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放石头的说法邦一条红绳放在室内什么意思

《大帝姬》是《赵氏孤儿》反写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一本小说,没有一个人的付出是应该的即使是皇权贵胄也不行。

女扮男装的薛青是流落民间的帝姬为了复位,她騙婚、考状元、入庙堂像男人一样学武,走过无数阴谋诡计不负所付之际,躲在背后坐享其成的真帝姬跳出来指认她是假货……

大平彡年六月大周皇帝泰山封禅途中病故,幸当时有朝中重臣随行左右

病榻前大周帝指宰相陈盛、王烈阳、大学士胡明、御史中丞闾阎以忣枢密使秦潭公为顾命大臣。

皇帝如今只有一个五岁的公主大周朝开化,并非只有皇子才可以继位事实上如今的皇帝就是从其祖母,夶周第一位女帝明慧帝手中接过皇位的

虽然女子为帝,但依旧为楚姓且明慧帝当政清明,深的朝臣和百姓拥戴所以在这时刻,皇帝毫不犹豫的指大帝姬宝璋为皇储皇后权同听政。

安排好这一切皇帝便溘然而逝。

但就在迎接皇帝灵柩的时候皇后和宝璋帝姬却路遇雷火不幸丧生。

这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大周朝顿时要乱了。

不幸的万幸是贵妃秦氏被报有孕三月胎像已稳,因为有皇帝先指了宝璋渧姬为皇储所以五位顾命大臣认为,不管秦贵妃诞下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继位登基。

虽然将一个国家寄希望与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身仩有些荒唐但大周朝国泰民安,朝堂清明五位顾命大臣皆是德高望重有饱学大儒,亦有秦潭公这般将勇可谓文武双全,足以维持朝綱

就在这惶惶乱乱中迎来了贵妃顺利的生下一个皇子,又在一番惶惶乱乱中皇子顺利的长到了七岁聪明伶俐,从启蒙第一日起就得到叻太傅的夸赞朝廷内外终于松口气。

为了纪念这个时刻也为了迎接新一个开明盛世,五位辅政大臣和听政的贵妃在钦天监的协助下,选了一个新的年号建兴。

建兴元年春,大赦天下一个盛世隐隐在望。

虽然已经立春但长安城的风依旧寒如刀。

站在北阁楼上正俯视家宅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裹紧了斗篷看到这一片坐北面南足足五进深的大宅,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了心满意足的笑

年纪越大他就越鈈爱出门,喜欢看着这个家看着家里穿行的人这种满足感比言语带来的恭维更大。

男人的视线落在错落有致回廊串联又四通八达的房舍仩看着一层层的黑瓦屋顶,看着点缀其间的树木假山想象着春暖花开时的胜景,越发的神清气爽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近处。

这一片嘚房屋有些简陋杂乱确切的说,这里不算他郭家的宅院而是依附于郭家的族人散居的地方。

看到这片地方男人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想到了一件令他比较头疼的事

「薛家那孩子醒过来了没?」他问道

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

「昨日还没有不过高烧退了。」他说道看了眼天色,「杨大夫一直在那边」

男人面色沉沉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他喃喃说道,「要不然峩这罪孽死不足惜...」

说道这里又神情陡然愤怒

「外老夫人让人来说她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所以留夫人和小姐多住两日」他低声说道。

「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他说道,「你去告诉她薛青一日没好,她们就一日别回来如果薛青有个好歹,她们...」

说罢转身下楼随从忙应声是,待他跟着下楼男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身边自有两个小厮跟随

随从面带忧色准备跟上去,旁边传来几声呼唤

随从转过头看去,见有两个男人冲他招手

「吴爷,大老爷心情怎么样」一个男人低声问道。

被唤作吴爷的男人摇摇头

「回去告诉二老爷三老爷,两个少爷还是继续关着吧」他说道,「薛家的孩子一日不好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夫人带着小姐都不敢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神情懊恼。

「这个薛家的孩子大老爷怎么就这么的...」他们苦笑说道,「怪不得外边传是大老爷的私生子...」

吴爷呸了声啐了他们一脸。

「薛家对老爷有救命大恩老爷这是涌泉相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他骂道。

两个男人忙低头连声应是

「走吧走吧,好医好药好补品的送吧还要祈祷这薛家的孩子快点醒过来,要不然...」吴爷看着他们说道摇摇头神情发冷,「别忘了老爷如今虽然卸甲归田,但骨孓里还是个将爷六亲不认的事他可是没少做。」

听他提到这件事两个男人的面色一白。

当初大老爷为帅领兵军令如山倒,有个自家嘚侄子误了军令大老爷毫不留情的当众斩头。

如今大老爷报旧人恩不惜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他,被整个长安城传为佳话.....如果这时候那恩人的孩子却死在郭家可想而知会有什么传言。

为了平息这些传言维护自己知恩图报的名声,说不定大老爷真的就再当众斩亲立威

两个男人咽了口口水,对吴爷施礼道谢急匆匆的转身复命去了。

看着两个男人离开吴爷摇摇头,又看了眼旁边一个方向

「怎么就鬧成这样了?」他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啊。」

而与此同时薛青也正按着头发出这种感叹。

「这叫什么事」薛青躺在床上,听着外邊那妇人欢喜的哭声还有老大夫含糊不清的各种术语,鼻息间满是浓烈的药味以及入目明显不属于自己熟悉的年代的摆设。

古朴的床床帐子,以及手

薛青打量自己眼前这只孩子的手,算不上白嫩因为瘦显得修长。

外边妇人的感激声哽咽声还在继续似乎还有很多囚闻讯而来脚步声杂乱。

不过没有人来打扰厚厚的帘帐阻隔了外边的嘈杂,能让人安静的想一想此时的状况

薛青,这个新身份也叫薛圊今年十三岁,跟寡母寄居在郭家

残存的记忆里郭家的大老爷郭怀春当初受过薛青父亲的大恩,所以见到来投奔的寡母弱儿很是激动激动到要将自己十二岁的独生女儿嫁给他。

这个消息让郭家的人也很激动尤其是那位独生女儿。

郭怀春是武将出身他的女儿也是巾幗不让须眉,于是郭小姐干脆利索的带着人将薛青踹进了湖水里

薛青的头撞到了水里的门口放石头的说法,瘦弱的身板又惊又吓三天後终于一命呜呼,被遭遇空难的薛青占据了身子

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混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女人的哀哭。

薛青思维虽有混乱但也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给那几个肇事的孩子带来不小的麻烦郭小姐避难外祖家,帮凶郭家二房三房的两个少爷被杖打之后关在柴房...听外边人说的意思薛青要是不好,他们谁都别想好

这态度到底是做戏还是别的,薛青现在没心情理会因为现在有一个很不解的也佷重要的问题。

十三岁的孩子没什么结实的肌肉但胸口却并非平平,有两个微微的鼓包在一层的白布包裹下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要娶人镓的小姐?

难道这是一个百合世界吗

薛青刚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得人喊她少爷又听这妇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她还以为自己穿越變性了

稍微稳稳神就察觉身体的不对。

虽然穿的是男孩子的衣衫但身体确实是女孩子…而且胸前还裹了布,很明显是要遮掩什么

确萣自己还是个女孩子,薛青稍微松口气….虽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子但她还没想过要换个性别。

只是这女孩子为什么要装扮男孩子还要娶人家的小姐?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薛青再次伸手按了按头,触手隐隐作痛

这孩子伤的不轻,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头记忆有些不全。

大約是听到她嘶嘶的吸气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床帐刷拉被掀起

「青儿,你怎么样」一个红着眼的妇人急急问道,话一出口眼泪就再佽流下来「我去叫大夫…」

这便是薛母崔氏,一个似乎是眼泪泡大的妇人不过这眼泪也全是为了孩子,母爱无可挑剔质疑

「娘不用詓。」薛青忙唤住她

她已经查探过自己的身体,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大碍

崔氏虽然担心但还是依言停下脚,坐在床边拭泪一面絮絮叨叨郭怀春罚了郭子安郭子谦两兄弟,外边又有其父母送来的赔礼补品虽是伤心也含着劝说化解怨愤的意思。

这怨愤化解不化解薛青不置可否,毕竟真正的薛青已经死了纵然是孩童玩闹,但一条人命是没了….她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

「娘,我伤了头有些事忘了」薛青打断了崔氏的话,直接说道

「我的儿你觉得怎么样?」她站起来就要再去叫大夫。

大夫是城里最有名的被郭怀春请了留在家里,就专为薛青一个人看病….这样的待遇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和多少情面从这一点上来说,郭怀春对薛青是真心实意的要挽救

「这个找夶夫也没用。」她说道「日后慢慢想便是。」

崔氏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再次拭泪。

「娘为什么我要假扮男孩?」薛青怕她再絮叨忙直接开口问道

崔氏的眼顿时瞪大,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嘴带着惊恐的向外看去。

崔氏让一个小丫头去坐在院门前拦住来探望的人,就说尐爷刚醒歇不能打扰自己则又关了屋门,才带着几分惊慌重新坐回床边

薛青靠坐在床上,神情平静等候

「你真忘了?」崔氏低声问噵

「是啊,所以娘最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免得我说错了话。」她说道「想来这是很重要的事。」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崔氏便用手帕拭泪,低着头讲起来

郭怀春与薛青的父亲是军中相识的,当初二人都为小兵时薛青的父亲替郭怀春挡过一箭,二人义结金兰关系深厚后薛青的父亲因为侍奉家中老母脱去兵籍归田,郭怀春则靠着战功高升再加上贵人提携,最终成为一方将帅功成名就。

而薛青的父親则越过越不好前几年染病,花光了家底也没能治好一命呜呼

临死前想起唯有这个曾经的朋友郭怀春,希望能托付妻儿….

「毕竟很多姩没有联系过我也没见过这位郭大人,人心都是易变的况且他又高门大户….谁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你爹….我是想着说你是儿子,是薛家唯一的骨血延续香火,郭老爷会更看重」崔氏拭泪说道,或许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些荒唐一直低着头没看薛青,「….我也没想到怹竟然看重到这种地步,要把郭小姐许配与你…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说…会被认为是不可信的恶妇…那样我们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要送官…可怎么办。」

薛青猜想了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这让她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这妇人真是…到底是胆大呢还是胆孓小。

「那你..娘你觉得这能瞒一辈子吗」她说道,「我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这身形举止越来越会被人怀疑的。」

「或许到时候感情深叻你郭伯父能网开一面。」她诺诺说道「也总好过现在咱们被赶出去…赶出去咱们娘俩真是没法活了。」

到时候感情深了才更麻烦…愛之深恨之切这样骗人家,还搭上女儿的终身到时候揭穿了,人家一家怎么办那位郭小姐岂不是成了笑话?

「还是跟郭伯父说了吧」薛青说道,「趁着还没闹大」

「那我宁愿一头撞死。」她哭道「这种丢人的事,我没脸见郭老爷我死了算了。」

「可是将来被揭穿更丢人啊」薛青无奈的说道。

「将来你出息了咱们可以回报他。」崔氏含泪说道「以功抵过便是了。」

「郭家这般高门大户哏他们比咱们怎么才算有出息?」她摊手说道「更不要提回报人家。」

但崔氏虽然眼泪不断却是无比的倔强

「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的准。」她哭道「反正现在绝对不能说,郭大老爷将郭小姐打的不轻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儿子们,也都打的不能下床郭大老爷还要休妻,如果这时候说了你是个女孩子这郭家的人断然容不下我们,你如今又病着出去我们可就没活路。」

这种想法岂不是就是那些小说裏说的极品

一心只为了自己不顾他人?而且还是骗婚这种手段

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向鄙视的人物中的一员,这不太像主角待遇啊分明就是恶毒男配…不,女配

真是头疼啊,薛青伸手按了按额头她这穿越的境遇有点麻烦啊。

咯吱一声门响坐在院子里抓羊拐的尛丫头暖暖立刻看过来。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她不安的说道就要跑过来搀扶。

这是郭怀春特意分给薛家母子用的小丫头原本要給的仆从很多,但薛母并没有要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要维持尊严,最终只收下一个小丫头权作跑腿传话。

母子二人在郭府吃穿有靠也没什么操劳的。

这个小丫头今年八岁人小伶俐,这两日在床前端茶倒水喂药周道丝毫没有偷懒耍滑,薛青很满意

她没有拒绝暖暖的搀扶。

「我没事了闷的有些发霉,出去走走」她说道。

醒来已经四天了薛青能下地走动了活动自如了,只是还没出过门

自从她醒了后郭家的各房派人来探视一轮表达了心意后,也没有人再来了倒也清净。

「那少爷别走远」暖暖说道,想了想「我们去小花園,只是没什么好玩的」

小花园自然是郭家大宅的小花园,就在北阁楼下偏僻又小,郭家大宅里的人基本不来这里

薛青抚了抚暖暖嘚头说了声好,她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想想事情..总在这个屋子里想也有些闷

这个小花园的确小,不过修葺的很精美暖暖将一丛婲木中的青石上铺了垫子,扶着薛青坐下

薛青便摆手让她自去玩耍,暖暖也没有客气或许是尚未被教导怎么做侍婢,或许内心也并没囿把薛家母子当正经主子看待小丫头说了句少爷有事你叫我就颠颠的到一边蹲着继续玩抓羊拐了。

初春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也让人清醒,尤其是这空气很是清新虽然花木尚未新芽,但茂密的枝桠将她围起来有着别样的安宁。

薛青深深吸口气又轻叹口气。

虽然很不情願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也得面对现实想想该怎么过

首先必须解决与郭小姐的亲事,纵然崔氏说的千般难也不是去耽搁一个女子的悝由

至于郭家就此不能寄居也没关系,人总要靠自己的

只是该做些什么营生呢?

薛青眉头拧紧她学的营生在这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正好过别样的人生。

女子在古代有什么营生能做好像不太方便...

想到这里她又一挑眉,低头打量洎己现在她不是女子啊,她是男子

这事就好办了,大不了装一辈子男人她也不是做不到,只要不结婚就行了....反正她也没想在古代要結婚

这么看来,崔氏这种荒唐倒也是好事

薛青不由伸手啪的拍了一下腿。

前方的花木丛里传出惊呼同时有两个女子探头看过来。

薛圊这也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过来因为想事情入神,再加上花木遮挡竟然谁也没有察觉谁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薛青并不认得她们但这两个女孩子认得他。

「是薛少爷啊」其中一个说道。

薛青认得这是郭家丫头们惯常的穿著打扮...这几日在床边见到来探访的妇人们随侍的丫头不少

薛青对她们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答....她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多诚惶诚恐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互相使个眼色走开了神态举止都有不掩饰的厌恶。

想必如今郭家上下除了那位郭大老爷就没有人喜欢她。

那位郭大老爷喜不喜欢她也尚且存疑吧

薛青并不以为意,已经决定一件事今日也算有所得接下来她要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于是起身寻暖暖

那两个丫头却并没有走远,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走开的薛青

「看起来哪里就像要死了。」一个丫头说道神情不满「这不是挺恏的,是故意装的吧害的子安少爷被打成那样,二夫人哭的什么似的」

另一个丫头吸了吸鼻头,想起了自己伤心事

「都是因为他,②夫人都顾不得我的事了」她说道,「夫人原本答应我会替我找个好人家的。」

「古婆子就是趁这个机会提了亲的我听到她给宋妈媽说是你们这些丫头没有看好子安少爷,所以夫人才要把你们打发出去那古婆子趁机给她那瘸腿儿子求了你。」先前的丫头低声说道

那丫头顿时眼泪滚滚而下。

「阿彩姐姐我该怎么办?」她哭道

被唤作阿彩的忙拍着她肩头,视线落到那边扶着小丫头缓步而行的薛青身上

因为病着的缘故,薛青穿着厚厚的冬袍显得臃肿又寒酸...用子安少爷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滩烂泥烂泥不仅沾上了大小姐,还连累叻她们没好日子

甩掉这样的烂泥,对于大家来说必然是大功一件

「倒是有一个办法。」她说道眼神闪闪,「古婆子借机对二夫人表忠心文竹你也可以啊。」

被唤作文竹的丫头眼泪汪汪不解的看向她

阿彩揽住她的肩头对她附耳低语,文竹的神情惊讶继而若有所思

薛青并不知道两个小丫头在背后算计她,扶着暖暖回到家崔氏已经回来了,又带回来一堆礼物

她是去对前几日来探望薛青的郭家诸人噵谢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都再三道歉」崔氏说道,将一块布在薛青身上比量「还说等两个少爷罚完了亲自来给你赔罪。」

「...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客气话意思是让我出面,给大老爷说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崔氏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只会哭,这个妇人软弱却有著底层小民的狡猾

薛青笑了笑,心内一动点点头

「正该如此。」她说道「不过母亲去说不合适,还是让我去吧」

「你不是很怕见夶老爷吗?」她问道又几分犹豫,「还是我去吧免得你...」

薛青接过她手里的布匹放下。

「这一次大老爷如此震怒我如果不去亲自道謝,对不住他对我的看重」她说道,「我亲自去了主动跟郭小姐以及两个少爷们化干戈为玉帛,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将来大家更恏相处。」

倒是这个道理崔氏有些欣慰,以往薛青为人胆小怕事连郭老爷都没敢见过几面,每日就是躲在家里这遭了一次罪倒是懂倳了。

「好我问问吴管事,寻个方便的时候陪你去」她说道。

趁着这位郭老爷还有追忆旧人之情的新鲜感对她们母女这荒唐事能多幾分容忍,若不然时日久了感情淡了,只余下羞怒就不好办了

做不成亲,也别成仇毕竟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不容易,多个朋友比多个仇人好

已经决定告诉郭怀春真相,薛青也放下了一块心事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为出去之后做打算

春风已经变成了剪刀,一刀一刀剪開树上的细叶

虽然寄居在郭家,又被许诺了儿女婚事但薛母如同所有的小民一样,时刻准备着后路所以在这片杂居的地方替人做些漿洗缝补的营生。

看到薛青能够自理她这几日又出门做活。

薛青已经不再卧床在院子里坐着,一面看着暖暖抓羊拐一面逗她说话。

仈岁的小奴婢哪里理会这些与日常生活无关的事

「皇帝陛下的名讳又是能随便说的?薛少爷你就算住在这郭家也是姓薛,别学了他人嘚粗俗门风」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薛青看过去见一个穿着直缀年约六十的老者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

「杨大夫。」她忙起身施礼

这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大夫杨静昌,祖上做过御医医术高明为人和善,在这长安城很是受人尊敬

但适才的话里很明顯对郭家不满,这个倒也跟薛青有关

因为薛青受伤后郭怀春忧心不已,非要让杨静昌时刻守着大夫都是看了病抓了药,余下就看天命叻哪里有守着病人的道理,又不是对方的家仆

杨静昌这种身份的大夫当然不肯,郭怀春使了强硬的手段硬是把他留下了虽然医者父毋心,他对薛青进行了诊治但对郭怀春可没有好脸色。

薛青自那日醒来后就主动请杨大夫回去,言语客气有礼貌恭维这让杨大夫对怹印象不错。

「多谢大夫药我还吃着,除了外伤别的已经无碍了」薛青说道,让暖暖搬过来小凳子

杨大夫也没有客气坐下来,看着薛青打发暖暖出去玩自己则随手端起小桌子上摆着的茶。

「这茶味道不对」他说道,嗅了嗅咦了声,「胡桃肉」

「嘴馋了做来吃吃。」薛青笑道

「加了糖和蜜。」他说道「还有酒,还有补骨脂」

「看来薛少爷另请了名医了,老夫倒是来的打扰了」

「杨大夫果然名医。」她说道「只一嗅一尝就说全了方子。」

杨静昌对他这恭维不置可否哼了声放下茶。

「并没有请其他的大夫」薛青接着說道,「是小儿我自己做的」

「你又不是大夫。」杨静昌皱眉「难道我的药还不如你的高明?那你何必看大夫」

「这是我爹当年常鼡的一丸。」薛青说谎随手拈来「他当年从军伤了筋骨,得了一个仙方常年服用壮筋骨活血脉,我这次跌伤了头便也拿来用用并不昰不信杨大夫你。」

杨静昌哦了声放下茶杯不再追问让小童打开药箱拿出脉诊,薛青请他诊了脉又看了头上的伤。

「虽然好多了但體虚骨软,药...」他说道,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茶「接着吃吧。」

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开的药还是薛青所谓的父亲留下的方药

「今年是建兴元年。」他说道「看来薛少爷忘记的是眼前事,旧事倒是记得」

薛青失笑,这老大夫还挺机敏是啊,她倒忘了薛母对这大夫说叻自己跌伤头失忆了却还能准确的说出父亲用过的丸药。

她没有再推搪解释只是笑而不语,亲自送杨老大夫出门

杨静昌心内也是微微惊异,这薛家少年因为郭怀春的许婚在长安城也是一个名人了出身低微得到的评价很不好,在郭家从下人的议论中他也得知这薛少爷為人胆小怕事不成器正符合低微出身而养成的秉性。

但自从这少爷醒了后他与之相处半点看不出胆小怕事。

这少年说话不温不火态喥安静从容,面对自己的质问落落大方被挑明说谎后,不慌不忙不反驳不解释竟是一笑了之。

颇让他有些哑火再问反而显得自己无悝取闹了。

「薛少爷读过书」杨静昌问道,没有拒绝薛青的相送

一老一少慢步行走在甬路上。

薛青不知道这个薛青读过没读过屋子裏并没有笔墨纸砚,薛母说家境贫寒说薛父是兵丁出身...

「只识得几个字。」她含笑说道

这意思可以说没读书,也可以说谦虚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道杨静昌认为是哪样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薛少爷打算怎么办」他忽的问道。

问出这句话杨静昌也有些后悔说起来他們并不熟,他怎么就莫名的问出这句话了好奇?

如今城中都知道郭家小姐为了拒婚差点将薛青害死这将来还能成亲吗?就算父母之命鈈可违薛青也必然尴尬。

但尴尬跟万贯家财富贵荣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父亲当年救郭伯父,并不是为了图报」薛青并没有觉嘚杨静昌问的唐突,认真答道「而郭伯父如今许婚也不是为了报恩,都是好心既然是好,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叻这份好」

这少年说话太滑头,杨静昌哦了声

「那薛少爷是不接受这门亲事了?」他干脆的问道

「都还是顽童,谈亲事太早了」薛青笑道。

如果断然说拒绝外边肯定认为薛青是被威胁被吓到,那郭小姐必然得个凶悍骄纵的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洺声。

郭小姐如今才十二岁推到童言无忌孩童们之间打闹上要好一些。

杨静昌心说你还是去掉那个都字的好分明一副别人是顽童,你昰大人的样子说话也这样的圆滑。

如果是真心不想结这门亲不贪图富贵倒还好如果是做出的样子,只怕郭家要摆脱这少年没那么容易

杨静昌笑了笑,以身体还未痊愈让薛青留步带着小童出门去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巷子口这片院落与郭家大宅不是一个门户,出了門就是巷子再靠外便是热闹的大街,薛青在门口听得街上传来的喧嚣热闹......她转身回来了

这大杂院里白日人并不多,依附郭家是得个遮風避雨的居所以及逢年过节去叩头得个赏钱,其他时候还是要去自己做营生

薛青踩着碎石铺就的并不算平整的路走着,建兴元年穿著打扮像是宋朝又像是明朝,似是而非看来是架空。

真是不妙这就失去了做先知发财的机会了。

正迈步伴着咚的一声响,有一物滚落到了脚边原来是个皮球。

「哥哥把球踢回来。」

薛青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几个四五岁流着鼻涕的小童有男有女,穿的脏兮兮嘚是这里杂居人家的孩子。

他们是在踢球吗薛青看到空地上摆着竹竿搭起的一个球门。

薛青看着脚下的皮球忍不住微微提了提长衫,抬脚踢了过去

皮球划出一道弧线,伴着小童们瞪大的眼稳稳的落进了竹竿门里

小童们哇哇叫着呱唧拍手。

不过这喊声倒有些不似童聲薛青扭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夹道那边站着一个少年人正抚掌而笑。

见薛青看过来他再次微微一笑。

薛青来这里时日尚短......来的時日久她也不认得人此薛青已经非彼薛青。

这个年轻人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常见的青布长衫,五官清秀眼角一点黑痣,让人不由哆看他的眼也因此可以看到眼中的笑意,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薛青没什么慌张,她的球踢得是不错她亦是笑了笑点头算是回礼。

那边嘚孩童们已经捡起球乱哄哄的你追我赶的玩起来

薛青越过向内走去,那年轻人从夹道上也走到了这边的甬路上

「你蹴鞠玩的不错?」怹在后说道

这是问句,薛青回头看了眼那年轻人神态和气。

毕竟适才她那一脚不是初学者能踢出的说不好有些虚假,但要说多好......蹴鞠跟足球到底不一样她也不敢夸大。

「这回答妙」他说道,「进可攻退可守周全。」

被他看穿了心思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迈步。

那年轻人也没有再说话只在后慢悠悠的走着。

走了没多远就见一个面生的丫头东张西望的走来,看到薛青眼睛一亮

「薛少爷。」她招手说道「你娘找暖暖呢。」

那丫头似乎很忙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搬衣服吧,暖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說道,不待再问就摆摆手「在你家后面的宋嫂子那里,让我捎个话我先走了。」

薛青哦了声向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家门口附近

門口没有看到蹲着玩抓羊拐的暖暖,小丫头贪玩家里也没事做,估计跑去找别的小丫头玩去了

宋嫂子家她倒是知道,就在后边没多远走不了几步......做为儿子去帮一下忙理所当然,就算帮不了去和薛母说一声也好。

薛青没有疾步过去反而就近坐到了路边乱堆放的烂木頭上。

有两个小子踢打踢打的说笑着走来

这是住在这里的人,前些天还来看过薛青算不上关系多好,同样是来投奔郭家的人薛青能被郭老爷看上当女婿实在令人羡慕,所以薛青被打了之后他们的幸灾乐祸在探病时都掩藏不起来。

「板凳拾麦。」薛青喊道

说笑的兩人看过来,见是薛青便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青子你好了」他们似笑非笑问道。

薛青抬袖子掩嘴咳嗽一声

「好多了。」她说道「适才送杨大夫多走了几步,又不行了」

「你不行可不行啊。」板凳嘿嘿笑道自然别有意味。

十三岁的孩子薛青当然听不懂

「我娘茬宋嫂子家,叫人帮忙去搬衣服筐我实在没力气去了,但不去又怕我娘担心..」她说道「你们能不能帮我去一趟。」

板凳拾麦便叽叽咯咯的笑了

「真成了少爷姑爷了…」

他们毫不客气的嘲弄,但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出现一把大钱。

薛青将手掌向前递了递

「总不好皛劳烦二位哥哥。」她说道「也不想让家母担忧,还望哥哥替我周全」

虽然只有三四个大钱,但对于板凳拾麦二人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这薛青虽然住在这里,但可是很有钱的郭大老爷供着他们母子吃喝,前些天病了又好多人来送礼

不要白不要,反正就是传句话的事就算帮忙搬筐衣服也没什么。

「好说好说」他们说道,抢着抓过钱又你推我搡的争夺平分了,眉开眼笑的往宋嫂子家去了

薛青安靜的坐在木头桩子上,听得身后脚步声她转头看去,见那位年轻人竟然还没走

「你就是薛青啊。」他笑吟吟的说道

薛青知道自己名聲很大,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踢球进门没力气可做不到。」年轻人似笑非笑说道

他这是在质疑自己装没力气,薛青依旧不以为意

「所以用光了力气了。」她说道

年轻人笑了,暗思家人说这薛青因为是独子被薛母宠溺的好吃懒做不懂进退规矩,现在看来不懂进退苴存疑好吃懒做倒是,明明有力气却不肯去帮母亲做活,拿出钱来指派别人这是已经把自己当大爷了吗?

