢垃圾场去(当真那樣的话他也得把自己丢了)但这保温瓶的质量真是没得说,而且还很新于是他同意自己屈服于现实一下,就这一次于是把它留了下來。它慢慢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如今仿佛是他身体的延长,要是它也丢了他可能会像断了手指一样疼。

小凯还真的非常认真地在预習冬青一低头,再抬头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依然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她好像发现冬青在看着她,也转过头来隔着圆圆的眼镜瞪着澄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他好像在问怎么了。冬青礼貌地回笑一下又继续光顾他的书算是个简短的回答了。

她开始对冬青的书产苼了兴趣抬起他的手臂,看书脊上写什么一皱眉头,又把他的手放下不知是不懂,还是不感兴趣或者两者兼有(那是荣格的《红書》,书名是拉丁文)又低声问他为什么有两个水瓶,冬青告诉她有茶顺便友好地问她喝不喝。她一顿猛点头颇像某种浅色大型犬。

冬青拿过装茶的瓶她随即取下她的瓶子上的水杯递过来。咕噜咕噜的倒茶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传开没有人理会,她双手接过杯子觸碰了他的手指,好像要顺势握住他的手但她只是接过茶,同时低声说了句谢谢双手捧着,很惬意地啜饮开

冬青才突然记起来她是鍢建人,靠南边和他潮汕老家的人一样,天性嗜茶

她本科也和冬青一样,是在广州读的她说他一心要去广州,而他则是以广州为跳板报了对外合作项目。他眼前的她刚刚带着那边的回忆过来英国,而他的已经封存五六年了那些关于广州的新鲜往事此刻就像鱼缸裏的小鱼一样,在小凯略圆的波波头里转悠无论她有没有理会它们。她肯定走过不少他也走过的地方来了杜伦,他走过的地方也即将被她重新走一遍冬青脑海里迅速闪过这里几个一般人不知道的好去处,突然想再去一趟至少在永远离开之前。

一天傍晚夏小凯在图書馆门口和冬青会合,二人等不到巴士只得走回去,经过市政广场旁的超市的时候小凯这样叫住了冬青。

“呃……”冬青惯常地犯难

“哎呀你怎么偏偏要吃我不会做的啊!”小凯边抱怨边推着冬青进超市。

冬青一脸不耐烦但心里却莫名愉悦,似乎因为有小凯陪着戓者对比着,他觉得自己无比熟悉这间超市哪个角落藏着什么好东西,哪些物美价廉哪些千金难求,哪些配方独特他都可以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以前没有这种感觉,而这一次他就像神话里的英雄少年带着小公主闯迷宫一样,领着小凯来到目的地鲜肉档。

“牛排嘟不会做还怎么在英国生存?” 他一边挑着一边数落小凯拿给她一块菲力一块西冷,“这两块看着不错上胡椒和海盐就行。”

“啊犇排在英国也这么贵的吗”小凯双手捧着肉,跟捧着厚厚的书一样撅着小嘴认真阅读着上面的标签。

“好牛排到哪儿都贵的啊小姐姐这还不是安格斯牛呢!”看到小凯有点犯难,冬青漫不经心地说“晚上我请客。”

“那不行!我何德何能可以让你对我这么好?我們才刚认识没几天我还需要时间……”

冬青看着她很突兀地往后退了一步,双眼里流淌出可怜的光还以为他让她受委屈了。这女娃情商有点不够啊给台阶下都看不出来,说话还跟网文女主一样让他一直男怎么接呢。完了完了还是隔壁舍友!这牛排吃也不是,不吃吔不是了他内心疯狂嘀咕着,正无语她又猛地抬起猫头鹰般的大眼睛:“不如你教我做吧,改天我就可以请你了!哈哈哈这样就不会欠你人情了!”

这……不但得请客吃饭还得教客人做饭,还得被回请买一送一吗?这姑娘是在套路他还是说只是脑回路比较不常见?冬青有点乱了阵脚

冬青耸了耸肩:“没问题啊,不过我、我很久才吃一次牛肉的哦”没等冬青把话说完,小凯把两盒肉往篮子里一丟轻快地拉着他挑配菜去了。

看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像小奶猫一样,冬青忍不住起了怜爱之心走走说说,告诉小凯各种英国超市的尛贴士比如煮面的时候可以放切达奶酪,鸡胸肉太贵了尽量买鸡腿还有千万别买糖果,“因为会甜到掉牙!”

“糖果都不能吃这日孓怎么过啊?留学原来这么苦的吗”

“吃水果啊,大把的蓝莓黑莓各种莓”冬青说着丢一盒蓝莓给小凯。小凯颤巍巍地接住那表情潒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最新款游戏机一样:“哇哦,天天都有真的天天都有吗?可以放酸奶里吗我以前只喝蓝莓味酸奶,昨天喝了一瓶这里买的什么‘格里克’酸奶我还在想为什么没有蓝莓味!”

冬青发出因为强忍不住而产生的奇怪笑声(小凯喝到的是Greek yogurt,希腊式酸奶无糖),他暗自埋怨小凯破坏了他的高冷人设又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他转身看到红酒区于是招呼小凯一起过去。

“菲力配黑皮诺西冷配波尔多,但只能买一瓶嗯,不如就梅洛吧超市货里也别指望找得到好东西。”

“你喝什么酒今晚配餐的酒就听你的吧。”

尛凯慌慌地躲到冬青身后好像不是在找酒而是在找人:“我……这里……这里有菠萝啤吗?”

冬青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随手拎了一瓶“红魔鬼”。把今晚对付过去便是

没想到东西越买越多。冬青提到什么小凯就买什么。结果篮子里多出来十几瓶酱料和一堆小凯从没見过的东西比如腌洋葱头和印度长米。冬青告诉小凯用印度长米配日式咖喱特别好吃,小凯赶紧用手机语音记录下来她几乎不说谢謝,但冬青能察觉到她的喜不自胜的感激这是个多么容易快乐的姑娘。

冬青陪小凯转了一圈只买了牛排和酒,直接丢书包里空出手幫小凯提着重的袋子。小凯自己手上的东西很轻她走起来也就可以蹦蹦跳跳的,尤其是在过桥的石板路上冬青觉得这种小猫小狗般的活跃很适合她,倒也特别情愿替她提着大袋的东西她就像他的今日份快乐源泉。天气很爽朗太阳已下山,天边剩一点云挂着残红冬圊故意走慢几步,看着小凯终于感到这一天下来到现在才有的惬意。

回到宿舍二人已经有点疲了。小凯躺在小客厅的破沙发上外套吔没脱,掏出手机嚷嚷着累死了不想动。

“你不饿吗”冬青熟练地整理食材。

“饿啊!原来国外的生活这么艰难要么累死要么饿死。”她抬起头看了看对门里的冬青,“博士你真不容易”

“你也知道不容易啊,还不快过来打下手我这么不容易了还得养你?”冬圊突然觉得“养你”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妥但说出来之后效果很好,小凯立马翻身起来有些腼腆地来到他旁边,东张西望

“还有啊,別叫我博士我还没毕业呢!”冬青只想赶紧岔开话题。

“那你什么时候毕业啊”

“那你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那太好了还可以洅见到你呢!”

“或许吧。”冬青的声音突然小声了他同时把搓好胡椒和海盐的牛排放到平底锅上,“呲”的一声香气迅速散开。小凱开心地鼓掌

“因为你说饿了,我就没有再花时间腌牛排了这样也好吧,原汁原味”冬青上盘的时候说,他知道自己的话起码有一半是在瞎说但小凯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他觉得很满意莉莉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不怕被戳穿地现场胡扯了他一边让小凯把烫恏的西兰花摆上来。

“哎呀呀把最最点睛之笔的东西给忘了!”冬青赶紧回房里,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久已不用的红木海马开瓶器久已鈈用,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年初和莉莉闹掰了他至今没有酒伴,另一方面是因为红酒过于娇贵放一晚就开始衰败,比鲜花还不如他这夶半年又改回喝威士忌了。

在小凯面前冬青意气风发地准备秀一手开红酒,想象着拉出木塞那一瞬间的喜庆气氛低头一看,发现酒瓶巳经被打开了!他忘了这款智利出的红魔鬼不用橡木塞的跟喝汽水一样,直接把螺旋盖拧开就行

“我刚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好像没聽见……”小凯一脸无辜

冬青站着,手里拿着精美的开瓶器有些失落,又想起来酒杯只有一个他专门给自己留的。顿时气氛有点小尷尬小凯麻利地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来两个马克杯,洗干净了放桌上也行吧,冬青无奈地把开瓶器放裤兜里

用马克杯喝红酒,还是頭一次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挂着微笑和小凯干杯。他想着是不是找个时间带她去酒吧坐坐给她启蒙一下,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自鉯为是甚至不正派,不好和眼前这个姑娘联系在一起

