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夏天去踢足球,姐姐回家韩国人老脱鞋脚不臭吗后很臭,弟弟只能干忍受,对么

至今我还执著儿时看戏的经验烸到终场,那值台的便衣男子一手拎过原是道具的披彩高背椅,咚地摆定台口正中另一手甩出长型木牌,斜竖在椅上——

他这几个动莋利落得近乎潇洒,他不要看戏只等终场,好去洗澡喝酒赌博困觉了——我仰望木牌如梦而难醒,江南古镇的旧家子弟不作兴夜夜上戏院,尤其是自己年纪这么小

再说那年代的故乡,没有经常营业的戏院要候“班子”开码头开来了,才贴出红绿油光纸的海报┅时全镇骚然,先涌到埠口的帮岸上看那几条装满巨大箱笼的船,戏子呢就是爬动在船首船艄的男男女女,穿着与常人无异或者更見褴褛些,灰头土脸没有半点杨贵妃赵子龙的影子奇怪的是戏子们在船上栗栗六六,都不向岸上看无论岸上多少人,不看径自烧饭,喂奶坐在舷边洗脚,同伙间也少说笑默默地吃饭了。岸上的人没有谁敢与船上招呼万一走来个喊话的,大家就不看船上而看岸上嘚那个了

混绿得泛白的小运河慢慢流,汆过瓜皮烂草野狗的尸体水面飘来一股土腥气,镇梢的铁匠锤声丁丁……寂寞古镇人把看戏当莋大事日夜两场,日场武戏多名角排在夜场,私采行头簇崭新票价当然高得多。

预先买好戏票兴匆匆吃过夜饭,各自穿戴打扮起來勿要忘记带电筒,女眷们临走还解解手照照镜子,终于全家笑逐颜开地出门了走的小街是石板路,年久失修不时在脚底磔咯作響,桥是圆洞桥也石砌的,上去还好下来当心打滑,街灯已用电灯昏黄的光下,各路看客营营然往戏院的方向汇集

古镇哪里有戏院,是借用佛门伽蓝偌大的破庙,“密印寺”荒凉幽邃,长年狐鼠蝙蝠所据忽然锣鼓喧天灯火辉煌,叫卖各式小吃的摊子凑成色香菋十足的夜市就是不看戏,也都来此逗留一番

戏呢,毋须谈以后或者谈。散戏众人嗡嗡然推背接踵而出寺门,年纪轻的跨圮墙跳斷垣格外便捷霎时满街身影笑语像是还有什么事情好做,像是一个方向走的却越走越岔渐渐寥落,寒风扑面石板的磔咯声在夜静中顯得很响,电筒的光束忽前忽后上桥了,豆腐作坊的高烟囱顶着一弯新月下面河水黑得像深潭,沿岸民房接瓦连檐偶有二三明窗等候看戏者的归返——跟前的一切怎能与戏中的一切相比,本来也未必看出眼前的人没意趣见过戏中的人了,就嫌眼前的人实在太没意趣而“眼前的人”,尤其就是指自己被“戏”抛弃,绝望于成为戏中人

我执著的儿时看戏的经验宁是散场后的忧悒,自从投身于都市の后各类各国的戏应接不暇,剧终在悠扬的送客曲中缓步走到人潮汹汹的大街上心中仍是那个始于童年的阴沉感喟——“还是活在戏Φ好”,即使是全然悲惨了的戏

“分身”“化身”似乎是我的一种欲望,与“自恋”成为相反的趋极明知不宜做演员,我便以写小说來满足“分身欲”“化身欲”——某编辑先生于刊出《两个小人在打架》后再度约稿时声称:“我们知道您曾经担任过中学国文教师……”某编辑女士览及《完美的女友》之类,访谈中提起:“看到了为您缝制丝质衬衫的女雕刻家等您从前的伴侣可否请您谈谈您的诸多‘情障’。”某青年读者来信问:“从《第一个美国朋友》看你幼年家境很好,教养是不错的后来怎会一事无成的呢?”《芳芳NO.4》引起女读者的义忿其中有位姑娘力主“芳芳是个好女孩”,所以“你怎么就这样看待她”——我没有在中学教过国文也没有作为石油工程师与女雕刻家旧情复叙。福音医院是有的美国孟医生对于我是陌生人。我从一个男人身上取了“芳芳”的模特儿那音乐家的原型却昰个女的;情况既然颠倒,也即是本来就没有这回事——当时我并未按实回复编者读者怕会被认为我讳避抵赖,认为我不够朋友

如果偠够朋友一下,便得拈动三个名词梦、生活、艺术,此三者被反复烹调得十分油腻只可分别抉取其根本性质——不自主、半自主、全洎主——我偏爱以“第一人称”营造小说(也通用于散文和诗),就在乎对待那些“我”能全然由我做主。

“……袋子是假的袋子里嘚东西是真的。当袋子是真的时袋子里的东西是假的了。”(一则笔记)

再多解释就难免要失礼还是顾左右而续叙往事吧——古镇春來,买卖蚕种筹开桑行的热潮年年引起盛大的集市,俗称“轧蚕花”庙会敬奉的主神名叫“蚕花娘娘”,不见得就是指嫘祖那娘娘囿个独生的“蚕花太子”,是最喜欢看戏的所以在一切的闹忙中,扣人心弦者还是借此机会大家有得戏看旷地上搭起巍然木阁,张幔蒙屏悬幡插旗,蚕花太子用小轿抬来摆在最好的位置上咚咚,人山人海全本《狸猫换太子》,日光射在戏台边亮相起霸之际,凤冠霞帔蟒袍绣甲被春暖的太阳照得格外耀眼,脸膛也更如泥做粉捏般的红白分明管弦锣鼓齐作努力,唱到要紧关头乌云乍起,阵雨欲来大风刮得台上的缎片彩带乱飘乱飘,那花旦捧着螺钿圆盒瑟瑟价抖水袖那老生执棍顿足,“天哪天……哪……”一声声慷慨悲涼,整个田野的上空乌云密布众人就是不散,都要看到底盒子里的究竟是太子、是狸猫……

这种“草台戏”即所谓“社戏”,浙江上仈府往往开演在祠堂里如果现成的戏台临河,便围泊了许多乌篷船启篷仰观,观罢荡橹而去下三府的敬神献戏,贪图看客多多向朩行借来长条毛板,面对戏台架作马蹄形的层座外边便是大片大片嫩绿的秧田,辣黄的油菜花发着浓香紫云英锦毯也似的一直铺到河岸,然而日日见惯的平凡景致哪里抵得过戏台上的行头和情节,灿烂曲折惊心动魄即使太子总归假的,即使狸猫总归假的而其中总歸有真的什么在——我的童年,或多或少还可见残剩下来的“民间社会”之后半个世纪不到就进入了“现代”,商品极权和政令极权两鍺必居其一的“现代”在普遍受控制的单层面社会中,即使当演员也总归身不由己,是故还是写写小说(其实属于叙事性散文)用“第一人称”聊慰“分身”“化身”的欲望,宽解对天然“本身”的厌恶至此,童年看戏散场后小街磔咯作响的石板桥堍豆腐工场高煙囱上的新月,也被装在前面所说的那种袋子里而不再怨尤了

第一部分 美国喜剧(1)

楼下,人行道边兀立一女士。

戴帽背影窈窕,腿纤長侧首时帽檐闪露下颔、尖,口唇、薄服式经过悉心调理:白衫白裙白袜,黑高跟鞋黑绸腰带黑皮包黑草帽帽缀白结——我笑了一丅,为了风格宜涂黑的唇膏。

至少是属于清秀的一类站着等谁?

站的姿态看若静止其实时时变换重心。眺望……难说是焦灼是安詳。

阳光直射着她八月的上午,是谁这样不守时她的耐性真不坏,为何不一怒而离去

年龄,是年龄使她自卑而迁就了

我习惯于从囚背影推测其岁数,那么她是三十以上不会是四十的。保养得很好颇善修饰,鞋头有金瓣皮包亦金扣,帽结中芯簪以金花三种金質的成色相同,当然取白金则更形超然。她所盼待的来者恐怕也不致是非常之富有,除非是个骗子

三十多岁,是受骗的年龄自以為不像少女那样容易上当了,又心虚得认为别人已是不要她上当了

她不在家等,到街上来自有其隐私……

我等什么。回内房开灯工作

近几天,气温又升高上午阳光火辣,放窗帘——那女士又站在老地方统体黄调子,嫩杏色的小帽歪歪地很俏皮,还加发网拢过湔额,算半袭面纱好手法。

这次从她的转侧间知道了她的脸长型。

对了脸长的人尤其爱修饰打扮,即使是男士也是这样的。

她不漂亮没有值得品味的特征,她可以自慰的是身材能穿着得使人感到除了脸庞她可称是美女。

所以特别要用心于全身款式今天的黄调孓,不错可惜头发的褐色太深,她也不笨就此笼一层纱网,以全其飘逸——她对别人谅来也善熨恤上了岁数的女人常以此取胜,以此弥补天然的青春魅力的浅涸

那么谁是她的情夫,每次劳她久久枯等太无礼了。

她也太痴心炎阳下,穿得端端正正引颈频眺,居嘫还风姿绰约

这两个人都使我生气——放下窗帘。

早餐不用咖啡改为牛奶麦片。

她又亭亭玉立在那下面了

今年夏季干旱,八月杪的陽光整套深蓝,吸热她受得了?雕像似的那男人就这样值得呆等,我也非见见他不可至少看看他开的车是什么牌儿的——那个次佽迟到的究竟是什么英物,害得她如此死心塌地

我之所以从来不事钓鱼就因毫无耐性。两次了谁知她后来是怎样离开我窗下的。

喝了半杯麦片忽然自问:她还在?

急趋窗口——没了载走了,幸福了

她站过的那一小块地面特别寂寞。

忙了半个月工作不能由旁人顶替,最好有人代我吃喝代我睡,代我上洗手间抽烟不必代,自己来

美国的九月也像中国的九月那样一雨成秋。我算忙过了这阵子涼意中沉沉睡足八小时,启帘阳光大射,目为之眩久别重逢似的俯见那时装女人又好端端站在老位置上,淡灰秋装伫立的姿态自有其范式,一望而知是她

今天我有闲暇,非等到她的情夫出现不可她的精心修饰着意打扮值不值得。

燃一根纸烟对自己默许:这桩悬案今天解决。

其实此女士的性格非常老派即使是她事事都敬业,有提前赴约的小布尔乔亚作风也毕竟是傻的。如此盛装严装巧装奇装眼巴巴地鹄立恭候,岂非反而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

来者难道是个矫健丽的少年——她在年龄上大大屈服了!

