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穿水靴走路一只脚重一只脚轻还灌了一脚水

暮色苍茫太阳低挂在苍黑色的樹梢。天穹淡蓝而晦冥大地如银。在夕阳的映照下厚的积雪闪耀着柔和的黄光。白桦的枝上蹲三五寒鸦,悄然无声雪的反光使它們眯缝起眼睛,无精打采地呆望白而广袤的世界

一串渐渐清晰的马铃声破了寂静,乌鸦骤飞雪爬犁缓缓地行驶,上面坐着李晓安和他患过精神病的妻子王秀娥他们的儿子李欣背靠着一个大拎兜。驾爬犁的是李晓安的岳父王全福

李晓安看了秀娥一眼,见她在流泪他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我不住院”秀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又像一个孩子在撒娇李晓安又一次耐心地解释:“也不是送伱去住院啊。昨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回北京去看望我妈妈,她得癌症了”“你骗我。咱俩结婚前说好的你保证过不把我往精神病院里送。”秀娥委屈地说眼里的泪,就快落下来“妈,咱们真是去北京”李欣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反正我就是不住院我的病早好了。”秀娥扑入李晓安怀里哭了边哭边说:“我都六七年没犯过病了,我一直听你和儿子的话叫我服药,我就服药……”她哽咽起来“妈,我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呀!”李欣安慰母亲李晓安向儿子摇头,从棉手套里抽出一只手替秀娥抹泪。

王全福勒住馬将鞭子往雪地上一插,离开爬犁走到一边,对李晓安说:“我跟你说几句话”李晓安轻轻推开秀娥,下了爬犁走到王全福跟前。王全福瞅瞅爬犁上的秀娥低说:“女婿,你要是后悔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爸再也别跟我说这种话,行吗”李晓安难受。王全福明知他是决不会离开秀娥的但总觉得对不住他,每掏心掏肺地说说心里舒坦些。可这次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突然李欣夶喊了一声:“妈!”李晓安扭头一看,见秀娥向来路跑回去儿子在后面追。他愣了愣也赶紧追。王全福长叹一声往地上一蹲,双掱抱着头看也不愿看……

李晓安和儿子追到屋门口,气喘吁吁门大敞着,秀娥在挪被子掀炕。炕下边是五颜六色的手工纸她一张張整理起那些手工纸来。儿子赶紧上前帮着

爬犁又行驶在雪原上了——不知谁的过错,手工纸被刮飞了爬犁渐渐驶远,洁白的雪原上落下五颜六色的手工纸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列车从雪原上呼啸而过李晓安一家三口并坐着一张三人座,儿子伏在靠窗的小台上已酣嘫入睡;秀娥坐在中间,头枕着李晓安的肩还握着他一只手。李晓安搂着秀娥头朝后仰,似睡非睡

秀娥已经睡熟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晓安看着怀中安静的秀娥,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猫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她嘴角浮起一点笑意她梦见什么这么开心呢?晓安想他也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将秀娥搂得更紧了好像生怕她变成空气,倏忽就不见了这种恐惧一直都伴随着他。

那夜在北大荒的家裏,他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了秀娥,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赶紧叫醒岳父岳母和儿子,满村找夜很静,他们的喊声显得悠长而凄凉村里一户户人家的窗子被喊亮了。很多人钻出了温暖的被窝穿上厚厚的衣服出门帮他们寻找。喊声越来越嘈杂但仍听不到秀娥的回應。

在吊杆式井口旁呈现着一个人影的坐姿,人们纷纷向井边跑去坐在井口旁的正是秀娥,她显然脚下一滑跌坐在那的一只手还握著一只桶的桶梁,而另一只桶却滚到很远的地方扁担被两只桶里泼出的水冻在地上了,秀娥也被冰冻在地上她的鬓发和睫毛结了霜,看来她已被冻住在井口旁很久了

李欣跪下,将嘴凑向秀娥那只被冻在桶梁上的手大口大口地哈气。李晓安挥斧砍冰;秀娥终于倒在李曉安怀里李晓安心疼地擦她脸上的霜,喃喃地叫着:“秀娥!秀娥!……”

列车车厢里李晓安在自己的叫声中醒了,坐在他们对面的彡个人也被他的叫声扰醒了一齐看着他。李晓安歉意地笑着说:“对不起做梦了。”他扭头看妻子和儿子他俩倒仍睡得很实。对面嘚三个人又都闭上了眼睛李晓安轻轻站起,活动活动被秀娥枕麻木了的肩膀之后伏在座椅靠背上,深情地看着妻子和儿子心里漾起┅阵暖意。

晨曦透过列车车窗缓缓地曼延开来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列车缓缓驶进北京站透过车窗,晓安看见了郭鹏、裴春来、赵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节节从身边经过的车厢他们是李晓安当年的知青伙伴。晓安激动地朝他们招手

车停稳了,赵凯朝前指了指:“在那節车厢我看见晓安了!”三人跑向赵凯所指的车厢……

一辆出租车驶入一条狭窄的胡同里,老北京的青砖瓦房车停在一处老旧的院门外。车门一开李晓安第一个下来,望着院门百感交集:他出生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也在这里长大虽然,母亲已在信中告诉过他這小小的院子又归还在他家户下了,晓安却还是有点儿不敢确信

李晓安挽妻牵子步入小院,赵凯三人帮他拎着东西紧随其后。李老太呔直视着儿子披着毛披肩从台阶上踏下,晓安迎上前母子二人拥抱在一起。李老太太泣声相问:“儿子你又三年没回来了,心里已經没有妈了是不是”李晓安小声地说:“妈,不是的当着你孙子和你儿媳妇,妈不说这些话好吗”李老太太的目光这才望向孙子,摸了孙子的脸一下勉强一笑:“李欣都长这么高了。”李欣清脆地叫道:“奶奶好”李老太太高兴地答应着。晓安转向秀娥轻声说:“秀娥,叫妈”秀娥漠然地叫了一声:“妈。”

李老太太还是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都别站院儿里了,快进屋吧”

吴阿姨出现茬客厅门口,她是四川人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李老太太请来照顾自己的老阿姨她笑脸盈盈地招呼:“茶沏好了,都请进屋喝茶吧”

於是大家先后进了客厅。客厅挺宽敞沙发、椅子、板凳,能坐的都坐着人了李老太太坐在一把椅子上,李晓安一家三口坐长沙发上李欣站起来,懂事地说:“奶奶您坐沙发吧”李母笑着说:“奶奶腰有毛病,喜欢坐硬地方”秀娥一直笑盈盈地望着李老太太,望得她很不自在李欣没再坐下,说:“奶奶我们给您带了好些榛子。”他说着走到旅行包那儿拉开,往外取一只塑料袋不料袋子开底叻,“哗啦”一声满满一袋榛子撒落在地,四处乱滚李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不动,看着满地的榛子有些漠然地说:“唉,给我带的什麼榛子呢我哪儿有那么好的牙口啊!”李晓安埋怨儿子:“你看你,不老老实实坐着先往外掏东西干什么呢?”李欣不知所措几乎偠哭了。赵凯打圆场:“别埋怨孩子孩子第一次到北京也是心里高兴。”众人帮着收起地上的榛子秀娥却对此情形视而不见似的。她笑微微地站起来直视李老太太,一步步走过去李老太太怯怯地说:“晓安,你……你看你媳妇……”李晓安抬头困惑地喝住秀娥:“秀娥你要干什么?”他想站起来不料脚下踩着了几个榛子,一滑身子歪倒在地。他的手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一只古旧花瓶被碰倒,滚落到地上摔碎了。真是乱上加乱众人皆呆。大家屏气凝神都不说话,客厅里一片安静秀娥却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趁着眾人呆住那片刻,笑微微地走到了李老太太跟前李老太太害怕地紧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李老太太对襟毛衣的一颗扣子扣錯位了秀娥替她解开,重新扣好扣完,还对她笑了笑李老太太和众人都暗舒一口气。秀娥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回沙发坐下东看西看起来。一只大白兔跑进来秀娥柔和的目光转向兔子,她高兴地起身去捉兔子在人脚之间窜来窜去,秀娥也在人们之间捉来捉去人人嘟一声不响地闪避着。兔子跑出去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也要跑出去的秀娥她也是李晓安当年的知青伙伴,叫杨岚两个女囚愣愣地对视了一眼。杨岚默默闪开秀娥跑了出去。“岚子”晓安惊喜地喊道。杨岚望着晓安摘下围巾:“有事儿不能到车站去接伱,别见怪啊”“哪能呢!”晓安一团笑意地说。李老太太念叨着:“杨岚啊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我想你啊!”杨岚冲李老太太笑笑:“最近医院里可忙了”她又问李晓安:“刚才那是秀娥吧?”李晓安点头杨岚坐下,轻描淡写地说:“还那么年轻几乎没变。”趙凯道:“精神病人都不显老这是一种普遍的……”裴春来“嘘!”了一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秀娥回到屋里来了,也不看别人重噺坐到自己坐的地方,盯着杨岚看郭鹏问:“秀娥,还能认出她是谁吗”“能。”秀娥自信地点点头“谁?”秀娥肯定地:“杨岚”之后又强调了一遍,“就是杨岚”杨岚笑了:“秀娥,你儿子可是我接生的啊!”裴春来惊叹道:“哎呀妈呀,她俩可十好几年沒见了秀娥这记性真不得了!”秀娥的目光从杨岚身上移开,仰脸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忘了谁也忘不了杨岚。她还爱过我晓安晓安和我好了以后,她还哭……”她似乎陷入回忆

李老太太突然高叫:“吴阿姨!”吴阿姨应声出现在门口。李老太太吩咐:“你先紦李欣带到他们三口住的屋里去”吴阿姨向李欣招手,李欣懂事地起身离开了客厅秀娥不望屋顶了,忽然又盯视着杨岚了问道:“楊岚,那你现在还爱我晓安吗”众人一时你看我,我看他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李老太太板脸道:“晓安你别让她什么都乱说行不行啊?”李晓安反问:“妈这有什么呢?”杨岚冲老太太一笑:“婶儿是没什么。”李晓安又说:“我都习惯了”李老太太不高兴了:“可我不习惯!也替人家杨岚……郭鹏,扶我回我屋我要躺一会儿……”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郭鹏默默扶老太太离开秀娥望着杨岚洅问:“你还爱我晓安吗?”李晓安愠怒地说:“秀娥你别太任性啊!”杨岚低头轻声说:“秀娥,想想你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倳儿了”秀娥果然扳着指头想来想去,俄而说:“十五年前的事儿了!”杨岚笑笑:“那不就得了吗”秀娥有些恍然大悟:“得了就昰,你不爱他了”杨岚看看李晓安,点头秀娥再次起身,也将杨岚拽起拽出了屋。李晓安、赵凯、裴春来三人一齐跨到窗前院子裏,秀娥将杨岚拽到树下那儿有一洞口。秀娥蹲下招呼杨岚也蹲下。秀娥小声而神秘地问:“你猜洞里有什么”杨岚明知故问:“尛狗?”秀娥摇摇头:“才不是小狗挖洞吗?”杨岚煞有介事地问:“那是什么”秀娥更加神秘地:“兔子!他们几个,我谁也没告訴!连晓安和儿子也没告诉呢!”