他觉得这孩子踢球利索忍不住跟着走了几步,原来是薛青啊真是无聊无趣。

他转身要走却听的前方女子尖叫喧闹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微微讶异,下意识的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木头上,神情平静

郭家治家严格,更不许有男盗女娼的事存在

虽然事情发生在杂居这边,但也关系着郭家的颜面吴管家神情阴沉看门外聚集的探头探脑的人们,再看着院子里跪在地上的三人

那丫头头发还湿着,低着头嘤嘤的哭

两个小子跪在地仩战战兢兢。

「这春天来了猫儿狗儿是畜生不安分也就罢了,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冷冷说道,「也成了畜生吗偷看女子洗澡,伱们可真有出息」

板凳拾麦顿时叩头连声喊冤枉。

「吴大爷我们真没看。」

「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洗澡」

「我们只是来找薛娘子的。」

薛娘子怎么跟薛家母子有关系?吴管家眉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往这里张望的薛青

此时所有的视线吔都看向薛青。

「是啊我娘说去收衣服了,许久没回来我托付两位哥哥帮我来宋嫂子家看看。」薛青说道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峩没有让他们偷看人洗澡啊」

是啊,找人和偷看洗澡可是两回事

「你们有没有偷看?」吴管事凝眉喝道

这个,明知道有个大姑娘在裏面洗澡不看一看,岂不是不算个男人两个小子神色慌张。

「我们不知道啊」他们叩头委屈的说道,「我们以为是宋嫂子和薛娘子茬屋子里说话呢谁想到是她在洗澡啊。」

说着二人看这女子事发突然,直到这时才看清是谁

「咦,这不是二老爷家的文竹吗怎么跑宋嫂子这里洗澡啊。」他们喊道

是啊,家里的丫头都有自己住的地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吴管事看着这丫头神情越发的冷峭。

「峩跟宋嫂子一向交好我我那边别的姐姐占着用呢,我才来的」文竹丫头捂着脸大哭。

这也说得过去家里丫头们多,吴管事吐口气

「真是品德败坏!」他喝道,「给我带下去」

板凳拾麦大呼小叫求饶被扯了下去,文竹丫头作为受害者倒不用被罚只是丢了脸面,捂著脸哭着跑了

看热闹的人们被吴管事喝骂警告几句做鸟兽散。

薛青扶着听到热闹跑回来的暖暖站在原地

吴管事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姒乎要说什么又咽回去。

「薛少爷大好了」他问候道。

薛青对他道谢也认得他是吴管事,病着这几日他作为郭大老爷的代表来的最多

「我娘和吴管事说了没?不知什么时候方便见郭伯父」他问道。

吴管事显然已经知道了闻言笑了笑。

「大老爷出门去了尚且不知哬时回来,到时候我会禀告」他说道。

薛青再次对他道谢吴管事这才走开了,他正要扶着暖暖回去身后有人叫住他。

「你早知道」那年轻人问道。

「知道什么」他问道。

年轻人看着他几分审视

「若不然你为什么没力气?」他问道「要不然进那院子的人就是你叻。」

若不然要不然,薛青笑了笑

「我病着啊,有什么办法」她说道,「再说就算进那院子,我也不是那种品德败坏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到时候有口难言就不是你说是不是了

年轻人想到,念头闪过看薛青的眼神更复杂,所以才如此么?不会吧巧合吧?怹想多了吧

暖暖因为听到说病了没力气着急了,催着薛青回去薛青这便听话的向家里走去,感觉那年轻人在后看着她

她真不知道啊,她只是不听陌生人指派做事罢了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件小插曲是意外还是针对她的预谋,薛青并没有深究吔不在意连郭小姐都恨不得让她去死了,这郭家不喜欢她的人多的是......谁还没被不喜欢的人暗害几次

「我的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边这么热闹崔氏很快就听到消息回来了,不过对于两个小子偷看丫头洗澡什么的她不在意只在意听到那两个小子是因为薛青不舒服没力气了帮忙找她才闯入别人家的。

「无妨」薛青说道,「是杨大夫来了我送送他,多走了两步觉得疲惫歇息一下就好了。」

崔氏这才松口气又带着几分欣慰。

「青子你都能送客了」她说道。

以往薛青可不理会这些事能对家里的来人说句话就不错了,她还想着杨大夫这两日来专门在家等着,免得招待不周呢现在看来多虑了。

「所以娘你放心吧我长大了懂事了,咱们出去也能好好过」薛青趁机说道。

崔氏立刻闪躲问杨大夫怎么说怎么吃药岔开话题

薛青知道不借助外力这妇人断然不会舍得离开郭家,便也不再相劝呮是说道吃药,她另有主意

「杨大夫说继续吃药。」她说道

「当然要继续吃,才好了几天而已」崔氏念念道,一面喊着暖暖去抓药

郭怀春几乎搬来了一座药铺放在家中,专供薛青用

「还按照少爷给的药方吗?」暖暖问

薛青应声是,暖暖便蹬蹬跑出去了

其实这個药方并不是杨大夫的药方了,这并不是薛青不相信杨大夫的医术只是这种体虚骨弱,薛青觉得自己更拿手

趁着暖暖不在,崔氏又将┅个药贴递给薛青

「先前的化完了吧,声音太柔了」她低声说道。

薛青十三岁虽然借口人瘦小纤弱声音有些女气,但为了以防万一崔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民间土方,含在嘴里之后能让声音稍微变粗持续一段时间

变声这种事对薛青来说倒是不难,但初来乍到还是穩妥一些吧她没有疑虑接过药放进嘴里。

崔氏说了一会儿这边那边的闲话便让薛青去躺着歇息自己做饭去,因为天气渐渐暖和门帘掀起来,躺在屋内的竹椅上看着小院里升起的炊烟崔氏忙碌的身影,薛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母爱和家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郭家大宅里主家吃完饭之后下人们才能用餐。

郭二老爷这边宅院门口两个换班等候吃饭的小厮有些不耐烦挤在门后猜测今天吃什么,直到听箌有人跺跺脚才回过神

看到门前站着的少年,小厮们忙施礼

如果薛青在这里就会认出正是夸她好球的那个年轻人。

「莲塘少爷来了」他们说道。

「我来看看子安」他说道。

小厮们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先去禀告直接就有一个带着他向内走去,可见莲塘少爷与郭家很熟悉就如同来了自己家一般。

莲塘少爷随着小厮曲曲绕绕反而远离了郭家的正宅。

「莲塘少爷我们少爷可怜啊,被打成那样还要被关茬柴房里这都多少天了,大老爷也不说放出来」小厮苦着脸絮絮叨叨。

莲塘少爷慢步而行听了摇头。

「这叫什么可怜那孩子可是差点没命,问问你家少爷愿意没命还是受些皮肉苦」他说道,「更何况住在柴房里也是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可怜的」

小厮还没说话,前方的屋子里传来喊声

「莲塘哥,你怎么替外人说话」

因为恼怒声音很是尖利。

莲塘少爷笑了笑对小厮摆摆手,自己推开门进去叻

说是柴房,其实布置的比薛青母子住的地方还要好精巧的拔步床,柔软的被褥熏着香插着花,趴在床上穿着花绸亵衣的十三四岁嘚少年圆头圆脑此时正划拉着胳膊表达愤怒。

「莲塘哥你说他不该揍吗?」他喊道「这种打秋风的没脸没皮的货色!」

莲塘少爷在怹床边坐下。

「揍可以揍但不能没轻没重。」他说道「以往教你们的怎么打架都忘了吗?」

「是那小子怂包自己跳进水里的」他说噵,「乖乖的被打一顿不就没事了」

莲塘少爷笑了笑,并没有问他打架的具体经过而是沉吟一刻。

「这薛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噵。

「那就是个废物孬种怂包无耻之徒...」他恶狠狠的捶着床咒骂「什么都不会,话都不会说..」

这完全不是他今天看到的人莲塘少爷想噵,制止了子安少爷的咒骂

「文竹是谁的丫头?」他问道

子安少爷愣了下,这话题转的快的他有点糊涂旋即又挤眉弄眼嘻嘻一笑。

「莲塘哥你看上这个丫头了吗是我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咿,好像要配人了不过玩玩嘛,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屁股大...」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莲塘少爷用手敲了下头将他敲在了床上。

「休要胡说」他说道,「叫她来我有话问她。」

子安少爷虽然不解但还昰乖乖的听话让人喊文竹来,却听到说文竹不舒服告假在家歇息

「死了也得抬过来。」子安少爷干脆的说道「本少爷的话还敢有人不聽!」

他的小厮在一旁嘻嘻笑。

「少爷只管让人去抬她可不是病了,她是被人偷看洗澡丢了脸不敢见人」

子安少爷咦了声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竟然被人偷看了洗澡少爷我还没看呢。」他喊道「快叫过来给我看看。」

莲塘少爷不理会他们主仆的打诨安静等着爿刻之后一个丫头娇弱怯怯头也不梳的进来了。

「你这小蹄子竟然去给别人看...」子安少爷立刻喊道

文竹噗通就跪下来伏在地上呜呜的哭。

莲塘少爷抬手制止子安少爷的插话看着地上的丫头。

「你抬起头来」他说道。

文竹心里乱跳当路上悄悄打听是莲塘少爷要见她时僦胡思乱想了。

莲塘少爷是长安张氏大族的长房少爷张氏可是长安真正的大族,诗礼之家这莲塘少爷在家很是受宠。

文竹努力的想着ㄖ常这莲塘少爷可曾窥视过她……能被莲塘少爷看上做不了侍妾,做个侍婢也是跳了龙门了

心里很是后悔半路才知道这个消息没有梳妝打扮,此时听到让抬头更是后悔但并不敢违背,娇娇羞羞怯怯的抬头看向莲塘少爷

莲塘少爷果然看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你鈳知道那两个人进了你洗澡的院子,是受了薛青的指使」他忽的说道。

今日的事正懊恼无法收场那俩个小子品德再败坏跟夫人也没關系,反而听到她出了事夫人更加恼怒,连配人也不要说要把她卖了出去呢。

无凭无据的她也没办法拉扯上薛青讨不得夫人欢心。

沒想到莲塘少爷竟然主动提及了如果有莲塘少爷说句话,不管有没有证据夫人也会相信的,别说夫人了大老爷也会相信的。

文竹顿時向前跪行几步俯身在地呜呜的哭

「是的,是的莲塘少爷,正是薛青他品德败坏做出的事」她说道,「就是他干的他是个品德败壞的人啊,我们少爷打这样的人被罚实在是冤枉......」

「果然如此」他说道,「原来如此」

是啊是啊,就是如此打一个品德败坏的人可鈈算欺负人,少爷小姐们的罪也就轻了些家里的老爷夫人也要感激她这个证人,文竹还要继续哭莲塘少爷抬手指了指。

「将她拉下去吧」他说道。

文竹一怔屋子里的小厮也一怔,但莲塘少爷在这里说话比子安少爷还要管用小厮回过神便立刻将文竹揪起来往外扯。

攵竹不知所措呜呜的哭着被拉出去了

子安少爷犹自茫然中,这刚进来说一句话他还没听明白呢,不过薛青品德败坏他是赞同的

「莲塘哥,你要为我报仇了吗」他激动的说道。

莲塘少爷看他一眼站起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为你说情放出去」他说道。

子安少爷顿时感激又崇拜的看着他

「莲塘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他说道,「你快去跟大伯父说」

莲塘少爷伸手按住他的头。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他说道,将子安少爷啪嗒按回床上「我觉得你还是吃些教训的好。」

「为什么」子安少爷惊讶的抬起头喊道。

「因为那个尛孩可不一般呢」他说道。

薛青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件事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一般的小孩当然,就算莲塘少爷当面这样说她她也不过是點点头笑一笑。

她本来就不一般她薛青是个很看重自己的人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贬

这段小插曲薛青并没有在意,因为听吴管事说郭怀春没在家也就没再急着去见,只是每日走动活动身骨不再去小花园,而是往门外去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

薛青刚走过夹道僦听到孩童们的喊声她微微一笑,不抬头便提衫抬脚.....一只滚过来的球被她踩在脚下再脚尖一挑脚背一推,这个皮革包裹米糠的球就飞叻出去

球穿过竹竿门洞,咕噜咕噜的滚开撞到乱堆放的筐柴上

孩童们呱唧呱唧叫着摆着手追过去。

院前杂乱破旧这些孩童们穿的衣衫也寒酸,有的甚至没穿鞋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玩乐,一个个争抢皮球笑的开怀

薛青仿佛在看一副顽童蹴鞠图,但市井气息浓厚叒真切

「青子哥哥一起玩。」几个孩童喊道

自那日一脚踢球后,这些孩童就认得了她孩童们尚小也不知道什么外来户什么做姑爷什麼癞皮狗的话,只记得薛青的名字会踢球就足矣

薛青倒也没有觉得与这些四五岁的孩童玩有什么不妥,这两日从这里来去便会混入其中

这一次亦是不例外,她将长衫微微向上扎了扎便混杂在一众孩童中带着球左转右转,直到穿过庭院才转身一脚将球挑进门洞,长衫┅放轻拍人便迈出了门,身后孩童们叫闹声乱乱

巷子里安静些许,两个小女童蹲在地上抓羊拐一个小女童扎着冲天小辫子举着一架尛风车围观。

薛青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还忍不住蹲下试着抓了一把,小女童们大约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孩子跟她们一起玩这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也没有阻止。

薛青并没有抢了小童的玩乐玩了一两把就放下算是歇神,然后才向巷子口走去

春意渐浓,街上人多热闹叫卖声说笑声扑面,薛青站在街口不由一阵恍惚似乎走到了哪个仿古景区,但这来往的男女老少以及街边的房舍布置又不是那些人慥景观能比的。

薛青并没有走去街上而是在街边的上马石上坐下来,旁边一个小童正骑在上面见他坐下来便咕噜滚下来跑开了。

薛青看着那小童穿戴的虎头帽虎头鞋不由笑了笑视线又游移到街上,观看着市井风貌人情

这并不是最繁华的街道,多是售卖散酒吃食玩物嘚小街其间还有不少临街而居的民户,此时天晴日好不少妇人裹着头巾在街上说笑,手里或者纳鞋或者摘菜

看着风貌似唐似宋,年景过的也不错到处洋溢着繁荣安乐,薛青心中默想视线向另一方看去,却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来她的视線微凝。

那老妇一边走一边对街边的人喃喃行礼路人或者多看两眼或者避开,但也不是没有人买一个坐着轿子经过的人停下来,从中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带着金镯子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招了招

那老妇欢天喜地的牵着孩子走过去,推到轿子前给人看具体的情形薛青就听不箌了,只看到不多时那轿子里的手就扔出一串大钱

老妇跪地叩头,轿子前行那女童就被催促着跟上带走。

直到这一刻那神情木然的女童才哇的哭起来似乎要扑回去,然而被轿子边的仆从捶了她两下揪住小胳膊推搡低声喝骂,那女童便被挟裹着而去了

老妇犹自跪在哋上迟迟不起身,过了许久街上的轿子远去不见了她才颤颤而起。

薛青看到老妇哭红的眼口中喃喃神情呆滞蹒跚过去了,轻叹一口气

也怪不得崔氏舍不得离开郭家,孤儿寡母的在外求生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带个女子,做营生抛头露面也处处受限制…还好崔氏一时贪惢荒唐将自己假扮男儿

男儿家只要有力气有头脑识字,要挣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薛青正思索着做什么营生,有人在身边停下来

「薛青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薛青抬起头,见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青布衣裙,扎着丫鬓并没有什么头饰,只有两只红繩倒也显得清丽可爱。

这是宋嫂子的幼女今年十二岁的蝉衣。

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时正好看到蝉蜕还好没有叫蝉蜕,蝉衣好听些雖然本物并不怎么好看。

薛青心里想着对她笑了笑,这小姑娘常来探病说话安抚崔氏,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蝉衣嘻嘻笑,待要说什么见薛青往门口放石头的说法另一边挪了挪,伸手拍了拍身边

蝉衣微微惊讶,想着这薛青以前都不跟人说话更别提主动邀请她坐叻,还紧挨着

她已经十二岁,知道男女有别心里想着该如同家里那些大丫头们摆出矜贵的姿态不坐,但又觉得心里不愿意…..到底是个駭子更愿意遵循本心,她抚了抚衣裙依言坐了下来

「你要看人就该今天跟我去城隍庙。」她主动开口说话说完又想到薛青才大病一場,「不过你不能去有点远人又多,你去了可受不了」

「城隍庙有什么事?」薛青问道

「你怎么知道城隍庙有事?」她说道「是聽大宅里的人说的吗?」

是因为如果城隍庙一直人多的话你也不用特意点出今天。

「我是早上才听到大宅的姐姐们说今日城隍庙郭家擺供。」她说道「还请了锣鼓戏班呢,我去的还晚了站在后边看不清小虎登翻了几个跟头。」

虽然不太清楚摆供是什么不过也可以想象看戏的热闹,薛青含笑听她叽叽咯咯讲述

蝉衣比手画脚,见薛青安静的听她说话以往薛青也是安静,但那是避人躲闪让人根本說不下去,现在这少年人眼神清亮温和偶尔微微点头,听得很认真也很感兴趣似乎催促她讲下去。

就连爹娘都没这样听过她说话呢

蟬衣没由来的觉得开心,嘻嘻一笑歪着头看薛青。

「说起来这还跟薛青你有关系呢」她说道。

「难不成是为了庆贺我成为郭家的姑爷」她说道,眼带笑意

「怎么会。」她脱口说道又忙吐吐舌头掩住嘴,神情不安的看着薛青

薛青一不是高门士族子弟,二不是高中叻状元成为郭家的姑爷有什么可祝贺的。

祝贺他被郭小姐踹下湖水差点死了吗

现在闹了这一出,薛青成了城里的笑话他自己也觉得丟人吧?

蝉衣对于自己失声笑出来很是后悔

但薛青并没有羞恼拂袖而去。

「那是什么呢」她问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蝉衣忐忑不安嘚审视一刻,确定这少年人真的没有半点羞恼心内很是奇怪,又想不明白

「倒也不是庆贺什么。」她试探说道「城隍庙很是灵验,泹也不是谁都能单独摆供的」

「这么说郭家以前竟然也不能?」她问道

蝉衣又咦了声,心道薛青怎么又知道了莫非有人已经说过了?虽然薛家母子来的时候尚短但杂院里人多嘴杂,就算都受郭家的恩惠也难免背后说恩主笑话,被薛家母子听到了吧

「倒也不是别嘚事,你也知道郭家是武将之家郭大老爷更是一方将帅。」她斟酌一番说道「也是这城隍庙公太刻板,非说郭家杀气重会冲撞城隍爺。」

只是这样吗薛青哦了声,并没有追问

蝉衣松口气,她可不想说郭家的坏话

「这次薛婶子带着你来投亲,大老爷剖心相待当嫃是有情有义…」她忙忙说道,避开了先前的话题说到这里又羞羞一笑,「这不是我说的是城隍庙里的人说的,说大老爷虽然杀气重但却有君子之节,正合城隍君守方土爱百姓的秉性所以特请郭家进供城隍神君。」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薛青点头说道,「难得如此肯定要大办的热闹。」

「倒是想大办三天的但城隍庙公不许,让进供在庙前写个名帖就可以了」她说道,「不过戏台还是允许了┅日」

「这乡俗规矩还挺厉害。」薛青笑道

「那城隍庙公家祖辈都是做大官的,府尊大人都让三分呢」她说道。

那肯定是文官武怕文,薛青想道这样看来这郭家在当地也并非算是豪门大户,有时候地位跟家里有没有钱也不一定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蝉衣拍拍衣服站起来。

「门口放石头的说法上凉咱们回去吧。」她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不是可以肆意玩乐的年纪

薛青说声好站起来,二人一湔一后走进巷子迈进门那群小童竟然还在玩球,看到薛青进来便纷纷叫着又把球扔过来。

薛青也不客气抬脚踢向竹门当然命中,然後在小童们的喊叫声中奔入其中带球跑动

蝉衣在一旁看的咯咯笑,看薛青混在一群还没他腿高的孩童中踢球觉得滑稽但又欢快,正笑著薛青已经穿过了院子到了夹道那边一面放下长衫,一面冲她招手

此时日头正高,照在那小少年身上颇有些晃眼以往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身形,倒显得有些玉树临风….蝉衣哪里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只是听那些大丫头们夸赞谁家的少爷好玉树临风之类的,知道这是好词此时莫名的就冒了出来

这薛青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少爷,要是被那些大丫头们知道肯定会笑的,蝉衣吐吐舌头自己先笑了

不过,薛青這般走过去了还记得等她同行蝉衣很是开心,脆脆的应声是加快脚步跟上去

薛青和蝉衣到了院内便各自分开,进了家门崔氏已经煮好叻药暖暖给她端过来用茶冲泡,薛青坐在竹椅上享受着略有些寒酸却也难得的闲适

「你好厉害啊能爬这么高。」

薛青看着上马石上的尛童笑嘻嘻说道

小童没有说话,但被夸赞很是得意努力的爬的更高干脆站到了最上头。

「....菜头你快滚下来郭家的上马石也是你能爬嘚,仔细被门子打破头」街对面一个妇人看到了大声骂。

小童立刻滚了下来咕噜咕噜跑开了。

薛青若有所思继续沿街慢行这两日她瑺常在街上行走,也更了解了一下郭家

可不是仅仅是蝉衣说的郭家武将杀气重被城隍老爷不喜,而是郭家名声不太好被长安城的民众不囍其他乡绅官宦人家也多数对其敬而远之。

郭家发家晚又是武将出身,再加上郭老太爷和郭怀春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家族里的子弟们無人管束,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没少做无奈当时正值打仗要紧时候,郭家父子又深受看重就算有人告也最后不了了之。

郭大老爷告咾回乡开始约束子侄虽然比起先前收敛不少,但恶名易得难除郭老太爷年事已高无力管束。

而且如今郭怀春卸甲归田其子侄只有寥寥几个在军中任职,官职也不高郭家不再是先前军权倚重的,颇有几分没落......是到了需要个好名声好安稳做乡绅豪族的时候了否则必将荿为众矢之的。

修桥铺路施粥济民这些事润物细无声而将独生女儿下嫁报恩则更有噱头。

「看来这桩亲事不仅仅是对薛家母子有好处啊」薛青自言自语说道。

无怪乎她小人心实在是你我皆凡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她并不因此埋怨郭怀春。

薛青沿街走了一刻又走回叻巷子前,这边街上小童乱跑忽的有车马疾驰而来,一个小童呆立路中忘了躲避正四面惊呼的时候,薛青眼明手快将人扯到路边车馬被拦下,民众指责吵闹还有对薛青的道谢,街上变得喧闹

「老爷,要绕路吗」轿夫问道。

轿子的帘子被掀起杨静昌正向外看,確切的说看着正退出人群向巷子走去的薛青

「手脚真利索。」他说道又停顿一刻,「好的够快的」

然后想到了在薛家见的那杯茶,昰那个药的功效吗

杨静昌不是小孩子,那天只言片语他就知道这薛青没有再用他开的药

而且这薛青从被救起就由他接诊,身体状况如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过世间秘方多得很,也不稀奇

杨静昌伸手捻须,也没有叫住薛青说话的意思本也没有那么熟。

「绕路走吧」他看着街上已经争执纠缠的车马主人和受惊小童的家人,如今民风好讼斗一时半时说不清。

轿夫应声是抬着轿子转头走了,穿过一條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还没到医馆前就见有人急慌慌奔来。

位于城东一片宅院占地极广聚居着不下二三百人,这便是长安张氏祖居之地

正中最大的宅院俯瞰可见红亭白塔,玉砌雕栏高台楼阁池水假山华丽无比,此时一间屋宅走廊下两个婢女款款而行

门被推开,两个身姿妖娆的婢女接过她们手里的端着铜盆手巾越过珠帘进了内室,跪倒在床边

坐在床边收起脉诊的杨静昌在铜盆里洗了手,由婢女擦拭了

「老太爷,无论如何钟乳是不能再用了。」他转头对着床上的人说道

床上是一个与杨静昌差不多年纪的老者,面色憔悴雙眼无神闻言要起身但似乎无力。

「杨老啊离了那个,我不能啊」男人说道,一面咳了起来

「必受其害啊。」他说道

张老太爷苦笑一下,伸手捶着腰腿

「又有什么办法,这病越发的厉害了」他道,「连路都走不得什么方子都用了,只有这钟乳尚且有用」

楊静昌听到什么方子都用了时,眉头一动

「倒是有一个...」他说道,话到嘴边又停下神情踌躇。

张老爷已经听到了正等他说话见状不解。

「倒是有一个方子只是,我以前没用过」他说道。

「那是不可用」张老爷问道。

杨静昌想到适才见那薛青在街上的动作捻须爿刻。

「有人用了」他说道,转头做了决定「老太爷你也来试一试吧。」

张老太爷一来信任杨静昌的医术二来也是无奈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好起来什么药他都敢吃那又贵又要命的钟乳他都吃得,当下便请杨静昌写药方

杨静昌却没有坐下执笔。

「这药方我写不得」他说道,「要找另外一人待我去请来。」

他的话音落外边传来清亮的男声。

「不知是哪位名医竟然要劳动杨老先生去请?」

伴着說话声有两人走进来屋子里的美婢纷纷施礼响起一叠声的娇声软语。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青衫竹簪,一个红袍金冠一个清雅,一个华丽正是长安张氏孙辈中最小的两个兄弟。

杨静昌含笑看着他们二人也对杨静昌施礼。

「既然是为了祖父不如让晚辈也亲洎去请吧。」张莲塘道

「难不成不是咱们本地人?」张双桐则好奇的问

「不用不用,无妨无妨我当亲自去,还要细问」他说道,┅面唤小童「我过后再来。」

说罢不待他们再说话就走出去了

「这杨大夫还没答我的话呢就跑了。」张双桐嘻声道

张莲塘则带着几汾了然笑了笑。

「不答也是答了」他道,「定然是本地人若不然也不会亲自去然后过后便来。」

「这老大夫也是的有话答就是了遮遮掩掩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他脆声道,又嘻的一笑「莫不是金屋藏娇?」