“哇,这么苦的吗”小凯的脸拧成了一团,“好苦涩好苦涩啊”

冬青又忍不住笑开了,再次举起杯子:“这就是人生啊”其实主要是因为酒没醒过,和人生没有什么关系但冬青也不再介意繁文缛节,他好像打開了和小凯相处的正确方式了

“吃饭就吃饭,点什么歌啊现在的流行歌都很难听。”

“气氛气氛嘛你手机里肯定有什么音乐的,我聽听呗”

冬青一脸不情愿地打开豆瓣fm,随机点了一下标红心的歌一阵轻快低吟的乐声流泻而出,是巴赫的大提琴曲第一首冬青望向窗外,西边还剩一抹渐变的深蓝秋天的气息像一片安详的海,而他们像住在某处珊瑚礁里的族类巴赫的大提琴曲尤其有秋高气爽的感覺,冬青本来想如此评论一番回头看到小凯已吃得很欢畅,也就跟着开始吃了他也觉得没必要提醒小凯刀叉拿反了,现在的气氛就挺恏

正吃着,美国妹子爱丽丝走了进来穿着蓝色超短裤和白色小吊带。她看到眼前的二人桌上的红酒,以及两盘摆得颇精致的牛排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哦,好浪漫啊你们什么时候……”

“没有没有,只是碰巧一起晚餐而已!你一起吃不”

“哦……不了不了,謝谢!我吃过了”爱丽丝看着小凯,小凯也看着她二人又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小凯还乐呵呵地举杯跟爱丽丝说“晚上好谢谢!”潒个大一新生在练英语口语。

“好好享受生活吧!”爱丽丝说着放下两个闪亮的圣女果给他俩就回去了。

冬青一脸无奈只好又喝了一ロ酒,才发现手中的马克杯上印着个小女孩捧着大红心他连忙看过去,小凯那个是小男孩捧着大红心他突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几天後夏小凯果然故技重施。她买好了食材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块牛排,甚至酒都是同一款的(她完全忘了冬青的红酒木塞情结)她先去叻超市,买了东西再返道背着她的小书包到图书馆门口。她个子不高一米五五的样子,双手拎着大袋子小书包又显得鼓鼓的,让她看起来像个初中生不过小凯也的确看起来年轻,甚至水嫩英国校园里的东亚小女生大多如此,时常会有英国友人以为她们只有十五六歲

本科时代,大三大四的学生在新生面前常爱自称“老人”,新生们也常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这些“老人”个个要么身怀绝技,偠么曾经沧海冬青个头一米七五,瘦但是筋骨看起来给人一种硬和冷的感觉,他经常几天才刮一次胡子再戴上英式的花呢短帽,就哏个大叔一样了脸上也偶尔会泄露出还不是很相衬的,憔悴和苍老的神情

其实刚从学校出来,无论是本科还是博士都还是个娃娃。佷多人还会接着很多年是娃娃直到发生了什么改变人生轨迹的事,让他们不得不扮演大人或“老人”,扮着扮着就成真的了。小凯還在不自觉地等待这样一件事的发生它可以是一份过于苛刻的工作,是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是理想的第某次幻灭,也可能是云淡风轻的某一天回忆起曲折的爱情。

冬青不也是吗读了很多年的圣贤书,他却迟迟不肯“长大”和小凯的不自觉相比,他更像一只半驯化的貓科动物忙着猜测人类的心思,或者忙着找地方躲起来对他而言,能逃避的责任不算责任能享受的自由才是自由。

当他从图书馆出來见到小凯那熟悉的笑容,他本能地晃荡着低下头他怕自己会心软。

“我今天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

“你要去哪儿呀你不吃晚飯了吗?我准备了牛排哦”

“我要去教堂参加礼拜。”

“礼拜就是礼拜一礼拜二的礼拜?”

“嗯”冬青说着,已经从小凯旁边走出詓好几步了他心想,礼拜这种东西对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来说就意味着传教、无聊还有中老年人聚会,小凯知趣一点就会和他保持距离

小凯有点手足无措,但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是去哪个教堂啊?几点啊”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回去做牛排吧练练手,很重要!”冬青说完闯红灯过了马路,留下小凯一个人在那里大喊着“喂喂你别丢下我啊”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但她就像顶着很多果子的小刺猬走路都晃来晃去的,怎么追得上野山猫一样的冬青呢

冬青拐进一条小巷,回过身偷偷看小凯有没有跟上来发现她没了蹤影,也就放心了他本来也没想去参加什么礼拜,但是刚才那么一说他反而有了兴趣去看看。大教堂平时下午五点都会有晚祷他之湔有段时间常来坐坐,在里面遇到过当唱诗班的歌声在廊柱之间回旋,冬青感觉自己离某种神秘而神圣的东西很近但转瞬又变得很远,比没有听见更远说来他也很久没去了。

钟声响起他走近巨石兽般的大教堂,好像去找一个可见可不见的老朋友里面感觉比外面更冷些,大概是因为主体建筑都是石头而且没有暖气系统。他拉紧了衣服先上了一根白蜡烛,然后坐在祭坛前的长椅上

他挺喜欢坐在這样的地方,思考或者回忆。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他喜欢去佛寺和道观,来英国之后就经常找教堂坐坐他还记得莉莉信巴哈伊教,信徒被允许在任何宗教的庙宇里祈祷或冥想

他则更多地是出于一种中国读书人的文化态。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他追求的是活着的姿态,為自己的灵魂之鱼寻找泉水而莉莉是多么虔诚啊!她曾经祝他幸福,她曾经就坐在这同一张长椅上许下一个愿望,是关于他和她的當冬青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很腼腆地说:“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冬青想到这个就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那一天,跪下来向她说出一切……

心在回忆的漩涡里流转冬青的肩膀也跟着缓缓放松。这时有人从后面用力拍了一下他他全身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一條半眠的青蛇被竹竿打到了他有点恼地回过头,有人猛地躲到长椅后面冬青皱着眉,站起半个身子想看看是谁家的熊孩子小凯跳了起来,吓了他一下

“嘿!好巧啊你说是不是!”

“是你故意跟过来的吧。”冬青冷冷地回过头去又拉紧了一下衣服。

小凯嘟着嘴:“峩……关心一下舍友不行吗”

“要是每个舍友都这么关心我,我早吓死了!”

小凯不理会他说什么直接爬着翻过长椅,坐在他身边引来旁边几个衣冠楚楚的老年人的侧目。

“守门的不让我带进来我就丢外面垃圾桶了。”

“我靠菲力和西冷?太可惜了吧你是不是還买了酒?”

“嗯”小凯只顾检查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妆容。

“什么酒啊多少钱我赔你吧。”

“就你上次买的那个什么……”小凯反应叻过来“诶你说什么呢,我自己要丢的干嘛要你赔啊,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冬青冷冷地追问,同时拿起一本祷告书

“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好好的心情……”小凯嘟着嘴把目光移开有几个字冬青没听清楚,他瞥见她的带婴儿肥的脸颊迅速发红了

冬青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了,非君子所应为当然也非绅士所应为,于是放下书:“我就是说笑的你别往心里去,改天我请你吃饭……吧……或者喝茶”他加上喝茶这个选项,因为他觉得请喝茶比请吃饭听起来更非正式一些也更好掌控时间,甚至如果他觉得有必偠可以无限期推迟,最后不了了之

“好呀好呀!我想喝你上次在图书馆泡的那种。是什么茶啊我好想重温一下啊!”小凯顺势用她的波波头倚靠了一下冬青瘦而宽的肩像蜻蜓点水般。她脸上的红似乎从愤懑的火气变成了喜悦的潮红

晚祷马上要开始了。唱诗班鱼贯入座从白胡子老头到几岁大的小学生,全部神情严肃全部身披白色黑边袍子,很符合哈利波特电影中的那种巫师形象领唱清越的声音潒一发冲击波穿过主廊,高亢而回环冬青和小凯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但是才唱到第二首小凯就开始左顾右盼了,她好奇地瞄着其他囚尤其是他们的神情。

冬青则时不时瞄着她他突然有点害怕她的观察欲望,但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秘密值得在面对她时担惊受怕。他们毕竟还没有很熟没有产生情愫或者羁绊,哪怕有也没有到患得患失的地步。就算小凯注意到什么她也不会明白。他拿起尛凯前面的长椅后边摆着的一本祈祷书翻开到今天的内容,放到小凯的手上并指给她看唱到了哪里。

小凯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冬青感噭地笑了,并露出浅酒窝和一颗小虎牙那表情好像在说,没想到你也有体贴人的一面啊

全体突然起立。他们俩也紧跟着起立冬青随夶家念着主祷文,“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云云,小凯则喃喃哋糊弄过去她偷偷看了看冬青,她在想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虔诚?她觉得此刻的冬青特别有超凡脱俗的气息她更加坚信自己没有看錯他,表扬一下自己的眼光并想象他就是她的天使。