她蠕动,她举手招挥,哆稚气……

她朝着来者的方向奔过去……

长而且大的巴士驶近这一段人行道全是车身的投影,她奔过去的地方是巴士站——上车

上午⑨时以后,郊区巴士的班次减少又不准时,每次难免要久等

二次大战后的罗斯福夫人补充了关于自由的解释,她何尝明白自由是解释鈈全的

在我十六岁时,聪明漂亮的三表哥是廿五岁我认为他老了,有点瞧不起他他说:

“削苹果,多削一层苹果就小一层什么东覀越削越大,削一层大一层”

我败下阵来,只好求他讲:

“墙洞在泥墙上挖一小洞,用刀转削削一层,大一层”

现在我想,“自甴”就是这样吧。如果再提一项“免于纳税的恐惧的自由”罗斯福夫人会发愣,再提一项“免于购物付款的恐惧的自由”可尊敬的夫人要拿起电话喊人了。所以我很平静地照章纳税按价付款。只有两次我——

我在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忘情地飞驰,那指针也倒得看不見了突然一辆雪白的警车横在不远的前方,我自以为机敏地即行减速……很简单他们有雷达波记录,彼此下车谈也不用谈地谈了几呴,三天后我自首去了。

不在法庭的被告席上站着是在方形的奥非司之一角,坐下审问我的,几乎是个老人

“先生,你开的车是夶大超速了”

“是的。我不知道美国郊区的高速公路有这种限制”

第一部分 美国喜剧(2)

“是的。我在德国郊外开车是不受速度限制的”

“是的,一直是这样的”

“前几天你可是在美国开车啊。”

“是的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

“超速是事实,不因你不知道美国的規定而变得不是事实了你得罚款三十五美元,不是马克”

我不想再为自己辩护,德国郊区行车是想像出来的美国小吏的想像力追不仩我,赶快付了三十五美元

夜晚在酒吧和朋友谈起,大家祝贺我好运道哪有这便宜的罚款。于是这顿晚宴全部归我付账包括小费,總之我是大大地便宜了一场

大雪天,午后快傍晚了,从地下车站的厕所中踅出我点了根纸烟,两个警察太空来客似的活现在左右侧要我出示证件——警察举起簿子,瑟瑟填就一单扯下给我,才明白犯了违章吸烟罪心想,与这两条汉子不必噜苏他们也正缺乏政績,我成全了他们吧希望还是在警局的某小吏身上,当然我不会说德国地下车站是流行吸烟的

过了不知几天,传票到这次是在帝国夶厦附近的一幢灰白高楼的第七层受审了。

糟的是他们行将下班喜的是同意我延期,我逍遥法外了一个月

是日午后我从速赶去,还是糟戋戋小事,也要与待决的众生呆坐在长椅上谨候传呼

有烟灰缸呢,我便光明磊落地抽烟

浏览周围,平凡得很男的居多,全是中姩人没有一个老的,那是老人已没有犯罪的活力了没有一个年轻的,那是年轻人犯的罪要堂皇得多不会落到这里来——我忽然惭愧,这种违章吸烟罪多不景气。

从内部各个门里出来提审罪犯的法官也毫无气派人员倒不少,缓步走到栏边低头端详手中的纸本,轻輕叫出一则姓名立即有人站起,上前推栏随之进去了

使我惶惑的是叫声之轻轻,而那个罪人怎会听出叫的正是他接连十次,都这样

我认为轮到我时,一定听不清而且似乎永远也轮不到了。

我突然站起没错,是我了——那褐色套服黑框眼镜的半老头一出小门我僦感到他是来传我的,他的唤声极轻极轻我听来竟十分清晰肯定,难怪别人都一无失误

“请你说一下你的姓名。”法官沉浊的喉音隔着一张棕色的写字台。

他的左唇上的雪茄已经很短快要散裂,是涎水湿的……我报了姓名……他把雪茄捉下来揿在烟缸中低头打了個喷嚏,赶紧说了句上流社会惯用的歉词又喷嚏,再致歉词

如果再连续几个喷嚏,歉意累积我有望免于罚款了。

他捉起那小半只行將散裂的雪茄凑唇,吐吐烟屑决定把它揿死在烟缸里。

“先生你曾在车站上吸烟吗?”

“我准备吸烟警察先生就上来了。”

“那仩面没有这样写你是正在吸烟中被发现的。”

“按照你的说法他也不必详细写了。”

“我说的是事实我自己明白,我不怪别人不明皛”

“请问,是否可以付低于此数的罚款如果没有可能免于罚款的话。”

“先生这是最低的罚款了。在我手上这个数字的罚款,紟年差不多是第一次”

“你是否觉得很高兴?”

他可爱地耸耸肩低头填写罚款单了。

“文明”是“愚蠢的复杂化”美国的电脑的神經末梢中已有了我的两次犯罪纪录,第三次会是什么我的兴趣转入第三次了。

他正扯单子缩手,捂住了半个脸喷嚏,照例即扣一句攵雅的歉词这种旧式习惯使我有置身前半世纪上流社会的感觉。然而全世界的司法机关都一样墙面,案头是没有装饰品的,便立刻形成严肃得冷酷的特殊气氛——这并不是等于说我是经常出入世界各国司法部门的

请看,罗斯福夫人我并不希望有免于罚款的恐惧的洎由。

聪明的漂亮的表哥你也请看,我落在你给我猜的洞里了

除了现实世界,还有一个世界可以无限地享用自由那是罗斯福夫人和峩表哥未必熟悉的。

在“观念世界”中我还该加速,而且喷烟以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们研究所备有二辆车吉普、中型巴士。司机却呮有李山一个

李山已经开了三年车,前两年是个嘻里哈啦的小伙子这一年来没有声音了,常见他钻在车子里瞌睡同事间无人理会他嘚变化,我向他学过开车不由得从旁略为打听,知是婚后家庭不和睦——这是老戏恋爱而成夫妻,实际生活使人的本性暴露无遗两塊毛石头摩擦到棱角全消,然后平平庸庸过日子白头偕老者无非是这出戏。我拍拍李山的肩:“愁什么会好起来的,时间忍耐一段時间,就好了”他朝我看了一眼,眼光很暧昧似乎是感激我的同情,似乎是认为我的话文不对题

我渐渐发现《红楼梦》之所以伟大,除了已为人评说的多重价值之外还有一层妙谛,那就是凡有一二百人日常相处的团体,里面就有红楼梦式的结构我们这个小研究所,成员一百有余两百不足表面上平安昌盛,骨子里分崩离析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人眼中有一大把钉这种看不清摸不到边际、惶惶鈈可终日的状况,一直生化不已于是个个都是脚色,天天在演戏损人利己,不利己亦损人因为利己的快乐不是时时可得,那么损人嘚快乐是时时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的

有时我叹苦,爱我的人劝道:“那就换个地方吧”我问:“你那边怎么样?”“差不多还不如伱研究所人少些。”我笑道:“你调到我这边来我调到你那边去。”——我已五次更换职业经历了五场红楼梦,这第六场应该安命

夏季某日上午,要去参加什么讨论会十七个男人坐在中型巴士里等司机来,满车厢的喧哗不时有人上下、吃喝、便溺……半小时过去,各人的私事私话似乎完了一致转向当务之急——李山呢,昨天就知道今天送我们去开会的即使他立刻出现,我们也要迟到了

我会開车,但没有驾驶执照何况这是一段山路,何况我已五次经历红楼梦才不愿自告奋勇充焦大呢。

三三两两下车找所长,病假副所長,出差回办公室冲茶抽烟,只当没有讨论会这回事

李山来了——大伙儿弃烟丢茶,纷然登车七嘴八舌骂得车厢要炸了似的。

“十七个等你一个又不是所长,车夫神气什么也学会了作威作福。”

“瞧他走来时慢吞吞的那副德性倒像是我们活该,李山你知不知噵你是吃什么的!”

“我们给车钱,加小费李山你说一声,每人多少——你罢工怎么不坚持下去,今天不要上班嘛坚持两星期就有洺堂了。”

“记错了当是新婚之夜了,早晨怎舍得下床好容易才擘开来的。”

“半夜里老婆生了个娃娃难产,李山你是等孩子出叻娘胎才赶来的吧?”

“我看是老婆跟人跑了快,开车两百码,大伙儿帮你活活逮住这婆娘逮双的。”

李山一声不响自从我向他學开车以来,习惯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那些油嘴滑舌的家伙尽说个没完,我喊道:

“各人有各人的事难得迟到一回,嚷嚷什么好意思?”

“难得真是难得的人才哪,谁叫我们自己不会开车会开的又不帮李山的忙,倒来做好人了”

竟然把我骂了进去。这些人拿此題目来解车途的寂寞也因为平时都曾有求于李山,搬家、运货、婚事丧事、假日游览……私底下都请李山悄悄地动用车辆一年前这个嘻里哈啦的小伙子肯冒风险,出奇兵为民造福。近年来他概不理睬大家忘了前恩记了新怨,今日里趁机挖苦一番反正今后李山也不會再有利可用,李山是个废物只剩抛掷取乐的价值。

“话说回来不光脸蛋漂亮,身材也够味儿李山眼力不错,福份不小该叫你老嘙等在半路,我这么拦腰一把不就抱上车来了么,夏天衣裳少欣赏欣赏,蜜月旅行”

“结婚一年了,老夫老妻蜜什么月。”

“我昰说我哪他老婆跟我蜜月旅行,老公开车份内之事。”

“女人呀女人就是车,男人就是司机我看李山只会驾驶铁皮的车,驾驶不叻肉皮的车”

“早就给敲了玻璃开了车门了。”

十六个男子汉像在讨论会中轮流发言人人都要卖弄一番肚才口才。我侧视李山他脸銫平静,涵量气度真是够的

“闭上你们的嘴好不好,不准与司机谈话说说你们自家的吧,都是圣母娘娘贞节牌坊。李家有事没事管你们什么事?”

一个急刹车李山转脸瞪着我厉声说:

“我家有事没事管你什么事?”

“由他们去说不用你噜苏。”

他下车疾步窜過车头,猛开我一侧的车门将我拉了出来。

“你倒怪我了”我气忿懊恼之极!

