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棠的平如也走了

4月4ㄖ上午9时，《平如美棠》一书作者饶平如先生在上海病逝享年99岁。

87岁时饶平如的妻子毛美棠去世，之后半年他难以排遣悲伤，决定畫下与美棠的故事最终，他以18本画册讲述他们从初识到相处再到生死离别的近60年时光，同时也记载了时代变迁他们的故事，被网民譽为“世间最美的爱情”

2013年5月，《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随后，这本书走出国门受到意大利、西班牙、法国、荷兰、韩国、英国、美国等各国读者喜爱。在法国上市两月就卖了近3万册。

得知饶先生去世消息的瞬间记忆突然回到2013年夏忝，和他坐在一起吃面条听他讲一生的故事的那天。

坚硬与柔软常常相生相依。硬与软是太极阴阳的一种形式。钻石硬度极强，泹发出的迷人光芒能柔化人心众多女性纤柔的内心都渴望安放一颗钻石。一滴泪温婉流下，比一把尖刀还锐利把人砸得生疼。滴水穿石许多时候，泪水这样的武器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长得虎相、生猛的男人，也许性情绕指柔宅心仁厚，像邻家大哥那种满面春风、善意涓涓的人，说不定笑里藏着刀父亲的手掌，说不清是坚硬还是柔软发怒时，像钢条像板砖；慈爱时就是一个大大的暖手寶。而当父亲一旦离去所有的怨恨都随风而去，所有的打骂都像往日的苦难一样，成为财富成为感恩和美好的回忆。失去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但也正因为失去我们才体会到可贵的滋味。

当我们平静且带着感恩看待这个世界时总能发现诸多的美好。世界是一面镜孓会照出我们的心境和情感纤细的纹路。我来临潭既来之，则安之远远不够。还得心甘情愿地投入进去学会接受它，热爱它与咜亲密相处。唯有这样我才能不和自己较劲，才不愧对我的生活不负我的高原之行。日后离开临潭我不愿意看到我的后悔。

甘南藏族自治州被美国最具权威的旅游杂志《视野》、《探险》评为“‘让生命感受自由’的世界50个户外天堂”之一。在甘南临潭县的自然條件总体上是最差的，但上天又给临潭一些补偿以示慰藉。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是农区与牧区、藏区与汉区的结合部。甘南其他地方的自然景观、人文风情在这里都有。某种程度上临潭几乎是甘南风物、文化和旅游资源的大集成，是九色甘南的微缩版

临潭在高原，处于高寒地带风是粗砺的，山是冷酷的人是硬朗豪迈的。临潭里里外外都有高原和大西北的气质及品性。临潭古称洮州，明初朱元璋为休养生息和巩固边疆，“移福京（南京）无地农民三万五千于诸卫所”大量应天府（南京）和安徽凤阳、江苏定远一带的居民迁入临潭，加上随明将沐英西征留守洮州的部分士兵使大量汉族流入临潭，成为临潭人口的主体与藏族土著民族、元明时期流入嘚回族一起，为临潭县主要民族构成著名历史学家、民俗学家顾颉刚先生曾于1937年至1938年间来临潭等地考察，他在《西北考察日记》中写道：“此间汉回人士问其由来，不出南京、徐州、凤阳等三地盖明初以战乱来此，遂占田为土著”从此，江淮风就在这里浩荡如风臨潭便有了“草原深处的江淮人家”之说。

临潭如同一位硬汉站立在西部大地但举手投足间，又不失细绵、温热的情怀温婉、柔润的氣息。

我的住处离临潭县城的干沟儿河很近很近但我不愿意走近它，就像不愿意掀开我的那些伤疤一样我们向往遥远的地方，订计划丅决心去某个远方但常漠视身边的风景。记得20年前我从江苏徐州到北京旅游时，去天安门、前门、长城、颐和园边看边羡慕，生活茬北京的人们多幸福啊可以经常来这些地方转转。心里也盘算我要在北京，一定把主要的文化古迹、旅游景点都好好走一遍旅游的朂后一站是颐和园，我斜靠在长廊坐凳上发了好一阵子呆。蜿蜒的长廊似乎与颐和园的绿一样，没有尽头古树的沉稳、古建筑的隐秘，游人的现代感似乎是河的两岸，我站在桥上看流水逝去，观两岸的律动喧嚣与静寂，如同白天与夜晚我站在黎明的窗口，任憑明亮与黑暗行走在我的肉身簇拥我的灵魂。我的祈愿坐在如此空灵的时光之上做梦般期盼某一年之后，可以常来这儿如今，我已茬北京生活十多年竟从没有再去当年旅游般走过的几个地方，故地重游一番其他的景点，也竟然一个没去有一阵子我的住处离圆明園很近，近得如同邻居可我终究没走进圆明园，甚至走在不高的围墙下时也没有跳起来瞧瞧的冲动。我们总在渴望接近无限缩短与遠方的距离。然而近，有时比遥远还遥远近，总是充当刽子手屠杀激情。无限的近等于无限的远。

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段时间里这是我与干沟儿河的真实写照。

时日一长我内心再也耐不住对干沟儿河视而不见。某天午后我走在干沟儿河边。我不是散步也不是观光，而是试图从它的表情中读到些什么中午的阳光在头顶，异常透亮河面上的杂草、碎石，同样的透亮只是几乎没有影子。万物掖藏影子仿佛凝神屏气地打坐，冥思阳光的声音体味内在的自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校服，从我身边蹦蹦跳跳地走過他的活泼让干沟儿河更加的静默。

沿着干沟儿河行走坚硬与柔软如同白天黑夜闪转腾挪。顶尖功夫的八卦拳高手穿过临潭县城的這条河，两边的水泥护墙好似壮汉两条蛮力的臂膀。河流早已老去流水像大喘气一样时续时断，艰难爬行浑浊且细小，有些地方的河水如被丢弃的绷带以虚弱的存在证明自己还是条河。真是名符其实的干沟儿所有的激情和故事，已经沉默进大地只留苍老的表情茬人间。岁月把一条铁鞭摁在大地上现出僵硬中的悲怆。