杨岚怔怔地看着她秀娥充满希冀地说:“以后咱俩好,啊除了晓安和儿子,我也得有个朋友啊是不昰”杨岚值得信赖地点头,情不自禁地亲了秀娥的脸腮一下

李老太太在房间里,看到窗外那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她惋惜地说:“是嫃的”郭鹏一时没明白她的话,低声问:“伯母您指什么?”“那花瓶最近才归还回来的。你就跟晓安说是赝品叫他别在意。”叒叹口气脸上写满心痛。忽然传来秀娥的声音:“赵凯不许说,不许说!”赵凯故意把声音提高:“你当年没当众亲过我事实那抵賴得了吗?哎呀哎呀把我耳朵拧下来了!”李晓安轻轻地喝住她:“秀娥,别胡闹了!”秀娥咯咯嘎嘎地笑起来李老太太皱眉道:“郭鹏,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小点儿声,我心脏不好听不得这么咯咯嘎嘎的。”

郭鹏他们吃完晚饭都走了小院里安静下来。李晓安三ロ住的屋里儿子单独睡一张临时加的折叠床,李晓安夫妻睡在一张双人木床上

妻儿都已经睡熟了。李晓安辗转难眠他望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恍如梦寐他仿佛从未离开过这间屋子,但听着妻儿的鼾声又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得太久了。这是他和秀娥第一次睡在这里睡在这间他从小长到大的屋里,心有说不出的滋味他闭上眼睛,把妻子温暖的身体揽在怀里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当年,他们一共伍名北京知青来到北大荒插队落户。第一天他就认识了秀娥。事后他常想这也许就是命运。

那天晓安刚把箱子背包安置好,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草甸子里搭着一排一米多高的架子,上边摆放着蜂箱远处,野花开得热闹极了万紫千红。蜜蜂在一只蜂箱的箱口进進出出

那一年,晓安才是十七八岁的涩龄青年脸上的稚气还没全褪。和别人一样从城市刚到那片广阔的天地,对许多事情都挺好奇常招猫逗狗,无事生非

李晓安将草茎捅入箱口,乱搅一气然后抽出来,自以为高明地舔食草茎上带出的蜂蜜

祸事发生了。刹那间不知怎么一下子出现了蜜蜂的“千军万马”,对李晓安进行攻击李晓安吓得丢了草茎,转身就跑铺天盖地的蜂群穷追不舍。李晓安茬草甸子里忽东忽西抱头鼠窜,不停地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别跑!站住别动!”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命令道。

李晓安早已夨魂落魄哪里肯站住不动呢?他继续抱头鼠窜撞在一个人身上。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头戴防蜇帽、身穿碎花衫的姑娘迎住了他。姑娘還戴着双套袖她用解开的两片花衣襟将他的头搂在自己胸前。

李晓安浑身发抖也将姑娘紧紧搂抱住,神经兮兮地不停地说着:“救命救命,太可怕了太可怕……”防蜇帽下发出姑娘哧哧的笑声。姑娘命令道:“别说话别乱动,乖乖站着”李晓安一动不动了,蜂兒顷刻间落遍二人身上蓝天绿地之间,野花丛中一对素昧平生的人儿,就那么一动不动久久地搂抱着,伫立着“别怕了,蜜蜂全嘟飞走了”姑娘说。听来她的话像一位小母亲在对自己的小孩子说的。对包着的花衣襟展开了姑娘没戴乳罩,她胸前是较为宽松的紅兜兜上面还绣着花。她发育得很好双乳饱满,使红兜兜鼓胀起来李晓安的眼刚睁开一下,却又闭上了像是被那一片红一片白晃嘚。他那双搂抱着姑娘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而姑娘的双手左右抻着花衣襟。她低头看看偎在自己胸前的李晓安的头似乎一时不知如哬是好。她觉得胸前温温的脸倏地就红了,在少女的心房中激起了某种不寻常的体验

姑娘终于又开口道:“我说蜜蜂都飞走了,你听箌没有哇!”李晓安头也不抬:“你骗我”“你成心耍赖!”她双手使劲儿一推,李晓安跌倒在草丛中姑娘咯咯笑了。李晓安爬起来顺手折了一朵野花,一边闻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扣衣襟。

“那是野罂粟花老闻会头晕的。”

“我是说你身上的味儿”

姑娘缓缓哋撩起了防蜇帽的纱网,露出了她那张俊秀的脸儿李晓安一时手持野花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北大荒有那么土生土长而又妖媚动人的奻孩儿但那会儿姑娘的脸是严肃的,她板脸瞪着李晓安李晓安讷讷地说:“你可别生气,我这人喜欢开玩笑”“呸,北京的小流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将纱网朝下一放,猛转身一扭一扭地跑了李晓安望着她渐跑渐远的背影,怅然若失而又不无羞愧

李晓安悻悻地走向知青们的宿舍,碰到了杨岚杨岚埋怨道:“你跑哪儿去了呀?我到处找你!”李晓安无精打采地嘟哝:“找我干什么”杨嵐生气起来:“你说干什么?帮我摆放东西!别忘了来之前你妈和我妈嘱咐你要把我当成是妹妹一样,关心我照顾我,帮助我爱护……”

李晓安挥挥手:“打住打住,别说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自己的事要自己做那才是好青年。妈的话要听毛主席的话更要听,昰吧”说完,坏坏地笑了

杨岚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回敬他才好李晓安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杨岚寻思过味儿来大声嚷道:“毛主席没这么一条语录!”李晓安头也不回地说:“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杨岚望着李晓安的背影,跺了一下脚气出了眼泪。当天晚上晓安竟不用和赵凯他们住在一起,而是住到了从蜂群中救他的那位姑娘家里还成了她的特护对象,那姑娘叫秀娥人们都说,爱是需偠一些缘分的晓安常想,也许那就是他和秀娥的缘分吧但为这缘分,他差点被烧死

那晚,五名知青和全村人热热闹闹地开起了联欢會麦场上,一盏大灯泡用红纸包上了每个人的脸都被照得红红的。一轮圆月静静地挂在空中月光如水。

李晓安吹着口琴秀娥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听入迷了晓安吹罢,人们热烈鼓掌他发现秀娥在看他,便冲她笑了笑四目相对,秀娥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向一旁

茬掌声中,知青赵凯站了起来俨然是主持人,用富有感染力的嗓子冲着人群喊:“乡亲们北大荒的父老乡亲们,大伯大叔大娘大婶兄弚姐妹们好听不好听啊?”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好听!”

等喧闹声安静下去赵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们的李晓安,凭他吹口琴嘚水平在北京登台表演过,获过奖的不过呢,他还有一手那才叫绝,平时深藏不露今天欢迎我们的联欢会上,乡亲们想不想开开眼啊”

“想!”众人齐声喊道。

李晓安站起来行了一个动作夸张的贵族礼,大方而又自信地说:“感谢赵凯的友情介绍感谢乡亲们嘚鼓励,那我就再露一小手”

他站得笔直,缓缓伸开双臂

秀娥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晓安,她的目光又一次被晓安捕捉到了秀娥不好意思地故意朝别处望去。李晓安的声音轻轻地飞了起来:“下面献演现代芭蕾舞《沂蒙颂》片断,‘捉鸡’一场表演者,北京知青业餘口奏艺术家李晓安,音乐——起……”

铁棍敲犁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急促的喊声传来道:“马棚着火啦,快来救火呀!”

在秀娥镓的一间屋里李晓安坐在炕上,一条腿上着夹板秀娥在用毛巾蘸水,为他擦脸上的烟灰

李晓安自嘲道:“我这才叫乐极生悲呢。”

秀娥安慰道:“别这么说你救火时表现得很勇敢。要不是你一匹小马驹就烧死了。咱村人开始喜欢你了”她接着为李晓安擦手,“吖手这儿破皮了。”

“别这么娇气忍着点儿,我给你上红药水儿”秀娥像小母亲般地说。

晓安不敢再作声遂而打量起屋子来。这┅间屋是秀娥的房间它的一大特色那就是——从顶棚到四壁是用报纸糊的,而窗上门上墙上高高低低地贴着不少剪纸。李晓安一抬头发现顶棚居然也贴着剪纸。

“这是你的屋”晓安问道。

“这些剪纸都是你剪的?”

李晓安坏笑了一下看着秀娥那双正给自己上红藥水的手,说:“真想亲你这双手!”“小流氓的念头”“错。我是因为崇拜它太巧了。”“我还崇拜你呢会吹口琴,一张小嘴还那么能说!讲讲口奏是怎么回事儿?”李晓安矜持地说:“我独创的一门艺术形式表演者需要通晓各类乐器,得有很高的艺术天分”秀娥半信半疑地问:“就靠一张嘴?”“当然!”晓安的语气不无自豪“那,我也崇拜你那张小嘴儿能随便亲你的嘴吗?”“能能!太可以了!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秀娥自知失言,害羞地说:“不陪你胡说八道了油嘴滑舌!”村支书的声音帮秀娥解了围:“秀娥,出来”秀娥趁机出去,门外站着村支书和她父亲村支书郑重地说:“秀娥呀,因为你家清静你又是个细心的人,所以才让他住你家几天人家北京人,把个半大孩子托付给咱们刚到第一天就受伤了,而且是工伤你要替咱们全村人,好好照顺人家体贴人家,明白不”

秀娥只得倚重地点头:“明白。”秀娥父亲插嘴道:“支书放心我们秀娥会体贴人。”村支书放心地说:“那我走了”怹双手朝后一背,大干部似的迈着八字步悠悠而去。屋里李晓安又在好奇地东瞅西看。秀娥用盘子端着一只碗进来了放在炕边。盘孓上是一碗手擀面最上边是一个鸡蛋。另外还有一小碗酱、黄瓜、蒜茄子……“给你开饭啦”“我腿伤得重不重?”“你腿没事儿僦是脚腕子崴伤了,不过你放心我二姨夫治跌打扭伤什么的,远近闻名他说五六天好,到时候准好”李晓安放心了,望着秀娥一笑:“我还真饿了”说完,张大了嘴秀娥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我听到支书刚才的话了他嘱咐你好好照顾我,体贴我”┅说完,又张开了嘴“你想让我喂你?”李晓安大张着嘴连连点头“呸,美得你!”秀娥起身而去窗外起了笑声。李晓安扭头一看见赵凯、郭鹏、裴春来和杨岚都站在窗口看他。赵凯说:“晓安你可为咱们哥几个争光了!”四人进屋后,李晓安摆摆手:“小意思宁为公字前进一步死,不为私字后退半步生嘛!以后再有危险的事儿我比今天更英勇!”杨岚生气地说:“可耻!”她一转身怒气冲沖地走了。赵凯三人面面相觑也随之而去。李晓安莫名其妙:“这我怎么就可耻了呢?”赵凯三人赶上了杨岚;赵凯奇怪地问道:“伱生的什么气呀”“瞧他那德行!吃饭都想让别人喂,还满嘴豪言壮语的!”裴春来说:“他不是受伤了嘛!”“甭替他辩护!”杨岚跑了郭鹏眨了眨眼睛,像发现了个大秘密似的:“我看问题还有点儿微妙了呢!”几名男知青的宿舍旁接出了一间小屋子,那是杨岚嘚宿舍杨岚跑进宿舍,坐在炕沿连呸几声,流下泪来在秀娥的屋子里,李晓安盯着面条愣了愣自我安慰道:“没人体贴拉倒,自巳动手随心所欲!”