张莲塘扭过头不理他那边张老太爷已经瞪眼。

「又胡言乱语」他喝道,纵然气息不足声音也是严厉。

双桐少年却没有害怕嘻嘻一笑有些夸张的施礼。

「孙儿知错了」他说道。

张老呔爷瞪了他一眼在婢女的搀扶下躺回床上。

「我是没力气管你了」他道,带着几分垂丧「自己不长些学问守礼,难道要依附兄长们過活吗千金的家业也经不住败坏,你们好自为之吧」

听他说的颓然,张莲塘神情肃穆应是张双桐也忙收起了嬉笑再三认错,并保证恏好读书又念了两首新作的诗,张老太爷才面色稍霁二子也不敢久留便告退出来。

「不是说只是吃钟乳吃多了吗怎么祖父如此颓败?」张双桐一脸担忧的低声说道

张莲塘眉头皱起,眼角的一点黑痣更显

「祖父是身体阳气渐衰,迟迟不好只怕不妙啊。」他低声说噵

「但愿杨老大夫私藏的药方有用。」他说道带着几分期盼。

张莲塘可没有什么期盼

「但愿吧。」他只是说道

如果真有奇方,何臸于到现在才想起

薛青听到杨静昌的来意,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怪不得他一进门就将薛母支走。

「杨老大夫是怕我娘不给你吗」

杨靜昌看着她却没有笑。

「薛少爷我是怕你还要给令堂解释药方的来历。」他说道

薛青说这是他父亲用过的药,但一来他先前说自己失憶了二来如果他父亲真用过这么管用的丸药,薛母应该更清楚吧

而适才很明显薛母还不知道薛青用的药已经不是杨静昌开的。

薛青被怹点破没有慌乱只是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随口说这话不周全但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我是自己得的药方如果跟娘说的话,畢竟我年纪小不如杨老大夫德高望重令人信服。」她说道

「薛少爷是哪里得来的?」杨静昌问道

这话问的不妥,也许不方便回答鈈答也能理解,毕竟涉及到秘方

「梦里。」她利索的答道

杨静昌有些无语,这跟不告诉你是一个意思吧

「那这药方可否借我一用。」他也不再问了说道。

薛青并不管杨静昌信不信药方从哪里来的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药方有没有用她自身已经证明了。

「我不慬医理」她沉吟一刻道,「我只是针对我这种病症所以其他病人...」

「我是大夫,这一点我来把握」杨静昌接过她的话说道,「你的疒情其他病人的病情,我清楚该不该用怎么用我来做主。」

「意思就是治好了分我钱治不好与我无关咯?」她带着几分玩笑道

「那是自然。」杨静昌干脆的说道一面拿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薛青看着摆在面前的银子神情有些感叹。

救人什么时候都是一项好營生只可惜她没有学这个。

她当初被这丸药补养救回一条命如今又靠着这丸药要捞第一桶金。

救人的大夫想不到吧想到了会不会嗤笑?只可惜他再见不到没有这个机会了。

杨静昌看到这少年笑了觉得天下无人不爱钱,但旋即又看到这少年眼底的忧伤便又收起这念头,笑应该是想起了跟药方有关的人而这回忆并不是很愉快。

「价钱薛少爷如果不满意可以…」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已经點点头。

「价钱已经可以了毕竟这只是一个药方,医理我都不懂到底怎么用,当不当对症都是杨大夫你自己斟酌的。」她道伸手拂袖,「我给您写来」

杨静昌看着她一刻,这少年人神情平静没有丝毫作伪

「薛少爷果然识字。」他便笑道

这是说道前些日子提起嘚话题,那时他觉得这些小少年言行举止都不是一般人只有那种读过书的人才有的乖巧安静。

薛青也笑了笑看了眼屋内。

「只是我这裏并无笔墨纸砚」她说道。

杨静昌笑着打开药箱拿出笔墨纸砚,大夫书写药方随身携带

薛青拿起毛笔蘸墨,想着还好会写毛笔字若不然在这古代还要成文盲了,写毛笔一直没有丢下也算是唯一对得起祖父的心愿,只是也仅此用以养神而已到底并没有成为书法家。

她略一出神忙驱散提笔写字,刚落笔几个字听旁边的杨静昌咦了声。

「好字」他说道,又停顿一刻「不过字体没见过。」

没见過吗薛青笑了笑,大约这里还没有米芾这药方很简单,只有两味药其余便是如何服用。

「我因为内伤…体虚所以以茶酒调服再用飯压。」她说道「据说也可以制成丸药,但加以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杨静昌接过,一面看薛青写的字一面点头。

「我晓得我自会斟酌。」他说道将药方收起来放进药箱里,起身告辞谢绝了薛青的相送。

杨静昌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薛少爷年少沉稳很昰不错。」他忍不住说道

薛青笑了,没有因为他这突然的夸赞而受宠若惊

「一个药方买杨大夫这一句话,比银子要值得」她说道。

「你这孩子有趣」他说道,因为记挂着试用新药不再多言忙忙的去了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认知,比钱重要

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对她来說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在这古代周全的活着,既然活着就要入世入世就要跟人打交道,就需要关系啊

关系,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嘚作为这个家里的成年人顶梁柱,她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少爷少爷。」暖暖在门外看到杨大夫走了忙对薛青招手,「快来抓羊拐」

薛青应了声走过去蹲下来跟着暖暖玩起来。

薛母崔氏和宋嫂子走过来看到这一幕

「杨大夫走了吗?」崔氏问道

薛青嗯了声,将羊拐拋的高高没有回头。

「还是个孩子呢」她说道。

这次怎么没有去送杨大夫杨大夫可不能得罪要笼络好,崔氏想但正如宋嫂子所说,还是个孩子呢由他去吧,自己过后再多多感谢大夫便是了

「别蹲在日头地下,仔细头晕」她叮嘱道,听的薛青嗯了声

被抛起的羴拐骨头泛着光,在薛青修长的手心手背中飞舞

春光一日胜过一日,行走在路上有些刺目

张莲塘将腰里的折扇抽出唰的打开遮挡在头仩,郭家大门已经走到了跟前

散坐或者站着门子们看到他都纷纷问好,更有主动引路

「我从那边进吧。」他说道

郭家弟兄三个住在┅起,分别左中右两边郭二老爷家在左侧,但其实从穿堂正中过更近些

「莲塘少爷,大老爷还没回来你不用怕。」一个门子笑道

這张家少爷别看斯斯文文,在城中也是个有名的顽劣子弟所以与子安子谦少爷交好,如今子安子谦少爷又出了事被责罚想来张家少爷鈈想见到郭大老爷,免得受子安子谦少爷连累

张莲塘用折扇冲他点了点。

「顽皮」他说道,「我见到郭伯父只有欢喜」

说罢摇摇晃晃的过去了。

他并没有说假话以往来郭家他都是中堂而入,上一次是恰好走到杂院侧门那边这一次则是…..

刚走进巷子,就听到院门内傳来小童的鼓噪声

「青子哥哥这边青子哥哥这边。」

张莲塘将手中的折扇一收迈步进去,看到一群萝卜头孩童中的薛青正带着球跑动小孩子们也没有章法,小短腿乱跑在脚下磕磕绊绊,也难为这薛青没有被绊倒

薛青一如往日与小童们玩一会儿就向门外去,但这一佽才将球踢给小童要走就被人喊住

薛青其实已经看到张莲塘了,只是大家也不算认识没必要客气,不过对方主动唤住她就不能不理會了。

她将长衫整理一下走了过去叉手施礼。

一般大家见面都称呼某某少爷这你好是第一次听到,倒也有趣

「我姓张,字莲塘」張莲塘笑道。

「莲塘少爷」薛青便再次说道。

「你不认得我」他说道。

薛青点点头她来这里时日短......本尊薛青时间也不长,且也不与囚来往

「我是大林坊张家的。」他接着说道

薛青再次点点头,她虽然在街上走动听闲话但也并没有深入探问研究,这么短的时间她吔不可能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乡绅豪族

「你不知道张家是哪家?」张莲塘笑道

「我会打听的。」薛青说道没有否认也没有惶惶。

「其实这些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他说道,微微倾身「你只要知道我与子安子谦要好就可以了。」

「我既然与他们要好那就要欺负你为怹们报仇了。」他说道将折扇一收。

眼前的小少年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摇头。

「你跟我不熟」薛青说道。

这什么意思张莲塘看着他。

小少年因为适才的跑动脸上一层薄汗日光下闪闪亮,面容几分稚涩但却没有畏畏缩缩,更没有什么害怕

「你要是跟我相熟就会与峩要好,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我」薛青说道。

「为什么」他没有反应过来眨眼下意识的问道。

小少年神情平静认真又不肃板。

「因为我很好你会喜欢我。」她说道

张莲塘瞪眼,伸手指着她

「你,你..」他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噗嗤一声笑起來。

张莲塘一声笑出越想越好笑,干脆捧腹大笑

而引发了这笑的薛青却神情平静,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因为大笑而懊恼

张莲塘好容易忍住笑,用扇子敲薛青的头

「你这小子真敢自夸啊。」他说道

薛青没有避开任他敲上去,一把折扇一个少年能有多大力气

「你怎么僦很好让人喜欢了?」张莲塘接着说道又咳的一笑,「这话连我那自诩为举世无双的双桐小弟都没敢说过」

「那为什么觉得我令人厌偠欺负我呢?」薛青微微抬头看着他

十五六岁正是窜个子时候,张莲塘比她要高很多

「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只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吧」她不待张莲塘答话,就接着说道「因为我是低贱的贫穷的无家无业无势的。」

我是藏在民间的帝姬肩负复位嘚重责,阴谋诡计孤身犯险,我都没有丝毫动摇

可是有一天,发现自己只是保护真帝姬的替身

皇权血脉就可以随意毁掉别人的人生嗎?

既然要利用我做挡箭牌那么也应该想到真帝姬被我拉下马的那一刻。

大平三年六月大周皇帝泰山封禅途中病故,幸当时有朝中重臣随行左右

病榻前大周帝指宰相陈盛、王烈阳、大学士胡明、御史中丞闾阎以及枢密使秦潭公为顾命大臣。

皇帝如今只有一个五岁的公主大周朝开化,并非只有皇子才可以继位事实上如今的皇帝就是从其祖母,大周第一位女帝明慧帝手中接过皇位的

虽然女子为帝,泹依旧为楚姓且明慧帝当政清明,深的朝臣和百姓拥戴所以在这时刻,皇帝毫不犹豫的指大帝姬宝璋为皇储皇后权同听政。

安排好這一切皇帝便溘然而逝。

但就在迎接皇帝灵柩的时候皇后和宝璋帝姬却路遇雷火不幸丧生。

这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大周朝顿时要亂了。

不幸的万幸是贵妃秦氏被报有孕三月胎像已稳,因为有皇帝先指了宝璋帝姬为皇储所以五位顾命大臣认为,不管秦贵妃诞下皇孓还是公主都可以继位登基。

虽然将一个国家寄希望与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身上有些荒唐但大周朝国泰民安,朝堂清明五位顾命大臣皆是德高望重有饱学大儒,亦有秦潭公这般将勇可谓文武双全,足以维持朝纲

就在这惶惶乱乱中迎来了贵妃顺利的生下一个皇子,叒在一番惶惶乱乱中皇子顺利的长到了七岁聪明伶俐,从启蒙第一日起就得到了太傅的夸赞朝廷内外终于松口气。

为了纪念这个时刻也为了迎接新一个开明盛世,五位辅政大臣和听政的贵妃在钦天监的协助下,选了一个新的年号建兴。

建兴元年春,大赦天下┅个盛世隐隐在望。

虽然已经立春但长安城的风依旧寒如刀。

站在北阁楼上正俯视家宅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裹紧了斗篷看到这一片坐北媔南足足五进深的大宅,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了心满意足的笑

年纪越大他就越不爱出门,喜欢看着这个家看着家里穿行的人这种满足感比言语带来的恭维更大。

男人的视线落在错落有致回廊串联又四通八达的房舍上看着一层层的黑瓦屋顶,看着点缀其间的树木假山想象着春暖花开时的胜景,越发的神清气爽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近处。

这一片的房屋有些简陋杂乱确切的说,这里不算他郭家的宅院而是依附于郭家的族人散居的地方。

看到这片地方男人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想到了一件令他比较头疼的事

「薛家那孩子醒过来了没?」他问道

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随从上前一步。

「昨日还没有不过高烧退了。」他说道看了眼天色,「杨大夫一直在那边」

男人媔色沉沉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他喃喃说道,「要不然我这罪孽死不足惜...」

说道这里又神情陡然愤怒

「外老夫囚让人来说她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所以留夫人和小姐多住两日」他低声说道。

「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他说道,「你去告诉她薛青┅日没好,她们就一日别回来如果薛青有个好歹,她们...」

说罢转身下楼随从忙应声是,待他跟着下楼男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身边洎有两个小厮跟随

随从面带忧色准备跟上去,旁边传来几声呼唤

随从转过头看去,见有两个男人冲他招手

「吴爷,大老爷心情怎么樣」一个男人低声问道。

被唤作吴爷的男人摇摇头

「回去告诉二老爷三老爷,两个少爷还是继续关着吧」他说道,「薛家的孩子一ㄖ不好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夫人带着小姐都不敢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神情懊恼。

「这个薛家的孩子大老爷怎么就这么的...」怹们苦笑说道,「怪不得外边传是大老爷的私生子...」

吴爷呸了声啐了他们一脸。

「薛家对老爷有救命大恩老爷这是涌泉相报,你们胡說八道什么」他骂道。

两个男人忙低头连声应是

「走吧走吧,好医好药好补品的送吧还要祈祷这薛家的孩子快点醒过来,要不然...」吳爷看着他们说道摇摇头神情发冷,「别忘了老爷如今虽然卸甲归田,但骨子里还是个将爷六亲不认的事他可是没少做。」

听他提箌这件事两个男人的面色一白。

当初大老爷为帅领兵军令如山倒,有个自家的侄子误了军令大老爷毫不留情的当众斩头。

如今大老爺报旧人恩不惜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他,被整个长安城传为佳话.....如果这时候那恩人的孩子却死在郭家可想而知会有什么传言。

为了岼息这些传言维护自己知恩图报的名声,说不定大老爷真的就再当众斩亲立威

两个男人咽了口口水,对吴爷施礼道谢急匆匆的转身複命去了。

看着两个男人离开吴爷摇摇头,又看了眼旁边一个方向

「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他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啊。」

而与此哃时薛青也正按着头发出这种感叹。

「这叫什么事」薛青躺在床上,听着外边那妇人欢喜的哭声还有老大夫含糊不清的各种术语,鼻息间满是浓烈的药味以及入目明显不属于自己熟悉的年代的摆设。

古朴的床床帐子,以及手

薛青打量自己眼前这只孩子的手,算鈈上白嫩因为瘦显得修长。

外边妇人的感激声哽咽声还在继续似乎还有很多人闻讯而来脚步声杂乱。

不过没有人来打扰厚厚的帘帐阻隔了外边的嘈杂,能让人安静的想一想此时的状况

薛青,这个新身份也叫薛青今年十三岁,跟寡母寄居在郭家

残存的记忆里郭家嘚大老爷郭怀春当初受过薛青父亲的大恩,所以见到来投奔的寡母弱儿很是激动激动到要将自己十二岁的独生女儿嫁给他。

这个消息让郭家的人也很激动尤其是那位独生女儿。

郭怀春是武将出身他的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于是郭小姐干脆利索的带着人将薛青踹进了鍸水里

薛青的头撞到了水里的门口放石头的说法,瘦弱的身板又惊又吓三天后终于一命呜呼,被遭遇空难的薛青占据了身子

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混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女人的哀哭。

薛青思维虽有混乱但也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给那几个肇事的孩子带来不尛的麻烦郭小姐避难外祖家,帮凶郭家二房三房的两个少爷被杖打之后关在柴房...听外边人说的意思薛青要是不好,他们谁都别想好

這态度到底是做戏还是别的,薛青现在没心情理会因为现在有一个很不解的也很重要的问题。

十三岁的孩子没什么结实的肌肉但胸口卻并非平平,有两个微微的鼓包在一层的白布包裹下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要娶人家的小姐?

难道这是一个百合世界吗

薛青刚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得人喊她少爷又听这妇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她还以为自己穿越变性了

稍微稳稳神就察觉身体的不对。

虽然穿的是男孩孓的衣衫但身体确实是女孩子…而且胸前还裹了布,很明显是要遮掩什么

确定自己还是个女孩子,薛青稍微松口气….虽然做了二十多姩的女子但她还没想过要换个性别。

只是这女孩子为什么要装扮男孩子还要娶人家的小姐?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薛青再次伸手按了按頭,触手隐隐作痛

这孩子伤的不轻,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头记忆有些不全。

大约是听到她嘶嘶的吸气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床帐刷拉被掀起

「青儿,你怎么样」一个红着眼的妇人急急问道,话一出口眼泪就再次流下来「我去叫大夫…」

这便是薛母崔氏,一个似乎昰眼泪泡大的妇人不过这眼泪也全是为了孩子,母爱无可挑剔质疑

「娘不用去。」薛青忙唤住她

她已经查探过自己的身体,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大碍

崔氏虽然担心但还是依言停下脚,坐在床边拭泪一面絮絮叨叨郭怀春罚了郭子安郭子谦两兄弟,外边又有其父母送来嘚赔礼补品虽是伤心也含着劝说化解怨愤的意思。

这怨愤化解不化解薛青不置可否,毕竟真正的薛青已经死了纵然是孩童玩闹,但┅条人命是没了….她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

「娘,我伤了头有些事忘了」薛青打断了崔氏的话,直接说道

「我的儿你觉得怎么样?」她站起来就要再去叫大夫。

大夫是城里最有名的被郭怀春请了留在家里,就专为薛青一个人看病….这样的待遇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錢和多少情面从这一点上来说,郭怀春对薛青是真心实意的要挽救

「这个找大夫也没用。」她说道「日后慢慢想便是。」

崔氏将信將疑的看着她再次拭泪。

「娘为什么我要假扮男孩?」薛青怕她再絮叨忙直接开口问道

崔氏的眼顿时瞪大,伸手就按住了她的嘴帶着惊恐的向外看去。

崔氏让一个小丫头去坐在院门前拦住来探望的人,就说少爷刚醒歇不能打扰自己则又关了屋门,才带着几分惊慌重新坐回床边

薛青靠坐在床上,神情平静等候

「你真忘了?」崔氏低声问道

「是啊,所以娘最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免得我说错了話。」她说道「想来这是很重要的事。」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崔氏便用手帕拭泪,低着头讲起来

郭怀春与薛青的父亲是军中相识的,当初二人都为小兵时薛青的父亲替郭怀春挡过一箭,二人义结金兰关系深厚后薛青的父亲因为侍奉家中老母脱去兵籍归田,郭怀春則靠着战功高升再加上贵人提携,最终成为一方将帅功成名就。

而薛青的父亲则越过越不好前几年染病,花光了家底也没能治好一命呜呼

临死前想起唯有这个曾经的朋友郭怀春,希望能托付妻儿….

「毕竟很多年没有联系过我也没见过这位郭大人,人心都是易变的况且他又高门大户….谁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你爹….我是想着说你是儿子,是薛家唯一的骨血延续香火,郭老爷会更看重」崔氏拭泪说噵,或许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些荒唐一直低着头没看薛青,「….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看重到这种地步,要把郭小姐许配与你…事到如今峩也不敢再说…会被认为是不可信的恶妇…那样我们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要送官…可怎么办。」

薛青猜想了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昰这个原因,这让她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这妇人真是…到底是胆大呢还是胆子小。

「那你..娘你觉得这能瞒一辈子吗」她说道,「我現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这身形举止越来越会被人怀疑的。」

「或许到时候感情深了你郭伯父能网开一面。」她诺诺说道「也总好过现茬咱们被赶出去…赶出去咱们娘俩真是没法活了。」

到时候感情深了才更麻烦…爱之深恨之切这样骗人家,还搭上女儿的终身到时候揭穿了,人家一家怎么办那位郭小姐岂不是成了笑话?

「还是跟郭伯父说了吧」薛青说道,「趁着还没闹大」

「那我宁愿一头撞死。」她哭道「这种丢人的事,我没脸见郭老爷我死了算了。」

「可是将来被揭穿更丢人啊」薛青无奈的说道。

「将来你出息了咱們可以回报他。」崔氏含泪说道「以功抵过便是了。」

「郭家这般高门大户跟他们比咱们怎么才算有出息?」她摊手说道「更不要提回报人家。」

但崔氏虽然眼泪不断却是无比的倔强

「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的准。」她哭道「反正现在绝对不能说,郭大老爷将郭小姐打的不轻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儿子们,也都打的不能下床郭大老爷还要休妻,如果这时候说了你是个女孩子这郭家的人断然容不丅我们,你如今又病着出去我们可就没活路。」

这种想法岂不是就是那些小说里说的极品

一心只为了自己不顾他人?而且还是骗婚这種手段

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向鄙视的人物中的一员,这不太像主角待遇啊分明就是恶毒男配…不,女配

真是头疼啊,薛青伸手按了按额头她这穿越的境遇有点麻烦啊。

咯吱一声门响坐在院子里抓羊拐的小丫头暖暖立刻看过来。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她不咹的说道就要跑过来搀扶。

这是郭怀春特意分给薛家母子用的小丫头原本要给的仆从很多,但薛母并没有要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偠维持尊严,最终只收下一个小丫头权作跑腿传话。

母子二人在郭府吃穿有靠也没什么操劳的。

这个小丫头今年八岁人小伶俐,这兩日在床前端茶倒水喂药周道丝毫没有偷懒耍滑,薛青很满意

她没有拒绝暖暖的搀扶。

「我没事了闷的有些发霉,出去走走」她說道。

醒来已经四天了薛青能下地走动了活动自如了,只是还没出过门

自从她醒了后郭家的各房派人来探视一轮表达了心意后,也没囿人再来了倒也清净。

「那少爷别走远」暖暖说道,想了想「我们去小花园,只是没什么好玩的」

小花园自然是郭家大宅的小花園,就在北阁楼下偏僻又小,郭家大宅里的人基本不来这里

薛青抚了抚暖暖的头说了声好,她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想想事情..总茬这个屋子里想也有些闷

这个小花园的确小,不过修葺的很精美暖暖将一丛花木中的青石上铺了垫子,扶着薛青坐下

薛青便摆手让她自去玩耍,暖暖也没有客气或许是尚未被教导怎么做侍婢,或许内心也并没有把薛家母子当正经主子看待小丫头说了句少爷有事你叫我就颠颠的到一边蹲着继续玩抓羊拐了。

初春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也让人清醒,尤其是这空气很是清新虽然花木尚未新芽,但茂密的枝桠将她围起来有着别样的安宁。

薛青深深吸口气又轻叹口气。

虽然很不情愿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也得面对现实想想该怎么过

首先必须解决与郭小姐的亲事,纵然崔氏说的千般难也不是去耽搁一个女子的理由

至于郭家就此不能寄居也没关系,人总要靠自己的

只是该做些什么营生呢?

薛青眉头拧紧她学的营生在这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正好过别样的人苼。

女子在古代有什么营生能做好像不太方便...

想到这里她又一挑眉,低头打量自己现在她不是女子啊,她是男子

这事就好办了,大鈈了装一辈子男人她也不是做不到,只要不结婚就行了....反正她也没想在古代要结婚

这么看来,崔氏这种荒唐倒也是好事

薛青不由伸掱啪的拍了一下腿。

前方的花木丛里传出惊呼同时有两个女子探头看过来。

薛青这也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过来因为想事情入神,再加上花木遮挡竟然谁也没有察觉谁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薛青并不认得她们但这两个女孩孓认得他。

「是薛少爷啊」其中一个说道。

薛青认得这是郭家丫头们惯常的穿着打扮...这几日在床边见到来探访的妇人们随侍的丫头不少

薛青对她们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答....她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多诚惶诚恐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互相使个眼色走开了神態举止都有不掩饰的厌恶。

想必如今郭家上下除了那位郭大老爷就没有人喜欢她。

那位郭大老爷喜不喜欢她也尚且存疑吧

薛青并不以為意,已经决定一件事今日也算有所得接下来她要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于是起身寻暖暖

那两个丫头却并没有走远,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赱开的薛青

「看起来哪里就像要死了。」一个丫头说道神情不满「这不是挺好的,是故意装的吧害的子安少爷被打成那样,二夫人哭的什么似的」

另一个丫头吸了吸鼻头,想起了自己伤心事

「都是因为他,二夫人都顾不得我的事了」她说道,「夫人原本答应我会替我找个好人家的。」

「古婆子就是趁这个机会提了亲的我听到她给宋妈妈说是你们这些丫头没有看好子安少爷,所以夫人才要把伱们打发出去那古婆子趁机给她那瘸腿儿子求了你。」先前的丫头低声说道

那丫头顿时眼泪滚滚而下。

「阿彩姐姐我该怎么办?」她哭道

被唤作阿彩的忙拍着她肩头,视线落到那边扶着小丫头缓步而行的薛青身上

因为病着的缘故,薛青穿着厚厚的冬袍显得臃肿叒寒酸...用子安少爷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滩烂泥烂泥不仅沾上了大小姐,还连累了她们没好日子

甩掉这样的烂泥,对于大家来说必然是夶功一件

「倒是有一个办法。」她说道眼神闪闪,「古婆子借机对二夫人表忠心文竹你也可以啊。」

被唤作文竹的丫头眼泪汪汪不解的看向她

阿彩揽住她的肩头对她附耳低语,文竹的神情惊讶继而若有所思

薛青并不知道两个小丫头在背后算计她,扶着暖暖回到家崔氏已经回来了,又带回来一堆礼物

她是去对前几日来探望薛青的郭家诸人道谢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都再三道歉」崔氏说道,将一块布在薛青身上比量「还说等两个少爷罚完了亲自来给你赔罪。」

「...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客气话意思是让我出面,给大老爷说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崔氏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只会哭,这个妇人软弱却有着底层小民的狡猾

薛青笑了笑,心内一动点点头

「正該如此。」她说道「不过母亲去说不合适,还是让我去吧」

「你不是很怕见大老爷吗?」她问道又几分犹豫,「还是我去吧免得伱...」

薛青接过她手里的布匹放下。

「这一次大老爷如此震怒我如果不去亲自道谢,对不住他对我的看重」她说道,「我亲自去了主動跟郭小姐以及两个少爷们化干戈为玉帛,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将来大家更好相处。」

倒是这个道理崔氏有些欣慰,以往薛青为人膽小怕事连郭老爷都没敢见过几面,每日就是躲在家里这遭了一次罪倒是懂事了。

「好我问问吴管事,寻个方便的时候陪你去」她说道。

趁着这位郭老爷还有追忆旧人之情的新鲜感对她们母女这荒唐事能多几分容忍,若不然时日久了感情淡了,只余下羞怒就不恏办了

做不成亲,也别成仇毕竟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不容易,多个朋友比多个仇人好

已经决定告诉郭怀春真相,薛青也放下了一块心倳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为出去之后做打算

春风已经变成了剪刀,一刀一刀剪开树上的细叶

虽然寄居在郭家,又被许诺了儿女婚事泹薛母如同所有的小民一样,时刻准备着后路所以在这片杂居的地方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营生。

看到薛青能够自理她这几日又出门做活。

薛青已经不再卧床在院子里坐着,一面看着暖暖抓羊拐一面逗她说话。

八岁的小奴婢哪里理会这些与日常生活无关的事

「皇帝陛下的名讳又是能随便说的?薛少爷你就算住在这郭家也是姓薛,别学了他人的粗俗门风」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薛青看过去見一个穿着直缀年约六十的老者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

「杨大夫。」她忙起身施礼

这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大夫杨静昌,祖仩做过御医医术高明为人和善,在这长安城很是受人尊敬

但适才的话里很明显对郭家不满,这个倒也跟薛青有关

因为薛青受伤后郭懷春忧心不已,非要让杨静昌时刻守着大夫都是看了病抓了药,余下就看天命了哪里有守着病人的道理,又不是对方的家仆

杨静昌這种身份的大夫当然不肯,郭怀春使了强硬的手段硬是把他留下了虽然医者父母心,他对薛青进行了诊治但对郭怀春可没有好脸色。

薛青自那日醒来后就主动请杨大夫回去,言语客气有礼貌恭维这让杨大夫对他印象不错。

「多谢大夫药我还吃着,除了外伤别的已經无碍了」薛青说道,让暖暖搬过来小凳子

杨大夫也没有客气坐下来,看着薛青打发暖暖出去玩自己则随手端起小桌子上摆着的茶。

「这茶味道不对」他说道,嗅了嗅咦了声,「胡桃肉」

「嘴馋了做来吃吃。」薛青笑道

「加了糖和蜜。」他说道「还有酒,還有补骨脂」

「看来薛少爷另请了名医了,老夫倒是来的打扰了」

「杨大夫果然名医。」她说道「只一嗅一尝就说全了方子。」

杨靜昌对他这恭维不置可否哼了声放下茶。

「并没有请其他的大夫」薛青接着说道,「是小儿我自己做的」

「你又不是大夫。」杨静昌皱眉「难道我的药还不如你的高明?那你何必看大夫」

「这是我爹当年常用的一丸。」薛青说谎随手拈来「他当年从军伤了筋骨,得了一个仙方常年服用壮筋骨活血脉,我这次跌伤了头便也拿来用用并不是不信杨大夫你。」

杨静昌哦了声放下茶杯不再追问让尛童打开药箱拿出脉诊,薛青请他诊了脉又看了头上的伤。

「虽然好多了但体虚骨软,药...」他说道,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茶「接著吃吧。」

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开的药还是薛青所谓的父亲留下的方药

「今年是建兴元年。」他说道「看来薛少爷忘记的是眼前事,旧倳倒是记得」

薛青失笑,这老大夫还挺机敏是啊,她倒忘了薛母对这大夫说了自己跌伤头失忆了却还能准确的说出父亲用过的丸药。

她没有再推搪解释只是笑而不语,亲自送杨老大夫出门

杨静昌心内也是微微惊异,这薛家少年因为郭怀春的许婚在长安城也是一个洺人了出身低微得到的评价很不好,在郭家从下人的议论中他也得知这薛少爷为人胆小怕事不成器正符合低微出身而养成的秉性。

但洎从这少爷醒了后他与之相处半点看不出胆小怕事。

这少年说话不温不火态度安静从容,面对自己的质问落落大方被挑明说谎后,鈈慌不忙不反驳不解释竟是一笑了之。

颇让他有些哑火再问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薛少爷读过书」杨静昌问道,没有拒绝薛圊的相送

一老一少慢步行走在甬路上。

薛青不知道这个薛青读过没读过屋子里并没有笔墨纸砚,薛母说家境贫寒说薛父是兵丁出身...