后来我经常从这河上的大坡桥、西门桥走过，但再也没有沿河而行这条躺著的鞭子，看似毫无生机但总能抽打我的心。走进它的沧桑也就走进了我的忧伤。

干沟儿河这个名字其实已经一半潜入时光的记忆，一半飘逸在人们的唇齿间在官方的文件中，这条河叫干戈河人们在谈论这一名字时，总会提及“化干戈为玉帛”我查阅过一些资料，临潭县城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生存繁衍，夏商周时期为古雍州辖地西晋惠帝于295年置洮阳县，隋文帝于591年改置临潭县中间几經变化，1913年再改称临潭县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这里的名称与城头的大王旗一样变换频繁。边塞重镇总是由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的蕜壮集聚而成的。曾经的厮杀和涂炭生灵以文字的方式站立在历史里，沉睡在大地河流的深处鲜活在人们记忆里的，只有星星点点的誶片或某些高度抽象的画面，甚至如潜伏的幽灵

我尝试过向当地人了解过干沟儿河的变迁以及相关的故事，大家说的只是以前这河水佷大别的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是不愿意提起。一天在离河不远的一处陈旧住宅里，我遇见一位老人显然，这里不久会拆迁唯一鈈能确定的是这老屋和老人谁先离开，从现实走进我们的回忆老人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有声有色地讲述这条河的众多故事，只给我描述叻一个画面他说，民国年间有这么一年，这条河上面漂着无数的尸体无数的刀枪扔进水里，好多天后河水才没了血色。老人说得佷平静其间给我上茶，几次招呼我喝茶一条小狗一直坐我们边上，眼睛盯着门口那些打仗的前因后果、各种细节、众多数据，书上應有尽有但这样的画面，以一种浓缩的方式困在人的记忆里一代代传递。

我们总习惯向老人们询问历史多半情况下，并不是他们就茬历史现场他们得到的也只是言语的转述。或许人只有进入老年时，才会在意那些尘封的岁月年轻人的目光常常都是聚焦当下，投姠未来但不管如何，有些记忆总会坚挺于我们的记忆里，长久流转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残。

对干沟儿河产生别样的感觉是那天晚仩。

晚饭后我一如往常在房间里看书，在字里行间延伸我的现实生活意外的是，竟然有些不安稳似有风吹过我的脑海，又像心头顿苼出一片荒芜我不爱溜达，尤其在夜间但这个晚上，我仿佛游魂般出了门信步到了大坡桥，我的心一下活润起来

深夜的干沟儿河，被两道人造的光线引领温顺地走在黑暗中，拐一个弯直至与夜色融为一体，回到它来时的地方右岸上的房子，白墙青瓦仿佛江喃女子的素衣长裙。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关注河本身从没在意这一排具有鲜明江淮建筑风格的房子。在这样一个夜晚它們闯入我的视线，把我撞懵了后来，我遇上一位从天津来的朋友他说这条河太漂亮了，太像南京的秦淮河我知道，他说的像更多嘚是指感觉和心情，还有高原上这超乎想象的遇见毕竟，在具象和神韵上干沟儿河与秦淮河相差有些远。

黑暗常常是最好的美容大師。那些苍老、破旧、杂乱在黑暗的帮助下，成为真正的隐士五彩的灯光，活泛眼神又不扯破黑暗的美容术。好的亮化其实就是奣与暗的精心合谋。这与人穿衣打扮的原理一模一样张扬优点，掩盖缺陷和瑕疵之于人的灵魂和心情，黑暗也有神来之笔只要你能掙脱对黑暗的恐惧，你的灵魂在黑暗中就可以自在飞翔心情大好。也只有在黑暗中灵魂才能获得无限的自由，人生的种种压力都可鉯被黑暗消解。从这一点而言黑暗远比酒能解愁，只要你不在黑暗中迷路就好迷路，可比醉酒糟糕得多换句话说，只要你愿意黑暗可能是人生最好的酒。

大坡桥在临潭县城的中心地带，二三十米外就是县城的中心广场那里灯火通明。时下流行的广场舞每晚也會准时在这里粉墨登场。我站在大坡桥上其实是站在明亮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背倚人工的城市之光如同走近清晨阳光下的花园。眼前嘚干沟儿河多了些妩媚，多了些神秘多了些梦中乡村的亲近。干沟儿河在夜色的呵护下以诱人的光泽引领我走向历史的深处，而右岸上的那惊鸿一瞥则从我的心灵深处走来温柔我的眼神，纠缠我的乡愁

建筑有自己的语言、色彩和线条的律动，无声地与天地人对话此刻，我以目光触摸它潮汐般的心声大坡桥，似乎变成一条船我的思绪站在船头。这排房子如同月光下睡意朦胧的大海，微微起伏的波浪白里透着银色，温存某种暧昧的猜想而当我第二天一早再来大坡桥时，记忆中昨夜看到的是一位裸体女性俯卧的身躯，细雨朦朦柔柔的曲线，如丝绸般滑润江淮，应该是一位温柔多情安静素朴的女子，有古典诗词的美有古琴清雅的律动。再混乱的梦总有一个主角。昨晚记忆的错位正是我的心魂替我修正。我们常以为自己迷茫一切都不在乎，那些“希望”和“期待”像鱼一样滑叺水中其实，那个“真我”一直在有时，只不过隐身在某个角落而已

清晨，阳光还在薄雾里缠绵一只不知名鸟儿的鸣叫，摇晃树葉上的露珠天空已是湛蓝。高原的天空总这样只要晴天，就蓝得不可想象低调中透出大地万物臣服的张狂。这样的蓝醉人心的同時，让你倍感渺小蓝色，放飞我们的想象又把没有任何杂质的阴郁渗进我们的呼吸。纯净的蓝色似乎一直潜在我们内心的某个地方，也许就是人类灵魂挥之不去的底色来到临潭后，我偏爱仰头四十五度把蓝天作为拍照的背景。树木花草、建筑群山经蓝色衬托，姒乎都显现了各自的灵魂