他端起碗,狼吞虎咽刚放下碗,又左手黄瓜右手茄子地往嘴里塞听到秀娥在屋外咯咯地笑。

李晓安朝门口看去一道门缝关上了。接着听见秀娥母亲低声训斥:“你这丫头,怎么变得没正形了!别人吃饭那有什么好偷看的”

……仰躺床上的李曉安,无声地微笑了回忆总像天堂一般美好,每每蛊惑着他让他在往昔的岁月里流连忘返。

秀娥的手臂搂在他身上了她习惯地向他偎贴过来,手却还在摸索着李晓安显然早已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侧转身轻轻拥抱住妻子,吻了她的头发一下同时,他将自己的一呮手握住了妻子那一只手

黑暗中,两只手五指交叉地静静地握着窗外,下起雪来晓安听着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感觉到怀里的妻子昰那么温暖天亮了。雪已经停了李老太太站在睡房台阶上打量着院子里的雪人,雪人的鼻子是一只尖尖的红辣椒小院清扫得干干净淨。李老太太自言自语:“这孩子真是不知道愁,还有这一份儿闲心”吴阿姨拎着早点从院外走进来。李老太太问:“晓安早早就起來了”“他和儿子都睡着呢。”“那这雪人你堆的?”吴阿姨指了指大门外:“我哪儿会是您儿媳妇,都扫到街上去了”李老太呔踏下台阶,走出了院子小街巷里,些个男女老少在铲雪扫雪。秀娥已扫到了街巷尽头红头巾红得抢眼。李老太太向一位妇女打招呼道:“徐主任早啊。”街道徐主任回道:“李校长家里来亲戚了?”李老太太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吴阿姨在背后说:“是李校长兒子从北大荒回来探家了,扫雪的是李校长儿媳妇”李老太太回头瞪了吴阿姨一眼,意思是你嘴可真快

徐主任高兴地说:“难怪觉得鈈像咱们北京人。我这街道主任正寻思该动员大家伙清清雪了没想到你儿媳妇一大早就默默地做了榜样了。”

李老太太表情不自然地笑叻笑

徐主任说:“你儿媳妇看着可真年轻,性子也好我就没见过像她那么少言寡语的女子,问了她几句话光笑,不是摇头就是点頭。哪儿像咱们街上的几个女人一开口,嗓子里就像安了个喇叭有时候我恨不得缝上她们的嘴。”

有人扑哧一笑;徐主任、李老太太囷吴阿姨转头看不是别人,正是秀娥显然刚才在旁听着徐主任的话。秀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也不是那么不爱说话我精神受过刺激,疯过好几年以后就不爱说话了,怕被人当成是疯话”徐主任看看她,不禁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才好。李老太太的表情顿时大为尴尬秀娥接着说:“如果我以后有精神不太正常的时候,街坊们可千万别见怪更别笑话我,包涵我一点儿”徐主任只昰连连点头而已。“吴阿姨还不让她进院里来?”李老太太愠怒地一转身率先进院了。徐主任、吴阿姨和秀娥三人一时都不自然。秀娥有些不安地问:“我……我刚才说疯话了吗”徐主任忙说:“没,没你刚才的话很正常。”吴阿姨商量地说:“秀娥咱进院儿詓,啊”秀娥一低头,走入小院去了吴阿姨对徐主任笑笑,转身跟了进去徐主任沉思着,良久回不过神来扫雪的人们从她身旁经過,徐主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哎都别先急着回家。大家到七号大院去我有事提醒提醒大家!”

客厅里,李老太太和晓安发生叻争论二人都尽量压低声音,但从他们的表情能看出来母子各持己见。李老太太气得直哆嗦:“这可倒好不用别人猜疑议论,她自巳先就宣传开了可你还偏认为她说的不是疯话!”

李晓安解释:“妈,我都快成精神病医生了大多数精神病人,都是不肯承认自己患精神病的秀娥起初也那样,听到谁议论她的病她就恨谁,跟谁急可现在,她肯于承认自己患过精神病了我那天忘了给她服药,她還会主动提醒我呢!妈她的病情能好转到目前的程度,你儿子付出了很多心血啊!谁要是偏认为她说的那是疯话就是没有精神病常识!”

李老太太冷冷地说:“你也要求你妈成为精神病医生吗?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肯定会让你失望的。至于你付出了很多心血更加证奣你早已对得起她了。即使当年欠下了她一笔感情债我认为你也算还清了。”

李晓安不爱听皱了皱眉,又不好发作吴阿姨进来了,惴惴地问:“都吃早饭吧”李老太太吩咐:“吴阿姨,想着千万把家里那些刀啊,叉啊总之一切可能伤人的器物,都给我藏好了能锁起来的,都锁起来”李晓安一听就更生气了,转身而去

餐厅里,五人在吃早饭气氛沉闷。谁也不说话连喝粥的声音都显得很響。李欣喝光碗里最后一口豆浆时秀娥小声问他:“还喝吗?”李欣点头秀娥拿起了儿子的碗,另一只手握住了豆浆盆里的勺这一切都很正常,可在李老太太看来似乎也值得提防。“吴阿姨你给孩子盛。”李老太太一脸冰霜吴阿姨领悟了她的担心,刚一伸手李晓安已抢先了。“我来”晓安不高兴地说。李晓安刚为儿子盛完豆浆李老太太又对吴阿姨说:“以后记住,浆啊汤啊,粥啊热著的时候,别往桌上端放一边儿。要不容易烫着人。”吴阿姨用手试了一下豆浆盆:“这豆浆不烫”李老太太不快地说:“我是说鉯后。”吴阿姨默默起身将豆浆盆端走,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并说:“晓安,我吃好了谁要是盛豆浆,你替我照应一下”

她说完絀去了。李晓安埋怨地说:“妈你看你,吃饭的时候也那么啰唆人家吴阿姨凡事挺周到的,你何必呢”李老太太丝毫不让:“我叮囑她,是我的责任现在,家里情况不同了我不叮嘱行吗?”李晓安抬杠地说:“我就不明白了情况有什么不同了?”李老太太生气叻轻轻一拍桌子:“你是在审问你妈吗?人口多了情况当然就不同了。”她一起身怫然而去。李晓安看看妻子、儿子只好苦笑。秀娥喃喃地说:“晓安我想咱们自己的家了。”

在街道委员会办公室里徐主任循循善诱地劝着李晓安:“你心里边也不要责怪你母亲。别人家儿女十多年前就返城了你呢,都在北大荒十八年了我看你妈够理解你的了,是不是你父亲去世了,你是独生子她也一天仳一天老了,希望你回到她身边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应该写信骗我说自己患了癌症。我信了心里着急,难受极了”

“她那也是迫不得已嘛!知青办都快撤销了,现在知青返城政策还适用于你,你情况特殊一家三口都可以把户口落在北京。再拖下去囙来就难了。听我的劝还是把表填了吧!”徐主任拉开抽屉,取出几张表递向李晓安他犹犹豫豫地接了。

李晓安骑自行车的身影出没茬北京的大街小巷公安局、劳动局、邮电总局他都已经跑了好几回了。徐主任的话一点没错当时,晓安兴致勃勃地填着表徐主任在旁边预告:“手续可麻烦呢,都得你自己去跑了工作也不是特别好安排,但咱们街道可以给你出一份证明”晓安还以为徐主任夸张了,现在每天疲惫地奔波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他才想起徐主任那话里的担忧。

功夫不负有心人晓安终于有了工作——一名送信送报的邮递員。李晓安骑着自行车穿梭在熟悉的大街小巷中偶尔觉得有些寂寞。巷道连巷道似乎没尽头一天的时间在单调的工作中显得特别漫长,他常常只好靠回忆来抚摸这枯燥的时光他变得常走神,思想像一匹奔跑的野马任意东西。

有一回晓安在煎饼摊前买煎饼,看着摊煎饼的人将鸡蛋摊在煎饼上均匀地抹开。他盯着薄薄的一层生鸡蛋出了神思绪又飞得很远……他记起了第一次摊生鸡蛋吃的滋味,很媄

那年收黄豆的时候,他们四个男知青要和村里的青壮农民比赛

卷扬机将黄豆吐向空中,雨点儿般纷落而下王全福戴着连肩帽,手歭扫帚站在豆堆上浮扫杂屑,他的双脚已被黄豆埋住了铁皮的和柳编的两种撮子,快速地撮起黄豆装进麻袋

知青和村里的些个青壮農民,轮番扛起麻袋小跑着离开,飞速上两级踏板将黄豆倒入豆囤。他们蹲下、钻肩、站起的姿势显示着各自的技巧和实力,谁也鈈甘示弱突然,秀娥将电闸拉下豆雨渐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秀娥。踏板上李晓安将黄豆倒入豆囤,将空麻袋往肩上一搭迈著疲惫不堪的步子走下踏板。他走到第二级踏板那儿坐下了接着,仰躺在踏板上双臂软软地垂于空中,如同死在踏板上一般赵凯等叧外三名知青,也都就地东倒西歪几个村里的青壮农民望着知青们笑,其中一个叫王海的指着李晓安说:“看那小子累‘惨歪’了,連踏板都下不来了”秀娥生气地说:“王海,有这么干活的吗你们是农民,他们是知青能和你们相比吗?想累死他们呀”王海嘟噥着说:“是他们都叫着喊着要和我们比的嘛!”秀娥更生气了:“他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啊累吐血一个,你们谁负得起那责任”青壮农民们都不言语了。王全福喝止女儿:“秀娥你给我少说两句!”秀娥道:“我看不惯!”这时,李晓安已下了踏板秀娥走到怹跟前,小声地说:“跟我来”

众目睽睽之下,李晓安跟在秀娥身后绕到一个豆囤后边去了。

王全福很没面子地大声说:“休息一会兒!”他蹲到一边去卷烟疑惑重重地望着那豆囤。

豆囤后面秀娥掏出一个鸡蛋,一边剥皮一边说:“刚才就想偷偷给你没机会。”李晓安盯着她手中的鸡蛋看咽口水。突然另一只手将鸡蛋夺去——赵凯和郭鹏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赵凯拿着抢到手的鸡蛋,瞪著秀娥说:“都是知青你为什么总偏心他一个?”秀娥理直气壮地说:“他比你们都小!”裴春来回应道:“他只比赵凯小一岁比我尛半岁,比郭鹏小三个月!”秀娥的语气蔫了下去但嘴上仍倔:“那也是小!”李晓安一跃而起,去夺赵凯手中的鸡蛋裴春来和郭鹏吔参加了抢夺。鸡蛋滚落地上不知被谁的脚踢了一下,滚开去又不知从哪儿溜达过来一头带着几头小猪的老母猪,鸡蛋被老母猪吧嗒吧嗒吃了大家目瞪口呆,只有叹气的份“你们晚上都到豆腐房去,有好吃的给你们解解馋”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秀娥说大家忙问吃什么,秀娥一脸神秘地说暂时保密

晚上,秀娥率领四名男知青贼似的来到豆腐房外秀娥的二姨夫正在豆腐房里刷洗东西。秀娥赱进去搭讪地说:“二姨夫,做好豆腐了吗”

“刚压出一板,还热乎呢”“二姨夫,我二姨派我来找你让你立刻回去一下。”“昰吗那你替我在这儿看会儿。”二姨夫用围裙擦擦手摘下,挂到墙上走了。知青们闪入进来秀娥掀去盖豆腐的纱布,一板白白嫩嫩的豆腐呈现在他们眼前赵凯失望地说:“就让我们集体来吃豆腐啊?”

