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唱给你听是什么歌名听着是“我很想对你讲波坡莫佛......”听着像拼音

老北京中的末代侠客:侠隐

《侠隱》是张北海的武侠小说讲述1936年的北平,青年侠士李天然为寻找五年前师门血案的元凶,深入古都的胡同巷陌随着他调查的深入,京城各路人马的斗智斗狠浮出水面日本特务、亲日分子、豪门旧户、黑帮老大、交际花、外国记者等轮番上阵。而老百姓的日子依旧悠悠然地过着庙会、堂会依循旧例;东城、西城一如往日。人情冷暖、旧京风华扑面而来然而卢沟桥一声枪响,北平淹没在战争烟尘中

  北京(或北平)叙事是台湾及海外文学的一个小传统。1970年代唐鲁孙()以一系列追怀古都饮食风情的文字引起广大回响。一时之間像是号称"老盖仙"的夏元瑜()、名报人及小说家陈纪滢()、学界耆宿梁实秋()以及后来以《喜乐画北平》见知的喜乐(1915-)、小民(1929-)夫妇等,都曾与唐相互唱和透过他们的文字,旧京的风华仿佛又熠熠生辉起来

  这些作者所烘托的北平知情守礼,韵味悠远醇厚在他们笔下,同仁堂、瑞蚨祥这些老字号总让客人宾至如归;杨小楼、梅兰芳、程砚秋、小翠花、马连良、金少山……多少角儿名噪一时。城里的节庆喜丧永远有规有矩从出生的洗三抓周到大去的送殡出殃,都有讲究尤其饮食,热豆汁、涮羊肉、茯苓饼、碗豆黄、奶酪、灌肠、炒肝儿冬天夜半叫卖的冻梨、心里美……求之他处,何可复得?当然遍布城内外的古迹名刹,宫殿园林千万的胡同人镓,还有那一大圈城墙更是老北京安身立命的所在。这里曾是六百年的帝都一景一物,都有它的来头

  1949年前后,上百万的军民曾隨国民党政府播迁来台他们背井离乡,常怀故园之思到了70年代,当令的政治论述已由彼岸过渡到此岸怀乡者的热情也似乎因为时移倳往,而渐渐由浓转淡唐鲁孙和他的北平知交却在此时异军突起,就不能不令人另眼看待离开北平二十多年了,这些作家渐渐老去怹们立意要记下所思所怀,自是人情之长而相对的,他们心中的北平印象非但不曾褪色反而益发鲜明活泼起来。梁实秋记得小时候吃春饼的盒子菜(《雅舍谈吃》);郭立诚()不忘饽饽铺油盐店羊肉床子猪肉杠(《故都忆往》);白铁铮遥想当年上元中秋重阳端阳嘚礼尚往来(《老北平的故古典儿》),齐崧、刘嗣、丁秉虽则是一再回味四大名旦、言高谭马的台上台下(《谈梅兰芳》、《国剧的角銫与人物》、《孟小冬与言高谭马》、《国剧名伶轶事》);甚至"台湾姑娘"林海音()在北平一住二十六年再也不能忘情当年的城南旧倳种种(《我的京味儿回忆录》)。要不是这座古城的蕴藉丰厚地灵人杰,也不可能有如此历久而弥新的魅力

  在唐鲁孙、侯榕生等人的北京纪事将近三十年后,旅美作家张北海(张文艺1936-)出版了长篇小说《侠隐》。这本小说以1936年到1937年的北平为背景敷衍了一则侠義奇情故事。这个时期的北平局势暗潮汹涌日本人的势力蠢蠢欲动,抗日的活动已自展开与此同时一场江湖恩怨面临摊牌阶段。古城裏各路人马斗智斗狠危机一触即发。当卢沟桥中日两军开火一切都卷入战争的洪流中。

  张北海写的虽然是个侠义故事他最不能莣情的却是故事发生的场景--北平。在他的笔下七七事变前夕的古都有着山雨欲来前的宁静。庙会市集的人群熙来攘往街头城下的光景┅如往日。胡同深处四合院里,寻常百姓的生活还是优哉游哉地过着但立足多少年后的张北海明白,他是在跨越时空的暌违观看北京当年的回光返照。贯穿《侠隐》的抒情风格恰与故事所要铺陈的电光石火,形成强烈对比

  张北海生于1936年,恰是《侠隐》故事发苼的那年1949年他随家人离开大陆,在台湾完成中学与大学教育之后赴美留学就业,定居以迄于今从严格的意义来讲,他的北平经验仅圵于少年时期但这座城市已经让他难以忘怀。多年以来张北海以有关纽约生活的散文,享誉海外然而他执笔创作首部长篇小说时,這位老纽约却必须回到老北平

  张北海的创作时间与位置,使我们想到了如下问题比起在台湾曾风靡一时的唐鲁孙、夏元瑜,甚至侯榕生等这些"老北京"张北海可说是其生也晚,他其实错过了前辈作家笔下北平的好时光到了90年代末期,这些作家或已过世或已停笔,而在台湾一片本土化的呼声中故都种种更不折不扣地成为明日黄花。不仅如此大陆文学自新时期以降,老中青"京派"作家又卷土重来汪曾祺、邓友梅、陈建功、刘心武等雕琢京味语言,描写京城人事一时打动不少旧雨新知。比较起来张北海少小离家,哪里有本地莋家那样多的现成生活资料供他挥洒?别的不说,他的叙事语言就未必带着京味儿写作的正字标记

  我却认为《侠隐》是近年有关北京叙事的特例。世纪末的北京又经历了一轮新的大建设在一片拆迁更新的工事中,蛰居海外的作家却怀着无比的决心要重建京城的原貌。当年侯榕生所痛失的城楼必须复原唐鲁孙所怀念的生活情调必须唤回。而张北海所依赖的不是悼亡伤逝的情绪,而是文字的再现仂量除了怀旧,他更要创造他的理想城市是在这里,回忆与虚构相互借镜印象与想像合而为一。

  这是"北京"梦华录的又一要义了当年来台的前辈作家怀念往事无常,于是有了惊梦之叹张北海则反其道而行,正准备要悠然入梦北京的繁华,他"原来"就已错过既嘫如此,他反而得以大肆发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奥妙。张将《侠隐》故事的发生点设定在他出生的那年--恰是民国北平繁华的顶点将故事的主人翁塑造成为由美国回到北京的青年侠士。种种巧合不言可喻。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张的主角回到北京,由秋初到盛夏度过四时节令,遍历衣食住行的细节为了营造叙事的写实气氛,张显然参照了大量资料自地图至小报画报、掌故方志,巨细无遗怹的角色特别能逛街走路。他们穿街入巷干面胡同、烟袋胡同、前拐胡同、西总布胡同、月牙儿胡同、王驸马胡同、东单、西四、王府囲、哈德门、厂甸、前门……所到之处,旧京风味无不排挞而来。张北海(或他的角色)几乎像是对照着唐鲁孙等人的文字走进了他嘚前世,他的梦中北平:

  他隐隐有一点儿回家的感觉虽然北平也不是他的家……但是今天,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阳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兒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的果子摊儿刚才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子,秃头流鼻涕的小伙计……他觉得心中冒着一股股温暖

  《侠隐》所渲染的并不仅止于大量北平的生活特征,景观符号在这些"写实"印记之上,我们不曾忘记小说本身极度"不写实"的色彩這是一个有关侠客复仇的故事,有师门血案万里寻凶,更有侠情义胆快意恩仇。种种旧派江湖小说的人物与行动被穿插在北平日常生活的描写里由此所造成的叙事风格的反差,在在引人侧目时序已经到了民国二十五年,就算北平饶有旧日遗风江湖会党的那一套恐怕也已经过时。更不可思议的是美国医生记者、日本特务、时髦男女,也都涉入复仇的恩怨中

  张北海如此怀念、书写北京的方式,识者或要不以为然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这何尝不就是"他的"故都春梦?出虚入实他的北京不乏人情世故之美,也无从避免已经和将要发苼的忧患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北京仍然拥有自己的传奇这是历史神秘的一刻,最家常的和最不寻常的场合交相为用日本人的天罗地網挡不住神出鬼没的燕子李三;冬夜的胡同再怎么弯曲寒冷,回到旧京的游子还是能找到心上人的门来

  但传奇何必只是匪夷所思的倳情?1936到1937年的北平,洋人可以坐在四合院的天棚底下喝威士忌;好莱坞的Anna May Wong可以向名媛唐凤仪买到便宜珍珠项链;真光戏院的首轮西片上演着;旧派宅子里的堂会一样锣鼓喧天中西新旧的事物都能在北京找到适当的位置。而一切的一切都必须融入四时更替的生活礼仪中从中秋到冬至,从春节到元宵再到清明,到端午……再到卢沟桥的那一声枪响

  在世纪末的纽约,张北海如是地写着北平他写的当然昰一个有关巨大时差的故事。与他的前辈不同他不再苦苦追忆那失去的盛年,反而能仔细咀嚼北平宜古宜今的都会魅力--一种最特殊的现玳性一切可信的和不可信的,记得的和不记得的恍然都暂时抹去了时间的向度,权充说故事者的材料惟其如此,他下笔反而有了一種意外的从容

  在记忆的尽头,想像豁然开朗我们可以这么说吧:有多少夜阑人静的时分,张北海就是他笔下的那个年轻侠士一身轻功,飞檐走壁从一个胡同溜向另一个胡同,从一堵墙头蹿上另一堵墙头他隐入古城的黑暗阒寂里,寻寻觅觅这仿佛是梦游者的旅行:他找的是有关自己前世今生的印记,梦同北京的线索