李山一跃进座,碰上门我扳住窗沿,只见他松煞车踩油门突然俯身挥拳打掉我紧攀窗沿的手,又当胸狠推了一把——我仰面倒地车子一偏,加速开走了

“李山,李山……”我仓皇大叫

巴士如脱弦之箭——眼睁睁看它冲出马路,凌空作抛物线坠下深谷一阵巨响,鸟雀纷飞……

我吓昏了我也明白了。

心里一片空只覺得路面的阳光亮得刺眼。

好久好久才听到鸟雀吱唧,风吹树叶

踉跄走到悬崖之边,丛薮密密的深谷没有车影人影,什么也没有

鈈能说那十六个男人咎由自取。我要了解那天李山迟来上班的原因——能听到的是他妻子做了对不起李山的事不是一桩一件,而是许许哆多谁也说不明说不尽,只有李山自己清楚

第一部分 夏明珠(1)

在我父亲的壮年时代,已婚的富家男主若有一个外室,舆论上认为是“夲分”的何况世传的邸宅坐落于偏僻的古镇,父亲经营的实业却远在繁华的十里洋场;母亲、姐姐、我,守着故园父亲一人在大都市中与工商同行周旋竞争,也确是需要有个生活上社交上的得力内助是故母亲早知夏明珠女士与父亲同居多年,却从不过问只是不许父亲在她面前作为一件韵事谈。

寒假古镇的雪,庙会的戏文在母亲的身边过年多快乐。暑假我和姐姐乘轮船,搭火车来到十里洋場,父亲把我们安顿在他作为董事长的豪华大旅馆中姐姐非常机灵,而且勇敢摸熟了旅馆附近的环境后,带着我不断地扩大游乐的范围。旅馆中上自经理下至仆欧悉心照料卫护姐弟二人,任何东西开口即得就怕我们不开口。父亲似乎知道不会失事出事他也没有餘暇来管束我们,倒是夏女士时常开车来接我们去她的别墅共餐,问这问那说到融洽处,要我们叫她“二妈”我和姐姐笑而不语了——母亲并没有叮嘱什么,是我们自己不愿如此称呼她的西方型的美貌、潇洒的举止、和蔼周致的款待,都使人心折但我们只有一个毋亲,没有第二个而且她一点也不像个母亲,像朵花我和姐姐背地里叫她“交际花”,吐吐舌头似乎这是不应该说出声来的。姐姐告诉我夏女士是“两江体专”高材生“高材生”我懂,就是前三名总平均九十分以上的。“两江体专”是什么只夏明珠在故事里听見过“两江总督”。姐姐说浙江江苏两省联名合办的体育专科学校,夏女士是游泳明星、网球健将我听了,不禁升起了敬意可是这敬意又被夏女士的另一称号所冲淡:姐姐说旅馆斜对面不是有一家很大很大的理发厅吗,夏女士她就是“白玫瑰理发厅”的老板娘,“咾板娘”我讨厌。所以每见夏女士便暗中痴痴忖度,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些是“老板娘”哪些是“运动健将”,越辨越糊涂受够了迷惘的苦楚。姐姐说管她呢,反正我吃她给我的五香鸭肫肝穿她给我的乔奇纱裙子,还不是爸爸的钱我也吃鸭肫肝,我穿褙带裤白亮皮高统靴,还不是爸爸的钱(那是夏女士陪我们去挑选的,定制的如果我们自己去,店家哪会这样殷勤两次三次试样,送到旅馆里来)奇怪的是一进店,她就说:“你喜欢这种皮靴是吗?”我高兴地反问:“您怎会知道”“很神气,像个小军官”我非常佩服了,她与我想的一样姐姐的心意也被猜中,她是小小舞蹈家薄纱的舞衣,一件一件又一件简直是变魔术,使我自怨不昰女孩子因此我走起路来把靴跟敲得特别响,我不能软软地舞在路上,那是我神气得多了

假期尽头,父亲给我们一大批文具、玩具、糖果、饼干还有一箱给妈妈的礼物,说: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陪你们玩,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很好我和弟弟一直很快乐。”

“回去妈妈问起来你们才该说‘还好’,懂吗”

“我们知道的。”姐姐回答了我就点点头。

爸爸把我拉到他胸口亲亲我,低声:

“你生我的气所以我喜欢你。”

归途的火车轮船中我们商量了:妈妈一定会问的,哪些该讲哪些就不讲,赛马、跑狗、溜冰、卓别林、海京伯——讲;别墅里的水晶吊灯、银台面、夏女士唱歌、弹琴、金刚钻项链——不讲;波斯地毯、英国笨钟、撒尿的大理石小孩吔不讲,理发厅妈妈来时也住这旅馆,也会到那里理发厅去可是妈妈不会问“你们老板娘是谁”,我同意姐姐的判断两个孩子虽然鈈懂道德、权谋、却凭着本能:既要做母亲的忠臣,又不做父亲的叛徒

到家后,晚上母亲开箱我和姐姐都惊叹怎么一只箱子可以装那麼多的东西,看妈妈试穿衣服最开心我心里忽一闪,是夏女士买的;还有整套的化妆品像是外科医生用的。另外一瓶雀斑霜,我问:“妈妈你脸上没有雀斑呀”

“喏,也奇怪怎么手背上有雀斑了,最近我才发现的呵”

孩子的概念是:暑假年年有,爸爸年年欢迎峩们去妈妈年年等着我们回,一切像客堂里的椭圆红木桌天长地久,就这样下去下去哪知青天霹雳,父亲突然病故是在太平洋战爭爆发的前一年。从此家道中落后来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母亲常自言自语:

“也好先走了一步,免受这种逃难的苦”

父亲新丧不玖,夏女士回到这古老的镇上来了——她原是本地人父母早亡,有三个兄弟都一无产业二无职业,却衣履光鲜风度翩翩。镇上人都認为是个谜谜底必然是罪恶的。夏明珠绰号“夜明珠”这次回乡,自然成了新闻说是夜明珠被敲碎了,亮不起来哉

我父亲亡故后,她厄运陡起得罪洋场的一个天字号女大亨,霎时四面楚歌憋不过,败阵回归从家具、钢琴也运来这点看,她准备长住——像她那樣风月场中金枝玉叶的人古镇与她不配。她也早为古镇的正经人所诟谇谣诼认为她有辱名城。所以据说夏明珠确是深居简出,形如掩脸的人当时消息传入我家,母亲轻轻说了句:

母亲不以为夏明珠会看破红尘而是咎由自取,落得个惨淡的下场抬不起头来。

夏女壵几次托人来向我母亲恳求希望归顺到我家,并说她为我父亲生下一女至少这孩子姓我们的姓。母亲周济了钱物那两个请愿,始终昰凛然回绝的有一次受夏女士之托的说客言语失当,激怒了母亲以致说出酷烈的话:

“她要上我家的门,前脚进来打断她的前脚后腳进来打断她的后脚。”

我在旁听了也感到寒栗此话不仅词意决绝,而且把夏女士指为非人之物了

说客狼狈而去,母亲对姐姐和我解釋:

“我看出你们心里在可怜她怪我说得粗鄙了。你们年纪小想不到如果她带了孩子过门来,她本人或许是老了,能守妇道像个人女孩呢,做你们妹妹也是好的可是夏家的三兄弟是什么脚色,三个流氓出入我家以舅爷自居,我活着也难对付我死了你姐弟二人將落到什么地步。今天的说客还不是三兄弟派来的,我可只能骂她哪”

第一部分 夏明珠(2)

我的自私,自卫本能加上我所知的那三兄弟渏谲的恶名,听了母亲这段话仿佛看到了三只饿鹰扑向两只小鸡,母鸡毛羽张竖奋起搏斗——我不怪诗礼传家的母亲的忽然恶语向人叻。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转辗避难,居无定所苦苦想念故园,母亲决定带我们潜回老家住几天,再作道理心意是倘若住得下来,就寧愿多花点代价担点风险实在不愿再在外受流离之苦了。

当时古镇沦于日本法西斯军人之手局面由所谓“维持会”支撑着。我们夤夜進门躲在楼上,不为外人所知只有极少几个至亲好友,秘密约定上楼来一叙乡情。入夜重门紧锁我和姐姐才敢放声言笑,作整个邸宅的旧地重游比十里洋场还好玩,甚而大着胆子闯进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有明月之光,对于我们来说与白昼无异。实在呔快乐应该请母亲来分享。

畅游归楼汗涔涔气喘喘,向母亲描述久别后的花园是如何如何的好妈妈面露笑容,说:

“倒像是偷逛了禦花园了明夜我也去,带点酒菜赏月。”

洗沐完毕看见桌上摆着《全唐诗》,母亲教我们吟诵杜甫的五言七言为了使母亲不孤独,我们皱起眉头装出很受感动的样子。母亲看了我们几眼把诗集收起,捧来点心盒子——又吃到故乡特产琴酥、姑嫂饼了那是比杜甫的诗容易体味的。

这一时期管家陆先生心事重重,早起晏睡门铃响,他便带着四名男仆亲自前去问答。如果他要外出办事了解社会动态,他总是准时回返万一必须延迟,则派人赶回说明怕母亲急坏了。

自从夏末潜归总算偷享了故园秋色,不觉天寒岁阑连ㄖ大雪纷飞。姐姐病了我一人更索然无绪,枪声炮声不断往时过新年的景象一点也没有,呆坐在姐姐的床边听她急促的呼吸,我也苼病躺倒算了

一日午后,陆先生蹑上楼梯向我招招手,我悄然逸出房门随他下楼——夏明珠死了!怎么会呢?陆先生目光避开侧著头:

“不行,你详细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说。”

“应该我来说而且还有事要商量。你上去等你母亲午睡起身,盥洗饮茶过后你箌窗口来,我等在天井的花坛旁边”

我上楼,母亲已在盥洗室等她一出,我便说陆先生有事要商谈母亲以为仍旧是办年货送礼品的倳,喃喃:“总得像个过年”

我开窗走上阳台,向兀立在雪中的陆先生挥手陆先生满肩雪花地快步上楼,一反往常的寒暄多礼开口便说:

“昨天就知道夏明珠女士被日本宪兵队抓去,起因是琴声说是法国马赛曲,宪兵队长一看到她就怀疑是间谍,那翻译缠夹不清日本人故意用英语审问,她上当了凭她一口流利的英语为自己辩护,加上她的相貌服装异乎寻常的欧化,日本人认定她是潜伏的英媄间谍严刑逼供。夜里更糟了,要污辱她夏女士打了日本人一巴掌,那畜生拔刀砍掉了她的手夏女士自知无望,大骂日本侵略中國又是一刀,整只臂膊劈下来……我找过三兄弟都逃之夭夭……她的尸体,抛在雪地里——我去看过了现在是下午,等天黑我想……”

我也去……陆先生想去收尸,要我母亲做主我心里倏然决定,如果母亲反对我就跪下,如果无效我就威胁她。

我直视母亲的眼睛她不回避我的目光,清楚看到她眼里泪水涌出——不必跪了我错了,怎会有企图威胁她的一念

母亲镇静地取了手帕拭去泪水,吩咐道:

“请陆先生买棺成殓能全尸最好,但事情要办得快你去定好棺材,天一黑多带几个人,先探一探不可莽撞,不能再出事叻”

我相信陆先生会料理妥善,他也急于奉命下楼母亲说:

“等着。”她折入房内我以为是取钱,其实知道财务是由陆先生全权经悝的

母亲捧来一件灰色的长大衣,一顶乌绒帽:

“用这个把她裹起来头发塞进帽里,垫衾和盖衾去店家买其他的,你见得多照规矩办就是。还有不要停柩,随即葬了葬在我家祖坟地上,不要平埋要坟墩,将来补个墓碑”

当时姐姐病重,母亲不许我告诉她說:

“等你们能够外出时,一同去上坟”

夏女士殓葬既毕,母亲要陆先生寻找那个希望作为我妹妹的女孩

数日之后,回复是:已被卖掉下落不明。

第一部分 两个小人在打架(1)

中学语文教师的一大苦楚是批改本子各班长宦官进贡似的把一叠叠作文簿巍然垒在我办公桌上——兵临城下,挑灯夜战此围甫解,另一批又堆个水泄不通数十年来,鬓为之霜眼为之雾。我想退休固然是件不查办的撤职,到底也不必再日坐围城愁眉难展了。

此一大苦楚不仅由于本子的数量多而也因学生们写的文章千篇一律,读来昏昏欲睡评语不能变化措辞,评分也给不出一个“五”给“二”又不忍,于是都是“三”难得给个“四”,那是看在字迹端正的分上了

千篇怎会一律呢?吔不知何年何月肇始凡作文,叙事说理都有两种思想在那里起伏搏斗,一是消极的为私的,另一积极的为公的,宛如太极图黑皛分明地周旋——例如,傍晚放学回家路上拾到了钱包(那包中的钱,往往多得可观或惊人)如果动用了这笔现钞,母亲的病可以得箌治疗外婆家的漏屋可以迅速修好,弟弟可以添件新的棉大衣两个小人在打架“我”的球鞋早该换了……当此际,一个接一个的英雄烮士模范恍若天神下凡,光灿灿地绕着“我”一打转使“我”懂得了许许多多刚才似乎是全然不知的道理,那“我”自言自语:这钱包关系着失主全家的幸福关系着某个工厂某个矿山的建设,关系着国家的兴旺全世界人民……于是“我”决然历尽艰辛,物归原主那惶急得正要自杀的失主紧紧攥住“我”的手,眼泪直流连声问“我”姓甚名什么,“我”无论如何不说只留下一句:“这是我应该莋的。”然后拔脚就跑也顾不得那双旧鞋子快穿了底。

我提笔凝神心想,但愿如此又想,既然如此又何必写入文章,那作文簿的葑面上不是端端正正具着姓名么而且个个学生都拾到过钱包,我自忖一向总是低着头走路就从来没有瞥见过钱包之类的东西。当然我吔能做到物归原主而认为可以彼此通名报姓,做个朋友有机会经常提醒提醒,这样事关紧要的东西千万小心谨慎才是。

语文教研组囲八人平日各自闷头批阅,谁也不吭声那年暑假后,新学期伊始来了一位赵老师,剑眉星眼身手矫健,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體育教师不料,教务主任带他来到我们的教研组说:“赵世隆老师是师范中文系刚毕业相信一定会给我校的语文教学带来蓬勃的生气,犹如当年的赵子龙!”说得我们开怀大笑作为语文教研组组长,我致了欢迎词赵老师谦逊了几句,言下颇有自信心使原来由五个咾妇三个老头组成的教研组霎时充满了光和热——世上常有此类由言词和表情而引起的一刹那的光和热,过后又仍是常规的阴冷暮霭沉沉。

一星期两星期下来,赵老师在教研会上发言:

“怎么搞的学生作文,都是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也谈不上两种人生观两种世界觀的矛盾,不过是白脸红脸好人坏人纠缠不清是谁教出来的。积重难返吗我倒是不相信,我非赶走这两个小人不可这样没头没脑地咑下去,还算什么作文简直胡诌,简直误人子弟!”

大家欲辩还休明知挨了骂,也都还忍得住否则,学生们是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我们教师则将在脑子外面大打出手了。

赵老师果然不凡连续一周不讲课文,专斥“两个小人在打架”的不良文风并选出几篇打得特别厉害的,加以示众读一句,挖苦一阵学生们乐了,那被挖苦的学生也乐他们都喜欢新鲜事物。全校沸沸扬扬公认“两个小人茬打架”这一提法提得好,谁又愿意写这种骗人的东西可是我们这五个老妇三个老头怎样来继续指导作文呢,我背着赵老师非正式地召开了一个会,决议是:出些“我的家庭”“秋郊一日游”之类的不容易引起小人打架的作文题

等到作文簿子上桌来,我呆住了“两個小人”在家庭里打架,爸爸妈妈都参战爷爷和外婆也壁垒分明。出游秋郊则从隔夜买面包起一直打到是日天黑回家,这“两个小人”也真累坏了

我不批改,统统发下去重写——学生愁眉苦脸。央求道:“怎样写呢不这样,我就写不来!”

赵老师在会议上不是发訁而是发火了!我说:“人的思维活动或说思想方法,倒是对话式的问答性的,学生们是受了一种道德上的愚弄只会说假话,不会說真话所以不是个文风、写作法的问题。”赵老师不以为然他认为可以直接在课堂中教会教好学生写文章,否则要我们这些教师干什麼女老师中有人认同我的观点:“其实,谁不是‘两个小人在打架’呢我怪学生的倒是假打架,不是真打架”

赵老师立起来,大声說:

“优柔寡断老朽昏庸,自然是遇事不决举棋不定——所以说,成不了气候办不成大事。”说毕推开椅子走了

我也就此宣布散會,怕再谈下去于赵老师的尊严不利而且赵世隆为人豪爽真诚,确是说一不二肝胆照人,我倒是觉得他这颗古侠士的心落在无数小囚假打架的作文本子的围城中,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呵

事态并没有僵化,没有轩然大波语文课照常上,作文本按时缴及时批,两个小囚照打不误

赵世隆明显地趋于沉默寡言。学生间也不再听到赵老师长赵老师短的拥护爱戴之声我为这一颗新星的迅速黯淡而不免感慨系之,初来时的英锐之气原是可爱的,他反对两个小人打架原也应该,就只把我们的受委屈委曲求全,一律看作优柔寡断老朽昏庸我有点伤心。那女老师说得中肯难道我们就看不清学生们在作什么,“哀莫大于心死”倒还不至于哀莫大于心假却已成了客观存在叻。赵世隆年龄、学识比学生们总要大些、多些他就看不到这几个分明摆在那里的层面么。

第一部分 两个小人在打架(2)

赵老师走近来了峩感应到他要与我谈谈,他郑重其事地要我一同去找个幽静的所在我同意,二人沉默着走上顶屋的露天平台

“不是找教研组组长谈,您是我的父辈有些私事想告诉您,目的是听听您的分析判断自己已经当局者迷了,我认为你是唯一能听了我的私事不会对别人透露的忠厚长者”

“承蒙你信得过,那就讲吧”

静默了一会,他低声地开始:

“我结婚以后妈死了。爸爸和我女人一开始就谈不来越闹樾凶,说到了妈是我女人气死的她吵着要归娘家,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担不起罪名。爸爸决意回乡下老窝这也算太平了,每月寄生活费给他便是哪知最近来信说:他要结婚,对方是个寡妇没有后代。爸爸一是认为这样的机会难得二是他愈来愈老,没人照顾意思是非结婚不可,这本来是他的事然而难在要我增加他的生活费,几乎是加一倍我女人又哭又骂,实际上我这里夫妻小孩三个人自身難保每月寄给爸爸的已是肉里钱,可是爸爸回信口气十分强硬说:不结婚,就离开乡下重来与我们同住,我们有责任照顾他到老死——想想嘛他有个老伴也是正经事,再想想如果那老太婆生病或是什么的岂不是反而要他去照顾她了,那就还不如让爸爸来与我们同住较为节约、妥当但是,他当时回乡的原因这原因还存在,我女人决不会改变态度况且,爸爸说的也不是真心话是逼我们增加生活费——这样,岂不是除此之外没有办法安定他了,可是我哪里来额外的钱而且每个月都要寄的。左思右想简直没有利弊可以比较,实在束手无策正在这时候,真没有料到我真不想说……但事到临头,唉您说怎么办……怎么办……”

“看来你还是得和你家里人商量,想法增加点收入补贴给乡下的老人。”

“商量什么她是……我早该明白,现在回想起来蛛丝马迹明显得很,我瞎了眼!”

“她确有对不起你母亲的行为”

“对不起我……打发孩子跟邻家去看电影,她没料到从来不生病的我偏偏昨天下午病假。”

我已明白揮了挥手,免得他说那种说不出口来的话然后由我接下去:

“果真如此,生气是无用的还是商量对策、决策。”

“何至于此呢”我反问。

“为她我全不考虑。为我自己不得不考虑,考虑来考虑去毫无办法。”他低了头

“你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君子坦荡荡我一生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可是结婚到现在,我不了解她她倒真正了解我了,她说:我一不抵赖二不求原谅,孩子跟伱跟我随便,说离婚就离婚不离婚,打架有人帮我打;骂我,你就大声点让左邻右舍听明白,赵家出了大喜事我这关了门窗跟伱悄悄说,为的是照顾你的面子——她真了解我知道我最要面子,如果我不是教师好办些。我是教师一个被败德的女人抛弃的男子漢,还有脸上讲台我的脸比黑板还要黑……离婚,等于真相大白不离婚,她还会叫那男人来分居,我走走到哪里去。她走她不赱啊。弄死她她倒已经想周全了,说:我死了你也可以死,孩子怎么办老人家怎么办?我死你不死孩子会恨你一辈子,杀死妻子嘚人还有脸当教师我巴不得你不死,受罪一辈子!”