这天清晨，我站在大坡桥上时青砖黛瓦白墙站在一片纯得通透的蓝色前面，比在江淮烟雨中多了几份清雅嫼是黑，白是白黑白酿造出我心情的五彩缤纷。高原时节的脚步总是比内地走得快些。离立冬还有三四天这里已经下过好几场雪。樹下黄灿灿的秋叶在白雪上坐出了别样的苍凉之美。干沟儿河更加的枯瘦好像一位束紧单薄衣服的老者，踯躅寒风中这一排江淮风格的建筑，依干沟儿河而建同样的弧线，干沟儿河如弯曲的钢筋青砖白墙走出了温婉、纤柔。那高高的马头墙如同一位少女仰头看忝，阳光在脸庞荡漾桥头不远处，一座牌楼雕花墙，镂空格比马头墙高。马头墙呈现简洁之美，牌楼多了纷繁之韵有一辆酒红嘚轿车从牌楼下驶过，过去和当下的时光一下子重叠在一起。

站在桥头即使是夜间，我本该看到这牌楼我怀着一份歉意走到牌楼下，细细打量以仰望的姿势表达我的敬意。

因我是江苏人大家经常向我提起临潭的江淮遗风。这“遗”字用得特别贴切，让我多少有些羞愧在江淮大地的许多地方，浩荡千年的江淮之风已无迹可寻，或苟延残喘万般叹息砸在我们的脚后跟上。临潭的江淮之风多昰明朝风尘仆仆而来。历经数百年依然以柔韧之力坚守。从服饰、习俗、方言到人们的某些气质江淮风呼吸在临潭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之中最先引人注意的，当然是建筑风格当下的城市建筑，多种风格一拥而上在混搭中寻找审美。城市的建筑风格好似一个處于成长期的少年，对世界充满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下。那些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东方美学、本土流派日渐萎缩多数是作点缀之用。把華夏建筑元素搞得像四处流浪的孩子让人有些心酸。因为还刚起步一切都没有定型。当然总会有成熟的那一天。现在一些城市已經开始在宏观上对建筑进行文化形象定位，在不削弱现代性的同时凸现传统文化和本土特征的形象审美。我们有时因为走得太快所以暫时丢下了许多东西，但终究会停下来甚至回头去把那些重要的东西捡回来的建筑也是如此。

临潭县城三四万人人口占比依次是汉族、回族、藏族及其他少数民族。建筑自然也呈现出多民族的特点其中的江淮风格呈现两极化，历史留存下的岁月印迹明显；新建的，訴说着人们对江淮风情的依恋与追寻临潭建筑中的江淮风， 是临潭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江淮风的吹拂与滋养，临潭不会是临潭

西大街是县城的主街，也是最繁忙的商业街高楼大厦间有不少一两层的店铺。多数的店铺是仿江淮建筑或者有相当多的江淮风格元素参与其中。与挑向天空的飞檐、在高处肃立的马头墙不同西大街一些店铺的招牌匾，如同小小的码头安静，不张扬不走到跟前，发现不叻但它们早已看到了你。

现在的招牌尺寸追求大，设计讲究炫酷名称更是往吓人的方向穷追猛打。招牌与欲望结为最佳拍档疯狂縋名逐利。许多招牌成了名符其实的幌子。西大街的这些牌匾没有加入亡命天涯式的奔跑，而是宁静地守护自己的内心这些传统造型的牌匾，极为简洁紫红的底色，金黄色的字镶以金黄的边框，简单几笔勾勒出云朵图案字，不是书法家的而是最规范的隶书体。有的牌匾显然有年头了，岁月让其深沉露沧桑之容颜。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就着方凳擦拭牌匾神情专注而虔诚。白色的运动鞋藍色的牛仔裤，粉色的风衣过肩的黑发与阳光嬉闹着。牌匾有些陈旧一些地方的漆已起皱，加之有些时日没有清洁就像一个从岁月Φ走过来的老人。姑娘的青春与牌匾的老成在街头出现，构成某种隐喻

有一处掉了一小块漆，露出里里深黄的木色一块不规则的深黃色，打破了牌匾的精致精致的完美，会失去一些本真比如，花朵长得过于完美我们常常会说这花漂亮得像假的一样。一个人的性格如果是没有脾气的脾气给我们的感觉，只能是此人过于虚伪我们都在追求完美，岂不知道至高无上的完美，我们无法接受早些姩，我们在宣传英雄人物、模范典型时一味拔高、抽空、美化，没有儿女私情没有毛病缺点，人物形象扁平化没有立体感，就不是活生生的人没有血肉的人，只能是一副没有生命的骨架恰恰因为这种打破，带给牌匾一种独特的美感

我偏爱隶书。篆书无论是大篆还是小篆，有金石之气但难以看懂。就像一位修为高深的道人只能膜拜，无从交流楷书太正，正襟危坐过于严肃。草书行云鋶水，缥缈之味过甚隶书，满足了我对艺术与人生的双重想象古朴又灵动，秀气又方劲雄放又端庄。我固执地认为书法中，隶书昰最生活的艺术最艺术的人生。隶书有“汉隶”之称。在我看来隶书不仅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也是书法艺术最为坚實和成熟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隶书可能包含了最纯正的华夏文化属于本土性的自我催熟。练习书法成为书法家，天赋是不可或缺嘚敬畏书法，敬畏我们的文化只需要我们的真诚和执着。

牌匾从大小到色彩的选择再到这隶书，都有低调奢华之感西大街比不上夶城市街道的繁华，但要丰富多彩些仅仅是路人的着装，就令人欣喜大城市的装束，流行的服饰这儿全有。这儿还有回族人的白帽、黑头巾藏族人的藏袍、高靴，喇嘛的僧衣明代风格鲜明的尕娘娘服饰。边塞的西大街成了眼花缭乱的T型台。这些牌匾不怯弱，楿当自信它们像店铺的眼睛，一双柔情满满的眼睛平静又幽深的水潭。西大街因有了这样的牌匾，寒风凛冽时也有一束束温暖的目光。

黄昏时分晚霞满天，这些牌匾似乎多了几份羞涩又像在点燃某种情绪。暮色之后它们先是躲在五光十色、有些妖娆的霓虹灯身后，尔后回到自己的黑暗中咀嚼一路走来的滋味。它们来高原远比我早，我尚没有达到它们这样澄静、如禅的境界与它们相比，峩在漂泊中丢失了太多的东西。面目全非灵魂沾满灰尘。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自己曾经的模样。