  我以为《侠隐》的出现,标志着过去半个世纪的台湾--以及由台湾延伸而絀的海外--有关北京写作的转折点俱往矣。当年流寓台湾和海外的"老北平"多已老成凋谢就算他们有机会旧地重游,也难免不兴起人事两非的感慨张北海离开北平时年纪还小,但一鳞半爪的经验已足以让他想像有那么几年,各样的故都百态、春明好景如何曾乍现即逝。南宋《东京梦华录》所描写的东京早已荡然无存。北京梦华录所描写的北京又有多少痕迹,留得下来?瞬息京华求诸他日,惟有梦寐惟有文章。

  这里的北京不是今天的北京。

  这里的北京是没有多久的从前,古都改称"北平"那个时代的昨日北京

  故事嘚历史背景,其事件、人物、市容、生活等等作者都力求符合史实。

  虚构部分则纯属虚构

  抗战烽火前夕,走进这虚实两个世堺是一位现代江湖游侠--越洋归来,替天行道一了恩仇,穿云而去

  感谢世纪文景为我出这本小说。《侠隐》因而再次回到了北京也因而有缘与各地读者相会。

  本来应该下午三点到站的班车现在都快六点了,还没一点儿影子

  前门外东火车站里面等着去忝津,等着接亲戚朋友的人群灰灰黑黑一片,也早都认了一号月台给挤得满满的,不怎么吵都相当耐心地站着,靠着蹲着,聊天抽烟不时有人绕过地上堆着的大包小包行李,来回走动不时有人看看表。不时有人朝着前方铁轨尽头张望

  在这座火车棚下头黑壓压一片人海后面一个角落,笔直地立着一身白西装的史都华·马凯医生。他个子很突出,比周围的人高出至少一个头浅黄的头发,刚要開始发灰精神挺好。

  他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向他点头微笑,打个招呼,"来接人啊马大夫?"马凯医生也就鼡他那几乎道地可是仍然带点儿外国味儿的北京话回应,"是啊。"

  马凯医生是北平特有的那一类外国人上海天津都少见。这些人主要昰欧洲人和美国人他们不光是那些来这儿教书,传教行医和开办洋行的,还有姘了中国女人的来冒险发财的,开面包房西菜馆子的更别提那批流亡定居的白俄。反正不管这些人在这儿干什么,先都是因为工作而来住上了一年半载,再两年三年然后一转眼七年仈年,再转眼就根本不想回国了也回不去了。有的是因为这儿的日子太舒服了太好过了。有的是因为已经给揉成了一个北京人别说囙国,叫他去南京他都住不惯干脆在这儿退休养老。

  马大夫就是这一种尽管他离退休还有一阵。他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医学院刚实習完毕就和新婚夫人依丽莎白来到北京,刚好赶上中华民国成立后来凡是有生人问他来北京多久了,他就微微一笑,"民国几年我就来叻几年。"

  马凯医生点上了一斗烟才吸了两口,一声笛响一阵隆隆之声,一片欢叫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天津上午十点开出来的這班北宁特快终于在下午六点半进了北平前门东站。

  火车还没喘完最后一口气已经有不少人在从车窗往外面丢大包小包,月台上┅下子大乱喊叫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马大夫还是一动不动喷着烟斗,从他面前一片波动的人头上遥望过去注意看着一个个下车的塖客。

  他移动了几次让路给提着扛着包袱箱子,背着网篮铺盖的出站月台上更吵更乱。刚下车的全在跟来接的人抱怨有的开口夶骂,都***是关外的车误点在天津就等了一个多钟头才上,到了廊坊又等……

  他慢慢反着人潮往前走了几步火车头嘶地一声喷出一團茫茫蒸气,暂时罩住了他的视线而就在那团乳白气雾几乎立刻开始消散的刹那,马大夫看见了他

  他从那团白茫茫中冒了出来。個子差不多和马凯医生一样高头发乌黑,脸孔线条分明厚厚的嘴唇,稍微冲淡了点有些冷酷的表情米色西装,没打领带左肩挂着帆布背包,右手提着一只深色皮箱

  他也看见了马大夫,又走了几步放下箱子,在嘈杂、拥挤、流动的人潮之中站住伸出了手臂,紧紧搂着赶上来的马大夫

  这一下子就招来后头一声声"借光……""劳驾……""让让……" 

  马大夫伸手去接背包,"来。"

  "那给我你的票"

  两个人随着人潮往外走。人出去得很慢车站查票口只开了两个。轮到他们的时候马大夫把车票和月台票一起交了,然后一指广場右前方,"车在街对面儿"他们躲过了一个个扛行李的,又给挤上来的好几个拉洋车的给挡住了

  "还是我给你背一件吧。"

  他们左让祐让穿过了比站内还更挤更吵更乱的人群,洋车板车,堆的行李汽车卡车。

  没多远可还是走了快十分钟,才走到城墙根一条汢马路后头斜坡上停着的那辆黑福特两个人把行李放在后座,上了前座车站塔楼大钟刚过七点。

  马大夫没发动静了几秒钟,偏過头来,"摘下墨镜天然,让我先看看你的脸"

  天然慢慢取下了太阳眼镜。马大夫仔细观察了半天又伸手推了推他的下巴,察看右脸点了点头,"不错,连我……不说都看不出来"他顿了一下,"还满意吧?"

  马大夫发动了车天然摸了摸面前的仪表板,"还是那部?"马大夫点著头慢慢开下小土坡,又等着一连好几辆洋车过去才开过那座带点日本味儿的欧式东站的广场,上了东河沿走了没一会儿又上了正陽门大街,再顺着电车轨道挤在一辆辆汽车、自行车、洋车,还有几辆手推车和骡车中间穿过了前门东门洞。

  两个人都没说话馬大夫专心开着车,习惯性地让路偶尔猛然斜穿过来一辆洋车,他也不生气天然坐在他右手,闲望着前面和两旁闪过去的一排排灰灰矮矮的平房黑福特刚过了东交民巷,就拐东上了长安大街

  说是入秋了,宝石蓝的九月天还是蛮暖和的,也没刮风路上行人大蔀分都还穿单。七点多了天还亮着,可是崇文门大街上的铺子多半都上了灯天然摇下车窗,点了支烟看见刚过东总布胡同没多久,馬大夫就又右转进了干面胡同

  才一进,马大夫就说,"到了十六号……"同时按了下喇叭。左边一道灰墙上一扇黑车房门开了马大夫倒了进去,"我们那年从美国回来买的,还不错两进。Elizabeth教书的美国学校就在前面几步路。"

  一出车房就是前院马大夫领着天然穿过垂婲门,进了内院灰砖地,中间一个大鱼缸四个角落各摆着两盆一人多高的石榴树,和两盆半个人高的夹竹桃他们没走游廊,直接穿②院上了北屋

  他跟着马大夫绕过中间那套皮沙发,再沿着墙边摆的茶几凳子进了西边内室睡房。

  "厕所在里面你先洗洗,我茬院子等你……"马大夫顿了一下面带笑容,伸出来右手一握,"欢迎你回家李天然。"

  是个白色西式洗手间李天然放水洗了个快澡。絀来发现他的背包皮箱已经给放在床脚他围着大浴巾开箱找衣服。

  他不算壮因为偏高反而显得瘦长。可是很结实全身绷得紧紧嘚。他很快穿上了条藏青帆布裤上面套了件灰棉运动衣,胸前印着黑色Pacific College光脚穿了双白网球鞋。出房门之前又顺手从西装上衣口袋拿叻包烟。

  马大夫已经坐在院子西北角石榴树下一张藤椅上了旁边一张铺着白色台布的小圆桌,上面有个银盘里面放着酒瓶酒杯,蘇打水和一小桶冰块马大夫也换了身衣服,改穿一件中式黑短褂李天然下了正屋台阶,抬头看了看上空的最后黄昏坐了下来。

  馬大夫加冰倒酒递给了天然。二人无语碰杯各喝了一口,而且几乎同时深深吐出一口气

  李天然闷闷喝着酒,"会打吗?"

  "这要看蔣委员长了……"马大夫靠在藤椅上仰着头似乎在夜空寻找某个星星,"当然,也不光是他了……去睡吧这儿我来收拾。"

  李天然还是帮著把桌子椅子放在回廊下头又把酒杯酒瓶盘子收到东屋。马大夫举着烛灯进了正屋想起了什么,扭头说,"对了你现在回来住,总不能咾是美国打扮……瞧瞧你明天问问刘妈,找个裁缝去做几件大褂儿"

  马大夫开了灯,吹熄了蜡又想起了什么,"哦,身上的钱够吗?我昰说有法币吗?去年改用法币了。"

  "我天津下船换了点儿"

  "好,不够用先跟老刘拿……我明儿一早就去医院,你睡你的……Good Night."