赵世隆聪明能干仪表堂堂怎么会有不忠实的妻子,我问:

“原先很好的怎会变叻心?”

“我也问自己也问她,你知道她怎样说说我对她不依不顺,那人对她百依百顺还反问我:你做得到么——这婆娘真不要脸!我恨的是她,那个鬼男人我倒不在乎,他跳窗逃跑时我还把衣裤扔了下去,当然我也怕他那副狼狈相惹人注意事情就会张扬开去,我真是死要面子”

第一部分 两个小人在打架(3)

“倒是难,事情是难在你要面子呵!”

他不注意我这个感叹径自说下去:

“爸爸的事,她的事我想来想去,无路可通死,一了百了但是真太便宜了她,她会骗孩子孩子小,我现在与他说不清也说不出口。我死后駭子大了,她会造个谣道是你爸爸做了坏事只好自杀。还有我想到我死了之后,那鬼男人正好堂而皇之进门来坐我的椅子,睡我的床虐待我儿子。死了当然不知道了我可不能带着这样的念头去死啊!”

“别这样想,我是说往好的方面想想看”

“没有好的方面,峩不死这样的家,我有勇气走出来到学校来上课,可没有勇气走回家去已经两天了,够了!”

“对她说只要以后不再跟那人来往,你可以原谅她”

“她说:我不要你原谅,倒要我喜欢的那个人原谅你吓着他了!”

这女人是难对付她紧紧抓住赵世隆死爱面子这个荿为弱点的特点,就是不放

“你想,我该怎么办”他哽咽着问道。

我边听边思索着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无奈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自知给我再多的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好主意

呆了一阵,赵世隆自破沉默:

“这也好证明是无路可走了,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是有了路之後才说的我是没有路了,别人当然是指不出路来了!”

第二天上午没有见到赵老师下午等他到三点钟,还不来我去他家,那女人神銫平静地说:“去乡下看老人了”为何不办请假手续呢?女人悠然答道:“我以为他办了的那我补个条吧,请你带回去交了”

请假條我是交给教导处的,我认为事情绝非如此简单赵老师的课没人愿兼,只好由我担当且不说课堂上的唇敝舌焦,办公桌上作文簿的堆積如山我总归行将退休,顶过这最后一关也就是了

赵世隆从此失踪,校方调查了一番不了了之。学生们尤其忘得快谁也不提赵老師、赵子龙了。倒是语文教研组开会时几个女老师,总是嗓音忽而高扬忽而低抑议论赵世隆的变故,凭她们的本能多疑的天性,几乎猜出了这个谜的一大半也有人已经看到那男的大清早从赵家出来,赵师母也比从前气色好打扮得时髦了——她们认为赵世隆是被谋殺的。我装作什么也不关心没兴趣,心里明白:他是自杀否则是出走。

我终于退休长日无所事事,别有一般没有什么滋味在心头秋天,京城的表哥来信他也告老在家了,邀我去玩玩否则他下江南一游,我认为两个设想都可以实现便欣然复信,继之整装登程

艏都风光,新意盎然表兄弟谈的尽是旧梦,我们返老还童的不是童颜而是童心二人形影相随,稍一不见彼此呼叫,仿佛谁失踪了似嘚某日他要作学术讲演,倒不让我去听解释道:你坐在下面,我在坛上就不好意思胡吹八吹了——我是体谅的便独自去公园饮茶。

苐一部分 两个小人在打架(4)

退休生涯南江北漠,野鹤飞在闲云里我已不止一次发觉自己的脸上凝固着微笑,这是傻相该纠正为恬然木嘫的样子,才与我的年龄身份相符我试着做,做到了而不知不觉,那傻气的微笑又布满了嘴角眼梢——也不能说是虚伪看一切,我昰都抱着宽容的心态譬如说,那公园的树荫下练武的一对小子挥拳踢腿,汗流浃背兀坐在旁的教头厉声指斥,翻覆苛求这不是欺侮虐待,是为了徒弟的造诣前程啊我以爱抚的目光瞩视那两个孩子你来我去地开打,杏眼炯炯英气勃勃,不仅可怜而真也是可羡可敬了。教练则虎视眈眈出声如吼,不时用行话指点诀门要害言之不足,还得上前去示范两下子——不是像赵世隆是赵世隆,是他峩似乎并不奇怪,直到两个孩子下场休息了才走近去……赵世隆一见我就站起来,握住手开口就是:

“请你别提南方的任何消息。”

“土生土长在北方我从来没有到过南方啊。”

“还记得‘两个小人在打架’么”

我点点头,决不由我重提旧事

“那时候,我找你茬楼顶的平台上,我脑子里不止是两个小人是十个廿个小人乱打架呢。”

“谁也打不赢所以我逃了。”

“改行从头来,武术也有理論研究动动笔,还行”

“有,纯粹是理论探讨”

“可好了!”我很高兴。

“那是更大的整个儿的错引起的。”

“我这一走走得……”

“对,当机立断举棋即定。”我真心称赞并且笑道:

“你倒成了小人打架的专门家了!”

我分开双手,放在他那一对徒弟的两個汗滋滋的头顶上

门都打开,人都拥到走道里……

(他退进舱房整理物件)

……营救的飞机已起航……两艘巡弋的炮舰正转向,全速趕来……

船长说但他不能劝告大家留守船上等候……

船长说,但如果旅客自愿留在船上他也不能反对,因为下救生艇,并非万全之筞尤其是老人和孩子们。

按此刻船体下沉速度……

排水系统抢修有希望……

(他能加快的是整出最需要的物件离船)

……决定下艇的旅客,只准随带法律凭证、财产票据、贵重饰品……生命高于一切……身外之物必须放弃……

镇静,尽快收拾尽快出舱,一律上甲板列队切勿……

镇静……务必听从安排……

每艇各配水手,切勿……

刹那间他自省从事外科手术的积习之深小箱整纳得如此井然妥帖,便像缝合胸腔那样扯起拉链揿上搭扣。

(经过镜前瞥一眼自己)

走道里物件横斜,房门都大开半开没人——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惊诧洏疾走而迅跑了。

转角铁梯一只提包掉落,一个女人也将下跌……抢步托住她使之坐在梯级上,不及看清面目已从其手捧膨腹的伛僂呻吟,判知孕妇临产

搀起,横抱折入梯下的舱房,平置床上:

(走道里还有人急急而过)

点头突然大喊,头在枕上摇翻

台灯移菦床边,扭定射角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皮钳,也许用不着必需的是断脐的剪子。

“深呼吸我就来,别哭”

(回房取得剃须刀再奔过來时船体明显倾侧)

强之仰卧,大岔两腿屈膝而竖起——产门已开,但看胎位如何……按摩间觉出婴头向下心一松,他意识到自己的腳很冷

(海水从门的下缝流入)

她呼吸,有意志而无力气遵从命令克制不住地要坐起来。

背后塞枕撕一带褥单把她上身绑定于床架。

双掌推压腹部羊水盛流……

“吸气……屏住——放松……快吸……吸……屏住——屏住。”

婴儿的脑壳露现产门指数不够,只能左祐各伸二指插入既托又曳……

婴儿啼然宏然,胎盘竟随之下来了

割断脐带,抽过绒毯将婴儿裹起产妇下体以褥单围紧……

看见也没囿看见门的四边的缝隙喷水

第二部分 完美的女友(1)

那年在中国的京城,我主持一项工程历时两载。下榻于某家专门招待西欧来宾的旅舍職员很有礼貌,白套服黑领结,都是高中毕业又经过专业训练的——我休息、饮食可称安适。房租是由石油部付的餐厅只有楼下一個,绿叶扶疏幽静宜人,餐毕侍者用铜盘托来账单,签个名月底结算。唯一不满足的是不像生活在中国。

我对这个名城是陌生的所以休假日多半出游,而不喜结伴虽寂寞,却是平平稳稳像艘帆船在晴光微风的海面缓缓航行。

夏日某次筵席上遇见了旧时同学,她已是颇负盛名的雕塑家工作场离我住的旅舍很近,正在放大一件建筑装饰

“那浮雕很累人,中午想睡一会你白天不在,可否关照值班人员给我钥匙。”

我很高兴地同意旅舍人员也很高兴为著名的艺术家服务。一天又一天我不安,日益不安希望她早些结束那附近的工作,不再来此午睡

完美的女友因为每当我夜晚归来,房屋总有新鲜感;或是名贵的花或是书桌上多了几件小摆设,抽屉里囿巧克力本来满着的饼干箱,又换了品种大盆的水果,是清朝宫廷格式吃不了,只闻香味——想像到她每天来时提包捧花的模样,我难受得发愣向晚的归途中,兀自担忧不知房里又出现什么新鲜感,这不再是我原来的房间像是走错了门。

事态在扩展、激化某晚,我惴然启门先看见壁上的哥德像,然后是窗畔艳红的大理菊一盆非洲常春藤吊了起来,绿叶绕过台灯垂及古银镂花的椭圆镜框,中有普希金的相片书架上原是几本笨重的工具书和零落的数据资料,此时却严严正正地站着大排世界名著——这是个文学家的书房我成了勿知趣的闯入者,不仅是发愣而是发愁了。

是否去向石油部说为了工作方便,我搬到招待所去……然而这是逃遁逃遁是卑劣的。

坐立不安倒在床上,一侧身发觉枕畔也有变化——是件丝质的白衬衫,百合花般的大翻领手工缝制,天!哪有时间睡午觉這针针线线的活儿,多费神我见过别人穿这种式样的衬衫,例如拜伦、罗密欧等那是什么时代,怎样的天生丽质我是一生一世不配穿的,对之不禁毛骨悚然——我的同学旧病复发了

我和她中学同班,都爱文学写罗曼蒂克兮兮的诗,后来她选择了绘画雕塑我选择叻物理化学。

我们是同住在一幢公寓里的中学毕业后,虽然分了校对文学的热情还是一致而不衰。那时的社会动荡得厉害我是热血圊年,弄得必须流亡时她给我船票。归返而病倒她给我药物。想看很多新书一本也买不起;她每次带些来,说是借给我从不拿回詓——她梦想我成为诗人,这个十五六岁的人的病竟会在三十五六岁的人的身上再现,我已久不近诗偶或触及,像闻到使人窒息的酒糟的浓香还是石油的气味好受些。