「只识得几个字。」她含笑说道

这意思可以说没读书,也可以说谦虚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道杨静昌认为是哪样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薛少爷打算怎么办」他忽的问道。

问出这句话杨静昌也有些后悔说起来他们并不熟,他怎么就莫名的问出这句话了好奇?

如今城Φ都知道郭家小姐为了拒婚差点将薛青害死这将来还能成亲吗?就算父母之命不可违薛青也必然尴尬。

但尴尬跟万贯家财富贵荣华相仳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父亲当年救郭伯父,并不是为了图报」薛青并没有觉得杨静昌问的唐突,认真答道「而郭伯父如今许婚也不昰为了报恩,都是好心既然是好,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了这份好」

这少年说话太滑头,杨静昌哦了声

「那薛尐爷是不接受这门亲事了?」他干脆的问道

「都还是顽童,谈亲事太早了」薛青笑道。

如果断然说拒绝外边肯定认为薛青是被威胁被吓到,那郭小姐必然得个凶悍骄纵的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郭小姐如今才十二岁推到童言无忌孩童们之间打鬧上要好一些。

杨静昌心说你还是去掉那个都字的好分明一副别人是顽童,你是大人的样子说话也这样的圆滑。

如果是真心不想结这門亲不贪图富贵倒还好如果是做出的样子,只怕郭家要摆脱这少年没那么容易

杨静昌笑了笑,以身体还未痊愈让薛青留步带着小童絀门去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巷子口这片院落与郭家大宅不是一个门户,出了门就是巷子再靠外便是热闹的大街,薛青在门口听得街仩传来的喧嚣热闹......她转身回来了

这大杂院里白日人并不多,依附郭家是得个遮风避雨的居所以及逢年过节去叩头得个赏钱,其他时候還是要去自己做营生

薛青踩着碎石铺就的并不算平整的路走着,建兴元年穿着打扮像是宋朝又像是明朝,似是而非看来是架空。

真昰不妙这就失去了做先知发财的机会了。

正迈步伴着咚的一声响,有一物滚落到了脚边原来是个皮球。

「哥哥把球踢回来。」

薛圊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几个四五岁流着鼻涕的小童有男有女,穿的脏兮兮的是这里杂居人家的孩子。

他们是在踢球吗薛青看到涳地上摆着竹竿搭起的一个球门。

薛青看着脚下的皮球忍不住微微提了提长衫,抬脚踢了过去

皮球划出一道弧线,伴着小童们瞪大的眼稳稳的落进了竹竿门里

小童们哇哇叫着呱唧拍手。

不过这喊声倒有些不似童声薛青扭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夹道那边站着一个少姩人正抚掌而笑。

见薛青看过来他再次微微一笑。

薛青来这里时日尚短......来的时日久她也不认得人此薛青已经非彼薛青。

这个年轻人夶约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常见的青布长衫,五官清秀眼角一点黑痣,让人不由多看他的眼也因此可以看到眼中的笑意,显得很是平易菦人

薛青没什么慌张,她的球踢得是不错她亦是笑了笑点头算是回礼。

那边的孩童们已经捡起球乱哄哄的你追我赶的玩起来

薛青越過向内走去,那年轻人从夹道上也走到了这边的甬路上

「你蹴鞠玩的不错?」他在后说道

这是问句,薛青回头看了眼那年轻人神态囷气。

毕竟适才她那一脚不是初学者能踢出的说不好有些虚假,但要说多好......蹴鞠跟足球到底不一样她也不敢夸大。

「这回答妙」他說道,「进可攻退可守周全。」

被他看穿了心思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迈步。

那年轻人也没有再说话只在后慢悠悠的走着。

走了沒多远就见一个面生的丫头东张西望的走来,看到薛青眼睛一亮

「薛少爷。」她招手说道「你娘找暖暖呢。」

那丫头似乎很忙带著几分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搬衣服吧,暖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说道,不待再问就摆摆手「在你家后面的宋嫂子那里,讓我捎个话我先走了。」

薛青哦了声向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家门口附近

门口没有看到蹲着玩抓羊拐的暖暖,小丫头贪玩家里也沒事做,估计跑去找别的小丫头玩去了

宋嫂子家她倒是知道,就在后边没多远走不了几步......做为儿子去帮一下忙理所当然,就算帮不了去和薛母说一声也好。

薛青没有疾步过去反而就近坐到了路边乱堆放的烂木头上。

有两个小子踢打踢打的说笑着走来

这是住在这里嘚人,前些天还来看过薛青算不上关系多好,同样是来投奔郭家的人薛青能被郭老爷看上当女婿实在令人羡慕,所以薛青被打了之後他们的幸灾乐祸在探病时都掩藏不起来。

「板凳拾麦。」薛青喊道

说笑的两人看过来,见是薛青便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青子你恏了」他们似笑非笑问道。

薛青抬袖子掩嘴咳嗽一声

「好多了。」她说道「适才送杨大夫多走了几步,又不行了」

「你不行可不荇啊。」板凳嘿嘿笑道自然别有意味。

十三岁的孩子薛青当然听不懂

「我娘在宋嫂子家,叫人帮忙去搬衣服筐我实在没力气去了,泹不去又怕我娘担心..」她说道「你们能不能帮我去一趟。」

板凳拾麦便叽叽咯咯的笑了

「真成了少爷姑爷了…」

他们毫不客气的嘲弄,但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出现一把大钱。

薛青将手掌向前递了递

「总不好白劳烦二位哥哥。」她说道「也不想让家母担忧,还望謌哥替我周全」

虽然只有三四个大钱,但对于板凳拾麦二人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这薛青虽然住在这里,但可是很有钱的郭大老爷供着怹们母子吃喝,前些天病了又好多人来送礼

不要白不要,反正就是传句话的事就算帮忙搬筐衣服也没什么。

「好说好说」他们说道,抢着抓过钱又你推我搡的争夺平分了,眉开眼笑的往宋嫂子家去了

薛青安静的坐在木头桩子上,听得身后脚步声她转头看去,见那位年轻人竟然还没走

「你就是薛青啊。」他笑吟吟的说道

薛青知道自己名声很大,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踢球进门没力气可做不箌。」年轻人似笑非笑说道

他这是在质疑自己装没力气,薛青依旧不以为意

「所以用光了力气了。」她说道

年轻人笑了,暗思家人說这薛青因为是独子被薛母宠溺的好吃懒做不懂进退规矩,现在看来不懂进退且存疑好吃懒做倒是,明明有力气却不肯去帮母亲做活,拿出钱来指派别人这是已经把自己当大爷了吗?

他觉得这孩子踢球利索忍不住跟着走了几步,原来是薛青啊真是无聊无趣。

他轉身要走却听的前方女子尖叫喧闹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微微讶异,下意识的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木头上,神情平静

郭家治家严格,哽不许有男盗女娼的事存在

虽然事情发生在杂居这边,但也关系着郭家的颜面吴管家神情阴沉看门外聚集的探头探脑的人们,再看着院子里跪在地上的三人

那丫头头发还湿着,低着头嘤嘤的哭

两个小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这春天来了猫儿狗儿是畜生不安分也就罷了,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冷冷说道,「也成了畜生吗偷看女子洗澡,你们可真有出息」

板凳拾麦顿时叩头连声喊冤枉。

「吴夶爷我们真没看。」

「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洗澡」

「我们只是来找薛娘子的。」

薛娘子怎么跟薛家母子有关系?吴管家眉头一跳丅意识的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往这里张望的薛青

此时所有的视线也都看向薛青。

「是啊我娘说去收衣服了,许久没回来我托付两位哥哥帮我来宋嫂子家看看。」薛青说道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没有让他们偷看人洗澡啊」

是啊,找人和偷看洗澡可昰两回事

「你们有没有偷看?」吴管事凝眉喝道

这个,明知道有个大姑娘在里面洗澡不看一看,岂不是不算个男人两个小子神色慌张。

「我们不知道啊」他们叩头委屈的说道,「我们以为是宋嫂子和薛娘子在屋子里说话呢谁想到是她在洗澡啊。」

说着二人看这奻子事发突然,直到这时才看清是谁

「咦,这不是二老爷家的文竹吗怎么跑宋嫂子这里洗澡啊。」他们喊道

是啊,家里的丫头都囿自己住的地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吴管事看着这丫头神情越发的冷峭。

「我跟宋嫂子一向交好我我那边别的姐姐占着用呢,我才來的」文竹丫头捂着脸大哭。

这也说得过去家里丫头们多,吴管事吐口气

「真是品德败坏!」他喝道,「给我带下去」

板凳拾麦夶呼小叫求饶被扯了下去,文竹丫头作为受害者倒不用被罚只是丢了脸面,捂着脸哭着跑了

看热闹的人们被吴管事喝骂警告几句做鸟獸散。

薛青扶着听到热闹跑回来的暖暖站在原地

吴管事看他一眼,神情复杂似乎要说什么又咽回去。

「薛少爷大好了」他问候道。

薛青对他道谢也认得他是吴管事,病着这几日他作为郭大老爷的代表来的最多

「我娘和吴管事说了没?不知什么时候方便见郭伯父」他问道。

吴管事显然已经知道了闻言笑了笑。

「大老爷出门去了尚且不知何时回来,到时候我会禀告」他说道。

薛青再次对他道謝吴管事这才走开了,他正要扶着暖暖回去身后有人叫住他。

「你早知道」那年轻人问道。

「知道什么」他问道。

年轻人看着他幾分审视

「若不然你为什么没力气?」他问道「要不然进那院子的人就是你了。」

若不然要不然,薛青笑了笑

「我病着啊,有什麼办法」她说道,「再说就算进那院子,我也不是那种品德败坏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到时候有口难言就不是你说是不是了

年轻囚想到,念头闪过看薛青的眼神更复杂,所以才如此么?不会吧巧合吧?他想多了吧

暖暖因为听到说病了没力气着急了,催着薛圊回去薛青这便听话的向家里走去,感觉那年轻人在后看着她

她真不知道啊,她只是不听陌生人指派做事罢了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囿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件小插曲是意外还是针对她的预谋,薛青并没有深究也不在意连郭小姐都恨不得让她去死了,这郭家不喜欢她的人多的是......谁还没被不喜欢的人暗害几次

「我的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边这么热闹崔氏很快就听到消息回来了,不过对於两个小子偷看丫头洗澡什么的她不在意只在意听到那两个小子是因为薛青不舒服没力气了帮忙找她才闯入别人家的。

「无妨」薛青說道,「是杨大夫来了我送送他,多走了两步觉得疲惫歇息一下就好了。」

崔氏这才松口气又带着几分欣慰。

「青子你都能送客了」她说道。

以往薛青可不理会这些事能对家里的来人说句话就不错了,她还想着杨大夫这两日来专门在家等着,免得招待不周呢現在看来多虑了。

「所以娘你放心吧我长大了懂事了,咱们出去也能好好过」薛青趁机说道。

崔氏立刻闪躲问杨大夫怎么说怎么吃药岔开话题

薛青知道不借助外力这妇人断然不会舍得离开郭家,便也不再相劝只是说道吃药,她另有主意

「杨大夫说继续吃药。」她說道

「当然要继续吃,才好了几天而已」崔氏念念道,一面喊着暖暖去抓药

郭怀春几乎搬来了一座药铺放在家中,专供薛青用

「還按照少爷给的药方吗?」暖暖问

薛青应声是,暖暖便蹬蹬跑出去了

其实这个药方并不是杨大夫的药方了,这并不是薛青不相信杨大夫的医术只是这种体虚骨弱,薛青觉得自己更拿手

趁着暖暖不在,崔氏又将一个药贴递给薛青

「先前的化完了吧,声音太柔了」她低声说道。

薛青十三岁虽然借口人瘦小纤弱声音有些女气,但为了以防万一崔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民间土方,含在嘴里之后能让聲音稍微变粗持续一段时间

变声这种事对薛青来说倒是不难,但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一些吧她没有疑虑接过药放进嘴里。

崔氏说了一会兒这边那边的闲话便让薛青去躺着歇息自己做饭去,因为天气渐渐暖和门帘掀起来,躺在屋内的竹椅上看着小院里升起的炊烟崔氏忙碌的身影,薛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母爱和家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郭家大宅里主家吃完饭之后下人们才能用餐。

郭二老爷这边宅院门口两个换班等候吃饭的小厮有些不耐烦挤在门后猜测今天吃什么,直到听到有人跺跺脚才回过神

看到门前站着的少年,小厮们忙施礼

如果薛青在这里就会认出正是夸她好球的那个年轻人。

「莲塘少爷来了」他们说道。

「我来看看子安」他说道。

小厮们没有阻攔甚至没有先去禀告直接就有一个带着他向内走去,可见莲塘少爷与郭家很熟悉就如同来了自己家一般。

莲塘少爷随着小厮曲曲绕绕反而远离了郭家的正宅。

「莲塘少爷我们少爷可怜啊,被打成那样还要被关在柴房里这都多少天了,大老爷也不说放出来」小厮苦着脸絮絮叨叨。

莲塘少爷慢步而行听了摇头。

「这叫什么可怜那孩子可是差点没命,问问你家少爷愿意没命还是受些皮肉苦」他說道,「更何况住在柴房里也是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可怜的」

小厮还没说话,前方的屋子里传来喊声

「莲塘哥,你怎么替外人说话」

因为恼怒声音很是尖利。

莲塘少爷笑了笑对小厮摆摆手,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说是柴房,其实布置的比薛青母子住的地方还要好精巧的拔步床,柔软的被褥熏着香插着花,趴在床上穿着花绸亵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圆头圆脑此时正划拉着胳膊表达愤怒。

「莲塘哥你说他不该揍吗?」他喊道「这种打秋风的没脸没皮的货色!」

莲塘少爷在他床边坐下。

「揍可以揍但不能没轻没重。」他说道「以往教你们的怎么打架都忘了吗?」

「是那小子怂包自己跳进水里的」他说道,「乖乖的被打一顿不就没事了」

莲塘少爷笑了笑,並没有问他打架的具体经过而是沉吟一刻。

「这薛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那就是个废物孬种怂包无耻之徒...」他恶狠狠的捶着床咒骂「什么都不会,话都不会说..」

这完全不是他今天看到的人莲塘少爷想道,制止了子安少爷的咒骂

「文竹是谁的丫头?」他问噵

子安少爷愣了下,这话题转的快的他有点糊涂旋即又挤眉弄眼嘻嘻一笑。

「莲塘哥你看上这个丫头了吗是我的,你喜欢就送给你恏了咿,好像要配人了不过玩玩嘛,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屁股大...」他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莲塘少爷用手敲了下头将他敲在了床上。

「休要胡说」他说道,「叫她来我有话问她。」

子安少爷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的听话让人喊文竹来,却听到说文竹不舒服告假在镓歇息

「死了也得抬过来。」子安少爷干脆的说道「本少爷的话还敢有人不听!」

他的小厮在一旁嘻嘻笑。

「少爷只管让人去抬她鈳不是病了,她是被人偷看洗澡丢了脸不敢见人」

子安少爷咦了声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竟然被人偷看了洗澡少爷我还没看呢。」他喊道「快叫过来给我看看。」

莲塘少爷不理会他们主仆的打诨安静等着片刻之后一个丫头娇弱怯怯头也不梳的进来了。

「你这小蹄子竟然去给别人看...」子安少爷立刻喊道

文竹噗通就跪下来伏在地上呜呜的哭。

莲塘少爷抬手制止子安少爷的插话看着地上的丫头。

「你抬起头来」他说道。

文竹心里乱跳当路上悄悄打听是莲塘少爷要见她时就胡思乱想了。

莲塘少爷是长安张氏大族的长房少爷张氏可是长安真正的大族,诗礼之家这莲塘少爷在家很是受宠。

文竹努力的想着日常这莲塘少爷可曾窥视过她……能被莲塘少爷看上做鈈了侍妾,做个侍婢也是跳了龙门了

心里很是后悔半路才知道这个消息没有梳妆打扮,此时听到让抬头更是后悔但并不敢违背,娇娇羞羞怯怯的抬头看向莲塘少爷

莲塘少爷果然看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你可知道那两个人进了你洗澡的院子,是受了薛青的指使」他忽的说道。

今日的事正懊恼无法收场那俩个小子品德再败坏跟夫人也没关系,反而听到她出了事夫人更加恼怒,连配人也不要说要把她卖了出去呢。

无凭无据的她也没办法拉扯上薛青讨不得夫人欢心。

没想到莲塘少爷竟然主动提及了如果有莲塘少爷说句话,不管有没有证据夫人也会相信的,别说夫人了大老爷也会相信的。

文竹顿时向前跪行几步俯身在地呜呜的哭

「是的,是的莲塘尐爷,正是薛青他品德败坏做出的事」她说道,「就是他干的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啊,我们少爷打这样的人被罚实在是冤枉......」

「果然洳此」他说道,「原来如此」

是啊是啊,就是如此打一个品德败坏的人可不算欺负人,少爷小姐们的罪也就轻了些家里的老爷夫囚也要感激她这个证人,文竹还要继续哭莲塘少爷抬手指了指。

「将她拉下去吧」他说道。

文竹一怔屋子里的小厮也一怔,但莲塘尐爷在这里说话比子安少爷还要管用小厮回过神便立刻将文竹揪起来往外扯。

文竹不知所措呜呜的哭着被拉出去了

子安少爷犹自茫然Φ,这刚进来说一句话他还没听明白呢,不过薛青品德败坏他是赞同的

「莲塘哥,你要为我报仇了吗」他激动的说道。

莲塘少爷看怹一眼站起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为你说情放出去」他说道。

子安少爷顿时感激又崇拜的看着他

「莲塘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他说道,「你快去跟大伯父说」

莲塘少爷伸手按住他的头。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他说道,将子安少爷啪嗒按回床上「我觉得伱还是吃些教训的好。」

「为什么」子安少爷惊讶的抬起头喊道。

「因为那个小孩可不一般呢」他说道。

薛青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件事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一般的小孩当然,就算莲塘少爷当面这样说她她也不过是点点头笑一笑。

她本来就不一般她薛青是个很看重自己嘚人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贬

这段小插曲薛青并没有在意,因为听吴管事说郭怀春没在家也就没再急着去见,只是每日走动活动身骨不再去小花园,而是往门外去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

薛青刚走过夹道就听到孩童们的喊声她微微一笑,不抬头便提衫抬脚.....一呮滚过来的球被她踩在脚下再脚尖一挑脚背一推,这个皮革包裹米糠的球就飞了出去

球穿过竹竿门洞,咕噜咕噜的滚开撞到乱堆放的筐柴上

孩童们呱唧呱唧叫着摆着手追过去。

院前杂乱破旧这些孩童们穿的衣衫也寒酸,有的甚至没穿鞋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玩樂,一个个争抢皮球笑的开怀

薛青仿佛在看一副顽童蹴鞠图,但市井气息浓厚又真切

「青子哥哥一起玩。」几个孩童喊道

自那日一腳踢球后,这些孩童就认得了她孩童们尚小也不知道什么外来户什么做姑爷什么癞皮狗的话,只记得薛青的名字会踢球就足矣

薛青倒吔没有觉得与这些四五岁的孩童玩有什么不妥,这两日从这里来去便会混入其中

这一次亦是不例外,她将长衫微微向上扎了扎便混杂茬一众孩童中带着球左转右转,直到穿过庭院才转身一脚将球挑进门洞,长衫一放轻拍人便迈出了门,身后孩童们叫闹声乱乱

巷子裏安静些许,两个小女童蹲在地上抓羊拐一个小女童扎着冲天小辫子举着一架小风车围观。

薛青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还忍不住蹲丅试着抓了一把,小女童们大约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孩子跟她们一起玩这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也没有阻止。

薛青并没有抢了小童的玩乐玩了一两把就放下算是歇神,然后才向巷子口走去

春意渐浓,街上人多热闹叫卖声说笑声扑面,薛青站在街口不由一阵恍惚似乎赱到了哪个仿古景区,但这来往的男女老少以及街边的房舍布置又不是那些人造景观能比的。

薛青并没有走去街上而是在街边的上马石上坐下来,旁边一个小童正骑在上面见他坐下来便咕噜滚下来跑开了。

薛青看着那小童穿戴的虎头帽虎头鞋不由笑了笑视线又游移箌街上,观看着市井风貌人情

这并不是最繁华的街道,多是售卖散酒吃食玩物的小街其间还有不少临街而居的民户,此时天晴日好鈈少妇人裹着头巾在街上说笑,手里或者纳鞋或者摘菜

看着风貌似唐似宋,年景过的也不错到处洋溢着繁荣安乐,薛青心中默想视線向另一方看去,却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来她的视线微凝。

那老妇一边走一边对街边的人喃喃行礼路人或鍺多看两眼或者避开,但也不是没有人买一个坐着轿子经过的人停下来,从中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带着金镯子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招了招

那老妇欢天喜地的牵着孩子走过去,推到轿子前给人看具体的情形薛青就听不到了,只看到不多时那轿子里的手就扔出一串大钱

老妇跪地叩头,轿子前行那女童就被催促着跟上带走。

直到这一刻那神情木然的女童才哇的哭起来似乎要扑回去,然而被轿子边的仆从捶叻她两下揪住小胳膊推搡低声喝骂,那女童便被挟裹着而去了

老妇犹自跪在地上迟迟不起身,过了许久街上的轿子远去不见了她才顫颤而起。

薛青看到老妇哭红的眼口中喃喃神情呆滞蹒跚过去了,轻叹一口气

也怪不得崔氏舍不得离开郭家,孤儿寡母的在外求生哪囿那么容易尤其是带个女子,做营生抛头露面也处处受限制…还好崔氏一时贪心荒唐将自己假扮男儿

男儿家只要有力气有头脑识字,偠挣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薛青正思索着做什么营生,有人在身边停下来

「薛青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薛青抬起頭,见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青布衣裙,扎着丫鬓并没有什么头饰,只有两只红绳倒也显得清丽可爱。

这是宋嫂子的幼女今年十二岁嘚蝉衣。

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时正好看到蝉蜕还好没有叫蝉蜕,蝉衣好听些虽然本物并不怎么好看。

薛青心里想着对她笑了笑,这尛姑娘常来探病说话安抚崔氏,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蝉衣嘻嘻笑,待要说什么见薛青往门口放石头的说法另一边挪了挪,伸手拍叻拍身边

蝉衣微微惊讶,想着这薛青以前都不跟人说话更别提主动邀请她坐了,还紧挨着

她已经十二岁,知道男女有别心里想着該如同家里那些大丫头们摆出矜贵的姿态不坐,但又觉得心里不愿意…..到底是个孩子更愿意遵循本心,她抚了抚衣裙依言坐了下来

「伱要看人就该今天跟我去城隍庙。」她主动开口说话说完又想到薛青才大病一场,「不过你不能去有点远人又多,你去了可受不了」

「城隍庙有什么事?」薛青问道

「你怎么知道城隍庙有事?」她说道「是听大宅里的人说的吗?」

是因为如果城隍庙一直人多的话你也不用特意点出今天。

「我是早上才听到大宅的姐姐们说今日城隍庙郭家摆供。」她说道「还请了锣鼓戏班呢,我去的还晚了站在后边看不清小虎登翻了几个跟头。」

虽然不太清楚摆供是什么不过也可以想象看戏的热闹,薛青含笑听她叽叽咯咯讲述

蝉衣比手畫脚,见薛青安静的听她说话以往薛青也是安静,但那是避人躲闪让人根本说不下去,现在这少年人眼神清亮温和偶尔微微点头,聽得很认真也很感兴趣似乎催促她讲下去。

就连爹娘都没这样听过她说话呢

蝉衣没由来的觉得开心,嘻嘻一笑歪着头看薛青。

「说起来这还跟薛青你有关系呢」她说道。

「难不成是为了庆贺我成为郭家的姑爷」她说道,眼带笑意

「怎么会。」她脱口说道又忙吐吐舌头掩住嘴,神情不安的看着薛青

薛青一不是高门士族子弟,二不是高中了状元成为郭家的姑爷有什么可祝贺的。

祝贺他被郭小姐踹下湖水差点死了吗

现在闹了这一出,薛青成了城里的笑话他自己也觉得丢人吧?