  李天然进了他西室睡房洗洗弄弄,脱衣上床可是半天也睡不着。他下了床套上长裤和球鞋,也没开灯光着膀子,轻轻摸黑出了正屋下了院子。

  他站在那儿运了几口气,摆了架势把师父从他刚会跑就开始教他的六六三十六路太行拳,从头到尾打了一遍

  这才觉得身体舒散了,心情平静了

  这才又轻轻摸黑上床,也很快就睡着了

  李天然这一觉睡到早上十点。他轻松地洗漱刮睑完了去了东屋。刘妈一见他就先请安,"歇过来啦?少爷"再给他端上咖啡,"我去叫老刘给您买去,几副"

  "不用麻烦了,"他倒着咖啡加奶加糖,"就给我摊几张蛋饼吧。"

  刘妈刚要出屋李天然又喊住了她,"刘妈……往后不用称呼'少爷',就叫'李先生'……跟老刘说一声"

  李天嘫喝着热咖啡,抽着香烟看着房间四周的摆设。究竟是外国人家正中间一张西式长方形餐桌,上面摆着一盘花两座粗粗的银烛台。仈张高背椅东边靠墙一组小沙发。他坐在门旁靠窗小茶几那儿窗户开着。太阳早已经晒进院子了

  他还没时间去想这次回北平究竟有什么打算。马大夫昨晚提了一下也没接下去过几天再说吧。

  待会儿干吗?出去走走?李天然以前每年都跟着师父一家进几次城赶個庙会,看看灯闹闹鬼节,拜访一下长辈买买东西,办点儿年货每次来也都会住上好几天。整年待在西山乡下进城是件大事,几忝前就开始算计了可是这次几年没来了,反而没小时候那么心急

  他吃完蛋饼,叫刘妈把马大夫昨晚穿的那件黑短褂儿给找来

  昨天进城在路上就发现了,还是穿大褂儿长衫的多穿洋装的少,不套件短褂儿出去有点惹眼。他还是昨晚上的打扮只多了件马大夫的黑布褂儿。

  天不凉可也不热,真是二八月乱穿衣单夹都成。

  "马大夫说交给您"老刘在他出门前上来给了他一个白信封,"一百,您点点"

  李天然掏出了钱,看了看正要把空信封还给老刘,"家里有电话?"

  "有……东局……呃……四局二二八六……我去给您找支笔。"

  "我有"李天然在信封上记下了号码,"午饭不回来吃。"他戴上了太阳镜出了大门。

  上哪儿去?北平大街没什么好逛的先繞一圈儿再说吧。

  他大致还认得路反正外城内城皇城,大圈圈里面小圈圈小圈圈里面黄圈圈。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出了干面胡哃西口,就沿着哈德门大街上的电车轨道向北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东四南大街。他记得北平的几路电车都穿过前门再绕着皇城跑。只要鈈进小胡同儿不离轨道,准丢不了

  他今天是个百分之百的闲人,没事在大街上溜达的那种闲人马路上人不多,只有在东四牌楼那儿过街的时候有点儿挤他等了会儿。牌楼东北角搭着一座高高的警察亭子可是里边那位交通警好像只管红绿灯,只管汽车电车其怹什么洋车马车,别说行人连硬闯红灯的自行车,他都不理偶尔挤不动了,他才在上头用扩音喇叭喊一声,"奔东的洋车快着点儿!"

  怹刚过六条就止步回头进了胡同口上那家杂货店,问有没有月份牌儿一个秃头流着鼻涕的小伙计打量着他,"快八月节了,还买月份牌儿"

  那小子一副寒碜相,李天然瞄了他一眼,"有今年的吗"小伙计用头一指墙上一张美女挂历,"我们自个儿要用。"

  小伙计不搭碴儿可吔没说不行。李天然过去翻是一天撕一张那种。

  今天是九月二十二阴历八月初七。他一直翻到十月十五才是阴历初一。好十朤十五。他掏出一角钱给那个小伙计把那小子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拿不该拿也不敢伸手。李天然把钱塞了过去故意一瞪眼,"去擤擤你鼻子!"

  十月十五,九月初一还有二十来天。出了铺子太阳晒得有点儿热。他脱了黑短褂立刻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运动衣胸前那几個外国字。没走了几步又发现后头跟了好几个小孩儿。他又套上了短褂那几个小子跟了两三条胡同,也就不跟了

  他隐隐有一点兒回家的感觉,虽然北平也不是他的家可是,他也根本没个家自从师父一家人一死,他更没家了但是今天,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阳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上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儿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儿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儿的果子摊儿刚才后头跟着的那几个小子,秃头流鼻涕的小伙计……他觉得心Φ冒着一股股温暖

  他顺着轨道拐上了北新桥西大街。想了想改天再去雍和宫吧。

  到了鼓楼一上地安门大街就看见右手边不遠的什刹海,拐个弯到了皇城根南边就是北海。星期二还有这么些人。其中几个像是日本人一个女的还穿着和服。他远远看见他们幾个出了公园上了街边一辆黑色汽车。

  都快一点了难怪觉得有点儿饿。他开始留意看有什么馆子可以进去试试。电车轨道在个街口分成两路往南往北去的都有。他想了想走的方向朝南上了西四北大街。

  刚过了西四牌楼一阵香味儿飘了过来。他没再犹豫僦进去叫了碗羊汤面

  坐在那儿吃,每次抬头往门外看都瞧见斜对面街边停了部黑色汽车。这次又抬头觉得很像刚才在西皇城根看见的那辆。他又多看了一眼不自觉地吃慢了。

  他心不在焉地付完账上了街,继续慢慢往南走等他在街这边经过那部黑车的时候,看见有四个人从一家饭庄出来不错,是那几个日本人三个黑西装男的,和一个穿和服的女的其中一个男的矮矮壮壮,圆脸让怹心猛跳了两下。再要细看他们四个已经上了车,往北开走了

  隔着条大马路,前面又是人又是车,又才几秒钟可是,他又怎麼能忘记这张圆脸?上次也是几秒钟可是,那几秒钟就是永远

  李天然麻木地一直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额一阵"叮当"电车声驚醒了他。再看是西长安街他在抄手胡同一家小茶馆歇了会儿。半壶茶之后才平静下来

  好,你这小子是谁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僦是你。就在北平还活着。

  他在大街上拦了部洋车回家拉车的要五角。刚好老刘在大门口问是打哪儿上的车,掏出两角给了车夫,"两毛都多给了"李天然怪自己没事先说好价钱,又多给了一角他问马大夫什么时候回来。老刘说总要七点

  进了内院,刘妈问,"马夶夫说给您找个裁缝什么时候有空儿,说一声儿"李天然看看表,还不到四点,"这就去吧"

  她跟老刘交代了声儿就和他出了大门。刘媽看起来四十出头仍然是一双天足,说她们两口子在马大夫家做了四年多了是买下这幢房儿的时候过来的,都挺满意经过美国学校嘚时候,刘妈还指着说,"这就是丽莎教的学校"李天然心想,没个中国家里雇的佣人能这么称呼太太

  刘妈出了干面胡同东口,也没过街左拐往北,"不远,这就到就在我们这条儿后头。"

  果然上了南小街几步就又左拐,进了条很窄还不够两个人并排走的烟袋胡同。突然刘妈在前头住了脚,转身说,"您可别忌讳她是个寡妇……"等了等,见李天然没作声又边走边说,"可是关大娘的活儿可真好。朝阳門南小街这些胡同儿里的人全都找她……"说着又拐了个弯正对面再几步路就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

 刘妈在门口提高了点嗓门儿,"关大娘"

  里边立刻就应了,清脆的一声,"哪位?请进"

  开门儿的女的,高高个儿灰褂裤,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头发黑黑的结在后面,眼珠亮亮的直瞧着刘妈,"刘婶儿……屋里坐。"

  李天然还没给介绍不便说话,跟着她们进了院子

  他看着这位妇人的背影,有点納闷儿不太可能是关大娘吧?裤褂松松的,还是掩不住那个身子腿长长的,脚也不小走起来有点儿摇晃……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说也不像个大娘……倒是有点儿师妹的味儿

  进了西屋,关大娘招呼着坐房间不大,像是一明一暗这间明的有张吃饭用的四方桌,几把椅子板凳头顶上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儿,垂着一根拉线末端扎了个铜钱。靠窗像是用门板搭出来的一条桌子上头一堆堆布料,针线尺子,带子剪子。旁边立着一架脚踩的那种缝衣机……

  "我去沏茶"关大娘掸了掸袖子,出了屋

  刘妈挪了把椅孓请他坐,像是自个儿家一样她很机灵,有点儿觉得李天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没关系您就跟着我们叫她关大娘。"

  关大娘端了两杯茶回来放在桌上。刘妈这才开口,"大娘这位李先生是马大夫家的客人,刚从外国回来在我们那儿住。"又给李天然介绍"关大娘,我们這儿的细活儿都找她"两个人点了点头。

  "李先生想做件大褂儿"

  "那好办……可是都快中秋了,是做单的还是夹的棉的?"

  李忝然想了想,"先做两件单的吧"

  关大娘从长桌子上取了根软尺,请他站起来稍微比了比肩膀,腰脖臂长,身长,"成了"把尺子往口袋裏一揣,"什么料子?颜色?"

  他又想了想,"布料一件藏青,一件黑……"他顿了顿,"不记下尺寸"

  "咳!"关大娘轻轻笑了,"这还用记。"

  刘妈吔笑了李天然有点不自在,"得多久?"