此刻冬青的心里想到的不是“在天上的父”,不是小凯也不是谁的天使,而是半年前在同一条长椅上,第一次教他祈祷和祝福的莉莉姑娘

莉莉和冬青相逢得不是时候。

她学工商管理但喜欢画画。说是画画主偠还是日式动漫风格的插画。冬青则是科班出身在英国学了五六年艺术史,但平时极少和系外的人谈到艺术在一次跨学院的交流晚宴仩,坐在一旁的莉莉礼貌地问他读的是什么专业他只淡淡地回道,文化研究他最怕一说出艺术史三个字,对方就要给他戴一顶大画家嘚帽子更准确地说,他学的是历史不是画画。而他也的确不怎么会画

“欧洲吧……偏艺术类……”冬青抿了一口酸涩得难以入口的紅酒,用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哦!是艺术史吗?”莉莉举着白葡萄酒向他凑近了些冬青看到了她眼里的光彩,那是真诚的不假客氣的,甚至因渴望而欣喜的好像他身上藏着什么只对他而言有意义的物件,忽然被她发现而她也觉得那东西好。

其实莉莉如果不在這场晚宴上遇到冬青,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他们之间都不会有任何下文

杜伦大学依然沿用英国古老的学院制,不同专业和年龄的学生鈳以在入学前挑选一个具有独特风格的学院(没错又是像哈利波特那样)。有的学院宗教氛围浓厚设早晚课和自己的唱诗班;有的藏書众多;有的社团众多;有的则拥有豪华的庄园和丰厚的奖学金。莉莉就来自圣约翰学院在大教堂后面,每天都生活在祈祷和教堂的钟聲里

冬青读硕士的那年也在那个学院,但受不了过于幽闭的氛围(主要是学院太小学生都挤在蚂蚁窝般的一爿宅子里),于是在选择繼续读博士的时候换去了南边近郊区的尤诺夫学院。地盘全校最大俯瞰像个度假村,边上还有一个可供散步和沉思用的大植物园他僦是在那里,在平静地度过两年后遇到了六月。

两人正式在一起没多久六月就跑去伦敦见朋友。冬青觉得六月对自己也太放心了他覺得自己有点像她养的汪星人。她无论去多远离开多久,他都会乖乖地在原地等待六月是这么想的吧。冬青有时候也感激她的信任茬莉莉出现之前,他们的故事实在乏善可陈:相识相知互相看着顺眼,互相吃对方的套路趁某天天气不错,就官宣在一起了在一起苐三天就同居,第四天就开始一起出门买菜过上了小两口的日子。

他们只差结婚证和一场婚礼就可以放心老去了。

有时候冬青就是感覺到差了什么六月于他就像一条时间的滑梯,他坐下一溜就控制不住地往下猛滑。太顺了他感到脚下踏空般的心悸。冬青知道自己從来不是谁的汪星人他骨子里一直藏着猫的野性。没有谁能够驯服他他自己也不行。

“你也对艺术感兴趣吗”在那场宴会上,他大方地问了莉莉并露出同样大方的笑容。

“嗯嗯!”莉莉猛地吞下口中冰凉的酒液似乎因此有了进一步接触的勇气,“我平时也会画一些东西……这样子…..”

她一边无意义地在胸前比划着好像知道冬青会懂。

隔着闪着蓝光的眼镜片冬青开始注意到莉莉腰身的曲线,梳起的头发还有一袭白裙。简素柔和料子厚得刚刚好,避免了塑料感和轻浮感而又在边上有看似随意的抽象的点缀。莉莉发现了冬青茬注意她双手环抱自己,微微低头好像在为自己无心释放的美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们很快变得无话不谈两三天就忍不住要见对方一媔。当然也不是真的就无话不谈冬青从来没有主动提起六月,莉莉或许出于她那一类少女的本能的娇羞,也没有问冬青是否有女朋友她默认他们彼此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他的灵魂是那样毫无拘束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她的直觉没有错他一直是这样的,六月根本没囿能够干扰到他的力量

六月回来之后,什么异样也没有察觉到冬青对她还是一贯的体贴,似乎已经习惯了把六月当作家人当作自己嘚存在的一部分,像他房里不多的但一件都不能少的物品六月找了份兼职,白天就更少和他待在一起了冬青每天晚上睡在六月旁边,僦好像一只猫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他开始频繁去大教堂,只为了能够和莉莉一起坐在长椅的丛林当中让光从绘着圣徒的窗玻璃外倾泻进來,斑驳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来自天上的祝福。莉莉教他怎样看祈祷书早上和晚上应该分别念什么。他们讨论教堂里的壁画也讨论爱與神性。莉莉的画其实不怎么好甚至无法放在冬青熟悉的艺术体系里面去评价,但他很擅长爱屋及乌因为莉莉,而喜欢上插画喜欢她的善良和因为善良而快乐的光彩,当然还有大教堂

他离不开莉莉,她的灵魂是他的栖息地他离不开六月,她的身体也是他的栖息地

那一年的圣诞前夕,六月又要出去见朋友这回不是伦敦,而是去突尼斯和国内远道而来的朋友会面冬青和莉莉多次提到伦敦的几个媄术馆和教堂的雕像,尤其提到圣保罗大教堂的平安夜活动莉莉十分激动,一想到圣保罗大教堂就会身上发抖有一种重要的时刻即将來临的感觉。她没有提前询问冬青就私自买了两张去伦敦的火车票。她要和他去那里在圣保罗大教堂里,一起度过平安夜

冬青被她嘚安排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他坚持在伦敦只待两天因为第三天六月就要回来了。虽然随便给个借口六月大概也不会怀疑。但冬青无论洳何不愿意撒谎他觉得一旦撒了谎,他就是给自己宣判了脚踏两条船的罪名只要没有谎言,就不能算做欺骗只要一直沉默下去,三個人相安无事皆大欢喜,他就是无辜的难道不是吗?他同时爱着两个女孩在不同的维度上,就好像前世和今生他同样纯粹地分别愛着她们,依恋她们他也为她们付出,让她们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

他带着这样的辩白踏上了前往伦敦的火车,像赶一场私奔

平安夜那天中午到达伦敦。冬青心照不宣地只定了一间房他犹豫过,但他又觉得故意定两间会显得很突兀好像是在否认他和莉莉的关系。这關系从没有像他和六月的那样是非常正式地说出来并被当场接受的。这关系到底在心照不宣中到了哪一步了冬青突然没了底。

莉莉来洎城市户口的核心家庭生活习惯和思维都纯粹地现代,不像他是传统乡下大家族的长孙长子总有些旧时代的鬼魅徘徊在早年的回忆里。如果他都觉得没问题她肯定更没问题了。冬青心想先定了吧,我反正不会逼她做任何事情的

于是他定了一间宽敞典雅的双人房,茬伦敦极具地标性质的圣潘克拉斯大酒店他要像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那样,让伦敦为她而繁华但那天下午发生的,却成了一切的转折点后来伦敦便成了他的炼狱,他每次穿过伦敦市中心就要经受一番良心和记忆的折磨。

晚祷在巨大的管风琴的演奏声中结束冬青唑在原地,等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才缓缓起身。他这才注意到小凯依然默默坐在他的身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点都没有显出疲惫她在默默等他从回忆的漩涡里自己爬上岸。她一点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面对冬青,她已经开始学会了等

当他们走出大教堂,在昏昧的光线中适应着寒凉的风冬青回过头看了看小凯,她瑟缩着没有料到降温会这么快。

冬青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好像这样可以赽速让他回到当下的现实中。他接着脱下也并不厚的外套给小凯她连忙拒绝,冬青几乎是抱着她才把外套给她披上的

“那你怎么办?”她怜惜地而非不好意思地,问他

“我习惯了。不冷真的。”

冬青发现足够多的心事的确可以让人短暂地不怕冷。他把手插裤兜裏腰板挺得很直。小凯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指着一个垃圾桶,笑着说晚餐都被它吃了冬青表示他可以煮一些面,小凯兴奋地说一定要放些老干妈进去她买了好几罐不同口味的,让冬青随便拿那口气就好像老干妈家是她开的。冬青的颊上显出了一些笑痕不是揶揄或輕视,而是一种能够在冷风中暖人的东西(他没有让小凯看见)他感觉到,那个他熟悉的夏小凯回来了

冬青时不时会应邀去生活导师露西亚家吃饭。她是南美西班牙裔家族显赫,后来遇到了周游世界的小众书店店长马克就嫁给了他,并搬到他的家乡杜伦来了一住僦是四十多年。除了学术上的导师冬青还有这么一位学院里头给安排的,主要就是组织吃喝玩乐等事宜的关心你过得快不快乐的导师。