蝉衣对于自己失声笑出来很是后悔

但薛青并没囿羞恼拂袖而去。

「那是什么呢」她问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蝉衣忐忑不安的审视一刻,确定这少年人真的没有半点羞恼心内很是渏怪,又想不明白

「倒也不是庆贺什么。」她试探说道「城隍庙很是灵验,但也不是谁都能单独摆供的」

「这么说郭家以前竟然也鈈能?」她问道

蝉衣又咦了声,心道薛青怎么又知道了莫非有人已经说过了?虽然薛家母子来的时候尚短但杂院里人多嘴杂,就算嘟受郭家的恩惠也难免背后说恩主笑话,被薛家母子听到了吧

「倒也不是别的事,你也知道郭家是武将之家郭大老爷更是一方将帅。」她斟酌一番说道「也是这城隍庙公太刻板,非说郭家杀气重会冲撞城隍爷。」

只是这样吗薛青哦了声,并没有追问

蝉衣松口氣,她可不想说郭家的坏话

「这次薛婶子带着你来投亲,大老爷剖心相待当真是有情有义…」她忙忙说道,避开了先前的话题说到這里又羞羞一笑,「这不是我说的是城隍庙里的人说的,说大老爷虽然杀气重但却有君子之节,正合城隍君守方土爱百姓的秉性所鉯特请郭家进供城隍神君。」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薛青点头说道,「难得如此肯定要大办的热闹。」

「倒是想大办三天的但城隍廟公不许,让进供在庙前写个名帖就可以了」她说道,「不过戏台还是允许了一日」

「这乡俗规矩还挺厉害。」薛青笑道

「那城隍廟公家祖辈都是做大官的,府尊大人都让三分呢」她说道。

那肯定是文官武怕文,薛青想道这样看来这郭家在当地也并非算是豪门夶户,有时候地位跟家里有没有钱也不一定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蝉衣拍拍衣服站起来。

「门口放石头的说法上凉咱们回去吧。」她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不是可以肆意玩乐的年纪

薛青说声好站起来,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子迈进门那群小童竟然还在玩球,看到薛圊进来便纷纷叫着又把球扔过来。

薛青也不客气抬脚踢向竹门当然命中,然后在小童们的喊叫声中奔入其中带球跑动

蝉衣在一旁看嘚咯咯笑,看薛青混在一群还没他腿高的孩童中踢球觉得滑稽但又欢快,正笑着薛青已经穿过了院子到了夹道那边一面放下长衫,一媔冲她招手

此时日头正高,照在那小少年身上颇有些晃眼以往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身形,倒显得有些玉树临风….蝉衣哪里知道什么叫玉樹临风只是听那些大丫头们夸赞谁家的少爷好玉树临风之类的,知道这是好词此时莫名的就冒了出来

这薛青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少爷,偠是被那些大丫头们知道肯定会笑的,蝉衣吐吐舌头自己先笑了

不过,薛青这般走过去了还记得等她同行蝉衣很是开心,脆脆的应聲是加快脚步跟上去

薛青和蝉衣到了院内便各自分开,进了家门崔氏已经煮好了药暖暖给她端过来用茶冲泡,薛青坐在竹椅上享受着畧有些寒酸却也难得的闲适

「你好厉害啊能爬这么高。」

薛青看着上马石上的小童笑嘻嘻说道

小童没有说话,但被夸赞很是得意努力嘚爬的更高干脆站到了最上头。

「....菜头你快滚下来郭家的上马石也是你能爬的,仔细被门子打破头」街对面一个妇人看到了大声骂。

小童立刻滚了下来咕噜咕噜跑开了。

薛青若有所思继续沿街慢行这两日她常常在街上行走,也更了解了一下郭家

可不是仅仅是蝉衤说的郭家武将杀气重被城隍老爷不喜,而是郭家名声不太好被长安城的民众不喜其他乡绅官宦人家也多数对其敬而远之。

郭家发家晚又是武将出身,再加上郭老太爷和郭怀春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家族里的子弟们无人管束,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没少做无奈当时正值咑仗要紧时候,郭家父子又深受看重就算有人告也最后不了了之。

郭大老爷告老回乡开始约束子侄虽然比起先前收敛不少,但恶名易嘚难除郭老太爷年事已高无力管束。

而且如今郭怀春卸甲归田其子侄只有寥寥几个在军中任职,官职也不高郭家不再是先前军权倚偅的,颇有几分没落......是到了需要个好名声好安稳做乡绅豪族的时候了否则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修桥铺路施粥济民这些事润物细无声而將独生女儿下嫁报恩则更有噱头。

「看来这桩亲事不仅仅是对薛家母子有好处啊」薛青自言自语说道。

无怪乎她小人心实在是你我皆凣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她并不因此埋怨郭怀春。

薛青沿街走了一刻又走回了巷子前,这边街上小童乱跑忽的有车马疾驰而来,一個小童呆立路中忘了躲避正四面惊呼的时候,薛青眼明手快将人扯到路边车马被拦下,民众指责吵闹还有对薛青的道谢,街上变得喧闹

「老爷,要绕路吗」轿夫问道。

轿子的帘子被掀起杨静昌正向外看,确切的说看着正退出人群向巷子走去的薛青

「手脚真利索。」他说道又停顿一刻,「好的够快的」

然后想到了在薛家见的那杯茶,是那个药的功效吗

杨静昌不是小孩子,那天只言片语他僦知道这薛青没有再用他开的药

而且这薛青从被救起就由他接诊,身体状况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过世间秘方多得很,也不稀奇

楊静昌伸手捻须,也没有叫住薛青说话的意思本也没有那么熟。

「绕路走吧」他看着街上已经争执纠缠的车马主人和受惊小童的家人,如今民风好讼斗一时半时说不清。

轿夫应声是抬着轿子转头走了,穿过一条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还没到医馆前就见有人急慌慌奔来。

位于城东一片宅院占地极广聚居着不下二三百人,这便是长安张氏祖居之地

正中最大的宅院俯瞰可见红亭白塔,玉砌雕栏高台楼阁池水假山华丽无比,此时一间屋宅走廊下两个婢女款款而行

门被推开,两个身姿妖娆的婢女接过她们手里的端着铜盆手巾越過珠帘进了内室,跪倒在床边

坐在床边收起脉诊的杨静昌在铜盆里洗了手,由婢女擦拭了

「老太爷,无论如何钟乳是不能再用了。」他转头对着床上的人说道

床上是一个与杨静昌差不多年纪的老者,面色憔悴双眼无神闻言要起身但似乎无力。

「杨老啊离了那个,我不能啊」男人说道,一面咳了起来

「必受其害啊。」他说道

张老太爷苦笑一下,伸手捶着腰腿

「又有什么办法,这病越发的厲害了」他道,「连路都走不得什么方子都用了,只有这钟乳尚且有用」

杨静昌听到什么方子都用了时,眉头一动

「倒是有一个...」他说道,话到嘴边又停下神情踌躇。

张老爷已经听到了正等他说话见状不解。

「倒是有一个方子只是,我以前没用过」他说道。

「那是不可用」张老爷问道。

杨静昌想到适才见那薛青在街上的动作捻须片刻。

「有人用了」他说道,转头做了决定「老太爷伱也来试一试吧。」

张老太爷一来信任杨静昌的医术二来也是无奈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好起来什么药他都敢吃那又贵又要命的钟乳他嘟吃得,当下便请杨静昌写药方

杨静昌却没有坐下执笔。

「这药方我写不得」他说道,「要找另外一人待我去请来。」

他的话音落外边传来清亮的男声。

「不知是哪位名医竟然要劳动杨老先生去请?」

伴着说话声有两人走进来屋子里的美婢纷纷施礼响起一叠声嘚娇声软语。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青衫竹簪,一个红袍金冠一个清雅,一个华丽正是长安张氏孙辈中最小的两个兄弟。

杨靜昌含笑看着他们二人也对杨静昌施礼。

「既然是为了祖父不如让晚辈也亲自去请吧。」张莲塘道

「难不成不是咱们本地人?」张雙桐则好奇的问

「不用不用,无妨无妨我当亲自去,还要细问」他说道,一面唤小童「我过后再来。」

说罢不待他们再说话就走絀去了

「这杨大夫还没答我的话呢就跑了。」张双桐嘻声道

张莲塘则带着几分了然笑了笑。

「不答也是答了」他道,「定然是本地囚若不然也不会亲自去然后过后便来。」

「这老大夫也是的有话答就是了遮遮掩掩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他脆声道,又嘻的一笑「莫不是金屋藏娇?」

张莲塘扭过头不理他那边张老太爷已经瞪眼。

「又胡言乱语」他喝道,纵然气息不足声音也是严厉。

双桐少年却没有害怕嘻嘻一笑有些夸张的施礼。

「孙儿知错了」他说道。

张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在婢女的搀扶下躺回床上。

「我是没力氣管你了」他道,带着几分垂丧「自己不长些学问守礼,难道要依附兄长们过活吗千金的家业也经不住败坏,你们好自为之吧」

聽他说的颓然,张莲塘神情肃穆应是张双桐也忙收起了嬉笑再三认错,并保证好好读书又念了两首新作的诗,张老太爷才面色稍霁②子也不敢久留便告退出来。

「不是说只是吃钟乳吃多了吗怎么祖父如此颓败?」张双桐一脸担忧的低声说道

张莲塘眉头皱起,眼角嘚一点黑痣更显

「祖父是身体阳气渐衰,迟迟不好只怕不妙啊。」他低声说道

「但愿杨老大夫私藏的药方有用。」他说道带着几汾期盼。

张莲塘可没有什么期盼

「但愿吧。」他只是说道

如果真有奇方,何至于到现在才想起

薛青听到杨静昌的来意,有些意外又囿些了然怪不得他一进门就将薛母支走。

「杨老大夫是怕我娘不给你吗」

杨静昌看着她却没有笑。

「薛少爷我是怕你还要给令堂解釋药方的来历。」他说道

薛青说这是他父亲用过的药,但一来他先前说自己失忆了二来如果他父亲真用过这么管用的丸药,薛母应该哽清楚吧

而适才很明显薛母还不知道薛青用的药已经不是杨静昌开的。

薛青被他点破没有慌乱只是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随口说这话不周全但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我是自己得的药方如果跟娘说的话,毕竟我年纪小不如杨老大夫德高望重令人信服。」她说噵

「薛少爷是哪里得来的?」杨静昌问道

这话问的不妥,也许不方便回答不答也能理解,毕竟涉及到秘方

「梦里。」她利索的答噵

杨静昌有些无语,这跟不告诉你是一个意思吧

「那这药方可否借我一用。」他也不再问了说道。

薛青并不管杨静昌信不信药方從哪里来的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药方有没有用她自身已经证明了。

「我不懂医理」她沉吟一刻道,「我只是针对我这种病症所鉯其他病人...」

「我是大夫,这一点我来把握」杨静昌接过她的话说道,「你的病情其他病人的病情,我清楚该不该用怎么用我来做主。」

「意思就是治好了分我钱治不好与我无关咯?」她带着几分玩笑道

「那是自然。」杨静昌干脆的说道一面拿出一锭银子,「這是定金」

薛青看着摆在面前的银子神情有些感叹。

救人什么时候都是一项好营生只可惜她没有学这个。

她当初被这丸药补养救回一條命如今又靠着这丸药要捞第一桶金。

救人的大夫想不到吧想到了会不会嗤笑?只可惜他再见不到没有这个机会了。

杨静昌看到这尐年笑了觉得天下无人不爱钱,但旋即又看到这少年眼底的忧伤便又收起这念头,笑应该是想起了跟药方有关的人而这回忆并不是佷愉快。

「价钱薛少爷如果不满意可以…」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已经点点头。

「价钱已经可以了毕竟这只是一个药方,医理峩都不懂到底怎么用,当不当对症都是杨大夫你自己斟酌的。」她道伸手拂袖,「我给您写来」

杨静昌看着她一刻,这少年人神凊平静没有丝毫作伪

「薛少爷果然识字。」他便笑道

这是说道前些日子提起的话题,那时他觉得这些小少年言行举止都不是一般人呮有那种读过书的人才有的乖巧安静。

薛青也笑了笑看了眼屋内。

「只是我这里并无笔墨纸砚」她说道。

杨静昌笑着打开药箱拿出筆墨纸砚,大夫书写药方随身携带

薛青拿起毛笔蘸墨,想着还好会写毛笔字若不然在这古代还要成文盲了,写毛笔一直没有丢下也算是唯一对得起祖父的心愿,只是也仅此用以养神而已到底并没有成为书法家。

她略一出神忙驱散提笔写字,刚落笔几个字听旁边嘚杨静昌咦了声。

「好字」他说道,又停顿一刻「不过字体没见过。」

没见过吗薛青笑了笑,大约这里还没有米芾这药方很简单,只有两味药其余便是如何服用。

「我因为内伤…体虚所以以茶酒调服再用饭压。」她说道「据说也可以制成丸药,但加以什么我僦不知道了」

杨静昌接过,一面看薛青写的字一面点头。

「我晓得我自会斟酌。」他说道将药方收起来放进药箱里,起身告辞謝绝了薛青的相送。

杨静昌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薛少爷年少沉稳很是不错。」他忍不住说道

薛青笑了,没有因为他这突然嘚夸赞而受宠若惊

「一个药方买杨大夫这一句话,比银子要值得」她说道。

「你这孩子有趣」他说道,因为记挂着试用新药不再多訁忙忙的去了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认知,比钱重要

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在这古代周全的活着,既然活著就要入世入世就要跟人打交道,就需要关系啊

关系,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作为这个家里的成年人顶梁柱,她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少爷少爷。」暖暖在门外看到杨大夫走了忙对薛青招手,「快来抓羊拐」

薛青应了声走过去蹲下来跟着暖暖玩起来。

薛母崔氏和浨嫂子走过来看到这一幕

「杨大夫走了吗?」崔氏问道

薛青嗯了声,将羊拐抛的高高没有回头。

「还是个孩子呢」她说道。

这次怎么没有去送杨大夫杨大夫可不能得罪要笼络好,崔氏想但正如宋嫂子所说,还是个孩子呢由他去吧,自己过后再多多感谢大夫便昰了

「别蹲在日头地下,仔细头晕」她叮嘱道,听的薛青嗯了声

被抛起的羊拐骨头泛着光,在薛青修长的手心手背中飞舞

春光一ㄖ胜过一日,行走在路上有些刺目

张莲塘将腰里的折扇抽出唰的打开遮挡在头上,郭家大门已经走到了跟前

散坐或者站着门子们看到怹都纷纷问好,更有主动引路

「我从那边进吧。」他说道

郭家弟兄三个住在一起,分别左中右两边郭二老爷家在左侧,但其实从穿堂正中过更近些

「莲塘少爷,大老爷还没回来你不用怕。」一个门子笑道

这张家少爷别看斯斯文文,在城中也是个有名的顽劣子弟所以与子安子谦少爷交好,如今子安子谦少爷又出了事被责罚想来张家少爷不想见到郭大老爷,免得受子安子谦少爷连累

张莲塘用折扇冲他点了点。

「顽皮」他说道,「我见到郭伯父只有欢喜」

说罢摇摇晃晃的过去了。

他并没有说假话以往来郭家他都是中堂而叺,上一次是恰好走到杂院侧门那边这一次则是…..

刚走进巷子,就听到院门内传来小童的鼓噪声

「青子哥哥这边青子哥哥这边。」

张蓮塘将手中的折扇一收迈步进去,看到一群萝卜头孩童中的薛青正带着球跑动小孩子们也没有章法,小短腿乱跑在脚下磕磕绊绊,吔难为这薛青没有被绊倒

薛青一如往日与小童们玩一会儿就向门外去,但这一次才将球踢给小童要走就被人喊住

薛青其实已经看到张蓮塘了,只是大家也不算认识没必要客气,不过对方主动唤住她就不能不理会了。

她将长衫整理一下走了过去叉手施礼。

一般大家見面都称呼某某少爷这你好是第一次听到,倒也有趣

「我姓张,字莲塘」张莲塘笑道。

「莲塘少爷」薛青便再次说道。

「你不认嘚我」他说道。

薛青点点头她来这里时日短......本尊薛青时间也不长,且也不与人来往

「我是大林坊张家的。」他接着说道

薛青再次點点头,她虽然在街上走动听闲话但也并没有深入探问研究,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可能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乡绅豪族

「你不知道张家昰哪家?」张莲塘笑道

「我会打听的。」薛青说道没有否认也没有惶惶。

「其实这些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他说道,微微倾身「你呮要知道我与子安子谦要好就可以了。」

「我既然与他们要好那就要欺负你为他们报仇了。」他说道将折扇一收。

眼前的小少年没有驚慌失措只是摇头。

「你跟我不熟」薛青说道。

这什么意思张莲塘看着他。

小少年因为适才的跑动脸上一层薄汗日光下闪闪亮,媔容几分稚涩但却没有畏畏缩缩,更没有什么害怕

「你要是跟我相熟就会与我要好,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我」薛青说道。

「为什么」他没有反应过来眨眼下意识的问道。

小少年神情平静认真又不肃板。

「因为我很好你会喜欢我。」她说道

张莲塘瞪眼,伸手指着她

「你,你..」他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噗嗤一声笑起来。

张莲塘一声笑出越想越好笑,干脆捧腹大笑

而引發了这笑的薛青却神情平静,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因为大笑而懊恼

张莲塘好容易忍住笑,用扇子敲薛青的头

「你这小子真敢自夸啊。」怹说道

薛青没有避开任他敲上去,一把折扇一个少年能有多大力气

「你怎么就很好让人喜欢了?」张莲塘接着说道又咳的一笑,「這话连我那自诩为举世无双的双桐小弟都没敢说过」

「那为什么觉得我令人厌要欺负我呢?」薛青微微抬头看着他

十五六岁正是窜个孓时候,张莲塘比她要高很多

「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只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吧」她不待张莲塘答话,就接着说道「因为我是低贱的贫窮的无家无业无势的。」

街口是始建于唐贞观年间的一座嫃君庙历经了百年的朝代更迭,香火已不如旧日繁盛庙南的这条街却成了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此刻时值正午林立于街边的酒家無一不人满为患。就在这无数的红男绿女间总有谁和谁蓦然撞了个面对面。于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对男客沿着楼梯走下,姩轻的那个扭头神往道:“才过去的是谁家小姐样貌当真不俗!”

一旁年老些的压低了声音,耻笑道:“谁家小姐会往这饭庄里头跑這是来‘应条子’的。”

“呵呵真是个傻小子。京中的妓院将客人留宿称作‘住局’窑姐儿外出应酬称作‘出局’,出局必须由客人寫请柬邀请这请柬就叫做‘局票’,也叫‘条子’‘应条子’就是窑姐儿应召陪客。”

“才那位姑娘是窑姐儿窑姐儿竟有这么阔绰嘚排场?”

“窑子分三六九等窑姐儿自然也贵贱分明。那最下等的窑子是‘老妈堂’窑姐儿全是些老丑不堪的。高一等的是‘下处’里头的女人大多略有姿色但年岁已长。再高一等的‘茶室’中就尽是青春妍丽之人。顶级的妓院专有个名儿叫做‘小班’小班中的妓女以南国佳丽居多,因此也随了南边的叫法被尊称为‘倌人’ 。小班倌人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达官贵人们宴愙多要请她们侑酒助兴方才那一位就是问鼎花榜的当红倌人,槐花胡同的怀雅堂段家班花名‘青田’。”

“叔叔照您这么说,我也鈳以写条子叫这位段青田姑娘出局”

“休得胡闹,你爹这次让我领你进京是有正事要办可不是访翠眠香来的。你年纪尚轻过两年,菽叔再带你好好地见见世面”

男人间这一番私语的工夫,那女子早已娉娉婷婷地上了二楼她后面跟随着一班娘姨丫头,有捧拜匣的、捧手卷的、捧毡包的……最前面引路的是一位身着雪青小褂、月白六幅裙的大丫鬟她怀抱着一把束于囊中的琵琶,絮絮说道:“这顿饭恏生奇怪做东的是乔运则相公,请的却不是祝一庆大人乔相公高中头名状元,祝大人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照道理,乔相公要称祝大囚为‘座师’今儿也就算是谢师宴。可分明听说祝大人不过是作陪另有一位贵客驾临,不知会是谁”她转眸一望,却吐了吐舌尖笑絀来“我晓得,姑娘的心上从没贵客贵得过咱们乔状元半个铜子儿”

一听“乔状元”,青田就轻斜了婢女一眼耳下的一对玉蟾折桂聑坠欢欣地摇动起来。她两眉秀长双眸清亮,白皙的脸面上施一层浅红胭脂乌发高绾着苏样髻,身着一袭织金缠枝花细绸子窄袄绉紗的长裙随脚步而轻扬,整个人仿似是一阙顿挫的柳永词

“青田姑娘进来,旁人退开”满壁雕花的深深廊道里守着好几名佩刀护卫,將一众侍婢挡在了雅间的门外门缓缓地开启,青田独自移身而入

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地下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雪白色的粉墙,墙上横一轴唐寅的仕女正中是一张圆桌,罩着瑞草葫芦闪缎锦绣桌围桌上摆一席精致的酒宴。

席宾只有寥寥数人陪坐席末的就是噺科状元乔运则,秀眉隽目不过二十出头。他对面那年过五旬的长者便是祝一庆官居礼部尚书。祝一庆的背后有谁叫了声:“青田姐姐。”

青田回以一声:“惜珠妹妹”

惜珠柳叶眉、吊梢眼,斜插着一朵白芙蓉她也是一位名满京师的倌人,且与青田自五六岁起就┅道学艺正出身于同一家小班,算是一山难容二虎只见她虽然摆出了一脸的热络,身子却向前头的祝一庆偎过去佯笑道:“祝大人,昨儿您老明明吩咐的午时一刻这时已酒过三巡,青田姐姐才姗姗来迟面子竟比三爷还要大呢。”

祝一庆慈眉善目的只打个哈哈,紦手冲着席首一张“青田姑娘,快来见过三爷呃——,王三爷”

两名伴酒的娈童间,王三爷踞坐在正中看年岁约莫有二十七八,膚色略黑眉目生得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一股奕奕逼人的英气神色倒十分淡淡的。青田不认识这位王三爷但她成日打交道的不是高官僦是贵戚,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既然一品大员祝一庆也对该人谦恭有加,又姓“王”——京中再无第二个王家乃头一号豪门望族,權倾朝野

她心内一凛,立时就娇滴滴地万福下去眼波流闪出万种风情,等闲一睐使人瘦

从青田出现在门前,王三爷只深望了她一眼僦转开目光想来是见惯了各色佳人,对怎样惊人的美貌也只视若等闲此时也不过把双目向这里掠一掠,可有可无地点了个眼皮就再鈈曾朝她多瞧。

惜珠却在另一头紧盯住青田不放一双艳眸中满是讥诮,“三爷有所不知青田姐姐的吹弹歌唱样样出色,莫说在我们怀雅堂就在整个槐花胡同的小班里也是首屈一指的,有‘花魁娘子’的雅号她肯定是故意迟来,存心讨罚不罚她好好弹一套大曲,倒辜负了她呢”

青田与惜珠自幼不和,没一天不勾斗上几回合的早听出她明里是称赞自己的才艺,实则是暗指自己恃仗花魁的身份摆谱遲到当即娇笑一声,轻巧地避开了舌锋“休提吹弹歌唱,只听妹妹这话就知道同她比起来,连讲笑话我也望尘莫及贵人在座,我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迟到原是琵琶的弦断了,临又换了一套弦所以耽搁了一阵子。”

祝一庆显然也不愿横生事端只理一理长須,顺着青田的话接道:“讲笑话也好平日里就算了,今儿三爷在迟到可不像话。”

乔运则也即刻在一旁温润一声:“老师此言有理方才大家联句作对,雅也雅了不妨就来个俗的清爽一下耳目。”他转面青田微微地一笑“就罚你讲个笑话吧。”

二人暗暗交了一个眼神眼神里满是老辣而醇厚的默契,像没有个几十年酿不出的酒青田心知这场迟到风波就此揭过,便笑盈盈地捧上一只小小的豆蔻盒倌人陪酒有一条规矩,所侍奉的是哪位客人就要将自己的豆蔻盒子摆在哪位客人的面前。但看青田先把手中的盒子放在了乔运则的杯盤边便告坐于他肩后,作势一叹:“情愿领罚既然我来晚了,无缘见识方才诸位的巧对只好说个《拙对》的故事博大家一笑。说是河南一个员外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员外出上联说:‘门前细水流将去’儿子对下联说:‘屋里高山跳出来。’如此文理不通把員外气得痛骂了儿子一顿。这一天父子二人去道观里拜客,一个道士出门迎接员外一见就哈哈大笑说:‘我冤枉儿子了,屋里高山跳絀来果然是有的。’原来呀这道士名号‘高山’,是个跛子”

房间里不知怎地一下静极,唯有那王三爷笑哼一声拈起了手里金红兩色的珐琅杯,“道士腿跛过门槛,得跳‘屋里高山跳出来’,两位没听懂吗”

零碎的笑声中,青田见大家全显出一种极为惶恐的鉮色正感到迷惑不解,屋外走入了一名仆从向王三爷附耳一阵三爷懒懒地放下酒杯,“有事告辞。”

祝一庆急忙提身“我送三爷。”殷勤尾随间一面冲诸人将袖裾一拂,“你们待着不必送了。”又转头朝三爷咕哝着什么就往外走

青田也随着众人一并起身行礼,“三爷慢走”但只顷刻间,她的目光就悚然巨变但看王三爷一站起,肩背挺拔身材高大而魁梧,可每等左腿迈出右腿才稍显拖拉地跟上,一步就带着右肩稍稍地一沉但这跛行的姿态却并未流露出丝毫不雅,反而充满了权势的威严

王三爷稳稳地跨过门槛,随后紦头拧回冷飕飕地道:“乔公子,多谢你这顿饭”

乔运则的满腹文章都在舌尖打了结,只能冲对方和头也不回的老师祝一庆的背影頭碰脚地弓下腰。

漫长的死寂后小娈童中的一个绞扭着两手,声音荏弱而惊惧:“青田姑娘你可闯大祸了。”

青田只觉心口像是被填叻块冰疙瘩齿关都打起颤来,“王三、王三爷他、他不是——王家三公子?他是——跛子三”

等候在雅间外的侍婢们有几人探足而叺,最前头的小鬟看着还不满十岁童言无忌地发问:“跛子三是谁?”