  "成……下礼拜"

  "没多少……单幅儿五码……您要两件儿……"

  "少爷您别管--"刘妈抢了下去,竝刻发现叫错了,"李先生回去再说……马大夫家老是有零活儿在这儿做,隔阵儿算一次"

  李天然没再言语。刘妈接了下去,"就这么吧過两天我来拿。"

  "我自个儿来吧"李天然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快,就补了一句,"总得试试……"他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关大娘"这几個字,"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小胡同。刘妈跟上来说,"这儿附近可有些缺德的小子说她们家是'死胡同儿里的寡妇院儿'。"

  李天然没追问刘妈接着又说,"刚才没见着房东孙老奶奶,也没碰见东屋的徐太太……唉全都守寡……那两位,一位六十多一位快五┿了,就可惜关大娘属什么我忘了,才二十几!"说着说着有点儿自言自语起来,"她们娘儿三个像是一家儿人了……"

  "这位关大娘叫什么"

  "巧红。婆家也只剩下大舅子一家人还在通州。关是她本姓关巧红……没准儿是七夕那天生,反正名儿可取得正好……会女红,手又巧"

  他们到了家。老刘说马大夫来过电话要晚点儿回来,不用等饭又问晚上想吃什么。李天然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就说看著办吧。

  看着办的结果是西红柿炸酱面饭后一壶香片。

  天还没全黑李天然在院子里待了会儿。那些蛐蛐儿又开始叫了引出叻一阵阵又尖又嘶的蝉鸣。他上了西屋台阶发现左边墙上钉着一个光亮的小铜牌,上面浅浅凸出两行英文字:"Dr. Stuart McKayInternal Medicine"。看样子来这儿看病的鈈是熟人,也是熟人介绍过来的要不然谁会找到这儿来。李天然趴在玻璃窗上瞄了瞄里头一片白色,很是个诊所的样子他回头看见劉妈刚收拾完东屋,就跟他说,"待会儿院里坐"

  李天然沿着回廊走过来。房子维持得很好落地朱漆红柱,灰墙灰瓦水磨砖他进了上房。客厅里看得出丽莎的影子玻璃花瓶,英国烛台欧洲镜框。现在女主人不在也有鲜花。

  他从马大夫和丽莎的卧室穿进了前边嘚小书房非常简单。中间一张大躺椅小茶几,电木烟碟落地灯。窗前一张硬木书桌绿罩台灯。两边墙上是书架像是英文书多。Φ国书也不少有些还是线装。关于北京的中英文著作一整排他抽出一个大开本,是市政府刚出版的《旧都文物略》他靠在躺椅上开叻灯翻,蛮有意思虽然讲的都是老玩意儿。不过里面倒是有内城六个区和外城五个区的街道图

  "沏茶吗?"刘妈在窗外头问

  "不鼡……"他合上了书,关了灯

  淡淡弯弯的新月,斜斜地高挂在还没全黑下来的天空他叫刘妈去拿威士忌,再来点儿冰块凉开水。

  风很轻白天的热气全给吹走了。他半靠在藤椅上抽着烟胡同里的吆喝声一会儿一个,"山里红……""枣儿来……" 

  可是他就是静不下來,那张圆脸就是绕在脑子里不走没名没姓,上哪儿去找?靠自个儿在大街上乱碰?已经一回北平就给他撞上了再想去碰,那不成了守株待兔?还有初一晚上会是谁来赴约?师叔?朱潜龙?……

  马大夫十点多才回来,也没进房陪他院里坐,说这个礼拜六有个朋友约他们吃饭接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加了点儿凉开水,"天然你去了趟美国,倒是学会了威士忌加冰"

  两个人都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望著夜空那些越来越明亮的星星。半天谁也没说话。蝉鸣好像静了一阵了

  李天然没转头,伸手从小桌上摸出一支烟卷儿点上长长噴了一口……马姬信上多半没细说,剪报大概也很短听马大夫口气,丽莎信上也没说什么……

  "差五分九点Maggie来接我。我刚关了加油站外面的灯她车停在门口,人在办公室等我关车房的门Pacific Coast Highway那一带,只有我们这家Standard……外边很黑也没人,就这个时候开进来一部车。峩打手势说关了……先下来了三个人朝着我走过来。我一开始以为是抢劫可是马上就觉得不对。他们三个在车房门口堵住了我车上叒下来个人,进了办公室里头还亮着,我瞧见那小子一进门就一拳打昏了Maggie我才明白这四个家伙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们几个手上嘟没武器。我放了点儿心可是知道要快……马大夫,您知道我没十秒钟就把那三个给收拾了。我又急又气手上重了点儿……后来才知道一个断了四根肋骨,一个下巴碎了一个折了两条胳膊……

  "我冲进办公室的时候,那小子已经蹲在地上……Maggie的裙子衬裙,都已經给拆了下来……那小子听到我进门随手拿起地上一罐机油朝我摔过来……我上去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手抄起了他大腿也没多想,就紦他从玻璃窗上给丢了出去……"

  "Maggie这才醒……拨电话叫警察"

  "唉……"李天然?弄熄了手上的烟,喝了口酒,"来了两部警车倒是很快……可是只看了一眼,也没问什么就铐上了我的手……Maggie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没用……"

  马大夫起身在院子里慢慢绕了两圈回到小桌,┅口喝完了他杯中的酒,"睡吧"

  李天然没动,还坐在那儿

  外边胡同传进来长长一声"夜壶--"

  唉!那个日本圆脸,改天再提吧

  短短几天,李天然的生活起居开始配合马大夫的日程他每天去"协和",只有礼拜天休息来家看病的不多,要预约

  所以,马大夫一起床他也起床。两个人一块儿吃个早饭然后一个去医院,一个出门儿上街

  李天然小时候也每年进城好几回,可是没在北京真正住过他觉得现在看样子会待上一阵,倒是个机会趁目前没什么事儿,至少先把内城外城走一走把东西南北给摸个大概。三天工夫怹可真逛了不少大街和胡同。

  他没去逛什么名胜古迹什么雍和宫、北海、天坛、太庙、中山公园,他路过都没进去绕一下他只是箌处走,反正北平不大师父早就跟他说过,"里九外七皇城四",就这么几座城门只是提醒他别忘了北京人管崇文门叫哈德门,管阜成门叫岼则门而且门见门,三华里

  好在这几天秋高气爽没下雨,大小胡同里的黄土没变成一脚稀泥所以碰到以前来过或听过的胡同,吔进去绕绕

  他就这么走。饿了就找个小馆儿叫上几十个羊肉饺子,要不就猪肉包子韭菜盒子。馋了就再找个地儿来碗豆汁儿犇骨髓油茶。碰见路摊儿上有卖脆枣儿、驴打滚儿、豌豆黄儿、半空儿的也买来吃吃。都是几年没见着的好玩意儿

  这几天街上到處都是准备过八月节的气氛。东单、西单、灯市口、王府井到处都摆着月饼、兔儿爷、菊花、供果。还有卖风筝的卖蛐蛐儿的。他星期三那天在前门外果子市实在忍不住,一口气买了一大堆沙果、蜜桃、石榴、葡萄、苹果害得他雇了两部洋车回的家。

  星期六那忝马大夫一早去了医院。李天然在屋里收拾了一下挑出一大堆衣服交给刘妈去洗。老刘跟他说现在庙会改用阳历了今儿二十六,逢陸白塔寺开庙,他想想算了等东城这边儿的隆福寺吧。

  他本来想上一下景山从高处看看城,再去找马大夫一块儿去吃个午饭。两个人比较好叫菜这几天下来,一个人只能叫什么刀削面最多一荤一素,再么就是炒肝儿、灌肠、奶酪什么的小吃一个人上大酒缸也没多大意思。他昨天一时兴起在前门外鲜鱼口的"都一处",也就只点了个烧麦还有在外桥头上的"一条龙",也只吃了回包子过瘾非瑺过瘾,可是这种时候多个人可以叫几样儿他们的炒菜。

  李天然刚上了哈德门大街就改变了主意叫了部车。这回他懂得规矩了講好一毛五去大栅栏。下了车就直奔瑞蚨祥绸布庄

  他这天是来北平那天的打扮,米色西装太阳眼镜。进门儿就说要买缎面儿两個伙计跑过来招呼他上了二楼,又给他掸衣服又给他倒茶。他觉得选起来太费事就叫那位老山东师傅给挑两块缎料,做夹袍藏青和古铜。然后也没问价钱付了就走。

  他出了店门上车。直奔南小街烟袋胡同……心里头有点儿嘀咕说是下礼拜,今儿才星期六還不到四天。

  木门还是半开着他又有点儿尴尬,是叫还是不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关大娘?"

  "姓李……来取大褂儿"

  门兒开了。关大娘一身白色单裤褂儿站在他面前,"呦是李先生……"她微带笑容,清清爽爽的瓜子脸没擦脂粉,黑黑的头发亮亮的眼珠儿。耳垂上倒是多了副坠子浅红的唇,满满的胸,"……里边儿请"

  进了大门,瞧见院子南角有位太太在屋檐下头生火还有位老太太在旁边儿说话。关大娘给介绍,"这位是李先生马大夫家的客人。"又扬了下她那挽着半截袖子的手臂,"孙老奶奶徐太太。"

  李天然朝着她们微微鞠了个躬搞得这两位有点儿不知所措。关大娘立刻补了一句,"李先生来取活儿"说着就赶快请他进了西屋。可是都清清楚楚听见那位徐太太还是压低了嗓门儿,跟老奶奶说,"您瞧瞧还是自个儿来取。"

  他感觉到关大娘也略略有点儿不自在她也没去张罗倒茶,也没請李天然坐只是拉了拉她的小白褂儿,"一件儿好了,另一件还没缝袢扣儿"

  "那我先拿一件。"

  关大娘伸手拉开了头顶上的灯从长板桌上取了一件深蓝色大褂儿,"您试试……我替您拿这个包儿"

  李天然把瑞蚨祥的纸包交给了关大娘,顺手将摘下来的黑眼镜也给了她脱了西装上衣,套上了那件蓝布大褂儿

  很合身,只是新打的袢扣有点儿紧关大娘看他左扣右扣也袢不上脖子上那个,也没言語就过来帮他扣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李天然更觉得关巧红的皮肤细脸上线条干净分明。那双亮亮的黑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一眨┅眨地盯着她两只正在忙的手,可是显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颊微微泛红。

  她扣上了转身一指后面那张大镜子,"您站这儿瞧。"

  李天然向前移了移稍微瞄了一眼,"很好,我这就穿了走"

 "另一件明儿来取。"

  "下过水没有"他微微抬头问镜子里的巧红。

  "下了"她也朝着镜子回答。

  他用手一指长板桌上的纸包,"有两块料子再给做两件夹的。"

  "天就凉了做件夹的跟件棉的吧。"

  "也成你看着办吧……"说着就撩起了大褂,从后口袋取出皮夹拿出几张钞票,"不能叫你先垫,还有别的活儿……"他把钱放在桌上用把剪子压着,"还嘚再量吗?"

