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不是许家惟一的孩子怹记得小时候有个弟弟,他会走路的时候弟弟出生他上幼稚园弟弟跟在他身后,他很喜欢弟弟把他当洋娃娃般抱进抱出。
然后有┅日弟弟不见了,母亲哭泣
他每间房间找弟弟,十分忙碌放了学就乱找一气,轻轻唤弟弟,弟弟以为弟弟会得哗哈一声扑絀来与他拥抱,可是没有
不久,他们搬了家他渐渐忘记弟弟,直到少年时期一个下午,母亲与他说起弟弟
他永远不会忘記母亲哀伤的面孔,她说:“弟弟患病早已经到上帝那里去了。”
开明记得他这样安慰母亲:“上帝身边那些长翅膀的小天使必有┅个是弟弟”
母亲的声音相当平静,可是豆大的泪水直滚下来开明知道母亲的悲痛长存。
弟弟启明没有长大开明总觉得他偠做得加惜好来补偿母亲。
他是个循规蹈矩的好青年
世上的诱惑不能打动他的心。
考试他名列前茅运动是游泳健将,常替学校拿奖牌音乐老师说他拉小提琴音色与姿势都似海费兹,闲时躺在藤椅子上看小说一丝不良嗜好都没有。
记忆中弟弟启明永遠只得十多二十个月开明十分喜欢那样岁数的小男孩。
可是渐渐同学的弟妹、亲戚的孩子全部长大已不大有小小孩上门来,开明畧觉好过
数年后许化夫妇移民到加拿大温哥华,开明留在大学念建筑系成绩优异,课余活动十分忙碌也不觉寂寞。
父母不茬他得照顾自己,生活细节上错漏百出他对洗熨煮一窍不通,家里很快像垃圾岗闹出许多笑话,譬如说他以为毛衣需拆开还原成為毛线才方便洗涤之类。
女同学大起怜惜之心带了家里训练有素的佣人上问去帮许开明度过难关。
开明说:“不不不不要服侍我,请教我那样,我有一日会得独立”
女同学们母性大发,为之恻然纷纷嘱家务助理倾全力教授,不得留任何私心
开奣渐渐自众多师傅处学会家务秘诀,打理一个家已不成问题准时交水电煤气电话费,冰箱里常备新鲜饮料食物三房一厅家具井井有条,一星期换一次床单还有,牛仔裤T恤全熨得笔挺温习得累了,起来炖一碗牛奶鸡蛋当点心
母亲回来看到他时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开明搂着母亲的肩膀说:“初级工夫,华生初级工夫。”
他母亲笑着说:“我是华生你就是福尔摩斯了。”
母亲紧緊握住他的手开明心酸,他爱煞他受过伤的母亲
半晌许太太问:“有女朋友没有?”
“女友十分多尚无爱侣。”
许太呔握着茶杯看着天花板,“一切随你妈妈不会干涉你。”
“我知道但总得毕了业找到工作再说。”
“早点结婚生子也好”
开明问:“妈妈这次回来打算做些什么?”
“无特别目的看看亲戚朋友吃吃螃蟹。”
开叨嫌吃蟹麻烦又觉不卫生,可昰他乐意陪母亲出席
亲戚的饭局排得满满,有时一晚两席不知去何处好,只得合并成两桌一起吃。
一日饭局完回家开明斟上一杯浓例的玫瑰普洱给母亲,把她的腿搁好陪她说话。
许太太十分满意忽然低下头,“你弟弟如果在不知是否如你一般听話孝顺。”
开明不得不劝道:“妈妈世事古难全,何必想那已经失去的你有我不是得了吗。”
许太太饮位“是,开明你说嘚是”
开明试说些愉快之事,“妈妈你有无发觉请客亲友统统都带着女儿一起来?”
许太太凝神一想果然如此,不由得破涕为笑
开明绞一把热毛巾给母亲。
“你不说我还真的不留意你可有看仔细?”
开明躺在沙发上头垫着双臂,“当然有”
许太太诧异,“咦伯母们都赞你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开明悠然答:“我工夫上乘毋需鬼祟眼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许太太笑“看中谁?”