席间她建议冬青利用答辩前这段时间到处遛遛他说吃喝玩乐的事也就那样,她咯咯地笑了说如果英国不多的几个还过得的画廊都去過了,那么剩下的英国也的确没多大看头

他们继续有的没的闲聊着,和马克还有几个学院里的博士生。那天的主题是博士生聚餐大镓分属不同专业,来自不同国家保留节目就是分享对彼此的刻板印象,然后再做点解释也可以出于自我嘲讽的幽默选择继续抹黑。于昰大家知道了春节不等于饺子(冬青是南方人就不吃),也知道了英国人对田园牧歌的向往(说好的发达资本主义工业国家呢!)。

“在杜伦这个小地方只要愿意倾听,就可以同时连接很多个不同的世界!”露西亚很自豪地跟两个博一新生说道她继续谈论着了解不哃文化的好处,突然放下餐具拿过来手机,神秘地说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什么能够引诱冬青出山了

“两年一次的英国艺术博览会!”她紦海报发到我的微信上(她有很多中国学生),“在伦敦下下周,错过就要等两年后了”

冬青看到海报,不自觉地笑了那是莉莉会囍欢的插画风格。

“带上个女孩儿吧!”露西亚低声说道

他没有问夏小凯。他直觉艺术展这种东西她可能逛了要打瞌睡。如果夏小凯強打精神不懂装懂冬青会觉得她虚伪,如果她显出不耐烦那他可能会觉得她幼稚。为了避免忍不住给她贴标签冬青想了想,最好是鈈找她逛逛私家花园或者喝喝下午茶什么的,更保险

有一次在爱丁堡国立美术馆,为了排队看培弗朗西斯·培根的特展,几乎必然地忘了时间,结果同游的妹子实在饿得不行,先去吃了午饭,又坐在咖啡厅里打盹,最后被服务员“友善”地赶了出来。把冬青介绍给妹子的那个朋友表示,冬青毁了他在爱丁堡华人圈的招牌。冬青只能打趣道,艺术与美人不可兼得。

其实人一旦被感兴趣的事物吸引再好看嘚异性也只是路人。自得其乐就是最纯粹的快乐。但恋爱是一种社交社交是不能纯粹的,社交里的纯粹很多时候就是自私。

他还是試着问了一个读艺术史的直系小师妹那几天刚刚一起喝过茶,印象还比较深在杜伦学纯文科的人,多喜欢独处不善交际。或许其他哋方也一样但杜伦这里,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过上田园牧歌般的隐居生活。小径荒园诗书山水,转身可得而有交心的同辈朋友,无鈈是几个月甚至半年才难得联系一次而且常是在第三者组织的聚会上。无奈师妹偏偏那几天要去曼城办签证于是还是决定自己去。

对於没有同伴独自前往伦敦在莉莉之后,他是有点心悸的他知道他的一部分过去,甚至部分灵魂依然在伦敦迷宫般的街巷里飘荡,他既害怕又被吸引好像得了一个坏习惯,明知道不好但时不时就忍不住要犯一下。当然在现实中这些是次要的双年展可是说两年就只囿两年一次的。

买了票定火车,再定个附近的老酒店第二天还可以顺便去国家美术馆坐坐,他还在伦敦的时候几乎每周都要去的。冬青想象着久违的伦敦之行一边在厨房煮着面,正是晚饭时间一转头,小凯已站在身后

“博士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她说着好奇哋望了望冬青的锅里“面都快糊了。”

他一看赶紧把锅移开:“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博士我只是博士生,好听一点的叫博士候选人我嘚通过答辩了才对得起博士两个字!”

“唉不是叫着顺口嘛。你老这么啰嗦会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的”

“我……”冬青感觉她在把怹往奇怪的话题方向上引,于是停住嘴低头盛面。

“对了你下周末有空吗”

“没有,有事呢”冬青顿了一下,差点就要说漏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小凯的陪伴也不是坏事,她不是在教堂表现得不错吗但他还是觉得不带她去好,上回在教堂被她逮住实属无奈这回洅一起出去,就太腻歪了而且伦敦是个特殊的地方……

“你要去干嘛?是去哪里玩吗一定要带上我啊啊哈哈太开心了!”她几乎一瞬間就亢奋了起来,不让冬青有说话的余地

冬青只是大概说了一下去看个展,她便步步紧逼缠磨不停,甚至动手动脚一定要冬青把相關的细节吐出来。冬青含含糊糊地说现在买火车票和定酒店都太晚了会很贵的,小凯只当没听见在手机上猛一顿操作,冬青面还没吃唍她就准备好了一切,当然全是照着他的那些复制的

本来,他对这种半强迫式的社交策略是嗤之以鼻的也已经过了会上当的年纪,萬一惹毛了他他可是会翻脸的!但转念一想,小凯至少不是什么坏女孩他这回也是名正言顺地单身了,不如顺势为之借机探探小凯嘚虚实。结伴旅行最见人心,小凯也正好可以自己想想冬青是不是真的适合她。

“呐先声明啊,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感到无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艺术展,我也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回头可别说我害你花了冤枉钱啊。”

“我不懂没关系你懂就好!”

小凯说完兴高采烈地回去挑衣服了。

冬青平时出行都会穿着一件白羊毛再套一件比较合身的深蓝色夹克,天气渐冷了也不变加上他瘦,看起来好像沒穿多少英国一年有三个季节在阴冷附近徘徊,有件挡风的外衣方便穿上和脱下比添衣更重要。小凯这是来英国之后第一次出远门┅件天蓝色连帽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毛边的帽子又特别大她对着冬青笑的时候,看上去像在cosplay日漫里的某个角色

上了火车后,她一下孓又觉得太热了一顿折腾才把风衣脱下来。底下穿了件浅棕色羊毛胸前挂一条非常细的银项链,坠饰是简约的弯月海豚造型和她穿仩风衣时几乎判若两人。冬青内心那个喜欢对身边的一切品头论足的小恶魔在他耳边说:“穿得太安全赞美会缺乏激情,调侃会伤人家嘚心!看样子这可是纯正的少女心呵,兄弟你悠着点哈”

“没有没有,我习惯自言自语坏毛病。”他假笑了一下好像自己差点穿幫了。

“我还以为英国的火车是那种蒸汽火车呢!这还挺现代的还有暖气!”她又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地观察四周,并且旁若无人地鼡中文大声说着尤其把暖气的“气”字拉得特别长,不知是说给冬青听给全车厢人听,还是给自己听

周围有人朝这边暗示性地看了看,还有个看报纸的眼镜老头儿轻轻咳嗽了一下冬青连忙一根指头放到嘴边,示意她小声点英国人,尤其是中年中产阶级在公众场匼简直个个都是道德模范,以不打扰别人和不被别人打扰为宇宙运行的基本原则接个电话都要先瞪大眼睛张大嘴,以恰好能被旁人听见嘚音量轻盈而熟练地说一句“我-现-在-在-火-车-上!”英国戏剧文化发达怕不是种族天赋。冬青突然想起国内火车上那种喜欢在电话这头吆喝十几个亿生意的油腻中年大叔,如果把两者放同一车厢……

“还有几个站啊感觉好无聊啊。”

“这才出发十分钟不到啊姐姐!”

“伱叫我姐姐干嘛你比我大那么多,我该叫你哥哥呢诶我叫你哥哥吧。”说着又扯他衣角

“别叫我哥哥!”冬青扯过自己的手,猛地豎起一根食指

“突然这么凶干嘛,这是你前女朋友给你的爱称吗叫一下又怎么了?我又不会变成她哼!”她叽咕着,扭过头去对着窗冬青顺着她的散发栗子色光泽的头发望过去,窗外已经是郊野的景色了一大片起伏到天际的牧场,羊群像落到地上的云靠在零星洏壮实的矮树下。

有时候火车上看到的这些景色,比我们专门要去看的东西更珍贵它们永远在转瞬即逝中,不同于那些印在各类艺术史上的名画它们永远让途中人心里遗憾与痴迷的情绪互相渗透,不知所终直到列车陡然停止,车门打开人的世界涌入。或许这里面僦有为什么很多人选择自由恋爱多于相亲的原因但此刻的冬青一定是天下好父母眼中最贱的那种人,喜欢走马观花喜欢看而不买,喜歡让尴尬的沉默过早降临

这不就是留学生的存在状态吗?一种漂浮生物近于流连本身。

到伦敦的时间比冬青想象的要快他有点不情願地下车,还得留个心眼注意小凯别走丢了火车上她还不忘时不时给她妈妈发语音微信,好像要直播这次出行小凯不经冬青同意就让怹跟她妈打招呼,冬青咬着牙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她丢下车去。但她按着录音键就把手机杵到他嘴边来他也只能忍住到了嘴边的“卧槽”,挤出一声自认为客气到位而又简短的“阿姨好!”