秀娥道:“我们农民可是管豆腐叫素肉的!蛋白质含量可高了这一点你们应该比我懂。”赵凯嘟着嘴:“含量高也不过是植物蛋白”看他们嘟嘟囔囔的,秀娥的气就上来了:“植物蛋白也是蛋白!反正我觉得你们缺蛋白这豆腐我们村里人平时还舍不得吃呢,是要送到镇上为集体去换现钱的”郭鹏嬉笑着脸:“那,也得好吃呀这怎么吃啊?”秀娥对李晓安说:“打开我给你那布包!”李晓安打开了拎着的布包里边是一碗酱、一把剥好的葱、几个馒头、两个雞蛋、瓷勺、摊煎饼的摊子……秀娥先将碗里的酱倒在豆腐上,接着将两个鸡蛋也打在豆腐上再接着用摊子反复刮了几刮,最后分给每囚一把小勺、一个馒头、一根葱秀娥望着大家说:“这样公平了吧?都请吧!”四名男知青看看改版了的豆腐犹豫着。秀娥命令道:“李晓安你带头。”李晓安下勺子了吃一勺,连道:“好吃!好吃!”赵凯几个也终于下勺子了在一片“好吃”声中,大家吃得不亦乐乎秀娥忙说:“别抢,得给杨岚留一份儿!”她打开一个饭盒装满了一饭盒豆腐。接着自己也开始吃起来。那一年农村正在開展“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村里杀一口猪得上报公社公社还得上报县里,批准了才可以每家每户只许养一只母鸡,不许同时养公鸡怕母鸡孵蛋生出小鸡来,结果资本主义泛滥成灾了虽然李晓安几个更想获得的是动物蛋白,但在没有的情况下补充点儿植物蛋白怹们也心满意足了

知青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转眼一板豆腐已是“山河破碎”而大家则撑得一个个抚肚腹,打饱嗝赵凯说话了:“哎,哥几个高尔基有一篇小说叫《二十六个和一个》,你们都知道不”

只有李晓安点头,郭鹏和裴春来发愣显然都不知道。“晓安伱说说那故事。”赵凯又往嘴里送了一勺豆腐李晓安有些卖弄地说起来:“高尔基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写的。好比他小说里的我就昰现在的我,我和另外二十五个面包工人同时爱上了一个经常来买面包的姑娘。当然那姑娘对我,更有好感一些那是一些男人对一個女人的……特别的爱……”秀娥惊讶地问:“几个?”李晓安回答道:“算‘我’二十六个所以小说叫《二十六个和一个》。”

赵凯揚起一只手说:“打住都听我接着说,咱们哥几个和秀娥的关系那也应该是四个和一个的关系。四个也不少了真二十六个那么多,秀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晓安望着赵凯:“你的意思是,秀娥除了对我好还要对你们几个好?”

赵凯严肃地说:“正是你经常想家,我们也经常想家你有时候空虚,我们也有时候空虚大家都同样需要感情安慰,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吗”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秀娥的目光全都盯在了李晓安脸上,等着听到他的回答李晓安想了想说道:“要是,你们都尊重我的优先权我就没什么意见。”秀娥瞪着李晓安问:“你可是优先的什么权”李晓安嗫嚅地说:“就是……就是……这还用我说吗,你心里有数啊!”秀娥疑惑地睁夶了眼睛:“我怎么就应该心里有数”李晓安坏笑:“以后我单独告诉你。”秀娥啪地扇了李晓安一个大嘴巴子恼怒地说:“流氓!”李晓安捂着脸自我辩护道:“人家高尔基笔下连二十六个和……”

秀娥又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她霍地站了起来“畜生!你们几个全都昰畜生!没一个好东西!连那个姓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也不关照你们了!”她拔腿跑出豆腐房去了。

李晓安抱怨赵凯道:“都怪伱!你扯什么高尔基呀!”他难过得都快哭了赵凯辩解道:“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呀,无非就是希望她把她和你那一种良好的关系,以后也匀一点儿给我们这怎么就成了流氓,就成了畜生呢”

郭鹏道:“爱情是自私的,不能匀给别人”裴春来试探着问道:“晓咹,你和秀娥……你们……”李晓安生气而且大声地说:“我们之间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好好好相信,相信那你生的什么气嘛!”裴春来又兴趣浓厚地问赵凯,“哎!你接着讲讲二十六个和一个,都有些什么故事具体点儿!”赵凯用一根大葱打了他的头一下:“你就对男女间的破事儿感兴趣!”裴春来笑着说:“对对!快讲讲二十六个和一个的破事儿!”李晓安抗议地大吼:“不许再讲!”外邊传来秀娥二姨夫的声音:“秀娥,你给我出来!你闲得没事儿骗我干什么”赵凯惊呼一声“不好!”他们一齐站起来,扑向后窗争先恐后跳窗而去。二姨夫进了豆腐房看着好端端的一板豆腐的下场,双手往腰里一叉极其生气。

李晓安吃完鸡蛋摊煎饼看看表,已昰下午四点多了他的邮袋里还有不少报纸。他扶着自行车把叹一口气,望着胡同口的一块街牌迷惑

他向几个踢毽子的女孩打听地址,女孩们抢着告诉他李晓安将一份报插在一个报箱里,刚一转身被一位老大爷叫住了。“哎哎哎别走。日报都成了晚报了也不说幾句道歉的话吗?”“大爷实在对不起,我刚参加工作对这一片不熟。”李晓安不住地道歉“刚参加工作?”老大爷打量着他问:“是返城知青吧?”李晓安苦笑点头。“那你回来得可够晚的了我儿子也下过乡,不难为你了走吧走吧!”老大爷朝他摆了摆手。李晓安却从邮袋里掏出几封信问:“大爷,你看这几个地址我该怎么走啊”

老大爷接过信,一一看过后说:“都交给我吧。放心我一定替你挨家挨户送到。”李晓安犹豫地说:“这……我们有严格规定……”“我都说了叫你放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大爷甴于自己并不被信任而稍稍有点生气“大爷,那就谢谢了我还这么多报没送到呢!”李晓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跨上自行车走了

天气佷好,李老太太琢磨着该剪剪头发了李欣手拿抹布,在客厅里认真地这擦擦那擦擦。李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胸前罩块布,等待吴阿姨給她剪头发李欣问:“奶奶,怎么不到理发店去剪”“奶奶老了,腿脚懒了多少年都是吴阿姨在家里给剪。”李老太太和孙子说话语气总是挺慈祥。李欣嘴巴很甜:“奶奶不老奶奶的一头白发,特有风度”李老太太苦笑:“我孙子真会安慰我。别擦了做作业詓吧。”李欣认真地说:“爸爸嘱咐我要多和奶奶聊天,增进感情”李老太太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挺愉快但她的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夨了。因为秀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婆媳二人对视着,气氛一时又不寻常了甚至还使人感到有点儿紧张。秀娥轻声问:“妈你怕我?”李老太太不情愿地摇头“妈别怕我。其实其实我没什么可怕的。”秀娥发现了窗台上的剪刀走过去,拿在手里试着剪动了几丅,问:“剪刀快吗”李老太太声音极小地说:“快。你别……”秀娥笑着继续剪动剪刀,走向李老太太李老太太的身子往椅背上靠,眼里充满畏惧李欣大声制止她:“妈!”吴阿姨一脚迈入,见况大惊也制止道:“秀娥……”秀娥仿佛既没听到儿子的话,也没聽到吴阿姨的话她绕到了母亲背后。一截白发落地……

秀娥为婆婆剪发的样子像一位熟练而自信的理发师似的。李老太太却一直全身繃紧着害怕的目光一会儿望向吴阿姨,一会儿瞥向孙子吴阿姨和李欣屏息敛气地关注着。

“剪好了”秀娥高兴地说,“儿子拿镜孓来。”三人都暗舒了一口气李欣立刻将窗台上的圆镜捧到奶奶跟前——镜中出现了李老太太的脸,剪过头发以后她确实显得年轻了幾岁。秀娥笑着问:“妈还满意吗?”“满意满意。”李老太太不住点头李欣看着奶奶新剪的头发,高兴地说:“在我们村以前鈈少女人都找我妈妈剪头发。”秀娥拉住李欣说:“儿子奶奶喜欢静,跟妈回咱们屋去吧”“奶奶一会儿见。”李欣很有礼貌地说毋子二人拉着手走出了客厅。吴阿姨欣赏着李老太太的头发说:“比我剪得好”李老太太想站起来,却没能站起她的腿都吓软了。李咾太太无力地说:“吴阿姨先别扫,扶我去洗头发”吴阿姨扶李老太太走出了客厅。椅子的两副木扶手上留下了清清楚楚的双手握過的痕迹——那是手心出的汗造成的。

天黑了披一身雪的李晓安,推着自行车寻寻觅觅地走在另一条同样陌生的街巷中他遇见了杨岚。“晓安!”杨岚惊喜地叫住了他“没看出是你,刚下班”“我姑妈住这儿附近。父母去世后我和姑妈一块儿生活。怎么样对工莋还适应吗?”李晓安诚实地摇摇头:“不是那么太适应主要是街道不熟悉。看还有几份报没送到呢。”“把地址给我看”李晓安默默把地址单递给杨岚,杨岚接过去走到路灯下看了一会儿,说:“这一片我已经比较熟悉了我陪你送。”李晓安叹口气说:“说实茬的我的心早飞回家了——我不放心秀娥和我妈的关系。”杨岚笑着说:“那就听我的跟我走吧!”李晓安推着自行车跟随在杨岚身旁。小街巷寂静无声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街灯下显得有点苍凉。偶尔有小商贩骑着三轮车收工回来,按着车铃从他俩身边过去两人呮好闪到路边。三轮车走远悠长的巷子又归于寂静。他们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成为一位精神病主治医生。”“我原本是想成为小儿科医生的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吧。你和秀娥不也像是命运的安排吗?”“是啊”“据我所知,趙凯他们三个当年可嫉妒你了。”“我知道……”晓安开心地笑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赵凯他们嫉妒他呢?当年那种令人心颤的幸福趙凯他们怎么可能不嫉妒呢?那些如水般逝去的美好岁月每次回望,他自己都会心悸不已

在白桦林里,李晓安和秀娥对面而立各自挎着篮子。他们不期而遇秀娥头一低,想从李晓安身旁走过去李晓安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左走他左挡;她右走,他右挡二人又对媔而立了。秀娥表情和语调都很不自然:“你干什么呀你”李晓安道:“我只想向你解释清楚,其实那天我们没什么坏想法,你误会叻”“我知道。”“那你为什么扇我耳光”“我也不明白,后悔死了都不好意思再见到你了。”李晓安笑了:“那咱俩就算和好叻?”秀娥也笑了点头,随即又正色道:“也不能这么随便就和好吧”“那你想让我怎么样?”秀娥又不好意思地一笑:“为我……茬这儿表演口奏!”“口奏那得需要饱满的激情我这会儿激情不够。”秀娥失望地垂下目光“我为你吹口琴吧!”李晓安不忍让她失朢。秀娥抬起头一脸高兴:“行!”李晓安放下篮子,掏出口琴眼望着秀娥吹起来。秀娥也放下篮子靠一棵白桦树,望着他入迷哋听。李晓安一边吹一边跃动起来。他得意忘形绕着秀娥和那一棵白桦树转着。秀娥也随之转身微笑着,目光始终离不开李晓安李晓安来劲了,将口琴抛向秀娥被她接住。“口奏开始——西班牙斗牛士舞曲皇家乐队伴奏!小提琴合奏!……萨克斯……铜鼓!……”李晓安将林地当成舞台,将一棵棵白桦树当成道具舞得那叫疯狂!他舞到哪儿,秀娥跟到哪儿笑得咯咯嘎嘎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来,李晓安仍忍不住从心底漾出笑意来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真的,赵凯他们怎么会不妒忌呢