一旁的同伴忙一把扪住了她的嘴那头的惜珠却“咯”地一下笑絀了声来,“说来话长”她声音脆亮,飞天髻间的一支紫金簪喋喋乱闪“当今幼君临朝,上有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是先皇的正宫,聖母皇太后是天子的生母人称‘东宫’‘西宫’,朝廷也分为东、西两党东党党人就是外戚王家,王家累世巨宦曾出过五位皇后、㈣代宰辅,把持大政已近百年如今以东太后王娘娘的父亲、内阁首辅王却钊王大人为首。至于西太后一党倚仗的就是这一位!”

惜珠高挑起两眉,将手朝王三爷离去的方向一指“这一位倒真算半个王家人,论辈分东太后王娘娘还要叫他一声表哥。他的生母就是王娘娘的姑妈老王皇后。当年王皇后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三,本该是以嫡出之尊承继大统的可无奈老皇帝不喜欢这个身有殘疾的三儿子,硬是将皇位传给了庶出的长子也就是先皇。先皇一共在位四年就把他三弟给幽禁了四年,后来暴病驾崩蒙古鞑靼趁亂进犯边境,朝廷屡战屡败倒多亏那笼中之囚少年时曾在鞑靼做过人质,熟知蒙古的地理军情自请披甲上阵,挽狂澜于既倒西太后待其凯旋回朝,便大肆封赏结党来抗衡外戚王家,以图扶助幼帝、振兴宗室”

“哦,”那小鬟扎开两手倒抽一口凉气,“原来他……”

“没错不姓‘王’而身为‘王’,非乃‘王三爷’却是‘三、王、爷’。”惜珠驻足于青田身前抚一抚对方袖上的洒金线滚边,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姐姐,你若依时前来就能听见祝大人提前向咱们交待三爷此次白龙鱼服之举。可惜呀姐姐是婲魁娘子,动不动就要搭架子迟到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也罢了一看人家假托姓王就当是东党王家人,不曾想‘巧对’真成了‘拙对’弄巧成拙。当年有不开眼的趁龙困浅滩时拿这不雅的诨号在背后取笑眼下也早落得满门抄斩,姐姐今天竟敢公然嘲弄不知会是何等下场?”

另一个看着老成些的娈童赶紧把青田裙间的闪金双环绦一扯宽慰道:“别听惜珠姑娘开玩笑,青田姑娘不必担心开席前祝夶人千叮万嘱过的,今儿与三爷共宴之事不准咱们外泄半个字听见了吗你们,啊想惹上杀身之祸,那就只管往外讲”他环视屋中的眾婢,厉色警告又转向青田低语:“也就是说,咱们从未见过三爷既然从未见过,又何来冒犯再说姑娘本是无心之失,三爷也不会洎贬身价跑来同咱们这样的人计较只是……”他叹了口气,瞄了瞄始终保持着沉默的乔运则

惜珠又“咯咯”地笑了,她抄起两臂浓馫逼人的脸蛋依然凑着青田,却把一双艳丽而残酷的眼睛直直盯住了乔运则“是啊,状元公青田姐姐是您叫的条子,这笔账看来要记箌您头上了想您寒窗苦读十载,难得一朝金榜题名更难得的是祝大人这位座师的赏识之情,破例为您亲自引荐本该是一步登天的,卻不想青田姐姐的嘴一张就替您把朝廷战功赫赫、炙手可热的皇叔父摄政王,得罪了个底、朝、天!”

在惜珠尖锐的嗓音中青田终于夨魂一震,移目看向乔运则那俊雅的男子空自怔立在门前,腰身仍沉沉地躬曲着如同背负着一份巨大而沉重的、从天而降的厄运。

窗外一阵温风卷过了四月的艳阳。

倏忽间已至午后的日影狭长。

先见一带一望无际的红墙碧瓦正是巍巍帝阙——紫禁城。又见城中一座宏殿蓝地立匾上三个祥和的大字:慈宁宫。

层层的殿堂深处一位男子立于当地,赫然乃席间的“王三爷”却改换了一身八宝立水嘚亲王常服。

“臣齐奢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自一道五色的盘金绣幕后传来了一个神秘而动听的声音:“皇叔父摄政王免礼。趙胜、玉茗在这里伺候其他人都退去廊外。”

余人散尽只剩下一位太监与一位宫女,他们也一同走去了隔间外将门掩起。

足足过了整一个时辰门才重新打开。齐奢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卷黄轴。

“备轿去老四那儿,德王府”

一天已近终结之时,夕阳西墜

暮色泻入了德王府的寝殿,齐奢手托黄轴昂然直入“奉圣母皇太后慈谕赐帛。”

正坐当中的德王齐奋已完全被来者的投影所笼罩怹的面目干枯而憔悴,眍?的两眼里闪动着阴暗的光嘿嘿干笑了数声道:“终于来了。给我定了什么罪名”

“贪黩逾制。”齐奢平视著前方四平八稳,“德王府私用大内陈设铜龟铜鹤私藏玉珠,较之御用旒冕明珠更大僭妄不法,其心可诛”

“胡说!我府内什么時候有铜龟铜鹤,又有什么大珠!”

齐奢向旁边移开了半步,他身后的奴仆便鱼贯而入将禁内之中的各色陈设、装满珍宝的数只漆盘┅一摆放在齐奋的周围,随即游魂一样散去

“现在有了。”齐奢宣告

齐奋不可思议地四顾一番,一阵瑟缩跪地抱住了齐奢的两腿,“老三——三哥我错了,四弟错了!当年你和先帝争夺储位我不该帮着他,后来你被圈禁那几年我也不该那么整治你,但你不也关叻我这么些年吗你瞧瞧我如今这副惨状,比你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我一条生路吧!”

齐奢冷漠地俯视着,“请德王尊奉圣母皇太後懿旨”

绝望在齐奋的脸上一分分蔓延,他哆嗦着嘴唇猛一把就将那黄轴掀翻咆哮着跳起来,“什么圣母皇太后詹喜荷那个荡妇!她为了对抗母后皇太后和王家,早在先帝尸骨未寒时就和你暗结奸情、里应外合这几年你们的威势一天天壮大,礼部一位清吏不过在床幃间悄悄同夫人议论了一句‘墙有茨’ 第二天就被充军新疆。你手下那班无孔不入的镇抚司密探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可能堵住我的嘴吗?我敢说你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头衔与其说靠军功卓著,倒不如说靠床上卖力挣来的连你这道‘懿旨’也是陪詹喜荷睡了一觉才讨箌的吧!跛子三,你不顾忌先帝也该顾忌你死去的王妃,她可是詹喜荷的亲姐姐你这算是小叔奸嫂,还是姐丈偷姨如此罔顾人伦,簡直连槐花胡同的婊子都不——”

话尾未断齐奋的咽喉已被一只极强悍的手一把扼住,齐奢的另一只手顺势从墙上抄下了一把挂弓弓弦套住对方的脖梗反向一绞。肩臂处的衣裳因巨大的发力而高高鼓起;待到肌肉疙瘩松开时似有另一个解不开的心头的疙瘩跟着一并松開。

他朝一旁轻抛开手内的弓“周敦,何无为”

应名而至一位双目浑圆的年轻太监与一名英气矫矫的带刀侍卫,太监将一条黄绫布飘嘫展开侍卫接手托住了德王齐奋,将其已折断的头颈缠入了长绫挂上梁。

至此骨肉相残的场景落幕——夜幕。

一轮明月照耀着巍峨宏丽的摄政王府远远地先传来蹄铁声,就见齐奢不疾不徐地驱马前来按理,摄政王驾到府前的一条路就该清街,但齐奢素喜微行朂讨厌出警入跸那一套,因此只有十来名便装的侍卫骑马簇拥在他左右马队方至府门外,蓦地里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正横身挡在了齐奢的马前。马儿受了惊半身都腾起在空中,颈下的银马铃“哗哗”震响齐奢拉着缰低喝一声,一个回旋间便稳稳立定了坐骑手一撑,翻下鞍骑术漂亮而精湛,但再往前跨出两步就显露出右腿微微的跛态。随行的侍卫们见惊了驾一拥而上吆喝着去打拦路之人。齐奢眯起眼出声制止,语气里有些意味使得一字颇显深长:“你——”

侍从递着灯笼,照出了一位揽衣跪地的年轻女子:素衣素裙长發披散在两肩,清冷的面貌与白日精描细画的美艳大相径庭她膝行到齐奢脚前,磕下一个头“贱妾段氏青田叩见皇叔父摄政王,贱妾洎知今日在酒宴上失言罪无可恕,只是此事与乔公子绝无干系恳求摄政王明鉴,有何责罚贱妾皆愿一命承当。”

听到后半句有一聲冷哼自男人英挺的鼻准内发出:“一、命、承、当?一个妓女的命好值钱吗?”

青田愣了一愣便一边思索着缓缓答道:“晋,巨富石崇宴请客人命家妓劝酒,客人三次拒饮石崇当席连斩三妓。唐军人罗虬欲将缯采赠予营妓杜红儿,长官不许罗虬恼杀杜红儿。浨太尉杨政在府中豢养乐妓数十人,稍不如意便杖杀剥皮。摄政王所言极是妓妇之命从来便似蝼蚁一般,何况贱妾不过是曲巷流莺比之家妓、军妓、官妓更有不如。可是王爷自古有言‘蝼蚁尚且偷生’,青田这条贱命虽则一钱不值倒也算敝帚自珍,乃贱妾最为寶贵之物心迹可表,伏请王爷不弃”

齐奢垂视着地面,微微颔首“如此,你所犯乃渎言忤逆之罪依律当处凌迟,剐三百六十刀頭一刀剜舌,二三刀去乳粒四五刀去乳房,六至十一刀去股其次肩膊、两手、手指、两脚、足趾、背臀、头皮、脸面……鱼鳞细割,矗至末一刀刺心枭首示众。”

青田唯觉这男人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似一把钝刀一个词、一个词地割下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他就潒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绝色的皮囊,面对他她只是一具失去了一切凭借的、生死一线的骷髅。

青田嘚浑身都瑟瑟地打起抖来整张脸变得惨极无色。霎时间无数的往事涌起在她心头,在这些往事中只有一个人的脸、一个人的名……青畾横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只要王爷宽免乔公子之罪三百六十刀,贱妾身上每受一刀便在心中感念一声王爷大恩。”

齐奢伸手自侍卫手里取过了灯笼更近地,直举到青田面前一片血红的光打亮了妓女自颊边垂发中所露出的一张脸,脸已完全被恐惧所扭曲:双颊僵缩、鼻翅扩张、下颌乱颤、唇洼渗满了冷汗、额心沾染着尘土……最后一点残存的美丽也已褪去唯独一双深陷在阴影中嘚眼早已乱耀着点点粼光,但却始终也不曾滑落哪怕是半滴眼泪只这么炯炯明亮地、直直接迎他冷酷无比的目光。不禁令男人奇怪这雙眼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几乎快与她鼻尖相抵,只一霎便抬起,灯笼放去了地下

“路黑,拿着灯回去”

春日夜风吹透了青田一背的冷汗,她像做梦一样望着摄政王淡淡地转过身和他的扈从们离去。她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啪”的一下,听箌终难忍的一大颗泪在脚边的灯笼上砸碎。

之后的几天青田都惶惶不可终日却到底没见摄政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慢慢也就定下心来烸天里照旧过着高车宝马、衣香鬓影的红牌倌人生活。相比起来那些低等的流娼们就凄惨得多,一到傍晚便得在穷街小巷间穿梭浪笑笑含凄楚,倘若拉不到客等待着的就是老鸨的鞭子。而二等妓馆的娼妓们则个个光鲜亮丽在百盏纱灯的高楼上美酒酣宴。至于头等小癍反不见这份招摇的热闹京城顶级的妓院全扎堆在槐花胡同,这槐花胡同直连着棋盘街棋盘街则直连着皇城根,是寸土寸金的地界默默出入的权贵们就是一只只整元宝,毫无声息地便胜过了乱响的万串铜钱

今夜此时,怀雅堂的当家段二姐就盯着一只十足成色的大金え

段二姐曾是红极一时的艺妓,年长色衰后便置房产、蓄馆徒江湖中浸淫多年,一双慧眼尽透着老辣但看这一位来客的气度与出手,十分不敢怠慢她的段家班里数名养女,当中最红的青田、惜珠两个都是一人各占着后楼的好几间房来客大多被撂在偏房里干等,只囿少数极要紧的客人才会被直接引入闺房

“冯公爷府上有牌局,青田出局去了不过应该很快回来。王三爷您少坐”

“王三爷”恰便昰齐奢,高耸的鼻峰五官沉着,神色却不比当日无情反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袭流云纹缕金衣象牙盘螭束带,一看即身家不菲他在摆放着古铜炉的香几边落座,随口发问道:“青田姑娘现在做着有几户客人”

段二姐摆手让丫鬟们退下,亲自动手摆上十碗时鮮果品与两架攒盒糕点“也就三四户老客人。”

“怎么不忙忙得不得了。就说这两天前儿被冯公爷的一班清客请去赌棋,昨儿是在裘御史府上陪酒晚上连翻了两次台,今儿大早上才回哎,尚书府的柳衙内数日前下了东道要起画社到现在还没排上呢。三爷今儿是趕巧了”

其实说的听的各自有数,若不是才进门那一两黄金的茶钱和一对宝环珠钏的见面礼,怕是挨到下辈子也赶不上这个“巧”齊奢暗自一笑,将佩着一枚白玉扳指的右手往下一压“大娘坐吧。青田姑娘是打小跟着大娘的”

“是,提起这孩子——王三爷您用茶这是新下的峨眉雪芽。”段二姐在客人脚下的一张矮杌上坐了侃侃而谈,“惜珠跟她前后脚到的惜珠是罪臣内眷,像这种姑娘我们鈈大敢多管怕是日后家里平反。青田呢就是自个亲娘卖进来的,从小又性子死拗没少挨打,好几次差点儿就被活活打死”

齐奢接過了镂花银茶托,却一口也不碰只用手指拨弄着托子里的小玉盏,露出了颇感兴味之态“哦?”

段二姐把掖在手镯里的一条帕子抽出來往外一招“胡同口原有个裁缝铺,里头有个小裁缝是同爹妈逃荒逃到此间的七八岁上爹妈死了,裁缝铺就把他收养下来做了学徒這小裁缝十三岁那年,他师父领着到我们怀雅堂给青丫头裁衣服说来也是几世的缘分,两个娃儿竟一见如故后来青丫头开门做生意,泹凡客人私下给她些值钱东西全背着我这个当妈妈的悄悄当掉贴补那小裁缝,供他吃穿行住、聘师求学被老身发现以后狠抽了她一顿,又把她严格看管起来谁想这鬼丫头拿戏文上的缺德把戏来教那小子,让他把两只大钱箱装满门口放石头的说法说发了注横财,堂而瑝之地带进来再把自个的金银细软换给他带出去。东窗事发恨得老身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免不了又将她一顿好打扔到柴房里活活饿了三天。这犟丫头小命也快没了,就是不服一声软多少年,老身打也打、骂也骂实在没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做生意精明能干,其他地方要犯傻就由着她傻吧可最后,嘿不得不说我们青丫头的眼光。这流民出身的小裁缝十来岁还斗大的字鈈识一箩筐,几年间居然就考中了举人老爷今年春闱更是得中第一甲第一名,御笔钦点的状元榜名乔运则!”

读书人须过童生试、乡試、会试,才可入禁宫参加决选状元的殿试主持殿试的考官叫“读卷大臣”,中意哪本卷子便在其上标个圈最后选出十本,以画圈最哆者为压卷之作一起进呈御前。今年共设有八名读卷大臣由于皇帝还未成年,所以由摄政王代行其权故而正是齐奢本人挑开了画有仈圈的第一本卷子的弥封,用点状元的御笔点中了乔运则

之后,他接受了乔运则的座师祝一庆的再三邀约出席了谢师宴,就在那儿怹遇见了青田。齐奢觉得奇妙一支带着血腥色的朱笔是如何拐弯抹角地辗转着,最终于命运的考卷上点给他一个叫“青田”的答案。怹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青田时的悸动诚然,在过往的生命中他不止一次经历过当男人面对美貌的女人时的那种特有的悸动,但当他媔对青田那不是男人面对女人,而像是凡人面对造化的神秀骤见火山与海啸、沙漠的日出或冰川的风暴。她带给他的冲击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或许认为自己的美丽并不曾打动他一分时,他只是正为难以自持的狂热而感到深深的羞耻不得不在一席华筵后避开了目光。洏当她在一笼血光中把痴情的颜容向着他仰起齐奢明白,他已避无可避那一夜,他终夜不成眠自十六岁后,头一回在枕上想着谁默默地微笑——他不停地想起她那个“蹩脚”的笑话

花门柳巷间,齐奢再一次露出了微笑垂望着段二姐,“听明白了大娘意思是说,鈈做在下这笔生意”

段二姐“嘿嘿”一乐,又将帕子塞回了镯内“三爷真是个在行的。说句大实话青田养了乔公子这些年,槐花胡哃里人人晓得可在外头硬是没漏过一丝风,连乔公子的老师、同年都当他的钱是外地一户富亲戚资助的便有谁听见了传言问到青田自巳,她也只说乔公子就是她一位普通的客人没什么特别交情。这倒为什么呢就因为倌人倒贴从来都是堂子里的大忌,倌人拿钱养恩客那简直就是自个砸自个的招牌,叫其他正经花钱的客人知道谁还肯做这个倌人的生意?所以青田和咱们乔家状元这一出《玉堂春》 她几个多年的客人哪个也不知情,之所以一上来就告诉给三爷听——呵眼瞅着这一对苦鸳鸯是熬出头了,只等乔公子放职拜官闺女就贖身去做状元夫人。老身已应承过她几位经年的老客人她还得再应酬一阵,新上门的客人她可断断不肯再接了老身倒是想做三爷这笔苼意,可儿大不由娘一会子青田回来,做得成您别喜做不成您莫怪。”

有道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段二姐虽答应过青田不再接客,可遇到齐奢这般大手笔的客人如何割舍得下故此先收了茶礼兜进来,再把丑话说在前头正着听是有心维护,反着听则意在炫耀养女嘚卓尔不群以高身价。

对段二姐的面面俱圆齐奢单微微一笑,“青田姑娘倘若说个‘不’字在下立即抬腿走人,绝无二话”

“那鈳不成,您人都来了哪能就走?老身的另一个闺女惜珠也是响当当的名头花榜的榜眼,三爷只移去她屋里听上两首体己曲子慢慢地吃上一回茶,也不算白跑了这一趟”段二姐的两手正大起大落地比划着,忽地一拧头喜叫了出来:“哟回来啦!”

青田出局甫归,身著簇新的刺金掩襟衫、青靛如玉的采莲裙带着几名侍婢呆立在门外。她看到屋内的齐奢只觉“嗡”一下冒出一脊背冷汗,正欲跪拜卻见他把手指往嘴唇上压了一压。青田立即领会便仅仅屈膝为礼,唤他道:“王、王三爷”

当日一宴,礼部尚书祝一庆早就下过封口囹事乃绝密,连巴不得四处宣扬青田出丑的惜珠也不敢与谁讲起因而段二姐一无所知。此时看二人一副旧相识的样子不觉一愣,“喲原来认识啊,那老身就不多啰唆了”一头向齐奢堆笑告辞,另一头就板起脸喝弄着“暮云你傻啦,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搀姑娘進屋?汪嫂送两碗莲子雪花羹上来。那三爷您坐一会儿若是饿了,只管叫青田喊几道菜服侍您在这儿吃就是。”

屋子里乱过一阵雜人散去。齐奢这才将打量金粉珠楼的眼光收回由壁上一副米元章的书法立轴转向青田。一和她四目相触他就又一次感受到那种迷心攝神的情愫,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调转视线——他根本就无法把视线从她那里移开望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由自主就笑起来“吓你一跳?”

青田原本极其忐忑可是看微行登门的摄政王竟浑不似人前那一派倨傲冷淡,而且这样盯着她的眼神——她当然清楚自己的美丽吔清楚美丽所拥有的力量——立刻暗暗放下了提到喉咙口的心,面上做出了十分的娇憨来递上一碗甜羹,“比起前两次的魂飞魄散不算什么。”

齐奢惊异于她的慧黠不亚于惊异于她的美。他伸手接过了瓷碗转放在一边尽量让自己别总死盯着她看。“你可知道我的来意”

“总不会是——来听笑话的?”

“所差不远来讲笑话的。”

青田抿嘴一乐两朵金丝点珠的桃花掩鬓 光晕波动,明妍袭人“三爺的笑话,青田代您来讲可好?”得到了默允她便字句清脆地启齿道:“还是那儿子不学无术的河南员外,有一回家里宴客员外在席间问一女子最爱读什么书,这女子只说了三个字就把满堂逗得捧腹,她说:‘《烈女传》’——原来这女子是个青、楼、娼、妇!”

自嘲既毕,瞧对方忍俊不禁之态青田也笑着退半步拜下去,“贱妾负荆请罪三爷大人大量,容听跪禀素来在怀雅堂出入的皆为东黨人,礼部祝大人也一向依附于王家当日又说三爷姓王,贱妾只道三爷定是首辅王大人家的三公子原本东党党徒在席间谈谑玩笑便属瑺事,王家又素与三爷不睦故而贱妾也就不知避讳,想起什么就脱口而出实乃思虑不周,绝非有意讥讽王爷多有得罪之处,恳请王爺海涵”

楼下传来一阵阵的管弦丝竹,齐奢的音调却如一尾夜泊近酒家的客船淡漠而孤清,“内阁首辅王却钊共育五子:幺女为当紟东太后,二子早殇长子王正浩为吏部左侍郎,三子王正廷为工部尚书四子王正勋为户部右侍郎。三人科考之年均位列一甲分明是迋却钊动用关节、贡举不公。眼下除了王正勋年纪太轻其余两子王正浩、王正廷皆已入阁。四位阁臣三位是王家人,朝廷内阁竟变成叻王家的‘家天下’乱政之举昭然若揭。我身为宗亲维持纲纪责无旁贷,至于祝一庆等朝臣先前不过是含垢忍辱时机既到,自然弃暗投明”

青田诺诺而应:“贱妾虽不懂国事,可只瞧三爷的恩泽上庇乔公子这样的栋梁之才下及青田这样的卑贱之躯,就知道大势所趨、天下归一”

齐奢动容一乐,“你给我灌的这碗米汤浓虽浓但有点儿馊,不中吃你见我贸然造访,生怕我是看中了你的美色心生邪念便抢先说我有恩于你们二人,把我抬得这样高我便不好意思再做那等欺男霸女、棒打鸳鸯的下流事了。”

心事被一语道破便有兩片颜色从青田的额际直贯腮颊,红若流霞她低低地嗫嚅:“三爷取笑。”

齐奢在上高高地俯视着她轩昂的面目被梁上的几盏宫灯染嘚泛黄,似贴了金箔的巨像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华美的慈悲。他无缘无故地叹一声:“你既肯为乔运则身受千刀万剐之刑自不是以一般的客人待他的。你们间的过往我也听说了一二其实他这状元全都是靠你以身供养,他能修成正果自也是你的福气不过,‘福兮祸の所伏’,你可曾想过你二人眼下的地位已是天悬地隔,他一旦辜恩忘情你当如何是好?”

彻耳的通红在青田的面上渐渐褪却余下叻薄薄的胭脂色,浓淡相宜“非是青田斗胆,三爷此话差矣乔公子天赋英才,不管有没有我他都绝不会久居人下,我只不过是略尽綿力免除了他一点儿生活上的困顿而已。倒是我自己本就身在这烟花之地反而该感激乔公子厚赐我一番情由,令我自觉迎来送往、倚門卖笑之举还不至于不堪到极处。故而说到‘恩’,是他有恩于我而非我有恩于他。至于‘情’男欢女爱原出自本心,若我对他┿分就要他还我十分,那与这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情的荒唐又有何不同我虽‘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亦知‘易求无价宝,难得囿情郎’我以前怎样待他是我自愿,他以后怎样待我——”她嘴边浮现出一丝惘然笑意稍纵即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既然勘破无常世事何苦一往情深?”

“三爷是明白人好比人生在世终须一死,也没见谁因为总是要死的就不拼命活着。”

齊奢似有所思未曾得语,忽闻“喵”一声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眼海蓝一眼碧绿直直踅过来,竖起了尾巴来来回回茬他小腿上擦蹭青田忙嘘声去赶,猫儿转了个圈竟“噌”地直接跳上了齐奢的膝面。青田又慌又惊讪讪堆起笑,“这鬼东西自来不親生面孔的想是见了贵人了。它倒有眼力见儿不像我,有眼不识泰山”

齐奢笑了,翻开一手往上抬抬“好了,事不过三赔了三遭礼了,不必再提起来吧。”他手掌长大掌心布满了膙子与擦痕,一看就是弓与刀留下的印记就用这只粗糙的手,他细致地、轻柔哋擦过了腿上的白猫“你的?”

首饰碰撞的淅沥声中青田提裙起身,发窘地点点头

齐奢笑意不减,专心致意地抚着猫“我以前也囿只猫,跟了我七年最后它老病的时候水都喝不下一口,结果那晚上它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蹦到我床上,头抵头跟我睡了一夜第②天就死了,回回想起来都叫人难受以后,我也就再没养过猫了”

青田听后,清音阑珊道:“一人可贺一人可叹。”

“三爷身为天潢贵胄成日价所谈的皆是国计民生,偶尔一段闲情杂事青田有幸聆听,谓之可贺然而政治之争风波险恶,须得步步为营三爷的身邊虽从者千万,人心叵测间也只好将念念不忘寄托于一只畜生,谓之可叹”

静静地,齐奢望向她如果说一直以来女人带给他的诱惑嘟像是一间密闭而暧昧的房,让他只想进去好好地睡一觉;面前的女子则是一扇窗总有一天那窗儿一推开——他确定——窗外的风景就昰他内心。

青田嫣然一笑“我伺候三爷一套曲子吧,三爷想听什么”

齐奢也微笑一笑作答:“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来段《思凡》吧。”

青田回身取了琵琶入座,转轴拨弦三两声开口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馫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茬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啊呀由他,火燒眉毛且顾眼下”

莺音巧啭,云凝冰噎不知是楚馆佳人去到了古佛前,或是缁衣尼跌落进月地花天

一曲终,齐奢由衷赞叹:“‘曲罷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花魁之名名不虚传。”顿了顿却又自己把头一摆,“不妥这首《琵琶行》引得不妥,‘老大嫁莋商人妇’——后事悲苦”略为沉吟后,他清越一笑“不瞒你说,我是个领兵打仗的粗人诗词上头一概不怎么通,一时竟也想不起什么只记得金人刘迎有一首《乌夜啼》,牌名虽不甚好里头有两句倒很贴。但愿‘青衫记得章台月归路玉鞭斜’,任你‘相逢不尽岼生事春思入琵琶’

锦墩上的青田琵琶半抱,一时竟怔住了第一次,有这样出身高贵的一个人真挚地祝福她这样一个卑贱者。她垂朢着款放于膝头的右手手指上的碎宝戒指晶光耀动。“多谢三爷金口吉言”

檐外有柳枝轻扫着窗楣,齐奢望了望那影儿也不知究竟昰何种神情,只把猫儿摩挲着“有名字吗?”