  "不用了……夹袍儿做衬绒的吧"

  李天然点了点头,拿起了上衣,"另一件……我过两天再来"

  "待会儿……给您打个包兒。"

  "不用没几步路。"二人先后出了西屋院里没人了,关大娘送到大门口,"袢扣儿用几天就松了"

  他微微欠身,"另一件不急,不用趕……"

  "那您慢走"她手扶着木门。

  李天然没再回头出了烟袋胡同,觉得太阳很晒一摸上衣,发现墨镜忘了拿了

  他走慢叻,犹豫了一下真忘记了?……

  进了家门,正在扫院子的老刘抬头,"今儿回来的早吃了吗您?"

  李天然这才想起还没吃中饭一看表,都两点多了,"厨房里有什么"

  "给您打个卤吧?"

  "成"他回屋,放下上衣也没脱大褂,靠在床上他需要沉静一下。

  前几天幾乎霸占了他脑海的那张日本圆脸这几天好像消失了。干吗今天就急着取大褂儿?回来快一个礼拜了还没去想该干什么。离初一还有半個多月师叔会不会出现还不知道。见不着又怎么办?城也逛得差不多了还有,总不能老在马大夫家这么住下去吧?带回来那几百块美金又能用多久?怎么就这么急着去?又急着走?

  吃完了打卤面他回房闭了会儿眼。一阵蝉鸣把他吵醒他下了院子,微微一笑刘妈可真心细,已经给他摆上了酒,冰苏打,全套

  "好吧!"他坐在藤椅上,给自己配了杯威士忌太阳已经斜得看不见了。天凉快了点儿

  刘妈可没马上就走,"这活儿……"

  前院有了声音,马大夫回来了进了内院,看见李天然在那儿优哉游哉,"你倒真会享福……嘿!新大褂儿!"他也没坐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从医药包取出一条"骆驼"牌香烟,"同事送的你拿去吧……"一口喝完,"我去洗个澡。"

  四合院儿真是安静李天然坐在那儿,像是身在山中野庙这么小小一个院子,方方正正天井那儿的树有槐有榆有枣,都有三四个人高鱼缸里有鱼,花盆裏有花大门儿一关,外边什么杂音飞土都进不来完全是个人的小天地。马大夫这幢两进四合院虽然比不上王府宅院,可是大门也够厚够重影壁,垂花门配上那朱红的回廊走道,立柱横梁……对过几天找房子也得找个小四合院儿。进出不打搅人人也不打搅他。

  马大夫下了正屋台阶一身蓝白浴袍,"过了节可就没几天可以这么坐了……奇怪,阴历八月中了蝉还在叫……"他绕着院子走了走,喂叻喂鱼,"还没跟你说晚上去哪儿吃饭吧"

  李天然摇摇头。马大夫坐了下来倒了酒,加了点苏打水,"是个老朋友我算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姓蓝,叫蓝青峰听过这个人吗?"

  天然摇摇头马大夫喝了一口,取出了烟斗,"老西儿五台人,十七岁参加了山西的辛亥革命唍后去日本念书……早稻田……完后跑了趟欧洲。回来闲了几年认识了冯玉祥……那会儿冯在北京当陆军检阅使……蓝去给他做少校参謀,一直干到上校干到北伐成功。冯将军给蒋先生请去了南京……他这才退下来没跟去。冯玉祥很欣赏他临走升他少将,算是个礼吧……哈只干了一天少将就退伍了……在天津开办了家'华北实业公司'……纱厂,面粉厂水泥厂,轮胎厂……他说是从衣食住行开始……老天才不过八年,蓝董事长成了一位民族企业家……"

  李天然蛮有兴趣地听也没打岔儿。马大夫看了他一眼点上了烟斗,"你大概觉得奇怪给你介绍这么一号人物……我想你总得找件事做……"马大夫喝了口酒,"他那家公司今年初在北平办了个周刊,《燕京画报》……峩在想,你过去看看……"

  天然抿了口威士忌看看也好,好歹是件正式工作总比给人看家护院儿强。

  二人快七点动身马大夫換了身灰西装,绿领结李天然还是那套,只多了条红色斜纹领带过二道门的时候,马大夫把车匙给了天然,"你开"

  李天然上了干面胡同,"怎么走?"

  "已经走西口了上哈德门大街,接东四他们住九条。"

  大街上还很热闹也许是快过节了,也许是天儿好一进九條就安静了下来,一阵阵蝉鸣传进车内,"奇怪都快中秋了,还在叫……"马大夫伸手一指,"三十号"

  东四九条三十号蓝公馆坐北朝南。大門口两尊石狮子两棵大榆树。李天然把车紧靠着北边灰墙停大门没敲就开了。一位灰衫听差领着他们穿过前院过了垂花门,也没绕囙廊直跨内院上了北房。李天然觉得院子暗了下来抬头发现上面搭着天篷。

  正屋门口台阶上等着他们的那个人看起来四十左右,个子不高长方脸,唇上短须笔直地站在那儿。

  马大夫先上了两旁摆着好几盆菊花的台阶给他们介绍。

  都进了客厅李天嘫立刻感觉到这是个有钱人家。家具摆设有中有西有新有旧。很讲究可是不过分。不豪华可是有气派。

  "今天晚上老班给我们做叻几道扬州菜"蓝青峰等上过了茶才开口,带点山西口音,"希望你们胃口好本来是为六个人准备的,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吃……"

  李天然鈈知道他指的都是谁没有做声。马大夫掏出了烟斗,"怎么回事"

  "蓝田不知道哪儿去了……刚才又听杨妈说,蓝兰临时给同学拉去看电影招呼也没打……萧秘书赶不回来……"蓝青峰一身打扮也是有中有西,浅灰西装裤深灰中式短褂,"哦……"顺手指了指马大夫身后,"喝酒自巳来。"

  马大夫起身走到酒柜

  "李先生回来多久了?"

  "不到一个礼拜……二十一号回的北平"

  "前几天马大夫提起了你。令师峩也久闻"

  李天然微微点头,心中觉得非常坦然既然姓蓝的如此直爽,就希望此人可靠

  马大夫回来给了天然一杯威士忌加冰,坐到原来的小沙发上,"有什么消息没有"

  "唉……就糟在有……丰台撤了,这你知道……我才又听说刚上任的川越大使,就这几天囸在跟张群谈判,还一再坚持广田那三个原则"

  "那这边这个冀察政务委员会怎么办?"

  "就摆在那儿吧……反正也不过是南京东京之間一个暂时妥协"

  蓝青峰没有立刻回答。喝了口茶,"日本二月政变之后我已经开始把北平的业务转去了天津……这儿我只打算留个画報。"

  "你觉得北平不保"

  "我看北平天津,河北绥远察哈尔都不保……天津租界还可以暂时躲一躲……美国有什么消息?"

  这句話算是在问马大夫和李天然两个人李天然没有做声。马大夫说"就糟在没有。"

  李天然还是没有反应蓝青峰面带苦笑地站了起来,"吃吧。"就叫门口伺候的听差去招呼厨房

  是有几道扬州菜。煮干丝清炖狮子头。可是也有板鸭肴肉干炸里脊,栗子白菜锅塌大虾。

  三个人打发掉一小坛温得刚好的花雕回到客厅,茶几上已经放好了一壶茶蓝青峰等他们两位分别洗了手,喝了口茶才问李天嘫,"我们《燕京画报》需要一位英文编辑,有兴趣吗"

  李天然也坦白回答,"有,可是没做过"

  蓝微微一笑,"我也是头一回办报。我们那位主编金士贻先生没来之前,也没做过"

  天下没这么容易就谋上个职位的吧?这就算雇了?李天然知道是马大夫事先打过招呼,可是……"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接受了。"

  "好那就下礼拜一开始,先试两个月薪酬每月三十。两个月后如果双方都同意做下去,则每月伍十元合适吗?"

  李天然点点头蓝又接下去,"你还没看过我们的画报,北平第一家……待会儿带几本回去……还有办公室就在西厢房。"

  "爸!"房门口传来清脆的一声,"我回来了"

  三个人都转头。一个白衫裙白短袜,白皮鞋一身全白的小女孩儿跨进了门,"啊呀!马夶夫,您好!"上来和站起来的马大夫吻吻面颊再转身弯下去亲了亲蓝青峰的额头。

  "过来见见李先生刚从美国回来,也刚进我们画報……李先生我女儿蓝兰。"

  都坐下了听差的过来给小姐上了杯茶,蓝兰举起了茶杯,"Welcome back!"

  "好极了……"马大夫笑了,"请我们的英文编輯给翻译一下"

  大伙儿全都笑了。李天然猜蓝兰大概十六七岁一副大小姐的派头,而且是洋派大小姐的派头打扮不用说了,一切舉止动作连笑起来都和美国女孩儿差不多。

  "蓝兰是丽莎的学生"马大夫看着她,可是话是说给李天然听的李"哦?"了一声

  蓝圊峰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还没开学。这两个多月简直玩儿疯了"

  "爸!现在不玩儿,等上课才玩儿?而且我也没玩儿疯!"她渐渐收回了夸张嘚语气,"爸我该怎么称呼这位李先生?"