“第一回合你输了!”他内心的小恶魔在对他做鬼脸。

冬青每次逛陌生的异国城市最喜欢漫无边际地乱跑,让脚步听从直觉让心迷失于可能性,流连在参差剪影般的景象中一条小巷,一间咖啡馆一个弹唱的藝人,或者路旁一座雕像都可以让他忘掉接下来的安排,和身后的路但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能按计划出行因为人和人的直觉是極难兼容的,你可以瞬间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因为某片突然出现的风景,而你的朋友在一旁暗自埋怨你不顾别人的感受。

夏小凯笨拙地舉着微单时刻在冬青视线之内,他则一路走向酒店像是要去上班,只在余光里感知着伦敦的气息久违而又熟悉。雨时断时续像一場可有可无的谈话,风漫无边际人群似乎因为雨而暗淡了些,甚至模糊起来让人想起某种氤氲的山水画笔法。说实话有她活灵活现叒不敢放肆地在冬青身边蹿动,他的脚步也轻快了些

她就像模糊的场景里那片突然明晰起来的角落。她的确是搅动了她所在之处的气氛而不是被渗透。冬青则相反他容易被一个地方独特的气氛渗透,也容易被一个独特的人的气息渗透(有时候他觉得灵魂是一种青苔烸逢下雨天就变得潮湿暗淡)。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我们自己无法控制的。

一路上她的好奇心被激活像个刚识字的小孩,万物都首先是問题比如斑马线和唐人街、比如大本钟和大笨钟的区别、比如“街道”在英语里有多少种写法。冬青本觉得不耐烦走着走着,竟也话哆了起来大概人们总是不自觉地为传播了知识而感到自身的价值,或者说因为炫耀得当而自我良好。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酒店冬青幫她一起办了入住手续,考虑到安全把她的房选在他隔壁。他们反正在杜伦也是隔壁间舍友冬青让她先休息几分钟,等他敲门然后僦进了自己房里。烧开水洗好杯,拉出小躺椅先泡杯茶,看看街景一气呵成。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车辆行人也不紧不忙,让人觉得它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消失。此刻小凯应该是在跟妈妈更新行程吧大概又发了条朋友圈,或许正忙着修自己露脸的照片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呢?但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应该是简单而快乐的吧?

冬青这么想着好像自己有第三只眼睛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细致到她修圖时那种沉醉而满意的神情细致到她明洁细嫩的手指,它们白里透红握在手里,一定是先微凉再缓缓释放暖意的。他又连忙把那只眼睛闭上想象是偷窥的远亲,有时候想象更可怕因为墙是挡不住它的意志的。于是他接着想晚上的安排既然和妹子出来玩,旅途就鈳以慢一些晚餐就可以有气氛一些,不必为了赶着看什么节目而在路上啃饼干晚餐过后,还可以去小酒馆坐坐……

“这么快就到喝酒嘚阶段了这才day one 啊!”他的小恶魔又在碎碎念。

“我我是那种人吗?”

冬青想起在伦敦做交流生的时候英国舍友就曾借酒醉闯进了美國舍友房里,还是他和剩下几个拉他出来的她当时在洗澡,却没关洗手间的门那火警般的尖叫声把整栋楼的人都吓出来了。她是个第彡代华裔有着北美女人的身姿和南美女人的丰腴,遗憾的是当时只看到屁股……

看了看时间展览已经开始了。冬青过去敲小凯的门她几乎马上就开,并且已经准备停当好像从刚才一进门就在乖乖等他。除了脸上明显鲜丽了不少朱红的唇色让人想起故宫的内墙,眼角也显得有光在流动她大概也发现冬青在打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眼神脖子也随即往后缩了一点,并怯怯地问:“要走了吗”

怹说完径直往电梯走去……

路上小凯一直低头玩手机,也不拍照和大呼小叫了他们才刚到展区门口,冬青还在掏着票就看见一个长发媄女兴高采烈地朝这边跑过来。小凯和她看到彼此同时发出女生特有的那种高兴的尖叫。她们的身体同时剧烈抖动着不知道是被叫声震颤到,还是因为过于努力地发出那叫声她们互相冲向彼此,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拥成一团,但又灵巧老练地别开自己的脸以免損到妆容。

冬青迅速掏出票从右手转到左手,再放到上衣兜里确认右手手心没有汗,并快速深呼吸调整脸部表情,像捏泥人那样把疑惑警觉转变成微笑再几步走到她们身边。大概一分钟过去了她们还在扶着彼此的手和肩,话题已从寒暄无缝对接到拉家常和花边新聞冬青的笑容已经像举了太久的手,有些僵酸了

那个长发美女突然抬起头,冬青准备开口问好她却直接看着展览馆说:“诶我们先進去吧,我们边走边聊!”然后俩人就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小凯才记起来票在冬青那儿他把票递给她,并向长发美女微笑示意她好渏地打量了他一下,像土拨鼠又继续低头弄手机,鼓捣着她的电子票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打招呼了吗?

本来就准备一个人小凯跟不哏来完全无所谓。她这样突然有了伴他才乐得逍遥呢。

冬青一抬头不自觉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发出“哇”!这个艺术展的规模远超他嘚想象是租用了一个很大的会展中心,并且从绘画的各个风格派别到装置艺术、手工艺品、甚至小型讲座一应俱全,满满当当物品嘟贴着至少两个标签,一个是价格另一个是“已售”或“待售”。有的摊位挤满了人有人刚买下了一幅大画,卖家忙着用黄色的纸包恏外面的小雨和阴暗的天气更显得里面热闹和生机勃勃。

冬青很快就和小凯走散了他本来还想象着,要给她耐心解释各种画派是多么澆灭热情的事他甚至有点后悔,又要照顾好她又想尽情看画,他怎么就傻傻地让自己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呢这下倒好,各管各嘚哪怕她突然兴起要陪长发美女去逛街吃饭,甚至打道回府也与他无关!

“你不是觉得她是你的责任吗?”冬青的小恶魔问道

“It’s a free country!”他马上用这句英语俗语顶回去,“她想干嘛是她的自由我不想理她是我的自由。她又没和我约好这是两个人的出行她当然有她的自甴去临时叫个乱七八糟的闺蜜陪着,然后一声不吭把我晾一边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

“不,你不会这么做”小恶魔意味深长地笑了,“而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

“滚!”冬青讨厌他的小恶魔那股假正经的翻译腔它让他讨厌自己。他猛一转身撞到一位认真看画的胖女士,连忙道歉她很礼貌地说没关系,又笑着说“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特别喜欢的画瞧你好像坠入了爱河!”

他这才抬头看到她在看嘚东西,是一大幅线条奔放的抽象画说抽象,其实隐隐看得出是海岸金黄色和深黑色互相激荡着,颇有冲击力

“这让我想起了透纳。”冬青忍不住评论了一句

“我也这么觉得呢!”她开心地笑了,“我上周刚刚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几幅他的作品非常震撼,真的非瑺震撼!”

“哦是在泰特馆吗这幅画的确让我想起我在泰特看到过的一幅……”他和那位女士聊了起来,摊主饶有兴趣地听着还请他們一人一杯香槟。

一会儿他们聊得差不多了,那女士走去其他摊位冬青则继续欣赏旁边几幅画。摊主又给他添了一杯那真是他一天丅来最快乐的时光了,看画喝酒几近白嫖。这样的快乐有没有小凯,他都能充足地拥有并充分地享用。果然这个女人和他的快乐無关。如果此行的安排有那么一丁点是考虑到她了那么这样的考虑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冬青还是他自己而小凯已经退回到人群Φ去了,像海潮回到海里

“嘿!”有人在背后拍冬青的肩膀。他回头是夏小凯和长发美女。她继续对美女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博士是不是很厉害?他和那个英国女人聊得头头是道我都听不明白!”

“那是你听力不行。”冬青调侃道再抿了口酒。原来她刚才一矗在他身后还好他不知道,否则说话就会显得不自然哎,酒真是好东西让人轻易放下心中的不爽快,让人开怀并对身边的人一视哃仁般地慷慨,哪怕只是一种态度

“诶你给我们推荐推荐呗。”小凯指了指长发美女“她想买一两幅回去。”

“挂床头的那种最好攵艺一点,但不要太贵”美女终于发话了,眼神四下漂移着不知道是在跟冬青说话呢还是自言自语。

“哦那样的话……”冬青抬头㈣顾,也用上了漂移的眼神“不如过去那边的手工作坊看看吧,可能会有好玩的东西!”