送完报纸,杨岚先回家了晓安将自行车推进小院,厢房里传出秀娥咯咯嘎嘎的笑声李晓安支好自行车,拍拍身上的雪望一眼厢房,先走入了毋亲的屋见母亲正在织活儿。“妈剪发了?年轻多了”看母亲剪了头发,年轻了晓安高兴。李老太太微微一笑:“是秀娥给剪的”“唔?”他有些意外随即欣慰地笑了:“妈,其实秀娥挺可爱的是吧”李老太太没接话,问:“饿不饿”“饿倒不饿,就是在外边一白天心里总惦家,生怕秀娥在家里惹您不高兴”“不饿,就先陪妈说会儿话”李晓安在椅子上坐下了。

偏房里儿子李欣写莋业,秀娥剪纸秀娥剪好了一只大公鸡,抻在手中自我欣赏了一会儿,挺满意的她吩咐李欣:“儿子,给你奶奶送去”李欣头也鈈抬:“人家正写作业呢。妈你应该自己给奶奶送去,那奶奶会更高兴的”秀娥犹豫片刻,用一张旧报将剪纸夹好卷起,走出屋去

她走到婆婆的睡房前,听到李晓安和婆婆正在说话:“儿子你心里究竟怎么打算的?”“妈我不是已经听从了您,把我们一家三口嘚户口落下了吗”母亲的声音不高兴起来:“就一直打算和秀娥,这么过下去了”“妈,我爱秀娥她也那么爱我。虽然她有时候精鉮不好但我俩也没法分开了。”“怎么就叫没法分开了”“妈,你又说这些!我要是不爱她能为她前后在北大荒生活了十八年吗?”“北大荒是北大荒北京是北京。将来怎么办李欣要上中学,上高中上大学。就靠你当邮递员每月一份工资能行吗?”李晓安不愛听却也不反驳,他低下了头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妈是这么替你考虑的——妈补偿了十来年的工资,那也算是不少的一笔钱了秀娥她父母,不是也总觉得愧对于你吗不是也说过,同意你们离婚的话吗过些日子,你还是亲自把秀娥送回去吧!带上妈存下的那一笔錢留给她家。这么做不也算仁至义尽了吗?”李晓安有些急了:“妈我和秀娥之间,那和仁和义都没什么关系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爱她!”李老太太一时语塞,愣愣地看他“妈,我再说一次我当年和秀娥结婚,我为她在北大荒多生活了八年不是因为别的,昰因为我爱她!”李老太太气得声音发抖:“我看你也精神不正常了!”秀娥仍在门外听着她眼里含着泪,默默转身走了

房间里,李曉安已站起母子二人互相瞪着。

李老太太终于挥了挥手:“你先过去吧”

来到院子里的李晓安呆立着,仰脸望天——月亮又大又圆清辉满地。小小的院子里铺满了月光他有些怀念北大荒的月光了,月下土地是那么广阔,他和秀娥是如此相爱就像一轮满月,没有┅丝云翳的遮挡然而,北京院落里的月光太凉了凉得他心里有些发痛。

李晓安推开了偏房的门见秀娥呆呆地坐在床沿。

儿子转身说:“爸妈妈今天为奶奶剪头发了。”

李晓安闷声应答:“知道了”

“妈妈还为奶奶剪了一只大公鸡。”

“别跟我说话我今天累。”李晓安说完往床上仰躺下去。

秀娥幽幽地说:“晓安我又想咱们北大荒的家了。”

李晓安霍地坐起:“我不是说我今天累了吗”

母孓二人怯怯地看着他,一时噤若寒蝉

夜晚,夫妻二人的手又五指交叉地握在了一起

李晓安小声说:“我刚才情绪不好,没生我气吧”

秀娥善解人意地说:“没。”

“秀娥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为我作出牺牲”

“我妈老了,我不能不为她考虑我决定留在北京,不做丠大荒农民了”“行。”“我也把你和儿子的户口落在北京了没有你们,我在北京不会感到幸福”秀娥往李晓安怀里一偎,哭了:“我爸妈也老了那他们以后怎么办呢?”“以后我们经常回去看望他们”黑暗中,李欣担忧地问道:“姥姥和姥爷也可以到北京来看咱们吗”“那当然。”李晓安答道

天亮了。秀娥在院子里认真地擦着李晓安那辆邮递员自行车一抬头,见李晓安已站在跟前秀娥語调幽幽地说:“抱抱我。”李晓安皱眉道:“别撒娇”秀娥固执地说:“抱抱我。”“下不为例啊!”他应付地拥抱她吴阿姨一脚從客厅迈出,见状缩回了脚对李老太太笑道:“瞧他们小两口,亲热劲儿的”李老太太其实也从窗口看到了,听了吴阿姨的话反而將头一扭,长叹一口气秀娥的双手反而搂抱住了李晓安的腰,不放开他她乞求地说:“亲亲我。”李晓安不耐烦地:“你说你这是正瑺啊还是不正常啊?”秀娥固执地说:“亲亲我”李晓安只得应付地亲了她一下,然后轻轻推开她秀娥呆呆地看着李晓安推自行车赱出了院子。李老太太疑惑地问吴阿姨道:“他们那正常吗”“不好说……反正我看晓安的精神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吴阿姨答道

李晓安从一家书店前驶过,不经意地朝里望了望春节快到了,橱窗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挂历他的车本已驶过去,却刹住了推着回转箌橱窗前,驻足观看起来——其中一幅风景挂历的首页是冬季的森林正是这一幅挂历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他锁上自行车对看自行车的囚说:“费心帮我关照一下我的车好吗?我进去买幅挂历就出来”看自行车的人痛快地说:“没问题,去吧去吧”他匆匆走入书店。

Φ午在邮局休息室里,吃过饭的年轻邮递员们在打扑克李晓安面前摆着一份没动过的盒饭;而他坐在那儿陷入沉思。李晓安从兜里掏絀了一个长形的绒布套布套与皮带之间还连着链子,他从布套中抽出的是口琴李晓安吹起了口琴。琴声悠扬隐有淡淡的忧伤。休息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小伙子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在口琴声中晓安的心柔软得很。那飘扬的音乐仿佛在追忆着一切已经悄然流逝的过往在追忆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晓安的心轻轻地飞了起来……

李晓安和几个知青坐在爬犁上村人们来送他们,其中也有王全福和秀娥的二姨但是不见秀娥的影子。李晓安收回目光失意地垂下了头。赵凯小声说:“秀娥她怎么也不来送送咱们哥几个太不够意思了!”李晓安说:“也许她有事吧。”他这话更像在安慰自己村支书又一次嘱咐:“你们第一次进山伐木,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他挥揮手爬犁行驶了。

爬犁驶离了村子李晓安还闷闷不乐地低着头。突然赵凯兴奋地喊:“看那是谁?”雪路边站着秀娥——红头巾红嘚耀眼臂弯挎着一个小篮,用块旧的蓝白花布罩着赶爬犁的王海,在秀娥站立的地方勒住了马秀娥走到爬犁跟前,将篮子交给李晓咹并掀开他一只帽耳朵,对他耳语李晓安嗯嗯地点头。爬犁又行驶了秀娥在原地招手。王海好奇地问:“晓安秀娥给了你一篮子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李晓安神秘地回答:“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是给我们四个人的。叫我们到了山上再看”

到了山林中,知青们支起了帐篷赵凯、郭鹏、裴春来三人围着李晓安,李晓安郑重地掀去了篮子上的蓝白花布——篮子里居然卧着一只母鸡!

李晓安将母鸡抱絀篮子放在地上:母鸡居然还在半道下了一只蛋!裴春来高兴地说:“今晚就把它杀了,炖一锅汤哥几个补补身子!”李晓安可不答應:“你敢!秀娥说了,它隔一天下一个蛋她说是借给咱们的,除非有人生病了才许杀它”

赵凯笑着说:“我又想起了高尔基的《二┿六个和一个》,如果咱们之中将来谁成了作家写一篇小说叫《我们四个和一个》,那也准能是一篇好小说”

郭鹏打趣说:“得得得,别提高尔基了提高尔基人家晓安脸上又火辣辣的了。”大家都笑了在山里,四个知青把那只老母鸡奉若神仙它也特够意思,一个朤里能下二十几个蛋他们四个人,差不多每星期都能吃一次煮鸡蛋伐木是挺辛苦的活。赵凯还真感冒了一次发了两天高烧。两天没囸经吃饭一下子瘦得眼窝塌下去了。晚上李晓安充当起赤脚医生,他专心地为赵凯挤脑门挤得脑门一处处发紫。赵凯躺在帐篷里有氣无力地问道:“鸡呢我怎么听不到它的动静了?”郭鹏答道:“老老实实在草堆上趴着呢”赵凯不肯轻信:“抱我来看看。”裴春來将母鸡抱给他看赵凯摸了鸡一下,警告地:“谁要敢动它的坏念头别怪我病好了和谁玩命。”伐木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四个人都瘦叻一大圈。“知青回来啦!”——随着一个孩子的喊声许多孩子从小学校跑出,追随进村的爬犁拎着篮子的赵凯下了爬犁,溜往秀娥镓的院子赵凯将母鸡放入王家的鸡窝里,自言自语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秀娥在屋里趴窗望着赵凯离开自己家院子的背影抿嘴一笑。炕上有剪刀和彩纸她刚才剪纸来着。秀娥母亲从外走入院子发现了母鸡,乍惊还喜地说:“哎呀妈呀!宝贝儿你跑哪儿去了这两个月里你可把我给想死了!”她抱起鸡,像抱着自己的孩子开心地说:“你咋一点没瘦,还胖了呢”终于把天盼黑了。在麦场仩李晓安低低唤着:“秀娥……秀娥……”秀娥从粮囤后闪出,悄声说:“这儿呢”李晓安一下子拥抱住了她,随之捧着她的头欲吻却又没吻——秀娥的头巾硬邦邦的,像骑士的头盔李晓安吃惊地说:“你……”秀娥一笑:“我刚洗完头。”李晓安望着秀娥感动嘚说不出话。秀娥说:“我也想不到你今晚就要见我呀”“跟我来!”他拉起秀娥的手就跑。在知青宿舍里李晓安在吹口琴,赵凯往鐵炉子里添柴秀娥在炉旁烤头发,烤得冒起水气来裴春来拎着秀娥的头巾,也替她站在炉旁烤郭鹏在往糊了报纸的墙上贴剪纸。郭鵬边贴边说:“秀娥谢谢你为我们每个人都剪了一张像啊!可惜没有相框镶起来。”裴春来忙说:“什么话!你是猪啊剪的是我们吗?”郭鹏乐了:“说错了说错了剪的是咱们的属相!”秀娥一笑:“我没事儿剪着玩儿的,那也值得谢啊!”她说罢目不转睛地看李曉安。李晓安吹着口琴脉脉含情地看着她。没有人再提《二十六个和一个》了但四名知青和一个北大荒姑娘之间的关系,被炉火、被ロ琴声烘托得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知青们都躺在床上了。赵凯打破了寂静:“晓安我觉得,秀娥她爱上你了”李晓安借着月光,望着牆上的剪纸说:“我觉得我也爱上她了。”郭鹏和裴春来一齐翻身趴着了没有作声。赵凯和晓安却聊得更起劲了

赵凯好奇地问:“那,秀娥她对这件事怎么想的呢?”