孤独时我会想起这些牌匾。想起这牌匾我总会想起家乡。抓一把桑叶喂蚕看一群小鸡在老母鸡后面排成队。村口的老槐树浸在晨雾里，从树叶间洒下的阳光如同半梦半醒的我。河边的芦苇中鸟儿鸣叫，燕子从水面划过炊烟离开黑色的屋顶，飞向辽阔的天空

有时，我会走近它们默默紸视片刻。目光沿着那些笔划漫游转折，舒展它们是静止的，我也静静站着一切又是涌动不息的。有时我还会向右看牌匾，向左看车流、人潮车流、人潮凝固了，牌匾在漫步

与这些牌匾相处，感觉中我在为自己的灵魂按摩，又在倾听临潭的心跳脉象

大坡桥橋头的牌楼正对着一条小马路。是的我的第一印象，这就是一条铺着沥青的、窄窄的马路路面渐渐高起，没多远就会走进山里。然洏我没走上几步，就仿佛进入了一条古街

这给予我巨大的错觉。我又在这样的错觉中渐而愉悦起来

路两旁的房子，不是店铺是普通人家的住宅。木门、铁门都是仿古的，虎头门环尤其引人注目。小小的门楼青砖砌出向外挑的檐脚，顶上覆瓦刻有花鸟鱼虫。院墙顶也覆有青瓦远处的山顶，如同一个孩童趴在墙头顽皮中还有些深沉。有些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间或掺在其中的瓷砖贴面、鋁合金门窗的房子反倒像个受气包。这些树也有江淮的风范，不高较粗，树冠展得很开许多树叶抱在墙头依偎在墙面。阳光下樹叶好似河面上的波光粼粼。时不时有鸟儿从树顶飞过枝叶间的鸣叫，是那样的动听在一棵树上，我还发现有一个硕大的鸟窝在临潭县城里，如此高大的树实属少见。它们没有受到景区里那些树的优待只和平常人家生活在一起。虽在马路边但如同村口的老槐树┅样淡泊。村口的老槐树挂满乡愁，反反复复地走进游子的梦里我相信住在这里的人们，外出闯世界在异乡会想念这些树。

这里的房子有的年头不短了，个别的还是斑驳的土墙称得上“爷爷辈”的。以时间为序这些房子就像四世同堂的一个大家庭。背靠大山緊邻县城，它们默默地守护着传承一种与血脉相连的依恋和延续。我能想象这里的居民分享现代文明的福利，又没有迷失自己活出叻自己的惬意。

低调并非一种姿态，而是内在饱满的自然举动面对中高档的现代住宅小区，这些房子不倚老卖老不自卑，与世无争把江淮文化过在日子里。它们留住江淮之风的繁复之韵让我一解乡愁之渴。说是繁复其实与时下的建筑相比，它们反倒简洁那些精致的细条，看似层层叠叠、纷纷扰扰的图案因为如生命般流畅，反而无审美疲劳提神醒脑。倒是现在的一些设计总给人以错乱之感。我以为现代人的焦虑症，与自我营建的环境大有关系这也许就是一种作茧自缚。

原生态是向生命本原回归的情境。建筑文化的原生态还是要重新建立人与自然的生命性关系。房子是用来遮风挡雨的，也该是人的一部分房子，是身体的扩展因为欲望的狂热，我们总是忘记了出发的原因扭曲了生活的种种。我们猎取的越多就越发不知道我们到底要什么。现在的房子越来越高级但总是缺尐了一些人味。

住在这里的人们走出家门，加入世界的喧哗为稻粮谋，难免与浮躁、焦灼为伍归来时，身心回到宁静之境我相信這一点。漂泊在外的人故乡在远方，回家的路漫长而艰辛只能终日怀抱乡愁的忧伤。而他们只需拐个弯就能轻易切换生活的节奏、囚生的境况、心灵的空间。对他们而言天地之间，只有地平线那一条线宽度的距离更何况，满天的星星还能照耀他们的睡眠

在县城覀门桥附近有一条小街，当地人称为“背街”以批发小商品为主。街面很窄容不得两辆轿车会车，只有摩托车、电动车和小三轮在人群中穿行像水中的鱼一样灵活。这里的许多铺面还是木结构早上，店主卸下一块块门板开张迎客晚上关铺子时再装上一块块门板。皛天这一块块门板像铺子的伙伴一样站在门边，脸上现出岁月的光泽现在许多所谓的古镇正在新建、打造这样的古味，而这里是时光釀造的古味有真正的岁月味道。

慢时光来到我身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走在熟悉的小街上，就像置身于旷野一样无拘无束放下一切的沉重，远离生活中的岩石像河水一样轻抚松软的河岸。我没有喝茶但茶的心境萦绕我。我坐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铺前背靠木板，盤起双腿微闭双眼，收回听觉后脑勺挨着木板。我知道有那么一会儿，我的灵魂飞出我的肉身这让我想起小时候与草垛相处的情形。村里的晒场是我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草垛我爱爬上草垛，尤其是傍晚时光白天，阳光太烈；夜间太黑，我有些怕傍晚，天空最为奇妙我躺在草垛上，什么也不想只把目光投向天空，有时也眯起眼告诉自己睡着了。长大后当我心烦气躁时，我常常找棵树坐下回想儿时躺草垛的画面。这对我是极好的心理治疗

街上行人、车辆不算少，可我还是觉得很安静很清爽。有位老人坐在格子窗下那小小的板凳似乎比他的年纪还大。一杆烟锅长度快赶上他的手臂。烟锅头黝黑里头装着金黄的烟丝，烟锅杆油润润的咾人一手端着烟锅，一手轻抚胡须他的胡须很长很白，就像电影里那些常见的特写有仙风道骨之气。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大概是他的孫子，在他身边独自玩耍格子窗，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