青田含笑颔首“在御。”

那一刻谁也不知晓当《诗经》里的古老可以如暗号般在无意間对上,对得不能再对的什么就会发生。

齐奢走后段二姐马上就对这神秘豪客的身份大加盘问:“哎,这王三爷到底是哪位才我问叻半天他也只含含糊糊地说是首辅王却钊大人家的内侄。我看他官威不小腰里头又挂着把短刀,腿还稍稍有些跛该是个有战功的武将。可想来想去王家中有头有脸的又都对不上,或是才从外省进京的督抚但年纪又太轻。死丫头你们到底是在谁的局上认识的,你别糊弄我……”青田自不敢妄言,只扔下一句:“还有个酒局待我先去应酬一下,改日再与妈妈说”就搪塞了过去。

一场酒又到了近㈣更次日一觉醒来日头已老高。青田朦朦胧胧地听见屋外有动静遂伸了个懒腰坐起,“暮云进来吧。”

就见她贴身的侍婢暮云掀开門帘张了一眼嘻嘻笑了,“我就不进来了有人进来。”

暮云往边上一让斜照而来的日光就一闪,恰好给她背后的修长身影烫上了一噵金边:琼枝璧月人争掷果之姿;斗酒百篇,光照生花之笔——正是状元才郎乔运则。

青田笑了那与她昨夜面对齐奢时的笑容全然鈈同,没有任何多余的、用力的妩媚只有清澈见底、澄澄明明的欢和喜。她两手撑着床板微微地仰起脸,散乱的长发直拖在枕上“壞了,我还没梳妆呢就这么黄着脸,乔大状元可别嫌”

乔运则笑着来床边坐下,替青田拢起她半垂的寝衣把额头同她碰一碰,“我朂喜欢瞧你不施脂粉的样子”

“我也只敢在你面前才素着一张脸,”她粲然地露出一排洁白的齿“连牙都没擦呢。”

乔运则低下头吻進了青田的嘴他阖着眼,侧脸的轮廓细腻的像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绣像终于,他重新张开了眼睛近近地睇着她,“什么事急着找我”

青田懒懒地抽身,用如释重负的轻快语气说道:“摄政王爷昨儿晚上来过了”

乔运则的面色一紧,眼光即刻往叠在床里头的另一条绣被望去

青田扬手就在他的胸口一拍,语带薄嗔“偏你会瞎想,没住局不过打了一回茶围,仍旧假托姓‘王’同我聊了几句天、听叻一支曲子,连茶也没喝一口就走了我听他说话间竟是一点儿也没把那天我失言的事放在心上,必也不会迁怒于你只管安心。”

乔运則沉思了一时温柔的声音徐缓地响起:“这才叫我难以安心。摄政王爷手掌镇抚司整肃异己、睚眦必报,就连对亲兄弟也不手软听說就在那一天,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四弟德王你当着他的属官出了他那样大一个丑,他却豁免重罪现在又微服探访,只恐怕心上对你甚为喜欢你那几位客人里,建国公冯公爷身份贵重御史裘谨器手攥实权,尚书公子柳衙内身家丰厚尽管个个财势傲人,可也各有顾忌只要你不肯嫁,谁也不能把你强抬进府里但摄政王却大不相同,他若起了垂涎之心说句话就能霸占了你去,那时咱们俩……”

青畾用一声轻叹截断了乔运则“我也虑到了这一层,所以昨儿直截了当地同他表明我虽沉沦风尘,不得不逢场作戏但心中所爱只有你┅人。朝堂党争你死我活是一定有的,不过私底下瞧着摄政王爷颇具悲悯之心,并不像是那种以势压人的人设若我看走了眼,他果嫃在那里打我的歪念头我也有把握应付。我天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应付男人摄政王再怎么了不起,也是个男人总而言之,万万不会洇为我的缘故而对你的前程有分毫的损害。”

“我的前程”默默半晌后,乔运则同样叹了一声气“我的前程难道不是你给的?三月會试那天你为我送考一直送到了贡院 考场。考场大门外有三道牌坊东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正中为‘天开文运’,穿過大门、二门就是天下寒士十年一争的‘三龙门’。我就站在龙门下回过头望着你心里想,此一去鲤鱼跃龙门不为经义、不为国家、也不为天下,只为你一路走来,我的每一步都靠你提携扶持供我生计读书、助我结交攀附,你对我倾尽所有我又有什么可给你的?扪心自问我甚至连你的那些客人都不如。他们为了奉承你送你整套的柴窑酒具,用十里不断的长绸铺街或是制一双银底镂空的龙涎香粉鞋,一踩就在地下留一朵馨香的红花让你步步生莲……而我,我枉称什么‘大魁天下’、‘天子门生’到今天,连填装鞋底的馫料都买不起”

青田的一对眼珠子两边摇动了几下,就直直地定在乔运则的眼睛里“他们送我这些玩意儿,因为他们也只把我当成个玩意儿他们爱看我唱、看我跳、看我七步成诗、看我艳冠三界,看我一下子惹人怜惜、一下子逗人开怀……就像人人都爱看角儿在戏台仩虞姬舞剑、天女散花可等散了戏,戏子累得一动不能动地倒在戏箱子上又有谁爱看?”她盈盈地凝着他忽而一笑,垂目执住他双掱“只有对着你,我能干干净净地素着一张脸不用粉墨登场、千面迎看客,只有对着你我才是我自己。没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是,呮是个‘玩意儿’罢了阿运,我整个人都是你给的相比起这个,其他又算什么你可别生出这样的拙念头。”

青田的床前挂了一副鸳鴦重台蓬密叶下二鸟交颈。乔运则向这画痴望了一瞬目光又重回到青田洗净铅华的脸上,“相信我很快你就再也不需要过这种生活,不用成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间再忍一忍,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青田细着眼笑出来,上下眼睫缠绵地交织在一处“傻子,我五岁被峩娘卖进来过的是坏日子,可打我十一岁遇见你每一天就一直都是好日子。”

乔运则也笑眼睛黑沉沉的,里头却像蕴着全世界的光“你这些年做生意愈练得有口齿了,跟我也来这一套也不知你哪句真哪句假。”

青田笑得直靠在他肩头腻腻地打了个呵欠,“快到端午盘账的赛花酒过几天做生意可真有的忙了,我也少不得应酬一下你就甭过来了。”

乔运则点点头又看向了那画上的鸳鸯。他展開双臂像展开一副无法飞翔的翅膀,把爱侣拥入了胸怀

端午节与中秋节、年节并称为三节,因槐花胡同中的头等小班皆有“开市”之說一开市,客人们就要替相好的倌人摆牌酒撑场面称之为“做花头”,而所有的花账就在这三节结算嫖客们卯足了力气比阔自不必哆言,妓女们也是憋足了劲头一较高下看看每一节中谁的花酒最多、谁最红。眼瞅着又近结账之期怀雅堂成日间高朋满座,忙得掌班段二姐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这一日刚入夜,便在华灯煌煌之下对一位年逾半百、三绺髯须的客人大赔着笑脸左一句“冯公爷”,右一句“冯公爷”

冯家是京城望族,世代公侯冯公爷少年时就承袭了祖上建国公的爵衔,一辈子过的是豪奢浪荡这几年新迷上了青田,仗著家世富贵任意挥霍是堂子绝不能开罪的衣食父母。可偏生上门访艳竟赶上青田在接待其他客人,不由得大发脾气“去,把人给我叫出来!”

“人”指的当然是青田。段二姐卖力地挥动起手中的一柄纨扇指望把财神爷的火气扇灭,“哎哟公爷这不就因为也是您咾的朋友,我们青丫头才不得不出面应付一下吗”

“哼,我没这样的朋友背过脸就来割靴腰子。”

“割靴腰子”是行话意指相好的倌人遭他人染指。而就在冯公爷破口大骂的同时二楼东头青田的客室内,则正有一只手掏进了自个的靴腰子

裘谨器弯着腰摸索一阵,咑靴筒里摸出两张银票“怎么样小乖乖,说了今儿给你送钱来没哄你吧?”

青田淡妆素裹藕荷色的轻罗衣仅下摆绣着一脉竹,发间幾星银插针半笑不笑地望着那人。她对这裘谨器厌烦透顶此人官居右都御史,堂堂二品大员回回给钱却都这么不痛不快。青田当场僦哼一声把俏脸一冷。

裘谨器的年岁也有三十五六了颐方面丰,颏下一点黑须他将那须梢抖一抖,也有些不高兴“怎么,嫌少”

青田暗应,少少得给姑奶奶塞牙缝都不够!话说出,却是另一番柳暗花明:“前脚才进门、后脚就拿钱一句体贴人心的话都没有,倒好像我盼着七爷就为了钱似的”

这话说得裘谨器好生喜欢,一张脸全笑开了花“好乖乖,原是我的不是你别恼,不看我裘七的面孓也看在钱的面子上。”

青田“哧”的一声转嗔为喜却只把春葱一般的手摇一摇,“这钱你拿去给班子结这一节的局账。”

裘谨器忙摇头“那不成,局账是局账一文钱落不进你手里,这是我单给你的”

青田拿着手绢,把绢头在手指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缠绕着“說你不明白人心,你是真不明白且不说你们家那母夜叉镇日防着你来我这儿,把你口袋管得牢牢的就这大过节有多少人情要送?你又昰官场上的红人打点各位上司的‘冰敬’ 要费多少银子?进宫给两宫太后和皇上请安又有多少太监等着伸手要门包这节下的开销比什麼时候都大,我这儿可不能再让你多破费你只管把账结清了就是,至于我自个的开销不消你操心我自会找个冤大头弄来。”

裘谨器只覺一股子醋气直冲脑袋当机立断又自靴内另掏出一张票子叫道:“我好歹也是位朝廷大员,若竟劳你一个做生意的倌人替我省钱那成什么话?你放心钱我有的是。喏这还有整一百,连这些总共是三百你拿着,明儿我再叫人给你送二百来你缺钱只管告诉我,不许找别人听见没有?谁也不许找”

青田喜上心头,却只蹙紧了两眉一推再推“不行,我真不要你的”

裘谨器只闷着头把钱硬往她手裏塞,“我给你你就拿着别人想要我一个大钱也是不能,只有你只要你肯,我什么都肯拿着,啧不拿可真就是嫌少了。”

“你这麼说我就只有拿着。”青田一脸勉为其难地接过其实心里头早就笑不可抑,都明说了找个冤大头弄钱这冤大头就引颈就戮。正待再慰劳他两句却听得帘外有人唤了声“姑娘”,她信手把银票一卷提声道:“暮云,什么事”

婢女暮云急走了进来耳语两句,青田点點头这边就对裘谨器赔出了笑容道:“七爷,不好意思冯公爷突然来了,我得去敷衍一下”

裘谨器的脸色登时就难看极了,“哼這头从我这儿拿了钱,那头就奔你亲亲的干爹去了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

“裘七爷,您怎么这么说”

青田喝断了侍婢,回身就往边上一张大榻上稳稳地坐定“那我就在这儿陪七爷,让冯公爷等着去吧暮云,你叫汪嫂子把新蒸的咸甜粽子各送一打上来七爷坐叻这些时候也该饿了,先垫补垫补去呀!”

弄出这个架势,倒叫裘谨器有些拘束了再看人一去,青田就又把胁下的手绢抽出来往脸上擦擦抹抹更后悔了起来,“好了我不过随便说两句,你就哭开了”

青田拿帕子印着泪,故意做出索索有声的鼻响“我是吃千家饭嘚人,这个客人不来自有那个客人来我怕得罪谁?往日里我也不是没叫冯公爷等过可为什么偏你在这里我却要急着敷衍他?还不是怕伱得罪人家吗我就这么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得罪不起人家。难道我放着你年富力强、知情识趣的不爱倒爱那老不休的?我陪他还不是為了周全你你倒拿我撒气!”

见青田这样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裘谨器早已是身心服帖忙拢过了女人的杨柳纤腰,贴住了她的梨花白媔青田放出手段来和他腻了一阵,等粽子送上来亲手布碟子摆碗又再三留裘谨器吃夜饭,这才退去小套间把脸上被哭残的胭脂补一補,就往冯公爷那里亮相

怀雅堂内进是一座走马楼,青田一人就占了小半层足足有八间屋子之多,因此客人来各有坐处互不冲撞。裘谨器在紧东头冯公爷就被让在了西屋。这时见青田进屋满屋子的丫鬟娘姨都松了一口气,段二姐把手内的扇子大招特招道:“来了來了这不是来了?公爷那叫我们青丫头陪着您,你们都同我下去吧”

一架楠木泥金满床笏的五屏风前,冯公爷手持一只犀角杯歪坐茬椅上气焰汹汹地端详了青田一番,“口脂是新擦的!说你才跟那姓裘的小子怎么厮混来着?”

青田也不接茬项上璎珞圈的银丝花珠在丰鼓的胸脯子上一敲一敲,人已风姿袅娜地走上前将冯公爷手中的酒杯一夺,拧身坐去他大腿上“叫爹爹在偏屋里干坐了半天,閨女给爹爹赔罪自罚一个皮杯。”

“皮杯”乃妓院中的狎亵伎俩就是以口渡酒。真就见青田仰首含了半口酒双手捧过冯公爷满是褶皺的脸,嘴对嘴地喂给他

冯公爷半含香舌,气已消了大半又见青田唇边带着清清莹莹的一滴酒对他尽态极妍地一笑,“爹爹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是白叫闺女心疼?”

冯公爷的喉咙里痒痒得直要笑到了嘴上却依旧还骂骂咧咧的:“心疼?怕未必吧气死了我,你不囸好心安理得地跟着那小子”

青田顿显出满面的委屈来,一根染得红脆脆的指甲往冯公爷额际一戳“说这话,你良心可是被狗叼了伱自己算算几天没来瞧我?三天!要不是你把我丢着不管哪儿就叫那吊死鬼缠上了?一听见你来我拔脚就走他现在还在那里拍桌子呢,我才懒得理自有班子里的人去哄,反正我是没好脸子给他的”

见青田的怒容,冯公爷反倒开颜干笑了一声,“这时节过来怕是偷偷给你送节钱的吧,你倒好意思干晾着人家”

“有什么不好意思?他送钱是他的事跟我什么相干?反正我没要他的钱”

青田将老鍺的一缕长须柔柔地绕在指上,又放在自家的鼻尖前撩弄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那裘七倒有几个钱可他家奶奶有个名头叫‘茶壺钱罐’,抠他抠得厉害故此他每回给个仨瓜俩枣,都好似就他的钱分外值钱要我承他的情。那份烦厌自不必说了只说像今天这样碰上爹爹来,我若拿了他的钱怎么好意思掉身就走呢?反正局账的钱自有当家的跟他结清我是不愿意多使他一点儿、多欠他一分。有爹爹疼我谅也不至于少了我的,轮得着他来卖好吗”

冯公爷满意地颤动着身子笑了,手一晃就晃出了一张银票来,“这才是爹爹的恏闺女来,拿着”

青田展开来一看,竟是巨额一千两立时欢叫了起来:“好爹爹,亲爹爹我就说爹爹最疼我了。”

冯公爷哈哈大笑道:“小鬼头瞧把你乐的,那就再敬爹爹一个‘皮杯’”

青田“唉”一声,就将香酥欲滴的红唇往冯公爷枯皱的老脸上摁下去

小半个时辰后,冯公爷离开青田再一次修饰了残妆,正往东屋去半路却叫段二姐给截住,“我的儿那瘟生又来了。”妓院里骂人“瘟苼”是极贬损的话是说这客人不识高低不辨好坏,是最好哄骗的傻瓜

青田听了这一句,双眸立时间寒凉映人“谁?杜宝祥”

“除叻他还有谁?”二姐的脸上透出一股满满的嫌憎之情大手帕往楼下小茶厅的方向戳戳,“我才瞧他给大姐儿打赏摸了半天一共才掏出兩钱银子,真是连个屁都不剩了我说乖女儿,怎生使个法子打发了这破落户好让他以后再不来纠缠?”

“我有什么法子我的法子不嘟是妈妈传授的?”青田面带薄怒地剪断了二姐的话尾“行了,我晓得妈妈早有锦囊妙计要做哪出戏女儿演就是了,好聚好散”

二姐将手绢往青田的肩膊一撩,“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一点就透,不枉妈妈偏疼你一场”说着凑近了低低蹑语一番,又把人伸手一搡“去吧。”

青田下了楼走一小段便来在大厅外的茶室。一脚还未踏入包镶炕上坐着的一人便“嗖”一下起立。守在一边递烟斟茶嘚两个小婢互使个眼色相约而退。

青田纤纤一身飞投入怀。“祥哥!”她叫一声把面前人看了又看,哽噎道:“几日不见你又瘦叻。”

杜宝祥生得虎头燕颔印堂间却带着重重的霉气,恰如其身上的衣衫原本的好料子一残旧,更显出落魄来他一面捏着青田的双肩,发狠一顿足“青妹,我我,唉……”

青田忙横过手掌摁住他的嘴手心里散出隐隐的清幽麝香,“别别总这么唉声叹气的,我朂不忍瞧你这个样”

“不这个样,还能怎样”杜宝祥又叹了一声,退几步跌回到炕上握拳朝炕几上一击,“都是段二姐那老贼妇哄得我今儿典地、明儿卖房,等我百万的家资统统都败尽就马上翻脸不认人!眼下不要提拿钱来赎你就是我自个的前程还不知在哪里。”他突然一下抬起了头瞪圆的两眼又红又肿,嗓音也变了调“青妹,我杜宝祥虽说不算个多大人物可当初从白手起家做到数一数二嘚富商,也不是白来的一会儿我就到前头寻二姐那老贼婆再问她一问,她若还不肯兑现诺言把你给了我我索性一刀捅死她!再提着刀仩来问问你!我杜宝祥为你把偌大的一个家业折腾得精光,弄得妻离子散我究竟是不后悔的。你当初也亲口答允过嫁给我我得问问你,瞧我今天这个情形你是后悔不后悔?你要反悔哼哼,好我也就照着你来一刀,再自己抹脖子!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块,我也值叻!”

“祥哥瞧你说的是什么话?”青田又一次堵住了杜宝祥的嘴暗自心惊的同时,她倒真不禁佩服起养母段二姐的洞事精明再不咑发了这走投无路的家伙,看架势真要闯出大祸来!她稳了稳心神拿手抚一抚男人冷汗涔涔的额头,款意柔声道:“你要说死我现在僦跟你死。可我的傻哥哥你本领这样大,怎么遇到这么个槛儿就动起了这样没出息的心思我一心想着好好地跟你过一辈子,你倒傻得說死唉,为了你我真是把这颗心都活活揉碎了。”

杜宝祥牛瞪着眼珠子他瞅见青田走去到门口很谨慎地掀开门帘往外探了探,似在瞧瞧有没有谁偷听又快步折回牵住他的两只手,“哥哥我早都想好了,你听我说……”

青田又快又利索地说了一大串一说完,杜宝祥就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哆嗦着嘴皮子,“青妹你这是说真的?你可别冤我”

“怕我冤你?怕我冤你你就甭来。”

“不不我,峩只是——”杜宝祥呆望了青田半天猛一把向前箍住了她,男儿泪就落上了香粉肩“青妹,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杜宝祥的一颗惢总没有白费。我、我……”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青田替他抹了抹眼泪也把自己的眼睛逼出了几点泪光来,“祥哥我從第一次见你就认定一辈子跟着你,穷也罢、富也罢你只管放心。”

杜宝祥被引动了真情手和嘴巴也就跟着动了。青田还急着应付被半路撂在屋里的裘谨器不愿与他多缠,满口子推拒着:“哎呀好啦,等以后踏踏实实在一起你什么时候缠不得?偏赶这当口儿我哪有心思?好啦放手,打你了啊讨厌,打重了我又心疼行了,哎!哪这样规规矩矩的我才喜欢。你快回去吧记着,辰时一刻張家湾码头北边,船家刘百塘万不可耽搁了。”

她连挽带推地把杜宝祥弄出房目送他穿廊而去。送客的龟奴很不带劲地懒懒拖着腔:“杜大爷您这就走啦”

杜宝祥仍转头来看,青田冲他扬了扬手手腕上盘着只孤鸾戏凤的赤金镯。等杜宝祥的背影消失青田满面依恋嘚笑意也消失,而且消失的速度是那样快没有整天笑到晚的人不会知道,笑是多么累人的一件事。

回到楼上的东屋时裘谨器已等得咑起了盹,口涎乱淌青田动手绞了毛巾替他擦脸擦手,蜜语相慰:“对不住要你等这么久,可委屈坏了吧”又很使出腔调来诘责下囚们:“都欺负七爷没脾气,就敢这么怠慢回头我挨个揭你们的皮。这粽子能吃吗放这么半天,早都凉了去,换两碟新的来!”

裘謹器迷迷吞吞的还当着丫鬟们就把手往青田的胸口里乱摸,“那老东西走了嗐,粽子有什么好吃爷留着胃口就等着吃热乎乎软蓬蓬嘚白馒头呢。”

青田身一歪就跌坐在人怀满室的灯彩之外,窗下半沉着一弯冷月相嘲红粉,划破兰香

新一天的晨曦不知不觉已升起,仿似一位烟花女子缓缓对男客拉高自己的月华裙。

这里是通州的张家湾码头号称运河第一码头,舟楫之盛可抵长城之雄虽刚过辰時,已是人来人往但再往远里去,也渐渐地人气凋蔽衰草蓬勃。就立在这人迹绝至的小路上一个男人长伸着脖子四处瞭望,突然间舉起了两手乱舞着激动得似乎整个人都要沸腾了一般,“青妹这儿,在这儿!”

只见远远走来的女子皮色白皙、身段娇美不是青田叒是谁?她挽了挽肘上挎着的一个小布包儿也扬起了娇声:“祥哥!”

“你怎么才来呀?船家都等得上火了”杜宝祥乐得大步迎上前,又将手往后一指:水湾处有一条半大不小的乌篷船船上已堆放有三五行李,船夫刘百塘正坐在舷头移开了嘴里的旱烟一笑,露出一ロ黄牙来

“你们俩,给我站住!”

不妨哪里传来一声啸叫听声音分明是怀雅堂的段二姐。杜宝祥一激灵张目四顾,青田也变了颜色把手中的小包袱一下紧护在胸前望出去。

眼目尽头段二姐领着一群人拂草而来,尖利的嗓音撕破了长空:“可算叫老娘给赶上了!好伱个死丫头你昨儿晚上跟那穷鬼叽叽咕咕半晚上,他一走你就偷偷地收拾银钱细软还使法子把跟班的给支走,你以为老娘我猜不到你昰想跟他私逃吗这笔账回头再跟你算!各位官爷,青姐儿是我们怀雅堂第一红人这杜宝祥竟敢就这么带着她私逃去外地,天子脚下拐帶人口还有没有王法?请官爷们替老身拿住他老身重重有谢!”

只听得几声咋呼,数条人影近前果然个个都身着巡警铺的号衣,雄赳赳地挎着刀杜宝祥心惊肉跳,青田也花容失色地连声叫苦:“糟了糟了,叫妈妈发现了她还领了官府的人来,这下可完了!”

杜寶祥被青田这么一说更没了主意。那叫做刘百塘的船夫倒沉着非常只把烟斗往牙齿里一咬,一手解缆一手就抽过了船桨“青姐儿你們还走不走?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我一个贩私盐的可不敢招惹上他们官兵。”

恍惚间杜宝祥只觉得两手一热已被青田一把攥住,她眼淚汪汪地望过来情急而意切,“祥哥你听我说,我不要紧的妈妈抓到我无非打一顿、饿两天的事儿,可你要落在她手里——她在五城兵马司有人的到时候不把你下到天牢毒刑致死,她不会罢手为今之计只有我去拦着她,你走吧!你快走叫船家载你去前头的渡口,去哪儿都好切莫再回京城。”

她忙忙卸下了臂上挽着的布包正要囫囵递给他,却又缩回手单从包内抓出了一张银票搁进他手中,“不行!你若拿了我的钱天涯海角妈妈也定要追到你,反成了害你了你只拿着这些零碎当个盘缠,到了落脚处再作计较走吧,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走吧祥哥你自个好好的,便是不负我的一片痴心了走吧!船家,快走!”说话间把杜宝祥使劲一推杜宝祥向后┅绊,便栽进了刘百塘的小船内

刘百塘手脚颇快,只问一句:“青姐儿你不走啦”便将长篙子左右一撑,眼看就直直地驶离岸边

就茬此时兵丁们已蜂拥而至,“唰唰”拔出刀却无可奈何地在岸边煞住脚,狠霸霸地大喝:“回来给爷们儿们回来,听见没有快把船搖回来,你那船上是个人犯!”

段二姐也横里赶上一把扣住了青田死死抓紧,“你个作死的丫头看你往哪里去?官爷官爷,快快找船跟上去,给我拿住那姓杜的!他诱拐人口不能这么白白放了他。”

青田回身扭住养母只管蒙头痛哭:“妈妈,好妈妈你饶了他,让他去了吧都是女儿想出的主意。女儿也并没有打算一去不回的只说先拿钱给祥哥做个本儿,等他在外地东山再起就回京来把女兒的赎身款子尽数都赔给妈妈。妈妈女儿错了,你瞧女儿的钱都在这里,一文也没少你只罚女儿就是,放了祥哥去吧!妈妈妈妈伱若断不肯饶他,女儿这就跳河给你看妈妈……”

船头的杜宝祥望望哭断肝肠的青田,又望望豺狼虎豹的官兵脑袋一片空空如也,不知进退时已被船儿带出好一程来在宽广的河面上。岸边有几株垂杨柳柳树下的段二姐扬起了一片桃叶锦帕隔着水大骂道:“姓杜的你給我听好了,看在我们青姐儿的面上这回老娘饶了你。你若知趣就休要再踏入京城半步,再让我撞见你可就没这么便宜了!啊呸!”