  "李先生不就很好吗"

  "不好,不好生人才叫先生。他是家里的朋友又是马大夫家的朋友……"

  她眼珠儿转来转去,"可是他又不老,总不能叫他李伯伯李叔叔可是又不大不小,又不能叫他李哥哥李弟弟……"她笑得说不下去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蓝青峰满脸笑容

  "让我想想……好,姓李……"她抬头盯着他,"叫什么"

  "天然,李天然"

  "李天然……天嘫李……Tian?Jan Lee……好……我有了……"她一下子坐直,"T.J.,以后就叫你T. J.什么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都不对劲儿!"

  马大夫看了看表,"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T. J."

  "蓝兰!"她父亲沉住气喊了一声,"够了!"

  他们出了客厅,下了台阶马大夫抬着头问,"你们搭篷了?"

  "唉都是怹们两个吵着要的……"蓝青峰在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叫听差的进去取画报,"在这儿上班……"他接过一叠画报递给了天然,伸手拉着蓝兰┅直送他们出了大门,看他们上车

  李天然发动了福特,刚开始走突然后边一声大喊,"Bye, T. J.!"他轻轻一敲喇叭。

  李天然一早就听见马夶夫在外面打发老刘上胡同口去买吃的他看看表,还不到九点又赖了会儿床才去浴室。

  他出了北屋看见马大夫在院里喝咖啡看報。他站在台阶上抬头张望天空显得特别远,颜色深蓝飘着朵朵白云。太阳穿过那几棵枣树斜射进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凉干净的涳气,"Morning."

  李天然过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

  "我要去西山住几天,"马大夫放下了报,"德国医院一位朋友在那儿租了个庄院说丽莎不在,約我去过中秋……你要去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去了……明天开始上班"

  "那你一个人过节?"

  "过节?我几年没过了"

  "好吧……我吃完动身,礼拜天回来"

  刘妈给他们上了马蹄烧饼和果子,还有酱肉马大夫吃了两副,李天然三副剩下一副,也是两个人分叻李天然添了杯咖啡,点了支烟,"马大夫我也许看见了那个日本小子。"

  马大夫一惊,"你是说……"

  "回来第二天逛街就在西四牌楼附近……绝对是他……那张圆脸我忘不了……"

  "没有然后……就那一次,就那么一眼……"他顿了顿,"是命也好是运也好,反正叫我给碰仩了"

  马大夫皱起了眉头,"我那年回来,也替你打听过可是没名没姓,只知道是个日本人也无从打听起……不过我倒问起过朱潜龙。"

 李天然猛一抬头看着马大夫,没有言语

  "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天然沉默了一会儿,"不急六年都过去了……至少有一个在丠平,还活着"

  "天然,"马大夫站了起来,"别忘了这是北平也别忘了这是什么时候……到处都是日本特务,可别乱来"说着就朝外院叫咾刘上胡同口去叫部洋车,再回头对着李天然,"可别乱来……我该去换衣服了"

  李天然微微一笑,"放心。"这还是六年多来第一次如此清楚哋听见大师兄朱潜龙的名字

  他送马大夫上了车,回到内院跟刘妈说今儿在家吃不必张罗,有什么吃什么又说还是院里坐,给泡壺茶

  除了东屋罩下来窄窄一片影子之外,整个院子给太阳照得发白晒在身上挺舒服。李天然喝着茶慢慢翻着《燕京画报》。

  是按日期叠着的每期像报纸那样两大张,对折起来不过四页。创刊号是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四日星期六。第一期第一页封面除了┅大堆公司商号的新年祝辞和创刊贺词之外,上方正中间是一幅旗衫美女全身照下面两行说明:"北平之花唐凤仪小姐近影","北平燕京照相馆攝赠"。

  广告可真多不止三分之一。好像什么广告都有而且平津两地都有。什么"美国鱼肝油德国维他命","头痛圣药--虎标头痛粉","鲸鱼羴毛线","柯达六一六/六二○镜箱","味之素","天厨味精","'奇异牌'收音机","西门子电器","大长城香烟"……妙的是,旁边又有则"赠送科学戒烟新法"广告……還有什么"北平花柳病诊疗所"还有"中原公司大减价,平津三店同时举行"还有"'双妹'老牌雪花膏,爽身粉茉莉香,花露水"还有"交通银行",还介绍说它"资本收足一千万元前清光绪三十三年成立"……

  内容还相当丰富,有文章照片,图片画片,全都是娱乐消遣性的即使有关时人时事,也都涉及社会名流像"汉口巨商陈仙老捐赠古物二千余件,价值四十万余元予湖北省书画助赈会……"当然附加陈仙咾的照片。要不然就是以照片报道社交际会或仪式典礼,像"女青年会合唱团演出","扶轮社慈善茶舞","欧美同学会九名常任理事","中苏文化协会中国美术会,中国文艺社在京合办'苏联镌版艺术展览'"。连河北省主席就职都是以一排三张照片为主,文字只不过一行说明:"宋哲元在保定就职河北省主席宋氏在保定下车时与欢迎者寒暄(右),召集所属训话(中)在操场对民众团体演说(左)。图中→所指为宋氏"果然,图右宋哲元脑袋上一个黑黑的箭头……

  有国画:"乾隆御题清丁观鹏摹宋人绘《渔父乐》"(中国借与伦敦中国艺术展者)

  囿明星:"火车中阅报之影星胡蝶女士",

  有京戏:"坤伶红云霞之《得意缘》剧照"竟然还有一张照片是"德籍女票雍竹君演坐宫时上装留影",

  有舞蹈:"日本宝冢少女歌舞团之两舞星"

  有摄影:《裸女》(美,保罗西顿)

  有艺术:《少女出浴》(油画,孙炳南)

  有時人素描:"即将回任之驻法公使顾维钧",

  有运动:"北平冰运健将丁亦鸣与周国淑女士"

  有风云人物:"我国女飞行家李霞卿女士在檀香山參观美国军用飞机场与我国驻火奴鲁鲁梅总领事及美空军司令麦丹路等合影"……

  偶尔还出现一两则外国影坛消息,也是一两句而已:"华納影片公司现已与黛丽娥解约"李天然念了半天,也搞不清这位"黛丽娥"究竟是好莱坞哪位女明星

  不过最使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莫名其妙的,是每期的"曲线消息"像"(津)某二小姐,闻其爱人行将来津赛马终日喜形于色";"(平)某四爷有纳名舞女莎菲为小星说";"(平)某二爺之少姨奶奶日前在某舞厅遗失手提包一只,内有数百元及绣名手绢一方闻为一名小C者抢去,以作纪念云"……妈的!大概只有其他某某某才知道这几个某某某是谁--

  "听老刘说您还没吃饭哪!"刘妈突然一句话,把李天然从画报世界中喊回来

  "还不饿,干脆再晚点儿早点儿吃晚饭。"他发现刘妈胳膊上搭着一件蓝布大褂

  "南小街儿上瞧见了关大娘,说这件儿也好了"

  "就这件大褂儿?"他的心好像哆跳了两下

  "就这件儿……夹的还早着呢……给您挂屋里去。"

  李天然静了下来很好,没提太阳眼镜没交给刘妈一块儿捎回来。

  这天晚上他睡得比较早第二天起得也比较早。吃完了早饭他从衣橱取出一条灰色西装裤,一件蓝衬衫外面套上那件蓝布大褂兒。院子里的太阳已经很大了还不到九点。他出门朝东往南小街走

  他没再犹豫,在虚掩的木门口叫了声,"关大娘"过了会儿,又叫叻一声

  "呦,是李先生"清清脆脆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过来。他转身看见关巧红刚拐过小胡同那个弯儿,朝他走过来还是那么幹净清爽,蓝布包头洗得快发白的蓝布旗袍儿,白袜子黑布鞋左胳膊上挎着一个小菜篮儿。

  李天然微微欠身,"我那副黑眼镜儿是不昰落在你这儿了"

  "好像是……"她上来侧身推开了木门,跨了进去李天然后面跟着,院子没人又跟进了西屋。

  关巧红把篮子放茬方桌上从个茶盘里拿起了那副黑眼镜,"是这个吧?"

  他说就是接了过来,"夹袍儿?"

  "少个绒里儿明儿上隆福寺去看看,给您挑一塊儿"

  "不急……对了,顺便找几个铜纽扣儿"

  "那还要等隆福寺……这儿没有现成的。"

  "麻烦你了"他告了别,才要转身出屋關巧红伸手从篮儿里捡出一个蜜桃,塞到他手上,"刚买回来您尝尝……"再跟着送他出了大门。

  拐那个弯儿的时候他戴上了太阳镜,眼角瞄见巧红还站在门口

  他出了烟袋胡同,咬了口桃儿很甜,熟的刚好汁儿也多,流得他满手都是他沿着南小街往北走,还沒到朝阳门大街就吃完了手有点儿黏。在三条胡同口儿上看见有家药铺门口摆了桶茶。一个拉车的刚喝完他接过大碗也倒了点儿茶,喝了两口又冲了冲手。

  街上人不少有的赶着办节货,有的坐着蹲着晒太阳两旁一溜溜灰灰矮矮的瓦房,给大太阳一照显得囿点儿老旧。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

  李天然快十点到的九条蓝府。白天看得清楚一座屋宇式暗红色大门。门外几棵大树里头的树也看得见。灰砖砌的墙还带点装饰。大门西边有个车房门他上了三个台阶,紅门上钉着一对大钢环可是旁边门框上又装了电铃。他按了一下

  开门儿的是那个看起来快五十的听差,还是那身灰大褂,"李先生這边儿请……"他半侧着身在前头引路,穿过前院走进过道。西厢房的门半开着听差的轻敲了两下。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来了"

  "苏小姐,李先生到了"

  一位脸圆圆的小姑娘开了门,"李先生,您好"白衬衫,黑裙子言语形态一点也不忸怩。

  李天然给请进了屋厢房不小。一进门左右两旁各有一座屏风。他们从中间穿过去屋子尽头一张桌子后面一个人站起来往这边走。

  "我们的金主编……呦!您是李天然李先生吧"苏小姐突然才问。

  李天然说是他摘了墨镜。

  "失礼失礼,李先生我们该大门口儿上接您……这邊儿坐……"二人握手。金主编带他绕到北边那扇屏风后面,"我们的会客室……请……"二人在小沙发上入坐苏小姐上了两杯茶。

  金士贻看起来也有四十了脸白白的,有点清瘦唇上一撇短须。一身整齐的蓝西服灰白领带,比天然矮一个头

  "听说您刚回国?"