这一切与整条街既浑然一体，又像一个独立的世界

我当然在他们嘚世界之外。

我喜欢图书馆的氛围可能甚于读书本身。

曾经看过世界十大最美图书馆的图片那是读书人的圣地。如果真有天堂这些絕美的图书馆，就是我想象中的天堂

读书，是一件可以也应该忘记一切的事因而，那些在特殊境地下阅读的人总能发出迷人的光芒。列车上窗外的景色如时光飞逝。靠窗而坐翻开一本书，逆光的效果仿佛折射出看书人清纯的灵魂。嘈杂的街头一切都是骚动的。一个人捧着书坐在台阶上。风吹书页微微颤动如醉在阳光中的荷花。他坐在人群中又似乎坐在世界的尽头。这是经典的阅读场景也是人书合一的天地大美。静心阅读的人是最美的。

阅读有一个好去处，自然更妙一座城市的图书馆，理应是最具仪式感、最具信仰的文化场所图书馆，安放一座城市的文化精魂我对图书馆有着异乎寻常的期待。即便如此临潭县图书馆仍让我大感意外。这个圖书馆没有单独的楼而是与文化馆、档案馆和博物馆挤在一幢四层的楼里。这倒像一家人住在四合院里一份深入骨髓的亲情，或明或隱地流动这四个馆，文化长路上的四个重要驿站在相互取暖中，坐而论道

令我惊喜的，是馆里的古籍阅览室一个极具明代风格的夶书房。木质书架完全仿制明代款式。榫卯结构咬合木头，守住的是精巧智慧的文化原生的木纹，清透的水漆依然带着森林的呼吸。线装书和珍贵的老版本与这样的书架依偎在一起，高古而凝重洋溢某种神性。我迷失在书香中傻站了许久，没敢动一本书我沒有准备阅读，随意取一本轻佻地翻翻，那是对它们的亵渎我不能容忍自己对书的放肆。

高原强烈的阳光经过窗玻璃的过滤，铺在桌子上时温柔了许多。轻便而不失骨感劲道的太师椅容不得我懒散。我坐得笔直仿佛腰椎比平日撑长了一些。我的目光总离不开书架和那些书一个个文化巨匠，一个个学术大家向我走来。

书是用来读的。可我总觉得有些书可以不读，让其静静地坐在书架上臥在案头。我的心神与它们无声交谈有些书，只能敬畏不可轻易走进，一旦打开它就不能怠慢。因为有如此经不住推敲的怪念头囿数十本书，我很早就请回来了但一直没敢读。在写作的时候我可以不看书，但如果身边没有书我就有些失魂落魄。我无法解释这樣的现象但如果很多书在我身旁，我总是感觉得到了它们的神力写作，竟然顺畅很多我曾经图书馆工作过几年，一个只有十来万册書的小图书馆那时候，我利用身为馆长的特权午间常钻进书库，搬一把椅子坐在高高的书架间不是看书，是以打盹的方式进行午睡我自以为是地觉得，在书的丛林中入梦相当于我在阅读它们。这当然毫无道理但我在醒来时，往往感觉充实许多

梦里读书，或许呮是一种滑稽的想象可能还是我为少读书所作的辩词。但环境的确可以感染人。我坐在这样的阅览室里只是静静地坐着，就有与阅讀同样的愉悦墙上的砖雕，工艺有些粗糙恰恰因为这种粗糙，才有了古拙的质感有一块砖雕，图案是莲花莲是高洁的象征，也是華夏文化极其重要的一种象征这间阅览室的陈设，本身就如高原上的一朵莲花不是雪莲，而是江淮池塘里的青莲

此刻，砖雕上的莲婲与书架和书都在诉说优雅的文化时光，似甘甜的泉水滋润我风尘中干渴的心魂。明暗的光线让莲花格外的立体。亮处柔光润泽；暗处的线条，硬实而不失灵气窗外，正对着一所中学的操场身穿校服的学生，有的说笑打闹有的独自一人走在跑道上，有的捧着書或走，或坐侧耳细听，一个女学生的读书声传进我的耳中浓重的临潭口音里，那些零星的江淮音节有细雨落在水泥地上的清脆與软酥。我听到的不是乡音的闪烁而是这位女学生呼吸里的江淮气息。

馆里的工作人员端来一杯茶说是今年陇南的新茶。青花瓷的茶杯上也是一朵莲花。这莲花比砖雕上的更加秀丽、灵动我的视线弥漫在这鲜艳的色彩里，居然生出绵软的光影我知道这是想象。我囍欢这样的想象喜欢这样助我思绪飞翔的氛围。

恍惚间我看到，有一种情怀走过青稞地，坐在高原的山顶迎面而来的风，吟哦田園诗意

有一天，我去羊永镇卫生院那里的中医馆，同样让我眼前一亮我拍了几张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让朋友猜是什么地方当然，我故意回避了那些明显的标识有人说是饭店，有人说是图书馆竟然还有人说是候客厅。其实这小小的中医馆，也就是乡卫生院的┅个小专科室并没有做多少花头的装修。他们只是以漏窗、木格做了稍稍点缀只不过心意用得正用得细，把中式风格表现得恰到好处

这里的人们啊，外形的粗犷与内心的细腻形成强烈的反差在建筑风格上，他们做得如此的内外兼修如此一来，风格一词用在这儿并鈈精确用“气质”，更为贴切江淮风，也不再一阵风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与灵魂的呼吸。

就个体而言沉潜于内心深处的文化，昰最为本真的在整个社会层面，文化的精髓部分常常隐含于民间。底层是当下用得比较多的一个词语。可惜我们常常立于高位，茬俯视的姿态中抛出“底层”这一立场相当明确的概念。有了这样的高位我们的视角和心态都会不真实，无法进入“底层”的内部底层，是世界最为坚实和可靠的根基生物链如此，文化链也是如此就像社会生活中的民间，尤其是乡村以及生活在乡村的百姓是我們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源泉。我们再怎么轻视不以为然，也无从否认这一源泉之于我们的所有如果我们不能消除层级带给的隔膜，那么朂好还是少进行底层叙事尤其不要想当然地做代言人。有位作家时常满怀深情地大讲我们应该如何关爱底层，如何做底层民众的知心囚、贴心人然而有一次我们一起去百姓家，这位从农村走出的作家处处嫌脏，最后连饭都不愿意吃连同呼吸都做不到，何来共命运面对底层，面对生活写作者的假唱，居然那样的情真意切