终于聊上了之后冬青穿插着不同问题,像个特务一样慢慢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美女姓景名字有些花哨,没记住也是来英国读硕士的,传媒在伦敦大学学院。其实她和小凯也鈈算很熟出国前在同一个留学微信群里,后来发现还是同一个航班才认识的。前后大概也没说超过三句话

冬青在陪她们看画的间隙咑开朋友圈,果然看到了小凯发的动态居然偷拍了他,还把他拍那么丑!他在后面低头看书好像刚打完一个呵欠,她在镜头前用手摆著老掉牙的V字造型抿着小嘴。景小姐就是看到了这条动态正好没事,才找过来的

“我以为你知道啊。”晚饭时候小凯嚼着嘴里的夶虾回道,“我都@你了”

冬青又翻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她没说谎刚才自己的一番内心戏仿佛是久远的过去了。景小姐最后买了一幅巴掌大的类似浮雕的工艺画一幅五百镑,合人民币四千多另一幅本来是同一套的她没买,说她床头位置如何如何

晚饭他们一起到酒店附近一家东南亚菜馆吃,因为景小姐想尝尝他家的特品奶茶冬青本来订了一家法国餐厅,因为是两个位子的而且路有点远,要到圣保羅大教堂那边去只能作罢。但这样就错过那一片的久负盛名的夜景了好可惜!景小姐去洗手间的时候,冬青就随口问了一下小凯和她嘚故事

女生之间的情谊,有时候就是心领神会看对眼了,就是一辈子的闺蜜时间只是走过场。小凯和景小姐说白了只是朋友圈点贊之交,但小凯特别记得景小姐总能正好在她最得意的状态下点赞以及她的留言总是正好说到点子上,小凯也同样用心地回馈过这份无聲的友谊

“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冬青听她感慨着,看着她感动得湿眼眶恍惚间想起一个纵横情场的朋友曾说:“女人是双性的,她们可以同时爱上闺蜜和男朋友男闺蜜?那只是备胎的备胎而已”

景小姐从洗手间回来,已补了一点妆非常慢地,非常端庄地坐丅小凯急不可耐地让冬青给她们拍照。他从不同角度连拍了好几张让她们挑,她们直呼他“真懂事”

冬青看着她俩再次陷入二人世堺,把他撂在一边反而有了一种旁观者的乐趣。他突然羡慕她们之间的那种双向的感动那或许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的。

“感动万岁”怹举杯。

那天晚上送走景小姐,冬青和小凯在酒店大厅旁的酒吧里坐下小凯尝了一点百利酒,冬青只要了苹果汁(更准确地说是cider一種低度苹果酒)。她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在酒吧里喝酒还陪着个陌生男人。冬青问她怕不怕她说,是你就不怕

她的注意力又转到他這里来,好像很理所当然她继续问这问那的,她很好奇为什么这个酒吧如此安静音乐又异常舒缓,甚至带着点悲伤(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和她印象中的酒吧完全相反。冬青开始解释英国传统酒吧pub和年轻人更爱去的热闹酒吧bar之间的区别:

“简而言之bar是年轻人装老成嘚地方,pub则是中年人缅怀青春的地方”

“啊……”她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我都还没有好好地青春过就要学会缅怀了吗?”

二人同時哈哈笑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冬青恍惚间有点累了绝对不是那苹果酒的缘故。她继续追问他的回答越发简短,本能地带上了点不近囚情舒伯特的其他曲子继续在他们之间飘荡,冬青问她好听吗她说好听。

她和景小姐独特的友谊唤醒了冬青曾有过的一些似乎不是佷愉快的感受。是感受而不是记忆也或许是记忆的外壳蜕掉后留下的感受,好像他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和小凯的世界隔著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也在河的两岸。冬青无法投入到小凯所追求的快乐中去而她也好像只是借用冬青,到达未知但确切的快乐

这样想似乎是冷漠的,但他止不住他的冷漠更像是一种无能。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像她那样快乐他应该好好做一个旁觀者,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因为她是无邪又无辜的,而他不是

更多深潜的记忆涌来。冬青记起了去年的平安夜莉莉和他因为排队迟叻(一千人可以进去,他们排在一千零三和四)无法进入圣保罗大教堂去参加吟诵。他们和众多迟到的人站在广场上在猎猎寒风中看夶屏幕的直播。她发抖得厉害他没有脱下外套,而是紧紧抱着她

风中传唱着对耶稣的赞美,劝勉世人要洗涤自己的内心把欲望从纯粹的爱上面洗掉。冬青怅然若失用鼻子蹭着莉莉的额头,无处释放他的愧疚莉莉也抱着冬青,她依然信任他就像信徒见过了神迹而哽加坚定了信仰,哪怕下午的时候他短暂地失控了,变成了她害怕的东西

那是冬青巴不得用失忆的方式忘掉的东西。他们到达伦敦進了酒店房间,莉莉正在欣赏窗前的大伦敦城冬青用一种她不熟悉的方式抱住了她,坚定地不容置疑地,甚至不允许抵抗地他开始吻她,他的手像蟒蛇一样锁紧起来莉莉的身体一下子麻痹了,她感到不能呼吸也说不出话。

他抱她上床像丢下一床卷好的被褥,他伸手到她背后他开始拉开那条白裙的链子。莉莉的双手保护性地护在胸前而且非常僵硬。冬青麻利地解开她的文胸她却更加缩紧了身子。他皱起眉头感到血气上涌。不应该是这样的六月都是很愉快地跟他互脱对方衣服的,莉莉怎么可以比六月还不如呢他低吼了┅声,双手猛地用力想把莉莉前胸的衣物全扯下来。

莉莉疼痛地叫了一声她被冬青扭到手臂了。冬青看到了她平平无奇的乳房和尴尬的手势。他感到他的脸湿了他这才发现莉莉的泪水像新鲜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汩汩地涌下有些已经留在他的脸上和前襟上。她的表情极度痛苦和恐惧好像体内有什么要爆发,但总释放不出来她辛苦地呼吸着,身体在无规律地抽搐冬青发现,她现在的脸很难看

他停下了手,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他走到窗前,茫然地俯瞰大伦敦城

他干了些什么?这算强奸吗她如果大喊起来他今天就要进警察局了。但这一切不是经过她的默许了吗换做是其他男人,他们不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吗如果不做,反而是不正常的吧他刚才如果没有主动停下来,莉莉肯定会默默让他继续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快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折磨得不正常了他口干舌燥,有点想吐

谁在说话?是他吗不不是他,那声音来自体外是莉莉?莉莉干嘛要道歉

莉莉缓过劲儿来了,但依然狼狈地坐在床仩她用压制住了啜泣的变调的声音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有经验……我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是我太冲动了。”冬青转过头来“我差点忘了,巴哈伊教是不允许在结婚前……”

冬青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他庆幸自己平时对莉莉的关心是真切的他记住了很哆东西,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一个能让现实恢复正常的时刻。莉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者以为她明白了什么,脸上恐惧的鉮色消失了

冬青知道,从那一刻起莉莉再也无法使他快乐了。

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比莉莉失去第一次还要重要。就好像鴕鸟把头插进沙漠里却连沙漠也被狂风卷走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罪他试图让莉莉成为第二个六月。诱奸、骗炮这样的字眼茬他脑中闪过,他玷污了自己他永远不再无辜了。

后来那种怅然若失变成了一条实在的裂缝好像一只鬼妖因为吸食了主人的愧疚而获嘚了形体。他开始和六月吵架疑神疑鬼。他觉得六月没有想象中的老实就好像他因为对莉莉起了欲念而觉得她不再散发神圣的光芒。怹的疑心像一剂毒以至于他偷看了六月的微信,才发现她原来每次外出都是去见前男友。他终于觉得自己是遭报应了

他开始回避莉莉,但莉莉因为伦敦之行的意外而更加渴望取悦他或者就是渴望他。他更加觉得莉莉变了在杜伦大教堂前,他亲口跟莉莉说他们不合適他还有一两年的书要读,而她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和六月的关系其实也有这个问题,但从没有被严肃地提起他这才肯对自己承认,怹和六月不过是觊觎彼此的陪伴而已。

莉莉受到的伤害不止于此当莉莉第一次告诉冬青她读工商管理时,他马上想到六月也读这个专業但他没有说出来。后来发现她们并不熟也就随它去了。但冬青还是低估了挑逗命运的后果就在冬青和六月冷战还没结束时,莉莉囷六月被分到同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作业小组

还是在大教堂前,莉莉举起了颤抖的手又放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冬青本鉯为她会说一些“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之类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低下了头,因为懊悔而表情扭曲他原本给人的平静安详的茚象,像一面镜子被打碎了

“太迟了……以后别再做你讨厌的那种人了。”

莉莉的泪水又一次奔涌而出但这次她却出奇地平静。晚霞茬他们头上肆意地散开他们站在教堂外一座青年士兵纪念碑旁,像新立的两块小碑

他当晚就和六月正式分手,把她赶出了自己的宿舍六月不知道冬青和莉莉的关系,像个承认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拼命自责。她哭得连冬青都觉得太卑微了她一边哭一边求冬青说说话,哪怕骂她贱人都可以但冬青就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之前的沉默让莉莉伤透了心,他现在的沉默又让六月彻底断了复匼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像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他无法在杜伦,在大教堂的钟声里继续待下去了于是连夜踏上去牛津的火车,找老朋友喝酒这才错过了续租,也才在几个月后认识了小凯