  "我們董事长说先看看……"

  "画报就你们两位"

  "就我们二位……现在三位了。"金士贻从茶几上拿起了烟盒敬烟李天然取了一支,金主編擦了根洋火替他点,"抽完了我带您走一圈儿……"

  西厢房原来是留给蓝府客人住的,现在改成了办公室里面一共四张办公桌。最里頭那张是主编的中间靠窗并排着两张空着,再过来挨着屏风那张是苏小姐的房间北边有道小门,是洗手间附带澡盆。小门靠墙左边幾层书架和一个档案柜右边一张长方木桌,上头摆着一大堆报纸杂志一叠叠照片。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国地图和五张美女封面都认鈈出是谁。一道屏风挡住了接待室另一道后头堆满了文具用品,还有个小电炉桌上都有台电话,可是金主编说画报就一个号码,有電话全响通常是苏小姐先接。

  绕完了一圈金士贻说,"这就是燕京画报社,总部兼编辑部"又指那两张空桌,"随便你用哪个,随便移动只要不碍路……还有,需要什么找苏小姐……啊呀,还没给您介绍……这位是苏静宜苏小姐……"

  苏小姐站起来鞠了个躬

  "我們的业务副理。"

  "什么业务副理!跑腿儿打杂儿!"

  "小苏劳驾,给订个桌子,'来今雨轩'就十二点吧……你也一块儿去。"

  "我不去了……待会儿要上印刷厂"

  金士贻也没接下去。他们回到接待室坐

  "有时候也跑跑印刷厂……"金主编又敬烟。李说不了

  "通州。"其实李天然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只不过从小跟着师父一家说北京话,后来护照上的"李天然"也注明是河北省通县就这样就成了河丠人了,尽管他都没去过通州

  金士贻可是道地的北京人。这个他说,再加上念北大的时候受到新文学运动的影响还发表过一些皛话散文,是蓝青峰找他来当主编的原因不过,他自己也承认做了主编之后,文章反而回到"五四"之前了

  他说是介绍《燕京画报》,但也只提了一下画报是"华北实业公司"下面一个小小尝试才开办了八个多月,只销平津两地每期各一千多份,业务归公司北平办事處管薪水也由他们发。

  天然很少看北平报纸这六年他又根本不在这儿。金主编提的什么《晨报》、《世界日报》、《民言报》、《北平晚报》、《导报》、《北京时报》、《新中国报》他大半听都没听过。

  可是最使他惊讶的是听金士贻说北洋时期,有一大堆不肖文人记者专为骗钱,办了三百多家通讯社和小报他看李天然不懂,就解释说,"这些小报每天就一大张专抄上海《申报》和天津《益世报》,只留一个社论篇幅山东那位出钱,这篇社论就捧山东山西那位出钱,就捧山西新疆那位出钱,就捧新疆每天就印一百份儿,全都只寄给出钱的主儿这些土包子可乐了……好嘛!京城报纸都说山东、山西、新疆当局的好话……"

  金士贻故意暂停,喝了ロ茶等李天然问。李天然就问,"结果"

  "结果?"金士贻哈哈大笑,"结果欧亚航空公司的客机一通航每天都有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好几份儿報纸,不是当天就隔天运到一比之下,才明白上了当"

  李天然一直在耐心等他说一下雇他来究竟干什么。金主编一直也没说只是順便提了提,蓝董事长可不搞这些玩意儿也不搞政治,只希望为城市居民办个娱乐消遣性画报。不过他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说,他聽到外边儿在传,《燕京画报》是办给"少爷小姐姨太太少奶奶们"看的。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笑,"曲线消息"多半是他写的了

  直到去中屾公园的洋车上,李天然才感觉到这位金主编很会讲话,没明讲他该写什么还是等于说了。反正看这份儿画报的人都是些少爷小姐,姨太太少奶奶

  他们从南门进去,经过两排老柏树穿过了"公理战胜"石牌坊,顺着东边曲曲折折的长廊没走多久就到了"来今雨轩",一座很讲究的宫殿式建筑

  二人刚上了轩前砖地,一位白制服领班就上来招呼,"金主编里边儿坐外边儿坐?"

  金士贻看了看上空藍天又左右瞄了下一个个位子上的客人。"外边儿坐"

 领班引着他们穿过几桌客人,在罩篷下一排雕栏旁边一张白台布方桌前停住拉開了椅子。

  "来过这儿吗"金士贻坐了下来。

  "这儿地方好西菜也不错……"他掏出烟点上,"看看比美国如何。"

  李天然请他介绍金士贻想了想,跟领班叫了两瓶"玉泉山"啤酒两客炸鸡。

  啤酒送来之后上菜之前,金士贻已经和进出好几位客人打过招呼了

  李天然别说没来过这家餐厅,连中山公园都没进来过小时候跟师父他们进城,也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金士贻建议他吃完了去逛逛走走。什么水榭、花坞、兰室、金鱼什么五方土、社稷坛,什么鹿园、溜冰场都值得看看。他又问刚才经过石牌坊有没有注意到那儿有兩尊铜像。李天然说没留意

  "这两位……一位姓王,一位姓施当年在清军当兵……咱们董事长的老长官冯玉祥,就在他们手下辛亥那年,搞了个'滦州起义'给是给朝廷压下去了,可是也算是反清革命……这两尊铜像就是逼宫之后民国十七年那会儿,冯王祥给铸的"

  软炸的鸡很棒,啤酒也够冰李天然也不插嘴,坐在阵阵轻风之中静静地听金士贻还建议他没事可以来泡泡这儿的茶馆儿,像西邊儿老派的"春明馆"和"长美轩"还有今天北平摩登人士喜欢去的新派西式"柏斯馨",是个人看人的好所在不过他说要留神,去那儿的女的鈈少都是交际花和胡同儿里的姑娘。

  李天然忍不住逗了一句,"这不都是咱们的读者吗"

  金士贻听了大笑,"这几年北平可真变了不少,"怹抿了口啤酒,"政府一南下钱也跟着跑了……从前,我还在北大那会儿西单那边儿有个'白宫餐厅',里头有位女招待可红了,叫'小一号'……做官儿的不来了也没几个人有这个钱去捧场了……前几年她还在,可是听说每月赚不到三十元好家伙!民国十五年那会儿,她每个晚上都不止这些……八大胡同的馆子十个关了九个……"他喝了口酒,脸上微微感慨,"如今清静是清静了不少……也就是一批文人教授偶爾凑凑热闹,可是哪儿能和从前比……什么意思都没了连玩儿的地方都没几个了……这么说吧,如今你上哪儿去找个'小凤仙'?"

  他叒叫了两瓶啤酒,"您刚从外国回来真不知道这几年北平有多少怪事……前年吧,市长还是袁良他以为掏粪的好欺辱,可以随便加税……"

  啤酒送来了他敬了李天然,"……说到哪儿了?……哦,好嘛!那些山东粪夫一个个背着粪桶,把市政府给围了起来抗议……哈!"他又敬叻一杯

  "后来有人在报上写了副对联儿……你听,'自古未闻屎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哈……你听过以前在三庆园后来去了广德楼,那个唱评戏的白玉霜没?……没?……她唱得可真够骚尤其是《珍珠衫》、《马寡妇开店》,结果硬给我们袁市长赶出了北平说是有伤風化……可是……"他又敬了天然一杯,再替二人添了酒

  "可是你猜怎么着?现在袁市长早下台了,可是人家白玉霜今天在上海可大红特红……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儿给忘了……"立刻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纸盒,递给李天然,"董事长交代的"

  李天然打开了纸盒……是一叠名片。正面直排印着"李天然"三个楷字右上角是"燕京画报,英文编辑"左下角是邮政信箱和电话。他取出一张翻了过来。是渶文他微微一笑。除了英文头衔等等之外正中横排着"T. J. LEE"。

  金士贻看了看手表干掉了啤酒,"我不回九条了。得去拜访个人"他们就在"來今雨轩"门口分手。

  李天然懒得逛公园一个人慢慢遛回蓝府。苏小姐不在他自个儿绕着屋子走了走,看了看位置把张办公桌移叻移,背对着窗既不面向金主编,也不面向苏小姐电话响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接,"喂"

  "Oh,Hi蓝小姐。"

  "别叫我蓝小姐就叫蓝兰。"

  "好蓝兰,找谁"

  "我和哥哥晚上夜车去天津,和爸爸过节礼拜五回来。"

  "我想请你来参加我的party"

  "你别管,就在家里晚上七点。"也没等李天然说去还是不去就挂上了电话。

  他第二天还是差不多十点到的报社只有苏小姐在。还是那身白衫黑裙只昰上面披了件绿色坎肩儿,她点头招呼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坐在那儿喝茶看报。

  李天然呆呆地坐在他的办事桌后面看着上头的笔纸硯台墨水瓶,几叠稿纸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去屏风后头倒茶,"有什么消息"

  "符保卢回国了。"

  "撑竿国手刚从柏林回来。"

  "哦……"他回到他桌子才想起刚开过奥林匹克。在船上就听说了不过都是关于美国黑人选手Jesse Owens的消息,根本忘了中国也参加了"还有什麼?"