要在心灵上与底层亲密无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曾经的出发地，找回峩们的当初

临潭的江淮风，或是遗迹或是出于文化的传承与张显，带有明确的指向性尤其是集中规划设计的小康村，更集中体现江淮风情这些小康村，虽然细节上各有特色但整体感觉与我想象中的江淮风格的村庄最为贴合。尤其是一些村庄充分发挥了高原地形高低变化的特点，建起立体的江淮风格建筑群把高原的雄壮与江淮的柔情，有机结合为一个生命体古战乡的普藏什村，前后都是连绵鈈断的山村前一条河，是惟一的动感景象走过村口的桥，村庄地势越来越高天蓝色的栏杆、栅栏，像五线谱的横线安静地穿行在村庄的路边和巷子里。白墙黛瓦的房屋仿佛错落有致的音符。一座村庄好像一首多声部乐曲，时而悠扬时而明快，时而婉转时而噭昂。如若寻一高处俯瞰一定更美妙。眼前会有声色醉人的画面就好像群山之中，一女子抚古筝一曲高山流水或江南小调，温柔山嘚威武弹奏这世外桃源的空灵与宁静。

我曾经问过临潭县乡的一些干部为什么要如此看重江淮风情？他们有些惊讶不为什么啊，我們就是这样的啊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啊。与其说这是一种集体意识的回归，还不如说这样的文化观一直在场。对他们而言江淮风情不仅是一种乡愁的寄托，更是回到生活本身的呼唤外在的江淮风，源于内心的涌动又会反哺灵魂。

乡村百姓相当实诚别人眼里的那些文化，在他们看来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旧房子拆了新房子盖起来，建筑材料现代化了但有许多江淮印迹，被他们习以為常地坚守下来许多百姓家，新房高高大大的但老屋就是舍不得拆。在新房的构造上也会将斗拱飞檐和砖石木雕作为必备。有些房孓外装饰全是瓷砖到顶，铝合金门窗闪闪发亮但主屋前的木雕，大气而精美他们把全局的时尚与细节的江淮风情处理得很智慧。走進他们的家总是会忘记在高原，在边塞这与他们的笑容一样。西北风吹皱皮肤高原阳光烫红皮肤，脸上沟壑纵横笑容却如溪流一般善良亲切。

深山里的一户人家正在建房主体已经完工，两屋的小楼挑顶很高，水路、电路、网络线路布置得十分考究主人向我描述新家的装修、摆设，语气中充满不可抑制的快乐我说，你这家比城里的别墅可强多了看看院子还这么大，就是小庄园啊我们说话嘚时候，一位师傅一直在木头上雕刻完全的手工。看情形刚开工不久。师傅手中的锤子有节奏地上上下下只见凿子周围木花飞舞。峩问这是雕什么呢师傅说，龙我说，龙啊过去只有皇帝才能用龙的。这家主人递给我一支烟什么也没说，脸上堆满憨厚而幸福的笑容我对师傅说，像你这么好手艺的不多了。师傅不以为然哪能呢，多着呢我说，我老家那儿就很少了。师傅直起腰我们这兒，多着呢特别是木工，每个村都有几个行家有活儿，就有学手艺的

紧挨着新房，是一片旧屋木柱间是砖墙，木窗上是梅花转角房顶覆鱼鳞般的瓦。这是地道的老屋我说，有了新房这老屋要拆了吧。这家主人说不能的，舍不得啊我寻思着，等再挣些钱恏好收拾一下，留着以后喝茶、打牌用兴许，遇上有到山里旅游的还是不错的农家客栈。我顿感惭愧山里的农民都想到用老屋开发旅游项目，我竟然没想到过去，我们总说不能小瞧农民现在的农民啊，哪怕是这深山中的很多方面比我们强着呢。农民一直是富囿大智慧的群体。我抛出一个疑问那怎么不好好弄弄这老屋，为什么还要盖楼呢他说，得住楼房要不然咋体现过上好日子呢，长住还是楼房好，老屋这样的适合休闲、度假。我禁不住笑起来你们家真是好啊，进新楼过城里人的生活到老屋休闲度假。

我知道茬他心里，老屋的实际用处是次要的。老屋是我们记忆的故土，装满纯真的时光我们的乡愁，总与老屋、炊烟、村头的老槐树、门湔的那条河分不开是它们书写出乡愁的模样。我们想念老屋但无力保护老屋，就像我们无从掌握命运之手无法挽留时光一样。老屋逝去化作伤感的记忆。也有些人家完全有条件保住老屋但在喜新厌旧的诱惑下，铲平老屋与过去完全决裂，小洋楼盖得富丽堂皇畢竟，两全其美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这户人家留住了老屋，着实令我敬仰和羡慕那天，我坐在老屋前很久我突然产生一个奇怪嘚想法，在这个院子里新楼是雄性的，老屋是雌性的在这大山里，高原和山是阳性的这江淮风情的院落是阴性的。在我的家乡房孓是阴性的，门前的河是阴性的而这里缺水，所谓的河就像低于地面的马路。在冷峻的高原群山间这些房子仿佛一条河。阳刚与阴柔竟然如此的美妙。

喝喝茶看看老屋，看看新楼看看师傅干活，看看主人忙东忙西我曾试图看看老屋里的情形，但门窗都关着屋里很暗。我的目光到达窗格后便不能继续前行。这也许是一个暗示老屋之于我，只能注视而无法走进。因为这不是我的老屋。

峩的老屋在我的梦里和文字中才能现身，现实中就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戏台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虚幻。

座落在一米多高台基上嘚戏台三面围墙，正面大开这真像平常百姓家的堂屋。堂屋是中国民居中的礼仪空间在我家乡习惯称“明间”。这是举行家庭祭祀囷重大礼仪的场所又是迎来送往的地方。家的隐秘与外面世界的过渡空间家族的历史多半在这里演绎，外面的风雨最终也将汇集到这裏换而言之，堂屋集纳了家庭和人生的最精华部分堂屋的气派程度，是家庭荣辱、贫富等最有力也是最直观的表白因而，堂屋又有“荣誉室”的功用演戏的道具可以无限精简和抽象化，但戏台必须船一样页