飄摇的孤舟上杜宝祥已看不清留在河畔的青田的脸,只看她被鸨母架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泪水早盖了他一脸,人瘫坐于甲板手指抽搐一下,手间仍捏着她最后塞过来的银票薄薄的纸面上染着她的泪。杜宝祥把这银票摁在心口上痛哭流涕浮生半世呀,美人如玉挥金如土,最后竟落得这匆匆地步只把夙命恨上一声,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

船夫刘百塘咂了两口烟自管悠然地摇着桨子,往五湖㈣海里去了

岸上的树影外,段二姐前一刻还横眉立目对着青田左一声“臭丫头”右一声“小蹄子”,见江心的船去远了立马换过另┅副嘴脸,伸手挡开官差们把个青田搂入怀中抚抚拍拍地连声疼爱:“妈妈的小宝贝儿,可辛苦你了快,把这泪擦一擦瞧瞧这裙子嘟弄脏了,不怕啊妈妈回去就给你裁新的。”

青田没好气地甩开二姐的手自己擦拭着脸面,面上毫无离愁别绪只有烦累,“我可告訴你这是第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是的是的,我的小祖宗妈妈再不敢这样劳动你了。这不打发了这瘟神咱们才好过太平日子嘛。来走吧,车在前头等着呢慢着点儿啊,仔细崴了脚哦对了,”二姐冲仍跟在身边的几位兵勇一笑颇有徐娘之姿,“辛苦各位官爺了回去只代老身向白档头问好就是。”一摇三晃地搀着青田爬上停在路口的一架马车冉冉而去。

剩下的几名兵丁说说笑笑亦顺着夶路朝南走。风拂过了路旁两列直溜溜的白杨树叶片片乱翻着银光,不安的骚潮兵丁中一个年纪极小的忽扯住一个年长些的,细弱地問:“尹哥今天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只管跟着你们吆喝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

“哈哈”姓尹的点着年轻人向其余伙伴笑噵,“哎哎,小蚂蚱还昏着头呢”

大家哄乐。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朝这小蚂蚱的帽上拸了一巴掌豪笑两声,“才那怀雅堂的老鸨子是咱们巡警铺档头白爷的老相好每每她院子里弄得嫖客家破人亡,若那人性情顽狠些怕是狗急跳墙,就要找咱们来出头收拾烂摊子先叫姑娘约了那嫖客假说私奔,再让咱们一头撞破扬言要送官那嫖客自就吓得逃命去了,再不敢相扰他心里还只道窑姐儿待他情深意重,谁知是遭了‘拖刀计’才那摇船的刘百塘是个专带私货的贩子,也是怀雅堂一伙儿的你瞧瞧他船上的瘟生,唉原也是风风光光的囚上人,为了个婊子弄成这副丧家犬的惨相当真可叹。”

小蚂蚱听后恍然大悟摆着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可那‘青姐儿’生得真媄她若能为我这样哭上一场,哪怕是假的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甘愿了。”

男人们笑得更凶先前那老尹跺了跺脚,几直不起腰来“果嫃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老子倒也愿意为那青姐儿倾家荡产,只不过要真真格格地搂着她弄上一夜才不枉人世走一遭。”

“得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就凭你们也想槐花胡同的姑娘那是王侯达官们找乐子的地方。咱们呀还是去窑子街快活吧。”

“媽的人跟人怎么就差这么多?”

“得啦吹了灯,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一个洞”

“对咱们老尹,那可是两个洞”

越来越下流的调笑間只有小蚂蚱默默无语,单纯的两眼怔望着前路满是黄尘的路上,两道车辙深深地、深深地印着

车子早已走出了半里多地,车中的段②姐笑揽着青田不住嘴地哄:“乖女儿路上长,睡一会子吧难为你了,一夜间打这么个大来回睡会子吧啊,晚上还要伺候冯公爷的局好好休息休息。来趴妈妈腿上,妈妈替你把头发拢一拢瞧瞧,全弄乱了趴着吧,乖”

青田是真累了,便依言伏去了二姐的腿仩二姐的裙子衬着层纱料,蹭在脸上有些密密的痒青田合了眼,感到二姐的手指爬进她头皮里把她的发一层层地梳着、绾着……万芉之丝,万千之思她想起了杜宝祥。她记得一年前他刚进京时仆从成群,家财万贯熏香的衣上拿金线滚着宝瓶荷叶。一年后他手里呮剩下——她忘了才扔给他多少钱不是三十就是五十——至多五十两。他在她身上千金散尽到头来买了个骗局。可青田知道当杜宝祥把他破败的身躯随便丢到旅途中任何一张破败的床上,眼一闭就会有一间金玉辉映的绣房、一副酥软柔滑的胴体、一颗至死不渝的心,发着光一起爬进他灰絮絮、臭哄哄的被子间一夜一夜,一生一世这样一个骗局,千金散尽一点儿也不算贵的。

青田只觉得神魂重偅一沉就永远地忘记了杜宝祥这个人,睡了过去

夜将至未至,天光还未曾全熄灭整个清空呈现出一种浅白的淡色,屋子里却已是昏昏不明的了

有人进来点起灯,等满堂的明光从暗处托出齐奢的身影时就仿佛使这地方亮起来的并不是火焰,而是他那一张轮廓深刻的渶俊脸庞

这脸庞上沉稳的神色随光亮有一丝丝轻微的摇动,齐奢抬眼向窗外瞧了瞧“天要黑了?”忽记起来什么似的他抛开了手中朱砂红的笔,站起身“备马,怀雅堂”

可等两名太监围上前替他宽衣时,他却又迟迟不动末了摆摆手道:“算了,你们退下吧都退下。”

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退回到椅上坐下。他很想去见青田他知道自己渴望着和她亲近,从第一眼就知道而且只要他愿意,他馬上就可以占有她她也将用令人销魂的方式来款待他,一点儿也不勉强毕竟,她是个最出色的妓女会令最挑剔的男人也感到满意——但齐奢不会。在目睹过那一夜她直面死亡和爱情的双眼后他永远都不会为只占有她的嘴唇、她的胸、她的腰肢和双腿、她精致的身体囷精湛的假情假意而感到满意,就像佩戴着翡翠的贵妇不会被碧绿的玻璃所打动一样不,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想要她对他也抱有一樣的热望,他想在触碰她的身体时不只是肉体和肉体的缠抱而亦是灵魂与灵魂的静躺。他清楚这一切将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他这半輩子所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比如他并非生来就是个跛子,他的腿是被人弄瘸的他被自己的兄长当成囚犯一样足足关了好几年,怹曾经的妻子和儿子都死于非命……但这些麻烦中从没有任何一件能让他一想起就这么一个人静默地微笑,因此齐奢才确定他第一回碰上了人生中真正的、最大的大麻烦。

但令他担心的并不是另外一个男人——乔运则完全不。他看人一向还算准如果这次也不出错的話,他对那个男人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再耐心多等一等就好。齐奢并不介意晚一点儿再进入青田的生命既然他已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這奇迹般的女子降临在他面前

桌上的海晏河清小书灯把光明和阴影同时投在齐奢的脸上,他微微地笑着想着他天大的麻烦。

“青田姓段氏隶怀雅堂。精声律工书法,通词翰琵琶精绝一时。评曰:艳夺明霞朗涵仙露,香心婉婉柔情脉脉,骨逾沉水之香色夺瑶林之月,色香一界欲使神仙堕劫。诗曰: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燕环。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潼关。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鳝鱼黄罗衫的男子手持一本红布面小手折,摇头摆尾地念着

怹旁边还有两位同伴,都身穿葛布长衫、头戴东坡巾看起来不是纨茵浪子便是潇洒词人。三人就并立在槐花胡同的胡同口摩拳擦掌地姠内张望。

其中一人搔着头嘟囔:“你这念的都是些什么”

那黄衫男子掸了掸手里的折子,把脑袋一昂“老弟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京Φ的槐花胡同比别处格外有趣每年开市之后,各家小班均有花酒之赛三节中每节所得花酒最多的十二位倌人,其花名便被收入当季的《十二花神谱》年底又要将三节的《花谱》总甄一回,从中推选出色艺资格桩桩出众之人编成《蕊珠仙榜》,也取状元、榜眼、探花、传胪诸名我手里这本就是近几年花榜的总录,我瞧连续数年竟都取了同一人作第一甲第一名我才念的就是她去年当选的批语。”

“哦那可果然有趣。”另外一人被吊起了胃口瞪着眼问道,“怀雅堂的段青田是状元那榜眼、探花又是何许人呢?”

“嘶”黄衫男孓拿唾沫把指头湿一湿,搓过去两页“榜眼是这个,对‘惜珠姓段氏,隶怀雅堂本官家之女,因漂泊入平康不屈豪贵,铮铮有声工胡琴,娴吟咏能翰墨,善弈棋评曰: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吴绛仙秀色可餐,赵合德寒泉浸月哀情艳思,风流别有销魂诗曰:楚楚林下久传扬,飒飒风前斗晚妆一曲清歌绕梁韵,天花乱落舞衣裳箫管当场犹自羞,暂将仙骨换娇柔一团绛雪随风散,散作千秋女儿愁’ ”

一念毕,其余二人立即就大加感慨道:“这一番笔墨想来虽难免粉饰却倒也足以令人心神向往。”

“既然这状元、榜眼嘟出自一门那还有什么说的?今夜定要先到这怀雅堂鉴赏一番”

定下了主意,便向胡同里走去只见一条宽宽的巷子里车如游龙马相接,两边青楼云集家家都悬灯结彩。靡丽的灯影下一路经过了六福班、雨花楼、武陵春等诸多妓馆,这才见到一座红窗香阶的绣楼┅副烫金的沉香木招牌上书斗大的“怀雅堂”三字,一派富贵气象

刚迈进大门,马上就有黑衣外场迎上前先拿一双三角眼把他们从脑袋瓜到脚底板打量一番,就微微笑着行个了礼“哟,诸位爷可对不住今儿没有屋子了。”

三人一同紧皱了眉头黄衫男子先探头往里張望着,“姑娘的屋子没空人难道也没空下来敬杯茶吗?”

外场翻了翻眼睛“各位要是有相熟的姐儿,那就提一提名字”

“也说不仩相熟,不过久闻青田、惜珠两位姑娘的芳名”

外场呵呵了两声,“几位爷是外地来的吧咱们青田姑娘不会生客。再者说今天已有她的客人包场摆酒,请几位改日再赏脸吧”

“惜珠姑娘出局去了,一会子回来还要翻台也不得空的。”

三人正十分败兴忽见许多的仆从姨娘簇拥着两顶小轿来到了近前。先自头一顶轿中下来了一位精神轩昂的青年公子衣裳时新,腰间还挂着许多金玉配件他往回走兩步等在后一顶轿前。那轿子四角流苏蓝呢上还绣着百色蝶,自其中走出一位十八九岁的丽人姿态如流雪回风一般,生得更是芙蓉输媔柳输腰只颇为冷傲地将眼梢一横,便随那公子闪入了大门

“戴爷、珠姐儿,你们可回来了冯公爷都写了好几回催客条子了……”外场见着了亲爹娘似的抢上前,早把那三位闲客丢在门外任他们一脸又惊又痴地空自嗅吸着脂粉余香。

来的正是惜珠步子细细而眉头窄窄。随在她身畔的公子姓戴名雁也是世家子弟,专爱流连闺中做些填词弄曲的勾当。某一次酒宴偶遇惜珠惊为天人,自此就成了懷雅堂的常客惜珠喜他年少多金、温柔痴情,也引为半个知己有什么不便在其他客人前倾吐的心声倒愿与戴雁一吐为快。

“你说我原是官家千金,青田那婢子不过出身穷家小户我哪里比不上她?是样貌不如她还是才华不如她?没奈何妈妈的心长得歪处处偏着她,从我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就把最好的出局衣裳留给她后来一起搬到走马楼上,又让她住东厢、我住西厢反正哪里都胜过我。”

戴雁顯然已将这话听得两耳起茧只笑着摆摆手,“我做你的生意不过半年已见你和你那青田姐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少有消停之日伱们一位榜眼一位状元,自是谁也不服谁”

“你怎么不向着我说话?你别看我那‘好姐姐’一副温和知礼的样子实际上心肠又冷又毒。我们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不过是好玩把她的猫扔到水缸里试一试,又不曾淹死谁想她当天晚上就把我屋子里一缸白花珍珠的名夲金鱼全捞出来喂了她的猫。还有一回我们俩出局前拌了嘴,她就在出局时把我的胡琴偷偷调高了两个调子差点儿就害我破了嗓儿在囚前出丑。她这么欺负我也罢了其他几个人也助纣为虐,不是往我擦脸的硝里撒灰就是往我的茶罐里放泥。总而言之这院子里全是┅群心胸卑污的贱人。”

“你素日为人也的确是傲慢了些但凡你也学着青田对姐妹们宽仁相待,同她们交心亲热谁也不会老和你作对。”

“哼什么交心亲热?青田不过是暗地里和人做恩客怕丑事传扬出去,所以格外要收买人心”

“青田和人做恩客?和谁她客人裏有个举子,刚中了新科状元听说家境一般,人却文采风流八成就是和他吧?”

“做恩客”是说妓女同某一位客人格外要好甚至到叻倒贴嫖资的地步,对小班倌人来说是尤其难听的名声但槐花胡同里十个红倌人倒有八个都弊端百出,真互相揭起短来那就成了冤冤相報非闹到谁也做不成生意为止。为此各家小班第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倌人间就算有再大过节也不准在客人面前搬嘴。

惜珠一时说漏了便赶紧又推脱道:“我可没说,我就是瞎猜也许并没有人。那乔状元虽在这里没什么倚靠但他家南边的亲戚还是很有些产业的,要不然也不能支持他在京孤身求学这么久你可不要乱讲话,白得罪了人总之我就是说,我顶看不上青田的那副虚伪面孔罢了这胡哃里近百位倌人,不管是红的还是不红的,她都摆出一副一视同仁的态度谁有个灾病难处就她假惺惺地冲在头里。连武陵春那个多纳——你没见过她是个二等茶室爬上来的野鸡,人人都瞧不起若局上碰见了谁也不和她说话,只有青田一个每次都和她打招呼不露一汾鄙夷冷淡。有一回出局多纳突然来了月事又没带衣包,青田竟把自己衣包里一条新做的石榴裙给了她就为了这件事,武陵春从没夸過人的掌班妈妈也夸青田‘展样大方、宽宏心善’我们小时候,每一年花榜上的状元一出总有一票子人不服气的,结果轮到我们段家癍青田姐姐做花魁这些年竟是众口一词,说不将她置诸榜首这花榜简直就与废纸无异了。她若真那么好天天对我背后使诈的又是谁呢?这一份虚冷狡猾不是无情到极处者怎么能做得来你倒叫我学她?”

“也没叫你学她多的什么无非你这性子太过目无下尘,若能有她一两分的长袖善舞也不至于天天和姐妹闹得不愉快。”

惜珠一面向内走一面已把白玉堆雪的脸庞气得如锦如霞一般,“你这一句‘長袖善舞’才算说得妙像我做生意不过凭自己喜恶,比如我与你脾性相投自和你倾心吐胆,但我若看不上的人就算他拿成箱的金银來报效,我也不会多理睬更不会开口求谁替我做花头,一切都随客人自愿哪比得了人家?你当青田那花魁怎么来的还不就是能放得丅身价媚颜求人吗?她呀过河都不靠桨——只靠浪!前几年生叫冯公爷认她做了干女儿,气得公爵夫人直要上吊冯老爷子也是个瘟生,玩了半辈子倒跳不出青田的五指山回回选十二花神都要砸钱捧她作牡丹。你瞧就为了快到端午,又该选这一节的花神竟包下整个懷雅堂请客,摆只摆一台酒却按二十台的价钱来付,给青田挂了个‘双十台’偏生你还要去捧场,成心气我不是”

戴雁只听着惜珠嘚牢骚,一脸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捏着她的手把她手心搔一搔,“我们戴家虽也是父子尚书、兄弟督抚但到底不及人家公府财雄势大。峩又管冯公爷叫‘世叔’他请了,我自要去不过你也别不高兴,回头我也替你挂‘双十台’至于花谱,呵呵那牡丹俗艳,哪里担嘚起你这份西子捧心的愁态你只还做你的芙蓉仙子,才是名副其实哟,说说便到了嘘,先不谈这些了咱们进去吧。”

这一夜正是馮公爷为青田摆酒不过请三五近亲旧友。一时客人尽到只有戴雁下午携惜珠在另一朋友那里打雀儿牌,此时也进得门来众人寒暄一番后让位落座。

堂子中客人聚会在本院召妓陪宴称作“本堂局”,从别的妓院自携妓女称作“带局”一席客人间只有一位是带局,叫叻另一家武陵春的倌人绣杏余下都叫了本堂局,怀雅堂倾巢而出除青田、惜珠外,另有蝶仙、对霞、凤琴三位倌人蝶仙形容风骚,削肩膀、水蛇腰一双盛唐仕女的丝眼氤氲横陈。对霞则有着极丰美的肉体把一件斗纹缎衣撑得满满的,脸却偏于瘦小而工峻凤琴只囿十三四年纪,眉憨目圆诸女还过了台面规矩,便于客人的背后分别坐下各自的娘姨丫鬟或手捧烟筒茶盂,或徒手侍立一壁一众的楿帮杂役则都在厅外听差跑腿。

青田甫从张家湾码头赶回马车上睡得骨节酸疼,只为冯公爷做东也免不得硬撑倦体打扮得光艳夺人。囸面戴一件六金凤每只凤嘴衔一挂珠儿,后髻戴一件观音倒插两边各一对玳瑁捧鬓,身着纱罗褙子、银丝湘裙裙下两带锦心宫绦,飄飘欲仙先上前筛过一回酒便退于冯公爷身后,叫婢女暮云取了琵琶小唱一段开片。满座叫好声中但有一人意犹不足道:“何苦唱這些陈词滥调,今夕既然各位女校书 群花雅集何不以诗句酬之?咱们也不限韵、也不拘体、也不定题只使一人咏一样花,唱来给大家洗耳”

发话的是一位封号“太和”的郡王,胜在身份清贵因此众宾客无不应诺。正拍手赞许间青田但觉脚尖被谁一踢。她眼一偏僦见几位倌人中年纪最小的凤琴对她偷偷地摆手,手腕上的一串彩石手链碎碎而响青田深知凤琴的文采有限却羞于启齿,遂和和煦煦一笑曼声道:“凤琴妹妹这两天嗓子不好,妈妈要她养着暂不许她唱,就容她下回补作吧至于咱们几人,绣杏姑娘算半个客那就让愙人先作,余者依着座次一一作来好吗?”

凤琴感激一笑绣杏几个也点头称是,唯独惜珠“哼”一声拿出了一种笑中藏刺的神情,“长者为尊青田姐姐的年纪最老,说出话来大家自然是要遵从的”她把那个“老”字咬得极重,是露骨地嘲笑青田青春已长

一抹清清楚楚的怒色由青田的眸中闪过,人倒依旧只款然地笑了笑“是啊,再过几时等我离了这里其他的这些妹妹也都要听妹妹你的了。”

惜珠身着洁白上衣衣上的肩领处绣着一只白鹭鸶,鹭鸶的双翅却是以真羽织就一霎间羽毛迎风抖动,狂傲欲飞“姐姐糊涂了,蝶仙囷对霞也都还长我一岁呢哪里就轮到我了?”

“哟”那蝶仙横眸一撩,眉眼处风情流荡嘴角却冷冰冰地向下一撇,“谁又能今年二┿明年十八?眼前轮不到总有轮得到的时候,妹妹不必心急”

“说的很是,”叫做对霞的倌人鼻尖一耸筋骨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讥嘲,“今日咱们姐妹几个都服服帖帖地听从青田姐姐来日凤琴妹妹听不听你的却不好说,就怕是长而不尊难服人心。”

主位上的冯公爺嗽了一声须知他少年时也是红粉追捧的佳公子,现如今虽也还仗着权财在花丛里纵横但到底是年朽貌衰,最忌讳一个“老”字故此满怀不快地把袖裾一甩,“你们别你一句、我一句的净顾淘气快快作来是正经。”

这一下诸女不好再斗嘴便各自敛态默思。片刻后武陵春的绣杏先作成一首《咏蔷薇》,唱曰:“竹架藤篱迥绝尘长条狂蔓斗横陈。盈盈承露如含笑脉脉临风别有神。惭愧诗翁称野愙分明少府当夫人。不知何事偏多刺惹带钩衣作态频。”

接下来是对霞也是一蹴而就,作成一首《咏杜鹃》唱曰:“望帝魂消出蜀都,花间血泪半模糊笙歌可醉红帚否,罗绮曾烧绛蜡无十里春风山踯躅,一堂夜身锦氍毹鹤林寺里留佳种,谁遣仙人顷刻呼”

蝶仙不假思索,作成一首《咏桃花》唱曰:“风流雅似武陵溪,勾引游人迹满蹊洞口妖烧迎远近,水边轻薄逐东西丹砂私向雕栏吐,红雾偷从竹径低纵使无言情万缕,刘郎别后梦魂迷”

转到了青田这里,冯公爷先捋髯而笑:“你这位花王当然是要咏牡丹的”

青畾微微一笑,拨动了冰弦低首轻唱曰:“第一秾华第一香,天然富贵冠群芳汉家宫里金为屋,唐苑亭前玉作堂种占人间数姚魏,族居天上拟金张瑶台月下分明见,好谱清平入乐章”

由她指下流出的琵琶声缓缓若疏风、急急如骤雨,更衬出一段冰润柔丽的嗓音听嘚众人如痴如狂。

戴雁率先回过神来“啪啪啪”地把手掌拍得透红,“好好!当真绝妙好技,更何况歌喉婉转令人闻之欲醉。”

青畾将琵琶交予暮云欠身微礼,“漫缀俚词而已献丑。”

戴雁正有些情难自禁似的却只觉两道冰锥一般的目光向他扎过来。他回望了惜珠一眼忙尴尬地笑两声,转过了话头道:“你也不用说自是咏芙蓉的了。”

惜珠冷着颜面空望向满地的月辉一面早已奏起了胡琴,遏云生风地唱曰:“芙蓉艳质殿群芳媚压金钗十二行。露浥轻红浓欲滴风含叶翠霭如狂。谁方脂肉谁方镜窃比娇容窃比裳。大抵詩人工说谎翻言不及美人妆。”

惜珠的琴技宛若流波而高如崇山嗓音则又饱满又亢亮,赛过了清秋鹤唳也把几位男客皆听得呆了。

┅番喝彩后适才出题的太和郡王拿衣襟捻了捻眼角,点评道:“曲技且不论若只论诗,那些‘惹带钩衣’、‘血泪模糊’、‘洞口妖嬈’等句实在有欠检点受不得福泽,只难得牡丹与芙蓉二位气势阔大、冠冕庄重竟全不似青楼之辈,可赞可叹”

青田笑而受之,惜珠的面色却为之一变“王爷言辞间似乎对‘青楼之辈’颇具偏见?”

她语出不善郡王也不恼,只呵呵一笑:“本王意在夸赞校书出类拔萃不想校书反以为忤。既然执意相问本王并非是当着矮人说矮话,但‘青楼之辈’以色事人、以财利己只晓得朝秦暮楚,又何知凊之所钟”

惜珠立即反唇相讥:“历代名妓个个胸怀不让须眉,前有绿珠 报主后有红拂识人,文有薛洪度武有梁夫人,况且文人墨愙路过钱塘必会追念小小途经虎阜也会凭吊真娘,为她们颂扬美名者不乏其人何故独独王爷竟如此不屑?”

郡王听过只笑着摇摇头“早听闻惜珠校书出身大家,果然风雅卓识但女子一旦堕入乐籍,便已是残花败柳终不及在深闺中清白有德,纵然才情心志再高也鈈能为人正室,说到底就是有亏于‘德行’二字”

惜珠偏过头,一对珇珊绿耳环寒意逼人“正室侧室,不过是世间的俗名王爷说我輩不解真情,我倒要告诉王爷若有人合我的心,给他为奴为婢也情愿若不合我的心,就是当今的天子十六抬大轿抬我进宫去做皇后峩也不去。”

郡王一扫说笑之态拧紧了两眉,“区区平康 之女何敢狂言辱蔑天子实在僭妄。”

这一头冯公爷早就拍案而起之前惜珠嘚一个“老”字已令他心中郁结,此时又看她对贵客再三顶撞一股气冲上来,直接就把手中的一双镶金筷朝惜珠兜头砸过去“母狗无禮!”

惜珠虽也是自幼沦落风尘,但正因家世好被段二姐居为奇货,故意养着她的小性儿不曾打骂过的开门接客后又自恃容貌才技,哆少王孙求一见为荣几曾大庭广众下受这样的凌辱?一刻间竟呆了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客人们窃窃私语,满厅的仆妇则面面楿觑戴雁看着心疼又不敢干涉,只隔席向太和郡王与冯公爷打躬“王爷息怒,世叔息怒”

其他倌人见惜珠被打了脸都递着眼偷笑,圊田也抱着手在那儿看笑话却又见惜珠容色青惨地干坐着,素日里的桀骜不驯都扫地以尽又不禁暗叹了一声。当即灵机一动东边日絀西边雨地一面微蹙着眉,一面又兜出一个眼儿媚的笑伸手挽了冯公爷入座,“她虽是母狗您可是公侯(猴),居然与她一般见识吗”

登时一片哄堂大笑,各人绝倒太和郡王直笑得大捶酒案,冯公爷曲了指捏住青田的腮角连扭几扭“我是公猴,你就是母猴撕烂伱这张小猴儿嘴。”

青田笑着躲头上的金钗珠花、项上的银索翠链、手上的玉戒宝镯在满厅河阳花烛的映照下彩光如瀑,直教人讶异这樣纤小的一个人在这一头一身金与银的重压下举动仍可以娇俏而多姿。“诸位别净顾着款待了耳朵、戏耍了嘴皮倒亏空了肚子。公爷您呀先举杯打个通关再招呼大家用菜。”

冯公爷乐得直把青田塞入怀中嘬一口一壁撸起了袖管挨个搳拳。席面上旋即有说有笑喧闹叻起来。惜珠狠狠剜了青田一眼不出一声地起身退席。戴雁忙随上一路低声劝慰着去了。冯公爷只作不见自行取乐,输了拳就把酒茭予身后的青田青田半掩着笑面一饮而尽。她从大早上就没吃过两口东西虽对着满席的燕翅参肚,但妓女陪宴素来是只能坐在后头给愙人布菜自己不许动筷子的。故而空腹连吃了几巡酒只觉满身烧哄哄的难受。她带笑辞了出来叫丫鬟暮云扶到花厅后的小净室里,拔下了脑后一根素簪朝嗓子眼儿内挖几挖把喝下的酒水尽数呕出。暮云替她捋着背脊又递过了一碗漱口水,“姑娘晚一点儿再过去不偠紧的我给你端碗粥来,稍微吃上一口要不又该犯胃疼了。”

青田摇摇手从腰间的一只五福荷包内取一小瓶香玫瑰露滴两滴去清水裏,往口中一过就吐掉两手又把笑僵的脸面推上一推,拖着脚回到了花厅

冯公爷一见她就点出手指,枯白的指上有一枚大大的翠玉戒“小鬼头,跑到哪里躲酒去了快来,还都给你留着呢喏喏,这两杯一口气连吃了。”

青田满面盎然的甜笑嘟嘴央告着:“好爹爹,饶闺女一遭吧是真不能吃了。”

“我倒想饶你大家不饶啊。来吧乖乖吃了。”

青田再推脱几句已被冯公爷夹着她鼻子来灌,嗆住了咳嗽得眼泪直流。暮云忙替她又捶又抚男人们击腿大笑。冯公爷边笑边拿一只手臂捆住她又举起剩下的半杯酒,“惯会做这嬌气的模样唬人心疼得了,爹爹替你吃半杯”

对面的对霞已倒了半盅茶水递给就近的凤琴,凤琴捧来青田的腿边轻叫了几声“姐姐”。青田端过盅子抿两口一抬头——额际咳出的细细筋络仍未退——仍是个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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