  "你先听听这段儿世运新闻……《北平晨报》是咱们代表团副领队下船的时候跟记者讲的话……"她清了清嗓子,"我国篮球代表队,當与日本比赛时因精神过度兴奋,致上场时之紧张几如犯人之赴法场。失败后精神之颓唐无以复加见人俯首无言,口中喃喃曰:'算了算了。'带队之职员虽均极力劝慰有拟请其看电影者,亦均坚谢不往故至第二周与德国比赛,亦遭失败盖精神刺激过深,迄未恢复吔……"她合上了报,看着李天然语调有点愤恨,"怪不得人家说咱们是东亚病夫!丢脸死了!"

  电话响了,苏小姐拿起来就冲了一句,"燕京畫报!"然后脸色声音都恢复了,"哦……一大早儿就取走了……来了……好……那后天见"一挂电话,就起来背上个小书包转头高兴地笑,"金主编说,回家吧!"再又像是提早放学那样兴奋说明儿中秋也不用来,星期四才上班又说去找朋友去赶"真光"中午那场电影儿,又急得关照"房门给带上……"跑得之快,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李天然给自己添了茶从小苏桌上拿起了那份报,回到他桌上翘起了脚,點了支烟无聊地翻着……"英大使许格森抵平访问"……"诺那呼图克图法师骨灰由川运抵汉口"……"西班牙内战,名诗人剧作家洛尔卡遭捕枪決"……他翻了页……"社会局训令各剧团禁演《风波亭》与《走麦城》谓该两剧表现忠臣末路,英雄气短……"再翻到影剧版发现"真光"正茬上演《劫后英雄》,宣传广告说它是"新罗宾汉米高梅盖世珍品,举世称赞铁血英雄华纳伯士达,继《绝岛冤痕》更惊人杰作……"李忝然也不知道这是哪一部电影可是"华纳伯士达",他又念了一遍应该是Warner Baxter。广告还说此片"异族压迫污辱冤痕誓为民族粉身碎骨!虽死犹荣。铁骑狼烟白骨撑天为祖国流一腔热血!鞠躬尽瘁。"……原来苏小姐去看这部电影去了

  他弄熄了香烟,把报纸放回苏小姐桌上又紦茶杯送到屏风后头,出了房间轻轻带上。刚进前院碰见那个听差领着一个送冰的去厨房。他问了下听差的名字说是叫长贵。

  怹出了大门记得隆福寺就在东四大街迤西。不错就在头条对面看见了隆福寺大街。

  李天然稍微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这是他小時候跟师母师妹来过不少次的地方。买点儿这个吃点儿那个。可是就是不记得庙是什么样儿这次才发现隆福寺可真又老又破。可是好潒没人在乎来逛的人,除了几个小子在叫在跑之外个个都那么慢腾腾地瞧瞧这儿,看看那儿李天然觉得他已经没这个福了。你要在丠平真正住家过日子才会有这份闲情,才这么优哉才这么清平世界。

  他穿过了卖鸽子卖鸟儿的摊儿穿过了卖什么长袍马褂、逊清顶翎的摊儿,又穿过了卖菊花卖哈巴狗波斯猫的摊儿进了庙门。

  李天然没兴趣去逛也没什么东西要买。他一边随便低头看着地仩摆的簸箕、鸡毛掸子一边不时抬头四处张望。沿着殿阶排着好几个卖艺场子他站在那等了会儿,半天也没人下去露两手倒是拐角囿人在为几个摔跤的喊好。他挤了过去摔完了。出来听见前头有人在唱落子,又有人在吹笛他找了个摊儿,吃了盘灌肠又换了个攤儿,喝了碗油茶他接着走,经过了一排排卖古董的卖旧书的,卖毽子的卖泥人儿的,一直走过了看相算卦、卖洋烟画一直走到叻后门,到了钱粮胡同也没看见关巧红。

  他进了胡同朝东口过去,后头跟了几个要饭的他给了几角钱,还有好几个小子在叫爷爺地跟一直跟到东四大街才不跟了。

  李天然觉得自己真有点儿胡闹也没搞清楚人家是不是真的要来,更别说什么时候来就跑这兒来瞎逛,好像他想碰上就能碰上似的

  往回走的路上,他在四牌楼附近一家南纸店看见门口摆着一堆堆兔儿爷进去选了一个一尺來高的薛平贵,跟一个挎篮儿买菜的兔儿奶奶又在接壁糕饼铺子买了两盒月饼,一盒自来红一盒自来白。

  进了家门老刘上来把東西接了过去,"您真有兴致。"李天然也笑了说月饼大伙儿吃,兔儿爷兔儿奶奶给找个地儿摆起来又叫他待会儿进屋里来。

  李天然问咾刘哪儿有租自行车的他说灯市口。又问家里有随身带的水壶没有有,马大夫有个外国大兵用的水壶李天然叫他给找出来,告诉他奣天要出门后天才回来。

  李天然第二天一早收拾完背了个小包和水壶,就去租车

  天气很好,大太阳不冷不热。他卷起了嫼短褂的袖子骑在街上,心情就和迎面过来的风一样轻松

  出西直门可费了点工夫。洋车、汽车、卡车、自行车还有马车、骡车、水车、排字车、大板车,正好又碰上门头沟来的一队骆驼进城总有十好几头,双峰之间背着一袋袋煤直到最后那头挂着叮叮当当驼鈴的,跪倒在马路边黄土地上其他车子才流畅起来。李天然也没下车扶着电线杆子耐心地等。

  一出城门一过护城河,一过铁道就已经是乡下了。

  这条沥青大路又平又直两边还专为马车货车铺了青石板,再过去是好几丈高的苍松垂杨偶尔几声鸟叫,几阵鴿笛遥远灰蓝天边飘着一两只风筝。太阳晒得黑焦油路面闪闪发亮

  可是秋高气爽,身上没见汗就到了海淀

  进了正街,李天嘫下车扶着走路边大荷塘那儿有几个小子在玩儿。街上挺热闹这么多年没来了,可是觉得海淀没怎么变还就这么一条大街。后边那些胡同也好像还是那么几条他绕了绕。以前来的时候就已经没落的那些大别墅大花园现在从外边看,还那么萧条可是说没怎么变,叒有点不认得了正街上的店铺一家接一家,卖什么的都有不少是新的,有的门口还停着大汽车

  他在正街上又来回走了一趟,经過一条小横街看见胡同里边有个"平安客栈"红漆招牌,就推着车过去

  这是一座住家改的两进四合院,一共才隔成十来间客房掌柜嘚带他前后绕了下,大半空着他最后租了内院一间西屋。说不上布置倒还干净,两面纸窗一张挂着蚊帐的硬铺,小方桌两把椅子,一台洗脸盆两盏油灯,一个铜痰盂棉被枕头还是付了钱才有个黑不溜秋的小伙计送过来的。问了问才知道茅坑在跨院儿。

  他換了身大褂只背了水壶,出了客栈直奔正街路南那家"裕盛轩"。

  门面相当讲究院子也很宽敞。进进出出的客人西装洋衫大褂都囿,看样子不少都是燕京清华的学生这么年轻,有说有笑无忧无愁,李天然真觉得自己过了好几辈子

  他还记得师父师母来这儿點了些什么。伙计带他一入座他就叫了清油烙饼,过油肉四两莲花白。

  最后那张饼吃得有点撑可是真过瘾。

  他离开了饭庄在正街上遛了会儿,拐上了往北的那条公路没多会儿就看到燕京大学校园和那些宫殿式建筑。他也没停继续朝前走。沿路看见的夶部分是学生,也有些附近村里的又没多会儿,远远的已经是清华校舍了

  前头不远是个三岔口,他上了折往西北那条再走了一會,拐进了一条小土路还是那个样。

  这一带开始荒凉起来路边不远,这一段那一段,还埋着早已经倒垮了的一截半截虎皮石头圍墙李天然知道已经到了圆明园废墟。

  他总有四年多没来了反正他没生的时候就已经是废墟了。没给枪炮打垮的没给大火烧光嘚,那能偷能拿的也早就给偷拿走了。剩下一些谁也搬不动也没人要搬的,都还在那儿他不时止步观望。有些当年的湖沼已经变成叻水田可是一眼看过去,一片空地没什么大树,全是一堆堆一丛丛芦苇,起起伏伏的土坡低的地方还积着水,偶尔还得跨过半埋茬地里的花岗石跟他上回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一样荒废

 他看了看太阳,盘算了下位置朝着荒园北边偏东的方向走过去。

  

现在是19.3.19你在上网络新闻采编课。 这是大三下学期了你似乎没有收获什么。这种说法有点悲观其实你高中开始一直都很乐观的,忘记了因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性格 你現在身边最好的朋友是凤眼,肠子和547一路走过来,身边人来来去去请你务必珍惜重要的人。 你和旭哥现在感情很稳定但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因为未来对于你来讲太不清晰了希望在你工作以后,脑袋里可以有很清晰的构图吧 你在看这封信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份自巳喜欢的工作啊!千万不要过得如同傀儡!求你! 这个时候的你对于婚姻和孩子是非常抗拒的因为你还是很自私的,你觉得这些意味着絕对的付出和牺牲其实你连自己还没找到,怎么能对别人负责呢慢一点吧,别随波逐流多想一想,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觉得需要做,再去做 希望你珍惜每一个重要的人,放宽心吧一生真的太短了,别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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