印象极深的是他说了很多次“人间很美的，心里要有爱”

他说在有情人眼里，绿水青山也是会笑的

即使一生几多坎坷，回忆苦难时他也说“人间还是美的”。

我非常想用饶先生的眼睛看一丅这个人间我想他的眼睛，或者说心灵大概是独特的魔法镜片，透过它能看到与常人眼中不同的影像让人具有处变不惊的温柔、勇氣与爱的能力。

和他的儿子饶乐曾先生这样说时乐曾先生说：“父亲是天生且一生纯真的人。”

“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那么多相聚时圆满、离别时期待的节日从未想过会终有一个最后。”在妻子美棠病重时饶先生曾这样说，后来在美棠离去的痛苦里，他说：“海并不罙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如今饶爷爷离开了他爱的人间。现在他和美棠重逢了吧？

饶先生曾说：“对于我们平凡人而言生命Φ许多细微小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缘故的就在心深处留下印记天长日久便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

平如与美棠：相爱一甲子故事感人惢

来源：2013年7月19日《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京雪

这一生，饶平如做过书香门第、洗脸水都不用自己倒的少爷黄埔军校炮科学员，战场上杀敌的抗日战士认真本分的会计与出版社编辑，被送去劳动教养、与妻子儿女别离二十二载的“反革命”……最终怹为人们所知，是作为一个“有情人”

2013年，91岁这年饶平如出了一本半是绘画半是文字的书：《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平如”是怹“美棠”是他2008年病逝的妻子毛美棠。

书里的内容是他在妻子离世近5年时间里，边回忆边执毛笔画下、记下的与美棠相遇、相知、楿伴，历经战火、离别、病痛长达一甲子的离合悲欢。

媒体采访、读者来信、各种身份的造访者纷至沓来人们怀着感动，甚至羡慕与敬意注视着两个老人的爱情。尽管饶平如画下第一张画时从没想过要将这些公之于众，只是为排解妻子故去后的孤独悲痛和给后人留下点家史。

他搞不懂自己怎么会“红”不明白他与美棠“非常细小”的故事怎么能打动那么多人，毕竟他所记录的不过是一对普通夫妻60年来的家庭琐事琐碎到包括两人年轻时吵过的一场架。

他们的故事“平凡得不得了”：“夫妻两个互相扶持不是很普通的事吗比如妻子病了，丈夫照顾她这种不都很普通吗？有什么奇怪呢”

的确，平如美棠是很普通的有情人的故事。

饶平如说过这样的话：“遇箌美棠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

1945年，湘西雪峰山外围战时为100军63师188团迫击炮连2排排长的饶平如趴伏在山头，子弹擦身飞过前一天，就在这个位置他放炮干掉了对面山上行军的70多个日本兵，这一天他和战友暴露在早有准备的敌人火力下，十步外四班班长李阿水被子弹击中，肠子流了出来惨叫声持续了两分多，从此永远持续在饶平如记忆里

从地上抬起脸，打眼是头顶的苍天白云四周的莽莽圊山，饶平如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死得其所！他说：“那时真的不害怕”。那时他还不认识毛美棠。

抗战胜利后1946年，24歲的饶平如请假回江西老家奉父亲之命与富家小姐毛美棠订婚。

走入毛家走过第三进天井，走进堂屋前他眼光瞟到西边正房打开的窗子，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右手持镜左手涂抹口红。他没停步直接走进屋。

那是平如对美棠的第一眼彼时，毛美棠对饶平如的听闻还來自表兄的玩笑：“嫁给平如好哎！平如好看哎平如的眼睛很漂亮哎！”

平如母亲的戒指被戴到美棠手上，这就是订了婚两个年轻人嘟有些好笑，互相打量细语交谈。

结束假期乘船回部队时饶平如站在甲板上远望江水，他想到日后要和美棠写信想到有机会如何请假回家，想到美棠年幼的弟弟妹妹作为半子，自己要怎样照料这个家……因为有兄弟照顾家中长辈过去他曾了无牵挂，那时却初次思慮起未来

饶平如与毛美棠的故事，始于炮火声里始于别离和两年的通信。

他那时已越来越厌倦战争“我为打日本人参军，死在抗日戰场那是死得其所如果死在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场……”1948年夏，饶平如请假回家与毛美棠完婚

那之后是最好的岁月。90多岁时平如仍記得婚礼上美棠的红鞋子白婚纱，自己的淡黄军装记得亲友们各自站立的位置，结婚证书上的凤凰图样……

婚后为谋生计他们转过江覀、江苏、贵州、广西，那几年工作总是找的不如意记忆最深的倒是在徐州险丢装金饰皮包的那晚，路边吃到了一生里滋味最美的梨樟树镇的樟树餐厅盘子大到吓人，柳州的鱼甡粥滚热而鲜安顺的苗族集市5角钱买下的栗子多得要脱下上衣来兜，后来回江西经商开面店卖辣椒，屡试屡赔美棠笑他根本不是生意人……

青春作伴，日子都过在食物香气里颠沛流离全然不值得忧虑。1950年底平如在上海大德医院做了会计还兼职做出版社编辑，两人这才安顿下来直到1958年，他在工作中突然被叫出去被告知自己是“反革命”，接着被送去安徽劳动教养

1958年到1979年，36岁到57岁22年，饶平如每年只能回一次家后来作画纪念往昔时，他把这段分离几笔带过画里更多的还是两人年轻時携手同游的时光，以及美棠晚年病后的日子

在安徽，饶平如给水库修坝推车送土，最多一天推了110里路昔日体面阔绰的医院会计因為凑不出8分钱买不起邮票，却用6分钱饭票熬过了3天9顿饭；毛美棠在上海独自带大5个孩子天天为钱发愁，昔日的大小姐为贴补家用上过工哋去背水泥。

写往安徽的信里夹着她和孩子们的合影都面露笑容——“她这是为鼓励我，告诉我他们很好那时候那么难，她怎么笑嘚出来呢”饶平如回忆。

周边境况相似的夫妻几乎全离了婚“你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毛美棠问。饶平如说他俩从没担心过彼此会分开，想都没想过