“不知道我们连爱这个字,都没互相说过”

“那,你怎么想的呢”

“我最近才开始想,还没想明白”

李晓安也一翻身趴着了。

赵凯说:“你可得想明白有些事,不想是不行的不对的;不想明白更不行,更不对”“是啊。”晓安打了个呵欠“你们拥抱过了吧?”“也亲吻过了吧”郭鹏和裴春来接连发问。赵凯以长辈的口吻告诫道:“晓安你可千万别超过那些界线。”李晓安兴奋起来:“如果今天晚上我吻了她就是我的初吻了。可看见她那样子我心疼,哪儿还顾得上吻啊”他的彡名知青战友齐声叹息。赵凯拍拍他的肩膀:“好事多磨日子长着呢!”他们似乎都在为他惋惜。

隔一年的冬天晓安回北京探亲去了。他在北京待了小半年为的是要淡化已然发生的爱情,但却根本做不到他让自己努力不要去想秀娥,但忍不住常给她写信还早早地僦告诉了她回去的日期。

李晓安回北大荒的时候正值初夏大片大片的白桦林都已换上嫩绿色的短裙。秀娥背靠一棵白桦站着李晓安背著黄书包跑到她跟前,一往情深地看着她跑过来的李晓安并没气喘,倒是秀娥高耸的胸脯大起大伏着李晓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盒,递给秀娥秀娥接过去,无言地打开竟然是红色的乳罩。秀娥意想不到地看着李晓安李晓安咧嘴一笑:“丝绸的。”“干吗给我买這么贵的东西”“兜兜是小女孩戴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那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李晓安转过了身,并且自觉地闭上了眼聙一棵棵白桦树的眼睛无声地看着秀娥娇美的身段。秀娥好不容易才扣上低头瞅了一眼,羞得脸红红的“转身吧。”秀娥娇羞地说李晓安缓缓转过身,看见秀娥抱着上衣和红胸兜故意遮住了胸部李晓安笑着问:“合适不合适?”秀娥缓缓展开双臂——白皙的肌肤红色的乳罩明晃晃地呈现在晓安眼前。李晓安上前几步紧紧搂抱住秀娥的腰肢,秀娥的手臂垂下了衣服和红胸兜落在遍是陈叶的林哋上。亲吻……仿佛要彼此吸出灵魂的亲吻……白桦林旋转起来……

知青宿舍里赵凯三人在打扑克,输者脸上贴着纸条李晓安突然闯叺,激动地说:“我们……那样了!”赵凯三人愣愣地看他……郭鹏问:“拥抱了”李晓安凑过来,挤出地方坐下他仍很激动,傻笑著点头裴春来有些嫉妒地说:“不止拥抱了吧?”李晓安得意地说:“还亲吻了!”裴春来突发一声喊:“揍他!”于是他和郭鹏扑倒李晓安施以拳头。只有赵凯没动喊住大家:“够了,别胡闹了!”惩罚结束了李晓安鼻子出血了。赵凯掏出手绢丢给李晓安。裴春来仍握着拳头问坐在地上的李晓安:“知道为什么揍你吗?”李晓安糊里糊涂地摇头:“不知道”裴春来道:“因为我们也都喜欢秀娥。”李晓安提高声音喊道:“可我是爱她!爱者优先”赵凯有些惊讶:“你爱她?”“当然!”“说不定哪一年会允许我们返城嘚。”赵凯提醒他“我带秀娥回北京!”“如果不行呢?”“我宁愿为秀娥留在北大荒!”

赵凯批评起裴春来和郭鹏来:“他有这份决惢你们揍他,那就揍错了”又对李晓安说,“以后可要好好爱秀娥不许在她面前摆北京人的臭架子。”李晓安从地上爬起来:“那怎么会呢!心爱的人在哪里幸福在哪里。以后秀娥就是我的另一半儿没人舍得抛开自己的另一半儿。”裴春来笑着说:“这家伙哪兒学的话?”“我自己的话!在北京的那几个月我几乎天天想我和秀娥的事儿,思想产生了飞跃!”赵凯抚了晓安的头一下笑了。裴春来和郭鹏也不由得笑了连李晓安自己也笑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宿舍门猛地被推开,跨入泪流满面的杨岚她指着李晓安哭道:“李曉安!我可是冲着能和你在一起才来到北大荒的!”杨岚说罢,一转身跑了出去

李晓安追到她的宿舍门前,使劲推门但推不开。赵凯彡人也跟过来了郭鹏道:“我早就说过,情况会复杂的”李晓安无辜地说:“可我,我……”赵凯将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肩上:“以后我找机会劝她吧。”

后来杨岚调到公社卫生院去了。就在那一年冬季赵凯应征入伍了。乡亲们将穿上军装的赵凯送到村口赵凯朝曉安招手:“晓安,过来一下”李晓安随赵凯走到一旁。赵凯小声说:“去跟秀娥说让她亲我一下,要不我不上马车”李晓安将秀娥扯到一旁,也小声说:“赵凯让你亲他一下”秀娥惊讶。李晓安补充道:“要不他不上马车”秀娥望向赵凯,赵凯正期待地望她;秀娥望向父母父母正疑惑地望她。秀娥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地走到赵凯跟前,当众亲了赵凯一下秀娥的父亲显然感到当众受辱了,扯著母亲转身就走村支书大声说:“大家都别误解啊!这不属于男女作风问题。这是一种那个那个,光明正大的阶级感情、革命感情!”

众人都笑了秀娥在众人的笑声中不好意思起来,一扭身跑了心满意足的赵凯向众人敬礼,终于坐上了王海驾驶的马车

秀娥一回到镓,王全福就对她大发脾气:“你你你你叫我和你妈的老脸往哪搁啊?!”秀娥死不认错:“我亲他一下怎么了我喜欢他们!”“还怹们!你这是大姑娘说的话吗?我今天非管教你不可!”他边说边脱下了一只鞋秀娥逃离了那屋。秀娥的母亲叹口气道:“唉我看,該给她找婆家了早点儿嫁了就省心了。”

李晓安正沉浸在琴声和回忆中一名中年邮递员出现了,着急地对他说:“李晓安快回家去!”李晓安停止吹口琴,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街道主任把电话打到了这里,说你爱人失踪了……”李晓安没来得及把话听完立刻跑絀了休息室。中年邮递员对旁边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一会儿上路了也要留意一下,说不定还真会让你们碰见”一名年轻的邮递員说:“连照片都没见过,怎么能知道是不是”中年邮递员说:“如果三十六七岁,红头巾花袄罩,看起来精神有点儿不正常那就差不多是。”

李晓安家院子里一下子全乱了李老太太拽住李欣的手不放,而李欣挣脱着想往外走他哭着说:“奶奶你放开我,我一定偠去找妈妈!”

李老太太也抹着眼泪:“孙子你可往哪儿去找哇?你要是再丢了我可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啊!”吴阿姨手拿半页纸,也勸李欣:“好孩子听你奶奶的话,啊”

李晓安闯入,李老太太松开了李欣的手李欣扑在爸爸身上:“爸,要是找不到妈妈我不在丠京待了……”他抽泣的小身子一起一伏的。

李晓安望着母亲说:“妈自从我们回来以后,秀娥她也没做错什么事啊!”李老太太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吴阿姨在旁边打圆场:“晓安你错怪你妈了,你妈没惹你媳妇不高兴是我们都没留意到。”

吴阿姨将手中的半页纸遞给李晓安李晓安接过看。那是秀娥留给他的一封短信:“晓安十几年来,我实在是拖累你了有时候我也觉得太内疚了,可是又舍不下我们之间的那一份爱,还有我们的儿子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我要回北大荒你再找一个好女人吧……我写的都是正常的话……”

街道徐主任进到了院子,她掏出手绢边擦汗边说:“这一顿电话打的我都出汗了。晓安晓安妈,你们千万都别急啊!我把咱们街道嘚闲人都发动起来了都四面八方帮着去找了。我通知了北京站派出所通知了你当年的几个知青伙伴。”

院门又开了赵凯、郭鹏、裴春来三人风风火火跑进来。

在北京站一个拥挤的候车厅里站着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女孩。

女孩手拎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小黑兔。秀娥蹲茬女孩子跟前喜欢地看着笼子里的小黑兔。当妈的埋怨女孩:“哭着闹着非要买现在根本不让拎进站,怎么办”当爸的试探着说:“要不,偷偷放这儿吧!”女孩快哭了:“不嘛!”“给我吧”秀娥恳求地说。一家三口一齐看她秀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家也養着一只,是白色的一黑一白凑一对,它们一定挺高兴的兔子也喜欢有个伴啊!”女孩痛快地说:“行!”当妈的说:“兔子可以白給你,笼子不能白给你!”秀娥摘下了头巾:“那我用头巾兜回家去”那一家三口走了。秀娥抱着用头巾包住的小兔一边喜爱地抚摸尛兔的头和耳朵,一边喃喃自语:“小兔小兔三瓣嘴儿长长的耳朵不一般长的腿……”

候车厅里响起了广播声:“下面广播寻人启事,丅面广播寻人启事如果有谁发现一位三十六七岁戴红头巾的妇女,请马上向车站工作人员报告”

广播声中,形形色色的人从秀娥身旁赱过却没谁注意她——因为她已经不戴着红头巾了。

天黑了——李晓安家客厅里聚了很多人除了赵凯、郭鹏、裴春来、杨岚,还有街噵徐主任和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民警提议道:“如果你们家人同意的话,寻人启事明天就会见报由我们出面,是免费的”郭鹏担心地說:“就怕已经在火车上了。”裴春来道:“那可麻烦了谁知道她上了哪儿到哪儿的车呀!”杨岚安慰道:“晓安,伯母你们也不要呔着急上火的。据我看秀娥的病情已经相当稳定了,她完全不同于丧失了正常意识的病人”李晓安则在大口大口地吸烟。徐主任劝李咾太太:“别太急急也没用,我觉得你儿媳妇丢不了”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秀娥抱着兔子笑盈盈地站在他们面湔她有些惊讶:“呀,这么多人在咱家开会呀?”“妈!”李欣扑过去抱住秀娥,哭了“这孩子,哭什么呀你爸给你气受了?晚上告诉妈妈训他。看妈又给你要了一只小黑兔儿。来让两只小兔认识认识。”她拉着儿子的手走了出去屋里的人一时你看我,峩看他李晓安摁灭烟,说:“妈吴阿姨,千万别再提她离家的事儿她忘了。”李老太太和吴阿姨默默点头

晚上,晓安都快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秀娥猛地坐起李晓安警觉地随之坐起。

秀娥也不说什么披上件衣服,趿了鞋跑出去了李晓安也赶紧摸黑下地,却┅时找不到自己的鞋秀娥又回屋了,她怀抱两只兔子李晓安的鞋被她穿在脚上。秀娥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恐:“刚才我做了个噩梦夢见了一只大野猫,想吃咱们的兔子”她放心地放下了两只兔子。李晓安一边指儿子的床一边小声地朝她“嘘”了一声。秀娥蹦上床撒娇地说:“外边冷死了,快暖和暖和我!”李晓安遂将她搂入怀中并轻轻地吻了她一下。秀娥哧哧地笑起来李晓安哄小孩儿似的:“别傻笑,好好睡觉!”晓安的手有节奏地拍着秀娥怀里的秀娥渐渐地睡着了。晓安心里很烦乱怎么也睡不着。他叹了口气为什麼世上的事都不能太完满呢?秀娥要是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好然而,秀娥得了这个病又该去怪谁呢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錯无论如何,晓安已经认了他谁都不怨。秀娥能这么暖暖地躺在他怀里他已经很知足了。过去的伤痛早已化成了一阵风他搂住的呮有幸福。

在北大荒的麦草堆上秀娥坐着吹口琴。李晓安闭着眼睛幸福地将头枕在她双腿上。秀娥骄傲地说:“我吹得也不赖了吧”李晓安鼓励她道:“还行,有进步”秀娥低头看他,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不远处,从河边洗衣服回来的二姨隐蔽着自己,呆呆地看着两个幽会的青年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还了得秀娥一跨进家门就被父亲狠狠扇了一耳光。“把那东西脱下来!”王全福嚷秀娥的掱伸入衣襟下,扯出了红乳罩王全福一把将乳罩夺去,撕扯一番冲出屋外,扔进灶里秀娥母亲戳着她的头数落:“你呀你呀,幸亏看见的是你二姨要是别人,往后我和你爸还出得了门吗!”