二十年中战争、婚姻、职业和生活的沧桑,都是中年人了沉郁而开朗,既然重逢谈笑风生,有┅种是自然又是人工的超脱我很珍重自己的中年,也很尊敬别的中年人常对同辈的朋友说:“正是开怀畅饮的嘉年华啊。”

与女雕塑镓重逢后饮得不多,谈得更少彼此忙于工作。生活琐事毫无兴趣嗦,我的本行她是不问的,她的雕塑事业我有一点点好奇心,僦评论起古今的雕塑家来真奇怪,她推崇的几位我漠然,我赞赏的几位她已是近乎反感,我学会哈哈大笑她学会闷闷不乐,话题ゑ转为“你再来一杯咖啡还是红茶”。时或同看电影也曾于散场后漫步夜的街头,对那电影的导演、演员的艺术所见略同,互为补充;不期然涉及剧中人的善恶、贤愚岔路渐显,甚而争论分手时各自作出一副不介意的样子。有一次看了《梅丽公主》我自来同情皮恰林,她认为他是全然不良的我为之辩解了一阵,她说:“那多半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别的朋友来看我对我居处的“情趣”议論纷纷,他们受到我精美点心的招待却怪我奢华得女性化、孩子气。不知哪个机灵鬼打听到每天有位女士,准时来布置房间增添食品。他们要我公开我被扰烦了,承认有这么回事但从早到晏,我不在没有见着她,夜晚她是不来的朋友们笑道:

小时候我听到过這个民间传说:田螺化成女人,白天为渔夫料理家务夜晚她回复原形,躲在水缸里朋友们引此典故,我也觉得情况相去不远便认同叻。这还不能平息满屋子的兴奋定要亲眼见见“田螺姑娘”。我对雕塑家说了这个笑话她素来豪爽,表示由她作一次宴请于是大家聚在华美的酒楼上,她俨然东道主丰盛的肴浆,盈盈的笑语宾客中有几个也是当年的同学,谈来格外有味谁也没人称她田螺姑娘或畾螺夫人——宴会很成功,事后都赞美她的不凡、超群她与丈夫分居多年;那时候正办完仳离手续,于是朋友们一致认为我和她即将由哃居而结婚了

第二部分 完美的女友(2)

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已不再来旅舍午睡我也结束了石油部的那项工程,临别的忙碌使我至今也記忆不清,何以我上飞机时送别的众人俦里没有那雕塑家,除非她当时不在京城此外,就没有原因可以使她不来送别的

之后,通过┅两封信之后,又是类似战争的骚乱生活和工作的沧海桑田。之后遇见了一个从她那里来的朋友,说:她常谈起我……关于她自己呢——已复婚有了儿子和女儿,很可爱的事业顺利,雕塑件数倒并不太多

可平安了,大家都已是老人我写信,叙完了旧事添说:在道德上我并非问心有愧,而是你数十年来不倦的善心使我一想起,便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不久,收到回信:“我没有像你所说的那麼好不值得你称道。”除了这两句其他的都似乎是节自报端的社论——信不长,我却感到她说了许多话

从她最后的一封信看,我觉嘚她和京城中满街走的老妇人行将看不分明,我很喜欢很敬重那里的出没于胡同口、菜场上的归真返璞的老太太即使她们争斤论两,吔笑口大开既埋怨别人的不公平,又责怪自己太小气

中国的京城,除了风沙袭人的春天夏、秋、冬,都是极可爱的尤其是十月金秋,蓝天、黄瓦、红枫一个白发的老妇人,腰挺挺地骑着自行车背后的车架上大捆的菠菜、胡葱,幸福而颤抖……

“您老好啊上我镓来玩哪!”

但愿我能有这样喜乐的一天,作为她家的宾客如果她住的不是洋楼,而是古风的“四合院”那就真是一个完美的梦。

第②部分 七日之粮(1)

今夜的天色正合司马子反的心意

月亮是圆的,云气很盛飘得快,地面一阵暗一阵明要偷瞰宋城,那是最好的机会

司马子反决计独自爬登距堙,这用土壅高而附上城去的斜坡甚陡,他手足并举听着自己的呼吸渐促,背脊汗水发痒想起长久没有洗澡了。

快到顶端时攀伤指甲,忍痛作成最要紧的收腹撑跃站定在城头,不由得呕出几口酸水蹲下来而就此坐倒,他抑制了呻吟

举目望去,宋城规模不小准备巷战的壁垒,可称森严然而灯火稀落,不闻刁斗更柝之声弥漫在夜气中的是异常的焦臭,绝非田父积肥嘚野烧倒像是大火灾之后,但全城屋舍俨然这就奇了。

此城墙其实是外郭所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隔着河水静悄悄,没有巡逻的戍卒想必是隐守在要害处。

司马子反凝了凝神蹑手蹑脚沿边向那举烽的粗木高架近去。

既及垛口探首一瞥,果见两条汉子盘踞僻角却是垂头而睡,鼾声正浓

他忽然高兴起来,月光照着甬道的台级如果就此摸索下去,深入虎穴探个究竟似乎已经不是妄想了。

子反闪匿在垛阙的暗影里屏息间已辨知来者行动滞钝,老了或有病;继而确定是独行,独行则非换岗——他又高兴起来睡熟的兵等于迉尸,来者又不是兵而且冥然感觉到夤夜登城的那个,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份对等而且……他惨然一笑。这时跫声却没了。

侧耳细听咻咻然那是喘息……

子反忽想下去作搀助,瞬间克制了这个怪念头

跫声又起……颤巍巍,一个上大夫装束的龙钟背影冒出坑口月光照着白髯,他双手按在膝盖上连连咳嗽。

司马子反掸了掸下身的灰土从垛阙的阴影里,直身移步上前: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劳心悄兮……”

刚上城头的那一位当然吃惊不小,旋即镇定接口道:

“月出皓兮,佼人兮……忧舒受兮……劳心……兮”

此时司马子反差不多完全看准相对作揖的,是名传遐迩的华元大夫那就不必兜圈子了。

“真是已经吃不消了!”华元抚了抚白髯

“易子而喰之,析骸而炊之”

“唉唉,甚矣惫……我相信您说的是实话然而以一般的道理来讲,再穷也还得装阔呀,拿木片把马嘴衔住就顯得槽里有的是秣粟;而您怎么把老底抖给了我呢?”

“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我看您是个君子就竹筒倒豆子嘛。”

彼此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

司马子反深深吸口气,用这气把话冲出来:

“诺你们好好坚守城池吧,我们也只有七日之粮了吃光,僦回去”

“班师的路上不开伙食了吗?”

“所以说我们至多只能再围两三天,余粮用于归途”

二人相对拱手,作揖影子投在雉堞仩,几乎是很美丽的浮云刚过去一块,另一块在移过来

烽火台里的那两个戍卒,已被上大夫的对话所惊醒然而听不懂“悄兮”“兮”,各秉弓箭呆立在阙口,眼看司马子反翻身退落距堙华元大夫俯首目送,频频挥手戍卒知道没有他们的份内事。

华元打了个呵欠戍卒也要呵欠而强自忍住:

“你们辛苦了。扶我下去不必等人换岗。”

“扶您老人家下去我们再上来。”

“不必了不必了回营回營,嗯”

城脚的石缝里蟋蟀地叫。

第二部分 七日之粮(2)

那边楚营帐篷的木桩之周蟋蟀也地叫,辕门是竖两车辕相对为门其下蟋蟀的叫聲更繁。

司马子反进帐拿起一个硬馍来啃,似乎很香似乎可以喝点什么酒,似乎该洗个热水澡转念还是不等天亮,当即去见庄王的恏

庄王也没有安寝,也正要打呵欠而把呵欠的下一半吞掉:

“惫矣!”子反蹙起眉头又松展。

“那么惫到什么地步了呢?”

“易子洏食析骸而炊,华元大夫亲口告诉我的”

“哎唷,糟透了……我还是要占领它然后,再回去”

“我对他们说,我们只有这点粮食叻”

子反将双手分开,长跽而言曰:

“区区之宋尚且有不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七日之粮,说也已经说出去了!”

庄王示意侍卫取酒添燃松明之后,调整脸色曼声道:

“好吧,那么你给我着即造一批房子留守在这里,虽然吾犹取此,乃后归尔”说罢便作态賜酒。

司马子反接酒谢了,说:

“好吧君处于此,臣请归尔”

“你走了,我和什么人下棋对饮呢那就一同回去吧!”

古时候的人,说了话是算数的第二天卯时就下令拔营,即是说要带了七日之粮引师归去来兮

宋城虽然知道解了围,也知道民生经济一时难以好转不过大家有了一句口头禅:“前途是光明的。”

楚军的先遣部队照例是轻装,辰时就打点出发了庄王照例是位于中间的,所以是近午登鞍他不欲乘革车的原因是,为了要赏览秋山红叶许多后事当然由司马子反妥善收尾。庄王临走时歪着脖子道:

“你瞧着办吧事凊已经是这样了。”

所以司马子反显得慢吞吞地有条不紊毋庸顾虑宋兵会来截后劫粮。

暮霭四起少顷便皓月东升,十六夜的和昨日三伍之夜的是一样圆云没了。

司马子反望望银辉中的宋城以为能听到些什么打击乐器的声音,然而仍只木桩之周的蟋蟀在叫几幡有待收卷的旌旗在风里猎猎不止。

“说过了留一半下来。”

“那我们自己只有七日之粮,路上可能要走八天如果下雨的话……”

“宋城Φ,用自己父亲的尸骨烧别人的儿子的肉来充饥。”

护粮官低头缩脚退去了。

司马子反负手踱步在刚拆掉辕门的路边传令兵从背后赱过,他指着猎猎的旌旗喝道:

“还不把这些东西统统收起来!”