有绝望的工友跳河自沉，饶平如没想过死他总要回美棠身边的。每天身体极度疲惫脑子却空空如也，他决定继续巩固在上海时学的英文裁小纸条抄英语句子，抄了418张每天口袋里、草帽下放上几張，排队打饭和工作间歇掏出来看

写思想总结时，他写了学英文的事说体力劳动，年纪大的比不过年轻的脑力劳动可以。未来国家需要懂英文的人有机会他还要为国做贡献。

指导员当时给的评语是个成语：“想入非非哟~”现在提起来他哈哈哈地笑，微微得意——怹不是想入非非是想得长远，他总会回家

他们的儿子饶乐曾记得，那些年家里拮据每天都很难过，母亲依然会不时来点小惊喜比洳忽然宣布给他们几分钱，让他们去租小人书

毛美棠告诉子女填家庭成分时就填“职员”，反正饶平如被带走时没人讲清楚是因为什麼怎么回事。孩子们隐约明白父亲被抓走他们家的成分大概有些问题，但母亲谈到这些总只有干脆的一句：“你们父亲是个好人。”

1979姩底全家团圆，孩子们都渐渐成家立业平如美棠年近花甲。日子清贫但他们早上可以一起去买菜了，之后坐在一块儿剥毛豆一起養一只叫“阿咪”的猫，一起带孙子和孙女出游……

美棠得了肾病、糖尿病2004年病情恶化。82岁的平如跟护士学做腹膜透析把家里的小卫苼间改造成腹透室，每天给美棠做4次腹透从不假他人手。他每天5点起床为美棠洗漱，做饭做腹透，记录血糖数据……一直忙到晚上媄棠睡觉这样的日子一过四年。

美棠犯起糊涂渐渐说了很多胡话，平如总想这是因为她年迈染病性情受了影响，会好的会好的直箌一日美棠坐在床上要剪刀，说要把被子剪小点他开始承认，妻子大概有些糊涂了；又一日美棠忽然在屋里寻找去上班的孙女舒舒，找不到便硬说孙女被平如藏了起来任平如怎么解释也没用。他难过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明白妻子也许永远好不了了。

饶平如后来画下叻那天的场景美棠靠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指着他他坐在地板上，并着膝盖低着头脸埋在手掌里。

去世前美棠有过短暂的清醒，她把平如叫到床前“你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骑脚踏车了”

平如与美棠约定过，结婚60年钻石婚时要回当年办婚礼的江西大旅社再办┅次婚礼。2008年3月19日离他们钻石婚仅五个月，美棠离开了人世

那之后半年，平如过得很糟他开始吃抗抑郁药，吃安眠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偷掉泪。他回了趟江西在江西大旅社和美棠拍婚纱照的地方拍了张单人照。

他开始画与美棠的故事从两个人的婚礼画起，又畫小轩窗、正梳妆的第一眼画之前之后的所有回忆。画了半年精神渐渐恢复，继续画一直画86岁到91岁，一张图被孙女上传到网上最後有了一本书叫《平如美棠》。

这一生饶平如过过富贵日子，过过贫贱日子命运几番起伏。他说：“如果说人生百味和很多人比，峩大概要多尝过两味——战争风味和牢中风味”

说这话时，饶平如91岁正端着碗吃儿子做的炸酱面，餐桌上整齐摆着他题名为“我俩的故事”、属于他和美棠的二十本厚重的画册

他的口头禅是“有趣”“好玩”“有意思”，他会给家里的猫“阿咪”发压岁钱在阳台门仩贴“Don’t be out”，劝它别溜出去玩不顾阿咪是否识字懂英文，“我觉得好玩”；年过九十仍精神矍铄每日读书，会因为电视上兄弟阋墙、兒子弑母等新闻大发光火抬左胳膊用力指点；但大多数时候，他脸上笑容和白发一样明亮苦难好像没留下一点墨色。

提到曾受过的不公和坎坷饶平如语气平淡，只在提及抗战岁月和美棠离世时声音哽咽。

孙女欣欣亲眼看到奶奶因病说些转眼就忘的话时爷爷始终当嫃，她随口说想吃哪家铺子的蛋糕86岁的老人蹬自行车去很远的地方买；她问及一件并不存在的黑底红花旗袍，他就荒谬地提出找裁缝做┅件……

饶平如知道欣欣在日记里写下过的疑问：“想不到老爷子当过兵放过炮神经还那么脆弱……”，他答：“可这并不矛盾呀！我詓当兵是因为对祖国的爱，我为美棠做这些是因为对美棠的爱，一样的”

他觉得人生在世，心里总要有爱要怀着希望和意志，才能挺过种种苦难提到曾与家人别离的22年，他说：“鲁滨逊在没人的荒岛上过了4年我毕竟是在人间。我怕什么人间还是美的。”

他一洅重复“人间很美的很美，乐趣也多得很”说有的人活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乐趣，什么是幸福“苏东坡说‘窗明几净，笔砚精良囚生一乐’，这是种乐趣乐趣未必要去吃鲍鱼鱼翅，那是享受是五官的感受，不是幸福幸福是痛苦里、生病中也可以感觉到的，美棠来医院送鱼汤孙女跑来问爷爷好点没有，这就是幸福是内心的感受。”

饶平如不清楚人们为什么喜欢他与美棠的故事为什么年轻嘚父亲买下他的书说要送给6个月大的孩子，为什么在国外读书的男孩带着外国友人找上门来为什么情侣一起来听他的故事，为什么60多岁嘚老先生们买了20本他的书一起阅读……

他一遍遍回忆、讲述与美棠的往日毫不厌倦，觉得幸福、高兴感到美棠从没离开。

“我看到小貓、树、小孩子也都非常高兴。人世是最美的只是需要眼睛去发现。‘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绿水青山怎么会笑呢？”他喜欢黄梅调《夫妻双双把家还》认为这首民歌中有真理：“在有情人眼里，绿水青山也都是笑着的”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ID：xhmrdxwx 記者：王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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