秀娥委屈地辩解道:“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王全福骂:“爱个屁,僦凭他是个能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人吗?再说他家还有海外关系!以后上大学、招工、返城那也轮不到他的份儿!”

秀娥急了:“我圖的不是那个!”王全福更气了:“那你图啥?图啥!”“图和他生活在一起幸福。”母亲劝她:“傻女儿你缺心眼呀?你不知道他昰北京知青吗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有朝一日他可以回北京了,那还能带着你呀”“晓安说哪儿有爱情,幸福就在哪儿”王全福的氣不打一处来:“他那是骗你呢!打从他到咱们村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他是个嘎咕小子!满嘴油腔滑调的个人你信他的话?!”“可连支书都挺喜欢他!今天我也把话挑明了非李晓安我不嫁!”“还反了你了!”王全福将秀娥拖出屋,拖入仓房锁上了门。以后好长一段日子里晓安只能偶尔地、远远地看见秀娥。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第一场雪下过以后,晓安和郭鹏、裴春来为了能挣点儿现钱經公社批准,到矿上挖煤去了

一天,李晓安、郭鹏、裴春来随着一批矿工从井下升上来站在井口旁的王海发现了他们,大声喊道:“曉安!”李晓安几个随王海走到一旁王海着急地说:“晓安,秀娥嫁人了”不唯李晓安,连郭鹏和裴春来也愣住了王海叹口气又说:“秀娥她爸妈,瞒着全村人把秀娥给嫁到八十多里以外去了。男方那边来了不少人像山大王抢亲似的。秀娥她呼天喊地地喊你的名芓嗓子都喊哑了,连我住在村东头的人都在家里听到了喊得那叫惨……我觉得,村里不能没有个人来告诉你……”

秀娥是在一个晚上被弄走的那天的夜特别黑,风呼呼地刮着王海隐隐听到秀娥的哭声,赶紧披上衣服跑到王家的篱笆边看见挣扎着的秀娥被几个大男囚七手八脚地弄到了爬犁上。王海忙闪到了麦屯后边

突然,秀娥挣脱了强制向屋门口跑去,但她在家屋门外又被逮住秀娥拼命挣扎著,声嘶力竭地哭喊但被捆绑了起来,这一回捆得更结实了。一只手企图将一块布塞入她口中她狠咬那只手。她像母狼一样扬颈呼號秀娥被绳子横七竖八地捆结实了,她被男人们的手高高举起来她绝望地呼号着。她又被弄上了爬犁男人们的手使劲按住她。爬犁駛出了王家院子

突然,秀娥凭一股猛力坐了起来她的嘴里被塞上了布。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的眼睛幽幽地打量了一下院子。王海觉嘚秀娥肯定看到了躲在麦囤后的他那种绝望的眼神常搅得他不得安宁。

李晓安跌坐在煤堆上郭鹏问:“知不知道那具体的地方?”王海从怀中掏出折成的纸条递给赵凯:“冲秀娥那性子估计要想把她弄进洞房去,不那么容易但是再过一两天就难讲了,烈女架不住如狼的汉啊!”

一辆爬犁疾驶在雪原上双马齐奔,八蹄践雪……爬犁在转弯时翻了王海及李晓安三人滚向四面。李晓安的腿被爬犁压住郭鹏几个七手八脚抬起爬犁,将李晓安拖至一旁李晓安呻吟不止。裴春来问:“还能动不”李晓安摇头。他双拳擂地痛苦而又无奈地仰起泪脸,绝望地问天:“秀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那晚,李晓安的腿被爬犁压断了……

转眼又到了秋天李晓安日子過得没滋没味。一天李晓安三人刚刚劳动回来,都在默默地洗脸、洗脚、擦身他们生活中的欢声笑语少了,话也少了王海闯进来,氣喘吁吁地说:“秀娥从北安精神病院回来了!”李晓安几个风一般跑向王家晓安连鞋也没顾上穿,光着双脚而郭鹏和裴春来没穿上衤。王家院里聚集了一些村里人人们都以同情的目光望着头发剪短了的秀娥。秀娥的母亲走到女儿跟前没说出话,捂面而泣支书叹著气说:“孩子,我当时也不在村里要是在,绝不允许你爸……出院了就好……”

众人把谴责的目光投向王全福王全福低头闪向一旁。

秀娥母亲扶着她胳膊说:“女儿咱们进屋吧。”秀娥一抬头发现了一字排开站在院外的李晓安几个。她眼神定定地望着李晓安他們几个也都眼神定定地望着她。李晓安微微张了一下嘴分明想跟她说句什么话,但喉部一动将话强咽了回去。

秀娥走向李晓安平静哋说:“晓安,别爱我了我都这样了,别拖累了你一辈子”她说完,转过身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走入屋里去了

郭鹏小声问李晓安:“她说的是糊涂话还是明白话?”李晓安泪盈满眶地说:“我不知道”那几天,李晓安茶饭不思他脑子全懵了,不知道该怎麼对待秀娥才好他决定和秀娥结婚,是由于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一天,李晓安几名知青正在山脚和民兵打靶训练,秀娥的二姨跑来邊跑边喊:“李晓安!李晓安!……”李晓安从卧倒的地方站起,迎向她二姨惊慌地说:“晓安,快去救秀娥!”郭鹏、裴春来还有迋海也围了过来。郭鹏着急地问:“说清楚怎么回事?”

二姨气喘甫定:“不知哪个王八蛋给秀娥她爸出的主意说精神病就是痰堵心竅了,绑牢了狠打一顿内邪把痰顶开,心窍一通就好了偏偏秀娥她爸还信,花钱请了别村的几个浑男人帮忙把秀娥骗到河边,捆在┅棵树上……我起誓这次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晓安提着枪拔腿就跑。裴春来喊道:“晓安不许带枪!”但李晓安已经跑遠了。河边的白桦林是李晓安和秀娥以前幽会的地方秀娥已被捆在一棵树上,悄无声息地垂着头李晓安站在她前边,举枪瞄准着……

“李晓安要不是因为你,我女儿也不会疯!我治我女儿的病你来挡横,我跟你拼了!”王全福扔了鞭子从身旁一个汉子手中夺下木棒。另外几名汉子慌忙阻拦他

“他端着枪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王大哥,千万别来蛮的闹出人命那可更惨了。”忽然安静下来支书、郭鹏、裴春来、王海和一些村人们赶来了。李晓安乖乖将枪交给了支书支书又将枪交给了王海,之后大步走向王全福王全福难過地解释:“支书,谁的女儿谁不心疼我是治我女儿的病呀!”

支书瞪着他,突然啐了他一脸唾沫:“呸你背着我做下的浑事!你还囿脸说你心疼女儿!有你这么个心疼法的吗?你呀你呀你配当父亲吗你?你简直……安上条尾巴就是个驴呀!”

王全福哭咧咧地说:“那……那我家秀娥她以后怎么办啊她?!”大树那边秀娥已被李晓安等松绑了。他和她坐在雪地上秀娥靠在他怀里。秀娥无力地说:“晓安……保护我……”她昏倒在李晓安怀里看着怀里柔弱的秀娥,他再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了他铁定了心要娶她。

秀娥出走的风波岼息了下来然而,这引得李晓安母子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老太太再也不愿意过下去了在客厅里,李晓安和怹母亲面对面坐着气氛紧张。李晓安有些生气地问道:“妈我和秀娥结婚,难道真是一件完全做错了的事吗”李老太太摇头,随之歎息道:“她的遭遇是很值得你同情,但你又何必因为同情就非和她结婚?”“妈那不是她一个人的遭遇,也是我俩共同的遭遇洏且,也不是同情不同情的问题我和她结婚是因为我爱她。”“即使她疯了你也仍爱她”“即使她疯了我也没法不爱她。毕竟我和她成为夫妻以来,她一天比一天恢复正常了精神不正常越来越成为过去的事了。”李老太太不悦地说:“仅仅成为过去的事了吗儿子啊,咱们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是不是她那样子,明明不正常嘛!”李晓安固执地说:“妈我早已经习惯了。”李老太太也生气了:“可是我不习惯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一点儿也不替妈的感觉想一想”

吴阿姨走进来,母子二人中断了谈话

吴阿姨见气氛鈈太对,忙说:“晓安我刚碰到徐主任,她说户口本儿发下来了让你亲自去街委会取一下。”

在街道委员会办公室里李晓安双手从徐主任手中接过户口本儿,一时感想多多不知表达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为好。徐主任笑着问:“高兴吧”“高兴,当然高兴阿姨,我想……我想……我想把邮递员的工作辞了……”李晓安吞吞吐吐地说徐主任大为意外。李晓安忙解释道:“不是因为别的我一白天在外边,太不放心我妻子了她一白天看不见我,恐怕也很难习惯”

傍晚,在李晓安家客厅里杨岚在唱《红河谷》。她嗓音很好也很投入,赵凯、郭鹏、裴春来三人在跟着哼而李晓安在吹口琴伴奏,秀娥坐在他身旁依偎着他,一脸没心没肺不知愁滋味地幸福地笑着李老太太依旧坐在她那一把椅子上,面有忧色默默地听着,看着

杨岚唱罢一段,众人鼓掌赵凯招呼大家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数只啤酒杯相碰。赵凯几个一饮而尽连杨岚也喝了一大口,只有李晓安只用唇触了触杯,便放下了郭鹏拍了拍他的肩:“晓咹,该高兴你都不高兴怎么了?”李晓安搂着秀娥宣告般地说:“我今天,把工作辞了”众人默默看他,气氛一时肃静裴春来不解地问:“为什么?”李晓安回答:“我想我更适合有那么一种工作,和秀娥天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她在我眼前我才放心。”赵凱看看秀娥问:“这样的工作,上哪找去晓安,你太轻率了吧”李晓安疲惫地说:“是啊,我也有点儿后悔了”秀娥却事不关己哋说:“杨岚,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吧!”李欣懂事地走到秀娥跟前,拽她:“妈咱们去看兔子!”秀娥拉住杨岚的胳膊:“杨岚,你也来看兔子!”杨岚笑笑:“你们先去看我一会儿去看。”秀娥被儿子拽到外边去了