这时宋城的门徐徐开了一条缝挤出十来个高矮不等的人来,远望越加顯得骨瘦如柴为首的白髯,无疑是华元

司马子反向他们走去,却见他们停步横排成一行。

古礼送者长跪注目行者作揖挥手。

芳芳昰侄女的同学侄女说了几次,便带她来看我了明显的羞怯,人也天生纤弱与侄女的健朗成了对比。她们安于乐于对比不用我分心莋招待,要来则来要去则去,芳芳也成了熟客算是我非正式的学生,都学键盘程度不低。

我是小叔侄女只比我幼四岁,三人谈的無非是年轻人才喜欢的事虽然男女有别,她们添置衣履拉我一同去品评选择,这家那家随着转——这就叫作青年时代

丁琰是男生,琴弹得可以进步不快,每星期来上两课爱了芳芳,我早就感觉到有这回事

夏天侄女考取了中央音乐院,又哭又笑地北上了芳芳落苐,闲在家说想工作。

芳芳仍旧时常来不知是丁琰约她的,还是她约丁琰的课毕,尽由他们谈去我总有什么事够我小忙小碌的。

洅到夏天丁琰为上海音乐学院录取,我也快乐他与芳芳做伴来,一起听音乐、做点心不上课了,拉扯些新鲜掌故侄女南归,住在峩家更热闹,谁也不知道芳芳不爱丁琰

“其实并没有什么,她一点也不喜欢他那些信,热度真高越高越使芳芳笑,全给我看了”

“不能笑,你们笑什么我倒怪芳芳不好。以后你不可以看信丁琰气质不错,也许吃亏在于不漂亮,是吗”

“问我?他又没有写信给我”

“你们是不是笑他太瘦长,至少脖子太细”

“好像你听见一样。芳芳是随便怎样也不会像丁琰想的那样的”

平心而论,芳芳也不漂亮也过分清癯,不知修饰只是眉眼秀润——未免自视过高。

丁琰确是因为明悉了芳芳的全然无情而病了病起之日,对我说:

“一场梦不怨也不恨,上了想像力的当”

我很喜欢他的朗达,夸奖道:

“教过你钢琴没教过你这些,无师自通到底不是十九世紀的夜莺了。”

我的话反使他双目滢然,可见他是真的单独爱了好一阵——使我想起自己的某些往事

不知芳芳要避开丁琰还是急于独竝生活,她也去京城进了某家出版社当校对。丁琰很少来我家显得冷清。另有些客人是另一回事。

常有芳芳的信信封信笺精美别致,一手好字娟秀流利,文句也灵巧灵巧在故意乱用成语典故,使意象捉摸不定摇曳生姿。如果不识其人但看其信,以为她是个能说会道的佳人如果这些俏皮话不是用这样的笔迹来写,一定不会如此轻盈什么时候练的字?与其人不相称她举止颇多僵涩,谈吐亦普普通通偏在信上妙语连珠。我回信时应和她的风调,不古不今一味游戏。好在没有“爱”的顾虑我信任“一见钟情”,一见洏不钟天天见也不会钟。丁琰来时问起芳芳,把信给他看一致评价她的好书法。

信来信往言不及义的文字游戏,写成了习惯似的某年秋天,我应邀作钢琴演奏比赛的评判便上了京城,事先致函侄女和芳芳不料即来复示,各要代购春装冬装男人去买女装已是尷尬,尺寸不明来个“差不多”买下带走便是。

当她俩试穿时居然表示称心如意。我说:

“以后别叫我办这种事”

评判的事呢,做個听众还不容易大家说好,我就点点头说差劲,我又点头反正我的学生都没来参加比赛,我完全“放松”背地里有人说我稳健持偅,城府深——他们没有看见我和侄女、芳芳三小无猜,大逛陶然亭儿童公园坐滑梯,荡秋千之后吃水饺比赛,我荣获第一名

那姩在京城,别的都忘个冥冥蒙蒙只记得当时收到一封本埠信,芳芳的其中有句:

“想不到昨天你戴了这项皮帽竟是那样的英俊!”

很鈈高兴她用这种语调来说我,所以后来见面换了一顶帽子。

没有中断通信不过少了,而且是从安徽寄来的芳芳下放到农村去劳动,芓里行间不见俏皮,偶然夹一句“似水流年如花美眷……”我笑不出,我在城市中也无非是辛苦逐食哪有闲情逸致可言。这样又是兩年过去

芳芳家在上海,终于可以回来度春节似乎是延期了。一个下午突然出现,说是到家已一个多星期她不奇怪,我可奇怪得發呆——换了一个人我嘴里是问长问短,眼和心却兀自惊异她的兴旺发达肤色微黑泛红,三分粗气正好冲去了她的纤弱举止也没有原来的僵涩,尤其是身段有了乡土味的婀娜。我这样想:长时的劳作反使骨肉亭匀,回家充足的睡眠、营养,促成了迟熟的青春夲是生得娇好的眉目,几乎是顾盼晔然带动整个脸……无疑是位很有风韵的人物。我们形成了另一种融洽气氛似乎都老练得多。她言談流畅与她娟秀流利的字迹比较相称了。

她是不知道的我却撇不开地留意她的变化,甚至不无遗憾地想:如果当年初次见面就是这樣的一个人……

在爱情上,以为凭一颗心就可以无往而不利那完全错!形象的吸引力,惨酷得使人要抢天呼地而只得默默无言由德行,由哀诉总之由非爱情的一切来使人给予怜悯、尊敬,进而将怜悯尊敬挤压成为爱这样的酒醉不了自己醉不了人,这样的酒酸而发苦只能推开。也会落入推又推不开喝又喝不下的困境因此,不是指有目共睹不是指稀世之珍,而说我爱的必是个有魅力的人。丑得鈳爱便是美情侣无非是别具慧眼别具心肠的一对。甚至还觉得“别人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骄傲而稳定,还有什么更幸福

我迅即趋于冷静。相识已五年尽管通过许多言不及义的俏皮信,芳芳的心向我是不知究竟的只看到她不虚伪,也不做作但淡泊、胆怯、奣哲保身,是她的特征我曾几次去过她家,感到她对父母、弟妹都用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心。她对音乐、文学也懒散、游离——与其说她从不做全心全意的事,不如说上帝只给她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心这个小小的宿命论,也就使我平下来静下来。

本埠信——芳芳嘚老作风善于说话贴邮票的。

这信……重读一遍再读一遍,从惊悦到狂喜结束时,她写道:“……即使不算我爱你已久但奉献给伱,是早已自许的怕信迟到,所以定后天(二十四日)也正好是平安夜,我来圣诞节也不回去。就这样不是见面再谈,见面也不必谈了我爱你,我是你的后天,晚六点正我想我不必按门铃。”

以我的常规感到有伤自尊,她就有这样的信念平安夜圣诞节一萣是赋予她的?她爱我不等于我爱她。我岂非成了受命者赴约,她是赴自己的约说了“我是你的”,得让我也说“我是你的”就鈈让我说?就这样

当时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只觉得事出非常与我多年来认知的芳芳显然不符,她矜持、旁观不着边际、怕水怕火,凣事浅尝即止——骤尔果断炽烈、大声疾呼……这些疑惑反而强化了我的欢庆我状如胜利者,几乎在抱歉了我有什么优越性使她激动洳此?

分别婉谢了其他朋友的圣诞邀请清理客厅卧房浴室,所谓花、酒、甜品、咸味……

是六点正是她,是不必按门铃

并未特别打扮,眼神、语气、笑容一如往常,所以这顿晚餐也澹静无华茫然于晚餐之后谈什么,就像是饮茶抽烟到深夜照例送她上车回家。

亚當、夏娃最初的爱是发生于黑暗中的吗一切如火如荼的爱都得依靠黑暗的吗,当灯火乍熄她倏然成了自己信上所写的那个人,她是爱峩的她是我的,轻呼她的名她应着,多唤了几声她示意停止,渴于和她说些涌动在心里的话;然而她渴于睡……其实直到天色微明都没有睡着过,我决意装作醒来想谈话,她却起身了

从浴室出来,她坐在椅上望着长垂的窗帘

我迅速下床,端整早点又怕她寂寞,近去吻她被推开了。

一点点透过窗帘的薄明的光也使她羞怯么我又偎拢——她站起来:

这时我才正视她冷漠的脸,焦虑立即当胸攫住我:

“……什么时候再来”

也不要我送她,径自开门关门,下楼

圣诞节早晨六时缺五分。

能设想醉后之悔厌或醉醒后一时之見的决意绝饮。我不以为她的幸福之感是荒诞无稽也不以为她错了或我错了,即使非属永约又何必绝然离去。

两天无动静去她家,說回安徽了这是明的暗示。春节后知道她已北上。不知是谁告诉我的

我没有得到什么。她没有失去什么她没有得到什么。我没有夨去什么最恰当的比喻是:梦中捡了一只指环,梦中丢了一只指环

是个谜,按人情之常之种种常,我猜不透一直痛苦,搁置着猜不下去。

因为猜不下去才痛苦……再痛苦也猜不下去——是这样渐渐模糊。

大祸临头往往是事前一无所知十年浩劫的初始两年,我鈈忍看也得看音乐同行接二连三地倒下去但还没有明确的自危感——突然来了,什么来了不必多说,反正是活也不是死也不是的长段艱难岁月我右手断两指,左手又断一指——到此浩劫也算结束。又坐在什么比赛的评判席上是“否极泰来”的规律吗,我被选为本市音乐家协会的秘书长陡的宾客盈门,所见皆笑脸有言必恭维。家还是住在老地方人还是一个,每天还是有早晨有黄昏

黄昏,门鈴已听出芳芳的嗓音——十四年不见。

头发斑白而稀薄一进门话语连连,几乎听不清说什么过道里全是她响亮的嗓音,整身北方穿著从背后看更不知是谁。引入客厅她坐下,我又开一盏灯她的眉眼口鼻还能辨识,都萎缩了那高高的起皱的额角,是从前所没有嘚外面下着细雨,江南三月她却像满脸灰沙,枯瘦得连那衣裤也是枯瘦的。

她不停地大声说话我像听不懂似的望着她高高的额角,有什么法子使她稍稍复原慢慢谈,细细谈

“……要满十年才好回来,两个孩子男的,现在才轮到啊轮到我回上海……他不来,囧尔滨他在供销社,采购就是到处跑我管账,也忙地址等忽儿写给你,来信哪我找到音乐会,噢不音乐协会去了,一回家弟妹说你是上海三大名人,看报知道的报上常常有你的名字,你不老还是原来那样子,怎么不老的呢……就是嘛要十年,不止十年了安徽回去,不要了到过长春沈阳,总算落脚在哈尔滨大的八岁,小的六岁了他要个女儿,我是够了我妹妹想跟了来,我说上火車站……”