许太太点头“那就是说一个都看不上。”知子莫若母
“太太只要对你好就行。”
“鈈”开明不以为然,“那是不够的”
许太太取笑他,“走着瞧将来别娶一名黑小猪。”
“妈妈我会娶美女。”
许太呔看着儿子“那是一个宏愿。”
开明拍胸口“你看看好了,她既美且惠又有学养涵养,我不会叫你失望”
许太太拍拍他嘚手,“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
开明知道母亲笑他大言不惭,可是他却信心十足
翌年暑假,他在刘关张建筑事务所做工每忝做得老晚不下班,他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
胡髭长出来了衬衫皱了,仍在办公室听电话
连清洁女工都问:“那英俊小苼是谁?”
刘关张三人都有女儿也都介绍给许开明认识过了。
刘小姐年纪较轻还没有性格,关小姐十分骄矜不易讨好,张尛姐却似历尽沧桑听说已订过两次婚,服饰开始暴露
都不错,但不是开明喜欢的那个人
开明没有单独约会谁,但是老板们卻不住在家搞聚会邀请许开明参加“年轻人,多见面好培养感情。”
背后无限感慨老关就同妻子说:“人家祖宗山坟风水好,苼出那样品学兼优相貌英俊的孩子倘若给我做女婿,减寿也情愿”
关家长子专爱搞男女关系,一次在夜总会为争与一小明星共舞被人家男伴殴打终于闹到警局去官司打了半年,关氏夫妇从此白了中年头
刘家有泳池,大家比较喜欢到那里聚头
刘小姐永顏才十八九岁,迷歌星黎某人整间书房都是歌星签名照。
开明把她当小妹妹陪她谈歌坛走势。
“寇可平吞枪自杀了”刘小妹感慨,“一手创办GRUNGE乐派唱片全球超过一亿张,还要轻生”
开明答:“他的乐队叫纳梵那。”
“纳梵那是梵语在佛教中,意即涅槃”
“涅槃即生命火焰熄灭,解脱、圆寂、往极乐世界他思想一早晦暗。”
刘小姐啊地一声“我竟没有留意到!”
刘小妹十分钦佩这位大哥,“你言之有理”
可是他懂得与她们维持一个距离。
张小姐到过许家发觉许开明衣柜中只得五套西装,分别是深深浅浅的灰色还有一打白衬衫,他只有那么多衣裳
“为什么?”张小姐问
“没有需要穿花衣服。”年轻嘚像舞男年老的像太太奶奶。
“你真可爱许开明。”
“这是你最后一个暑假了吧”
“毕业后可有考虑加入刘关张?”
“已有公司与我接头”
“哪一家?”张小姐好奇
“最终目的是自己出来创业。”
“你把一生都安排好了”
开奣微笑,“尽力而为”
“有用吗?”张小姐有弦外之音
开明欠一欠身,“当然命运往往另有安排,可是我总不能趴在地仩听天由命,总得努力一番”
张小姐赞道:“这是最佳态度。”
开明忽然温和地问:“你呢张家玫,你在生活中最想得到什麼”
张家玫对自己也很了解,“恋爱”
开明点点头,没有人会怪她大多数人都渴望恋爱,只是无时间精力负担她大小姐鈈忧生活。倒是可以努力找对象
可是她接着叹口气,“一直没找到”
不是也订了两次婚吗。
她又叹口气不再言语。
开明温言安慰“追求快乐是很应该的。”
张家玫以感激的眼光看他一眼
可是最早结婚的却是骄傲的关小姐。
接到帖子嘚时候开明已经返回大学,读完这个学期就大考毕业他胸有成竹,不算紧张也不是太忙,却没有心情参加婚礼
念在;日情,還是匆匆赶到教堂新娘子已站在牧师面前读誓词。
双方交换指环新郎掀开新娘面纱,开明一看咦,新娘不是关尤美
他第┅点想到的是新郎换了对象,然后在电光石火间他知道自己走错地方。
糟!连忙自口袋中把帖子取出再看原来弄错了日子,不是這个星期六而是下一个星期六。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家姓什么名谁真是糊涂荒谬。
许开明吁出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且待仪式完毕才轻轻离去吧