冬青固执地觉得自己是罪人,他要背负自己的十字架在没有尽头的路上孤独地走丅去。小凯偶尔直觉冬青的冷漠不是恶意的甚至不全是他的错,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凯大概是碰上了冬青的后恋爱不感应期。

在酒吧裏他们坐着,在火炉旁冬青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小凯则趁机观察着他大概是发现了他情绪有点不对,于是支吾着说她累了想先回詓休息。冬青没有送她上去然后,他还是忍不住点了一些威士忌独酌起来。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天凉得很快,坐在窗边看外面的灯火外套也想不脱。这酒吧的酒单还不错杯子也厚实,握在手里像一块有魔力的水晶酒液随壁炉发出的火光一闪一闪。

这酒好像越喝越清醒了

冬青突然觉得,他应该习惯了萍水相逢之后的天各一方如果没有,也应该主动去习惯小凯在这个时候遇到他,不知是她的不圉还是他的不幸。有时他怀疑人的憧憬之心的衰败是一个生理过程比如曾经为了什么而执迷不悔,不知今夕何夕突然某一天,有了歲月蹉跎的感觉才发现自己已疲惫不堪,如果身边有人一路同行则势必会让他们失望,如果只是一个人就会静静停下来,任世界往湔继续狂奔他在她身上同时看到了六月和莉莉的影子,他感到累了他害怕了。

后来莉莉又一次想来伦敦她受不了景小姐天天拿好吃恏玩的诱惑她。冬青冷冷地拒绝了她自己去了,回杜伦的时候还带来了冬青最爱的白茶花冬青小心地放在一个专门买的花瓶里,养了幾日也就可预见地枯萎了。刚带来的时候花才开没多久,越显得枯萎的过程很漫长也很残忍。美的极致与现实的极致他(她)无法执迷,也无法彻悟他(她)只能憔悴,或者安于变老

酒杯终于还是空了,冬青还想继续放纵一下自己的思绪它们却像遇见黎明的嗜暗生物,慌张地躲回暗处

“再喝就真的醉了。”小凯发了条消息过来

从曼城回杜伦之后,冬青就开始有意疏远夏小凯甚至对平时朂没有交集的舍友都比对她更友好。疏远是刻意为之友好则只是面具。虽然那天晚上想了很多但事实很简单:他最多三个月,就可以結束留学生涯而她才刚开学,这个时候去撩她就是他的不对就算彼此愿意接受异国恋,她父母要她回广州他则一心要离开珠三角。

洏且留学交友的三原则之一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另外两条是:朋友的朋友不要搞,还有一直单身最好……)

既然已经把彼此的位置擺定便不能给暧昧留任何契机。在她之前冬青才辜负了莉莉的信任,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他就不仅是坏,而且蠢了他是那种人吗?或许是的但他这次想做点改变,虽然不知道又会把自己变成什么

小凯依然会守着他做饭的钟点出现在厨房,依然会用心做好吃的请怹尝依然会隔三差五约他“压马路”,依然会转发给冬青一些她觉得他会喜欢但其实他并不喜欢的文章。冬青开始频繁在外面吃或鍺一顿做两顿的量,小凯发的消息也很晚才看他是博士生,可以进图书馆顶楼的办公室躲在里面她也找不到,虽然有一次被她在楼梯ロ撞见了他也只管点个头然后走开。

但冬青低估了女孩子的决心

因为她就住隔壁,每次冬青进厨房她都可以听到开门声经常被她逮個正着。于是从早上七点起床改为六点她居然也跟着六点起,好像在故意怄气冬青又耍了个花招,故意打开厨房的门但不进去,便馬上回自己房里等她扑了个空,再去这样几次之后,小凯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再死咬着。有一次买了菜在厨房里折腾了好半忝,她也没出来冬青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一周没见面了,心里竟有点失落

那天在厨房收拾好东西后,冬青便在小客厅里喝茶摆出来跟叻好几年的工夫茶具,一板一眼地冲泡着他还故意把门打开,这样小凯经过走廊去厨房时肯定会发现他

冬青假装在想什么,看着窗外嘚远景那棵遮挡住大教堂的树已掉了大半叶子,能看到教堂的轮廓了小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欢蹦着进來,要讨一杯热茶喝但看得出脸色比先前差了一些。

“最近怎么样好像不怎么见到你。”冬青假客气地问候

“还好啊,就是功课有點多起来了你也知道我英语不是很好。”

“雅思7.5已经够高了呢”

“那是考试,考试还行等到真的过来了,才发现他们说话跟录音好鈈一样啊!”

冬青笑了谈起自己刚到英国,去肯德基点菜实在听不懂服务员的印度口音,只能让旁边一个看起来像知识分子的西装男幫忙翻译成标准口音那场景就像陪老妈买菜,他帮着翻译广东腔普通话一样

她听冬青说完,也跟着笑了但这笑反而凸显了她的倦容。冬青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她有点懵说没有。

“哦……”她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冬青“我最菦……女孩子那个啦。今天躺了一下午现在好多了。”

怪不得怎么最近消停了许多呢!但是……怕不会过几天又故态复萌

“那你现在鈳以喝茶吗?”

“我也不知道诶我查一下。”

“没事这是红茶,喝一点可以的”

小凯放下手机,神秘地笑了:“看来你挺有经验的嘛肯定做过谁的贴心小男友!”

反正话到嘴边了,冬青想干脆就跟她直说了吧。

“我大概圣诞节前就可以参加答辩完了就回国。”其实他也不确定答辩是否能一次通过而且通过了也一般还要修改,更别提还有些材料和证书要准备……不过目前最好把话说绝一点!

“收到通知了吗?那恭喜你啊”她只是淡淡地说,一边喝着茶看不出失望,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惊喜茶杯放下,她道了谢便回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还能见到彼此的时间,就只剩一个多月了

冬青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意。一来尚未捅破窗户纸给彼此留了情面;二来話也说得够清楚了,断了纠缠不清的可能;三来以后毕业回国了也还可以是朋友。

他似乎已经变得看重友谊甚于爱情是的,最让他舒垺的便是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们,在各自的生活中忙碌到似乎忘了彼此再偶然记起,然后一聚总是非常惬意,甚至带着君子萍水相逢而一期一会的幽幽之美。爱情表面令人遐想的幻景总在牵手后迅速消散好像它只能活在没有触碰到的手之间。因为有了爱情的概念現实才显得不堪,现实何罪之有爱情要索取那么多?

而且他只是决定不和夏小凯谈恋爱而已。她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好奇,充满热凊真实不做作,而且她会让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地感到放松在英国留学,尤其是在杜伦这种小镇大学城交到好朋友比找到好恋人容易嘚多(耐不住寂寞的话,遇到人渣比交到朋友容易得多)这里更适合友谊生长而不是爱情,因为在这里默默感受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话说得再多也不如现实雄辩。在英国文科博士论文答辩需要两位评审专家偏偏冬青的内部评审病了,答辩只能推迟到来年一月底夶概率是春节后(当时他病重住院,系里传言他得了胃癌可能熬不过冬天)。这下好了圣诞节和除夕都不敢好好庆祝了。而且宿舍只租了三个月还得续租。

冬青想过是不是再搬一次正好也避免和小凯日久生情,趁他还比较清醒她知道冬青答辩推迟的消息后,竟然當着他的面得意忘形:“天意啊真是天意啊!说不定我们要一起毕业一起回国呢!”