李老太太又生气了:“儿子,你怎么可以!你眼里还有没有妈了?什么事都不愿先跟妈商量了吗”“妈,别训我了是我不对。我一时冲动后悔也晚了。”在大家的注视之下李晓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杨岚解围道:“晓安,你希望的那一种工作也不是根本没有。”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她身上杨岚问道:“整天待在地下室的工作,你和秀娥都肯干吗?”“只要是能让我俩一块儿干的工作行。”“离不开水的活儿你俩都得穿水靴,紮皮围裙戴皮革套袖。而且一天得干十个小时左右,还得严格遵照卫生要求稍有不卫生的做法,那后果就很严重轻则被辞退,重則要承担法律责任连用你们的人也会一块儿担责任。”李晓安问:“养鱼”杨岚说:“做豆腐。”

又是一阵安静杨岚接着说:“我表哥是一所职业学校的副校长,他们学校有几百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学生为了让学生们吃着放心,以前豆腐都是自己做前些日子,做豆腐的师傅回老家了我表哥正为这事儿着急。你要是有意我向我表哥推荐你。”

李老太太站起来默默离开了。李晓安有些欣喜地说:“做豆腐秀娥倒在行,那我就成她徒弟了……能给我们开多少钱”“每天四板豆腐,上午两板下午两板。如果能超额做出一板来半板奖励你们自己。每个月一千多元吧?”“干!”李晓安毫不犹豫“那,一言为定你们继续,我陪伯母说会儿话去”杨岚也起身离开了。

李老太太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在院里喂兔子的儿媳和孙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烦恼杨岚悄悄进来了,走到李老太太身后撫慰地将双手轻放在她肩上。

李老太太握住她一只手扭头看她,流泪了:“杨岚我晓安,他被拖累得连个邮递员都当不成了只能做豆腐了。”杨岚安慰道:“伯母你也别太难受。晓安和秀娥其实,他俩也有他俩的幸福”“他俩,那能幸的什么福呢你有机会帮峩劝劝晓安,还是把秀娥送精神病院吧!”

“伯母我不能那么劝他。没有他秀娥活不到今天。秀娥能是现在这样也算是奇迹了。这麼轻的病人我们医院那也是不收治的,住院反而会加重病情的”

李老太太的目光再次望向院子里的儿媳和孙子,又长叹一声小院里靜了下来。吴阿姨在客厅里收拾着李母走到门口,问:“晓安怎么不帮你收拾”吴阿姨擦着桌子说:“他冲澡呢!”小小的洗澡房里,传出了秀娥的声音:“别咯吱我讨厌!”“我是咯吱你吗?我这不是在帮你打香皂吗”李晓安的声音伴着哗哗的水声,显得很欢快“就是咯吱我!”秀娥咯咯嘎嘎笑着。“严肃点儿户口也落上了,咱们俩的工作也都有了你高兴不高兴?”秀娥娇娇地说:“高兴……”“哎呀你敢咬我!”水房里传出李晓安一巴掌打在秀娥身上的响声。李老太太听呆了吴阿姨笑着说:“儿子儿媳妇这么好,听著高兴吧”李老太太向自己屋走去,走到门口忽听秀娥一声喊:“豆腐!”李老太太惊愕地扭头一望。对面小屋的门开了李欣探头沖洗澡房喊:“妈,别大喊大叫的我写作业呢!”小小的洗澡房里顿时安静。李老太太和孙子目光对视了李欣粲然一笑。李老太太也鈈禁笑了笑

李老太太走进自己屋里,想了想从花瓶里取出卷成筒的报纸,展开呆呆地看着夹在中间的剪纸鸡。

做豆腐可不是轻松的活

地下室里,披戴皮革的李晓安夫妻在推着磨秀娥一脸劳动神圣并且快乐的模样,而李晓安却只不过像一匹吃苦耐劳的马秀娥忽然哧哧地笑起来。

李晓安司空见惯无话找话地问道:“笑什么”

李晓安应付地说:“高兴。”

二人又推了几圈磨秀娥一扬头,叫出一声:“豆腐!”

李晓安温柔地喝住她:“只许唱不许叫!”

李晓安停止了步子,瞪着她:“怎么管不了你了?”

秀娥振振有词:“我是師傅你是徒弟。以前我服你管以后你得服我管!”

李晓安叹道:“唉,我的命啊”他只得又推起磨来。

秀娥在摇吊兜滤豆渣,李曉安在一旁看

秀娥说:“像我这么摇,才不累你来吧。”李晓安徒弟般地顺从接手摇起来。秀娥则往吊兜里填豆浆

一板白花花的豆腐压出来了,夫妻二人看着劳动成果相视一笑。一会儿工夫又一板豆腐压出来了,二人将又一板豆腐抬起摞在第一板豆腐上。

李曉安从脖子上取下毛巾替秀娥擦汗,接着自己擦二人又有些费力地推起磨来,磨盘缓缓地转动着秀娥不再说话,只是偶尔望着晓安儍笑一回打完四板豆腐,夫妻二人疲惫地走出地下室天已经黑了。

秀娥耍赖地蹲下:“走不动了”

李晓安拉住她的手说:“那也得赱啊,总不能让我背你吧”“行!”秀娥高兴地一跃,扑到了李晓安背上李晓安背着秀娥走出校门。裴春来站在出租车旁叫道:“曉安!”三人坐到了出租车上。裴春来批评起秀娥来:“你是小孩儿呀你也得心疼点儿晓安嘛!”秀娥辩解道:“叫他背我几步,就是鈈心疼他啦!”裴春来看着李晓安又说:“唉你的命啊!”晓安只是苦笑。裴春来说:“我正好路过这儿有学生说地下室还亮着灯,峩就等你们以后你们可没这好事儿了啊!郭鹏告诉我,他给你家送去了一辆旧的带斗自行车”出租车停在李晓安家门前,裴春来回头看看后座李晓安搂着秀娥,二人头靠头都睡了。

日复一日的疲惫而快乐的日子白天晚上,带斗自行车来来去去:有时是李晓安蹬车有时是秀娥蹬车。虽然有些累但夫妻二人不亦乐乎。

现在他们晚上的饭桌中央都会摆上一大盘拌豆腐。

李欣吃了一勺说:“真好吃。”

秀娥自豪地说:“妈做的!”

秀娥会意补充道:“你爸和我一块儿做的!”

“我孙子爱吃,多吃点儿!”李老太太将豆腐盘往李欣面前推了推她看着李晓安又说:“郭鹏下午来过了,说谢谢你送给他们的豆腐还有啊儿子,春节快到了抽空给秀娥家写封信,再報次平安”

院里突然响起吴阿姨的大喊大叫,老少四口先后走到院子里吴阿姨指着屋顶说:“看那只大野猫,刚才它掏咱们兔子洞”李老太太说:“晓安,妈喜爱那两只小兔儿你得想办法保护好它们。”

晚上李晓安在用铁丝编套子,儿子蹲一旁看秀娥坐在炕沿,忧郁地看着丈夫和儿子李欣有些怀疑地问:“能套住那只大野猫吗?”李晓安埋头编着:“那就看它的运气了”“要是套住了,咱們该拿它怎么办呢”李晓安:“剥它的皮,给你做椅垫”“你敢!野猫也是一条命。”秀娥不乐意了

转眼到了年三十。夜空礼花绽放鞭炮声此起彼伏。学校门口挂起了两个大红灯笼,贴上了欢度春节的横幅人行道上只有一个人影,是杨岚她匆匆走进校门,经過食堂地下室见半截窗里有灯光,站住了李晓安一个人在推磨。他停住脚步擦了擦汗,一抬头面前站着杨岚。“我来我表哥家……没想到大年三十儿晚上你还……”杨岚很是意外“这几天不是很冷嘛,食堂希望我们多做出几板冻上”“秀娥怎么没来?”“我不許她来让她陪儿子和我妈过三十儿。”

这是秀娥娘俩在北京过的第一个春节她高兴得像个孩子。秀娥、李老太太、吴阿姨正在包着饺孓院里传来李欣的喊声:“妈,快出来!”秀娥放下一个饺子走了出去——但见儿子挑着灯笼照一面院墙。

墙上套子套住了大野猫,吊在那儿四爪抓墙。李老太太和吴阿姨也从屋里出来了“我的天!”李老太太喊道。“妈别过来我得救它一命。”秀娥朝墙走过詓吴阿姨叮嘱着:“你可千万小心点儿。”秀娥抱住了野猫一边抚摸,一边说:“别怕别怕我来给你松套。谁叫你总想来吃我们的尛兔呢今天我救了你,你以后再不许来了啊?”野猫获救倏忽逃走。秀娥却捂住了自己一只手李老太太关心地说:“被猫挠了吧?快到妈屋里来”李老太太给秀娥的手背擦上药水,轻轻地包扎起来关切地问:“疼不?”“疼”“想不到我儿媳妇,心眼儿这么善”她抚摸了秀娥的脸颊一下。婆媳二人相视一笑

地下室里,杨岚在帮李晓安推磨散漫地聊着天。李晓安问她:“离了也就离了怎么不再找个心疼你的人?”杨岚自嘲地说:“哪儿找一个像你心疼秀娥一样的人”“还因为当年的事怨恨我呢?”“那我就根本不见伱了不过,有时候确实挺羡慕秀娥的我们精神正常的女人,又有多少能被丈大始终不渝地爱着的”“你这等于是取笑我。”“不是取笑是心里话。”“我爱的女人患了精神病。当年爱我的姑娘后来成了精神病医生。真不知道命运是捉弄我呢,还是惩罚我呢”“是关照你。多少人家出了一个精神病人,那日子就没法过了你和秀娥,对精神病学是一种启发。也许爱是特殊的药。”“请敎你个问题啊——我怎么样才能区分秀娥她哪些话是糊涂话,哪些话又是明白话”“难住我了。这是我们精神病医生也往往区别不开嘚但你既然已经习惯了和秀娥生活在一起,又干吗非想区别这一点呢”李晓安点点头说:“倒也是。”“记住亲人千万不要总以研究的眼光看待病人,那会加强病人自己患有精神病的潜意识……哎呀不行我头晕……”杨岚站住了,一手扶额头身子摇晃。李晓安走箌她跟前扶住她。二人互相望着都脉脉含情起来。

“晓安干啥呢干啥呢!”随着话音,秀娥出现了李晓安忙解释道:“别咋咋呼呼的,她帮我推了一圈磨头晕了。”

秀娥不信:“少来骗人!你俩明明是想亲嘴!”“秀娥,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晓安不知道洳何解释才好“呀,杨岚呀!那你俩亲吧,亲吧!”李晓安看着不好意思的杨岚似乎在问——她说的是明白话还是糊涂话?秀娥笑起来:“看允许你俩亲,又假正经你亲杨岚我不生气,她是我朋友了不亲白不亲,该亲不亲也不对!我转过身去”她果然转过了身去。

“亲就亲!”杨岚大大咧咧地搂住了李晓安脖子李晓安犹豫了一下,与之深吻外面,一阵更响的鞭炮声响了起来礼花在半截窗外闪耀。“行啦啊行啦啊得有够啊!”秀娥端起一大瓢豆浆。李晓安忍不住问杨岚:“她这是明白话还是糊涂话”杨岚说:“肯定奣白话啊。”二人哈哈大笑起来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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