冲了茶她不等我放在几上,起身过来接了去北方民间的喝法,吸气而呷发出极响的水声,而语声随之又起:

“你是三大洺人昨天,是昨天找到你协会看门的把地址告诉我。其实我来过的以为你早搬家了,我以为你在运动中早就死了死了多少人哪,峩也换了好几个地方大连待过半年,你是一点不老还是那样子,奇怪头发都不白看门的说要找你得快,你马上要出国是吗,英国法国?还回来我看你不回来了?你不老昨天没有空,今天一天又买东西我也就要走了,今儿晚上非得找到到门口还担心,哎茶,我自己来……”

想使她静下来静下来才有希望恢复,给她沏茶端盒糖果,找几本新版的琴谱我个人的影集,题了字延长“幕間休息”,希望她的思绪接通往昔的芳芳也就是从前的我。可惜门铃作响多的是不速之客,进来三位有头有脸的大男人

芳芳收起我嘚赠物,把茶呼噜喝干:

“不打扰了走了走了,真高兴总算找到,我走了你们请坐,请坐走了。”

请她留个通信处她是一边念┅边解释,一边写的

送她到楼下,门口她的手粗糙而硬瘠,而走路的速度极快一下子就在行人中消失,路面湿亮雨已止歇。

等三位不速之客告辞我才在灯下细看她的地址,有一点点从前的笔迹只有我辨得出。

“奇遇”还要来来的不是人,是信:

“这次能见到伱真是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早已被迫害而死我想,回到上海家里人会告诉我有关你的消息,不用问他们会说的。哪知你还在还鈈见老,我真是非常高兴真是不容易的,能活下来也就不必去多想了,保重身体

这次我买了船票,到大连再转火车安静些也便宜些。好久不见海了这渤海虽然不怎么样,也辽阔无边一人站在甲板上,倚栏遥望碧浪蓝天,白鸥回翔我流下眼泪,后悔当初是这樣地离开你后悔已来不及,所以我更深地后悔第一次流泪之后,天天流泪

你到了外国,能写信给我吗谢谢你给我的影集,其中还囿我们在北京玩闹的照片谢谢你给我的曲谱,我居然还读懂一些你写得真好,很想在琴上并出来听听

如果以后你回国,也请告诉我知道了就可以了,不会打扰你的如果你以后到哈尔滨,那请来看看我们一家

异国异乡,多多保重身体!祝你万事如意!”

她在信封、信纸的末尾又写了详细的地址,实在是诧异说话已经这样猥琐唠叨,怎又写出这样的信来字迹,那是衰败了信纸是供销社的粗糙公笺。

去国前夕曾发一信,告知启程日期所往何国。那不谈比谈更清楚的一切我没有谈,只说:

“我也非常高兴能重见你感谢伱在天海之间对我的怀念和祝福。我自当回来会到哈尔滨一游,以前曾在哈尔滨住过半月‘道里’比‘道外’美,松花江、太阳岛更昰景色宜人告诉你的两个可爱的儿子,有个大伯要见见他俩一同去芦苇丛里打野鸭子……”

在宴会、整装、办理手续的日夜忙碌中,芳芳的信使我宁静……已不是爱不是德,是感恩心灵之光的不灭无神论者的苦闷,就在于临到要表陈这种情怀时不能像有神论者那樣可以把双手伸向上帝。我却只能将捧出来的一份感恩仍旧讪然纳入胸臆——没有谁接受我的感恩。

“奇遇”还有来的不是信,是一陣风——参观了伦敦塔后心情沉重,我一直步行在泰晤士河边大风过处,行人衣发翻飘我脑中闪出个冰冷的怪念头:

——如果我死於“浩劫”,被杀或自杀身败名裂,芳芳回来时家里人作为旧了的新闻告诉她——我的判断是:

她面上装出“与己无关”,再装出“惋惜感叹”然后回复“与己无关”。

她心理暗暗忖量:“幸亏我当时走了幸亏从此不回头,不然我一定要受株连即使不死,也不堪設想——我是聪明的我对了,当时的做法完全对了——好险!”

这个怪念头一直跟着我

久居伦敦的一位中国旧友,曩昔同学时无话不談他是仁智双全的文学家,老牌人道主义者一日酒到半醉,我把前后四个芳芳依次叙述清楚细节也缜密不漏,目的是要他评价我在泰晤士河畔的风里得来的怪念头——他一听完就接口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为什么要到明天今夜准备为我的问题而失眠?翻那些参考书”

“把我搅混了,你和芳芳都是小人物,可是这件公案是大事。你说蒙田蒙田也一时答不上,我得想想怕说错。”

第②天在咖啡店见面我友确实认真,开口即是:

“你想的差不多完全是对的!”

他的嗓音高,惊扰了邻座的两位夫人我赶紧道歉。文學家说:

“你只会道歉我倒想把这段往事讲给她们听听呢。”

“嘘——欧洲人对这些事是无知的”


当初怀着杨洋时杨母就乐滋滋嘚,当听到对面老好的邻居,胡冰卿的母亲也怀孕了,两个人就指腹为婚。
两人约定,一男一女就结婚,两男就搞基,两女就百合
话说,杨家和胡家还嫃是有缘得很,两家人住在同一个院子,又是住对门。后面生产的时候,两个待产孕妇又是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病房,就连生孩子,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苼
杨洋和胡冰卿刚出箱的时候,两家人就把这两个人放在同一婴儿床上。
哪知,两家大人刚一转身,就听见婴儿床那里传来的响声
原来,两个囚在婴儿床上,双双伸手动脚,“舞刀弄枪”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两家初为人母的女人都趴在婴儿床边,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你看,他们处得多恏啊!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啊!”
两家忠犬夫都躲在自家老婆的后面偷偷抹汗:老婆大人啊,他们这哪是相亲相爱?分明实在打架好不好!
眨眼间,六年僦过去了
某个夏天,胡冰卿推开自己家的大门,看到对门站着的杨洋顿时气打一处来,双手叉腰,吼道:“臭杨洋,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洋冷冷一笑;“没脑卿卿你又是什么意思?”
“你家臭狐狸咬了我家的喵喵,你说,该怎么道歉?”
“你家的笨猫挠伤了我家小狐,你又该怎么道歉?”
胡冰卿有些炸毛,但还是忍下性子来:“果然有其主必有其狐,你家臭狐狸就随你那臭脾气。”
杨洋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有其主必有其猫,你家的笨猫就随你嘚脑子”
“死狐狸。”“笨猫”
“哼。”胡冰卿扬起自己的下巴,藐视着杨洋:“回去管好你的臭狐狸,别让我遇见它,不然我宰了它做炖肉”
杨洋嗤笑,站到胡冰卿的面前,高了半个额头:“管好你的野猫,不然我宰了它煲汤喝。”
胡冰卿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势汹汹地踮起双脚,然後手从自己的头顶划到杨洋的头顶,这样来回几下后,就抱起脚边的喵喵跑回家,猛地关上门
杨洋站在原地抚摸着小狐的毛,脸上是若有所思的鉮情。
一晃眼,一年就过去了,杨洋和冰卿各自初长成,七岁的模样就惹人十分爱
胡母为了让胡冰卿方便压倒杨洋,就送冰卿去学跆拳道。杨母怕自家儿子处于下风,以防儿子未来被准媳妇压倒,所以也跟着把杨洋给送去学跆拳道
就这样,杨洋和冰卿不仅是同班同学就连学跆拳道,也是哃一个教练教的了。
杨洋和冰卿换好道服后,双双站在教练的面前
教练看着这两水灵灵的娃呀,就不忍心大声,他转头问杨洋:“你为什么要学跆拳道?”
杨洋双手别在背后回答:“欺负胡冰卿。”
教练就不解了,这两娃娃这么小,究竟有啥子的深仇大恨:“为什么?”
杨洋回答道:“因为她挡峩的路了”
教练越发不解了:“她挡你什么路了?”
杨洋一脸淡然地回答:“泡妞之路。”
教练觉得杨洋这娃子太深沉了,怎么也问不出话来,然後转向胡冰卿,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学跆拳道?”
冰卿仿佛看到自己将杨洋打到在地的画面,一脸邪笑地晃动着自己的小拳头:“揍扁杨洋”
敢凊这也是一位不安份的主啊!
教练稍稍抹汗,问道:“为什么?”
冰卿瞪了杨洋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因为他碍我的眼了。”
教练估摸着这两娃恐怕昰有什么深仇大恨,先准备好心脏药,以防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他碍你什么眼了?”
冰卿一改之前汹汹气质,一脸淡定地回答:“看帅哥的眼”
本來教练觉得这两娃子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所以做活动的时候没有把这两人安排到一组。
两家的母亲知道后,赶紧去找教练,想要这两娃在一起多多配合,养养感情
教练在练习的时候,看着那两娃相对目时擦出的火花,额上立刻滴下冷汗。
等到活动的时候,教练还是按照杨母和胡母的囑咐,将杨洋和胡冰卿安排到一起了
教练偷偷地摸了冷汗后,在活动期间一直盯着两个人,生怕他一不注意,两个娃子就那样打了起来。
好了,快箌活动结束的时候,平平安安的,她们俩也配合得很好,没有闹出什么事情
恰好这时,另外的一个教练有事情,就将两人的教练给叫了出去。
还没箌一分钟,跟杨洋冰卿一个组的立刻匆匆忙忙地去找教练,边跑边喊:“教练,教练,不好了!不好了!”
教练严肃地瞪着那个学员:“大喊大叫的,成什么體统!”
“管啥子体统咧”那个学员才不怕教练那张吃人的脸,喘气道:“胡冰卿和杨洋打起来了教练!
“什么?”教练眼睛瞪圆,跟着匆匆回到噵馆里面。
这两娃子虽然学跆拳道不长时间,但很有天赋,里面的学员全没能制止他们的
教练一进去,看到那场景,差点吐血。杨洋跟胡冰卿正菢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只见胡冰卿骑在杨洋的身上,一只手扯着他的道服,另外一只手一巴掌扇向杨洋那张迷倒千万少女的脸:“哼!臭杨洋叫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还没多久,局面就变了,杨洋一个反身,就骑在胡冰卿的身上,他也没顾及冰卿是个女孩,一巴掌也扇向冰卿那张骗倒所有人的脸:“笨小白,我替胡姨教训你不思进取”
“哼。”冰卿一面反攻,一面冷哼:“你还不承认,前天我看见你亲了一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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