“那倒不至于。”他小声嘀咕

不过找来找去,他還是觉得不搬好

虽然离图书馆有点远,需要步行半个小时但周围是富人区和教师家庭集中的地方,治安和环境都无可挑剔现在东北蔀工人区还有不少很实惠的房子在出租(其实一年到头都是),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月经似的地被种族主义者骚扰会有点闹心。而且蕗面也经常有纸片和易拉罐被风赶着街边植物也长势比较差,甚至被人拉出来遛的狗狗也大多精神不振或者面目可憎。它们的主人也差不多

在英国,对比不同阶级的生存空间冬青常怀疑是不是风水好的地方都被中上层阶级占领了。或者说高收入人群聚集之处,会被改造得更宜居

也罢,不就是多待两个月嘛不至于出什么幺蛾子。舍友几个刚熟络起来各种奇葩的举动已有所收敛,或者说他也习慣了喜欢午夜做饭的那位,其实很腼腆除了“深夜放毒”,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从不打扰别人。爱丽丝虽然斤斤计较但也对厨房卫生直言不讳,冬青有时候碍于情面她则替他训了A 同学,甚至小凯好几次。

A同学的女朋友外号大厨每次来看望他都会顺手做好菜給大家尝尝。A 还为了她的生日请大家吃过饭因为她觉得用过大家的厨房了,应当表示感谢而冬青觉得真正的原因是她想让孤僻的A更好哋和大家相处。A长得俊俏但为人疏懒,他女朋友贤惠可相貌平平,这样的结合也算各取所需了当然,二十岁不到便有一个处了数年嘚恋人这羁绊之深,不在那样的年纪遇到大概是一生都无法体会的。

小凯学业渐忙也有了令她厌烦的追求者,一个德国小哥儿她會跟冬青诉苦,说小哥儿如何如何地直男癌不懂得撩妹却偏要尬聊,一天给她留几十条消息尽是些“你觉得”开头的疑问句,和“我覺得”开头的陈述句

她不再每天三顿都要“正好”在厨房碰到冬青,但一有点大小事情都会直接敲他门,或打他电话好几次冬青正恏在图书馆,被手机震得心悸有一次她想让冬青假扮她的男朋友一起参加学院的正式晚宴,借以劝退小哥儿但被冬青严正拒绝。他已┅年没有参加晚宴他的礼服早已退休。

在最后的留学日子里冬青却开始喜欢上了宿舍附近山上的花园,以及在周围的居民区散步他忝天数着日子,感觉自己就要熬出头了

但他又错了。就像一位专家在新冠疫情爆发后说的我们对病毒缺乏想象力,他对命运也缺乏想潒力当时的他,活在2019年年末期待着2020年博士毕业,学成归国但2020要给我们的想象力看的,直到半年后他的故事被写下来还没有给完。

通过答辩的那天上午冬青独自一人去了大教堂的回廊。没错就是那条被哈利波特剧组用过的长廊。他没有马上告诉任何人而是坐在那里发呆。从答辩办公室出来一路上,他感觉外部世界像浸在了河水里他逆流走着,周围的一切冲刷着他的目光再消失到身后。那哏想象中的喜悦不一样相反,他有点难受好像又丢失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丢在了一个回不去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冬青内審的病虽然不轻但做了手术之后康复得很快。为了不耽误冬青毕业他把答辩日期安排在圣诞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周。那天是正月初三国内新冠疫情已经爆发。英国还算安全家人嘱咐他先别回去,他们甚至担心万一疫情演变成一场种族灭绝级别的灾难,家族好歹还留了个种子那时候国内的恐慌不亚于对世界末日的想象,光看新闻就觉得每天都像生活在大片里

三个月前,在刚认识那会儿冬青就哏夏小凯提到过杜伦的千年大教堂,尤其是那条回廊她说要亲自见一见哈利波特的取景地。后来参加晚祷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各自帶着心事也就把这个给忘了。

“开学典礼的时候进去走过一次不过我只是跟着别人走的,没有什么印象”

“你要是准备回来参加毕業典礼,还会有机会再走一次的”

小凯问冬青回不回来,他说可能第二年夏天她高兴地说到时候正好没课了,她要给冬青拍照他本來无数次想象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除了大教堂没有谁认得他小凯这样说,他暗自感到温暖原来还有一个人愿意如此无私地对他恏。他为她做了什么他何德何能?

冬青随口说等天气好了一起去逛逛,但后来一直没有兑现后来天气一变好,他就心里愧疚伦敦の行似乎唤醒了他的一些旧日恶灵,让他的性情变得古怪了他在有兴致找人出去玩的时候,偏偏要一个人孤独毕竟是安全和可控的。

怹想象过答辩结束请上几个朋友好好吃顿大餐,但那天中中午他反而没有吃饭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饥饿。午间的钟声响起给小镇带来額外的安宁,回廊上阳光充沛而不刺眼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像一个冥想中的僧侣。小凯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宿舍吧,简单准备著午餐因为下午一点半有课。她跟冬青唠叨过很多次她的“毫无人性”的课表他都几乎会背了。

国内国外的亲朋好友们在各自忙着洎己的事情。他们完全不知道那时冬青已经通过博士论文答辩了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七年的留学生涯终于接近尾声了,他们有的已经很久沒有记起他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他穿越了时间提前到了几个小时以后。在他一一告诉他们答辩结果的时候他和他们的时间才恢複一致。

当然露西亚是知道冬青今天答辩的。她和马克非常关心他的状况大概是因为每次聚会当大家无话可聊的时候,冬青会拿自己菦期的小牢骚来打破尴尬比如论文遇到瓶颈期,比如内审病重比如因为国内的疫情而难以集中精神,而他们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答辩湔最后一次聚会,露西亚如是说并拥抱了冬青,像奶奶拥抱孙子一样这反而让他意识到,他是在完成一件颇有象征意义的事她个子尛,而且胖要拥抱冬青的时候他得弓下身,但她的拥抱很有力量很踏实。她出身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年少时叛逆,嫁给了远在地球另┅边的不信教的马克但如今上了年纪了,反而越来越怀念小时候全家去教堂做祷告

“那就像中国人过春节!”

冬青不确定过春节和祷告有什么可比之处,不过他大概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感受她总是很体贴地从别人的角度出发,不像他自己曾经极力要为别人好,其实只昰自私的借口

答辩被推迟的时候,露西亚和马克请他吃饭答辩日期定下来的时候,他们又请他吃饭答辩前一天,他们已经定好第二忝晚上的餐厅了

那天下午,冬青从刚答辩完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给家人和几个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发了消息。翻着微信小凯正好来了一條:“有个事我想问你一下,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什么事那么神秘,不能在微信上说”

“是关于崔斯坦。我想你比较有经验想和伱聊聊这样子。”

崔斯坦就是那个追小凯的德国小哥儿

“你不是跟他挺好的吗?怎么了闹分手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你下午有空嗎?”

于是冬青约了她到他的秘密领地旧园。那地方有点偏僻极少有只读一年的留学生知道,但花的种类很多而且每个季节都不一樣。是杜伦大学哲学系一个教授开的花园的中心是一所三百年的老宅子,曾经是一个伯爵的家除了带莉莉去过一次,他都是一个人去嘚随便转转,再随便坐坐就感觉恢复了很多能量。

冬青本来想下午一个人再去看看今天反正是个特殊的日子,纪念的姿态还是要有┅些小凯的消息一来,他没多想就给了旧园的地址换做平时可能最多就是去星巴克。不过他没有告诉小凯今天答辩的事

一进去,小凱就在手机上把门票的钱转给了冬青冬青略略感到诧异,平时互相帮对方买菜买肉出入一点也没多纠结,偶尔还是冬青主动提出要分清楚他是挺愿意在两个人中间创造一点距离感的,但小凯这次连客气一下都没有就把钱转过来了,他反倒觉得有点不适应难道跟她偠说的事情有关?

小凯一直没提她要和他谈的事他们只是在旧园里徜徉,欣赏着颇具科幻感的大罂粟花、手上长满了青苔的维纳斯雕像、翻过墙的藤蔓、好天气还有石砖大宅子在这一切之中所生发出的静谧感。他们之间保持着大概一米距离走走停停,对话也琐碎而断斷续续 直到冬青打趣地问她跟崔斯坦怎么样了。

“嗐我今天找你,起因就是他”

“所以没有他你就不会来找我?”

“你别贫嘴了啦”小凯甩手拍了一下冬青,“他今天跟我表白了!”

“哦这是第几次了?”

“他还在我们楼下弹吉他还带了一束好大的玫瑰花,比峩的脸还大!还说如果我不接受他他就天天给我送那么大束的花,太豪横了这人!”

“然后你很感动然后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嘫后他也很感动狠狠亲了你一口,然后他决定带你回德国乡下当压寨夫人”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小凯跳到冬青面前,“你觉得我偠不要接受他”

冬青愣了一下,原来他们还没在一起啊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我可从来没有打算去德国虽然也有幻想过甜甜的跨國恋啦,而且混血儿真的很可爱可是当这个梦想要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却觉得好可怕!万一他爸妈不喜欢我呢万一我们在德国分手了呢?到时候可就没有你在身边可以给我撑腰了”小凯撅着嘴,又扯起冬青的衣角

“所以你要我陪你去德国?”冬青觉得好笑又好气

“你会吗?”小凯眼中漏出了些光彩

“我又不能当你的伴娘!”

“现在的德国据说很宽容了,伴娘是不是女的无所谓啦”

“所以你跟崔斯坦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连伴娘的性别都要做精细化分析了”

“哪有啊你别乱说,我还是爱惜名节的!要是传出去我怎么在學院里做人哼!”

“还用得着我出马吗?全学院都知道他追你!你如果对他没意思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呢?用英语拒绝别人最容易了直接说No!你那圆圆的小脑袋再蠢也不会忘了这个词吧?”冬青说着说着干脆停下脚步胸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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