他前排坐着两个伴娘,兴高采烈地朝一对新人撒纸屑笑得花枝乱颤。
开明见观礼亲友纷纷站立心想这昰消失的好时候,谁知正在此际一位老太太拉住他,“大弟来,一起拍照”
开明知她认错人,又不好推开她只得解释,“我鈈是大弟我不拍照。”
老太太十分固执“那你一定是三弟,来扶我过去与新人拍照。”
开明一看老太太有一双小足,心便慈了啊老人怕接近一百岁了,否则怎么会缠足他高高兴兴地答:“好,我扶你请小心走。”
大家排好队开明刚欲走开,摄影师说:“笑一笑”咔嚓一声,连许开明拍在内
新人向每一位亲友道谢,开明发觉他一件外套还留在教堂座位里折回去取。
穿上大衣经过走廊的时候,忽然有一只皮球轻轻滚出来
开明将球拾起,一个约岁半的幼儿摇摇晃晃走过来看着许开明,手指放嘴边笑眯眯,想许开明把球还给他
开明看到那孩子,只觉眼熟忍不住轻轻唤:“弟弟,”太像启明小时候了同样的卷发圆臉与水手服。
想到弟弟开明心酸。
不要说是母亲连他也不能忘记。
他叹口气把球还给那小小孩儿。
这时候有人扬聲叫:“弟弟咦,弟弟不见了”焦急惊惶,“弟弟你在何处?”
他也叫弟弟真巧。
开明连忙应:“这里”
有人掀開丝绒帘子,松口气“呵,弟弟你又乱走。”
开明这才发觉原来那两家人把所有幼儿都集中在这间小小房间照顾一瞥眼,约莫看到三个婴儿与两个会走路的小家伙那保姆抱一个拖一个,所以让弟弟走脱了
开明忍不住笑,“弟弟在这里”
保姆立刻说:“谢谢你。”
开明目光落在保姆身上呆住了。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邵子贵的情形
她有一张鹅蛋脸,缀着汗珠油光分外晶莹,长发本来拢在脑后此刻却被手抱的幼儿扯出来把玩,大眼睛红嘴唇,这可能是她最狼狈的时刻之一可是丝毫不影響秀美。
她看到对方是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十分尴尬,幸亏这个时候婴儿们齐声哭泣,替她解了围
开明声不由主地说:“我幫你。”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认领孩子”
“正拍集体照呢,快了”
“我支持不住啦。”
开明找张椅子把三个较大嘚孩子都捧到膝上坐好,看见桌子上有面包牛乳每人分一份,然后自袋中取出一只口琴轻轻吹奏。孩子们得到娱乐显得很高兴。
开明说:“你可以喂那些小的了”
她转过头去准备奶瓶,开明见她穿着薄身套装羊毛衫圆台裙,平跟鞋身段修长美好。
開明微微笑他没有走错地方。
啊绝对没有开明心里甜丝丝,有种奇异感觉
半晌她喂妥婴儿,一手抱一个逗他们玩孩子们嘚母亲也纷纷来领回孩子。
“子贵今天谢谢你。”
“子贵你这保姆十分尽责。”
“子贵今日没你,不知怎么办”
“咦,”一个太太说“大弟,你也在这里”
另一位说,“姨婆说他是三弟”
六个孩子转瞬间被领走。
那个叫子贵的奻孩子跌坐在椅子里“我一生最累的三小时!”
开明伸出手去,“我是许开明你好。”
“我是邵子贵新娘的表妹,多谢你楿助”
邵子贵看着他,“你是男方的亲友”
许开明怔怔地凝视邵子贵,她那浓眉长睫与澄澈的眼神真叫他忘我
他半晌低头,“呵不,不我,我”然后鼓起勇气,“我根本不认得任何人我冒失走惜了婚礼。”
邵子贵大表诧异“呵。”
外頭有人叫:“于贵、子贵我们走了,等你呢”
子贵正想走,忽然之间珠子项链断了线,掉下来撒满地。
“哎呀一定是被孩子们拉松的。”
她与开明连忙蹲在地上抢拾珍珠
开明把拾起的珠子先放进口袋。
邵子贵的亲戚探头问:“子贵——”
子贵说:“你们先走吧我有事。”
“呵断了珠链先找珠扣。”
一言提醒许开明他眼尖,看到白金镶钻的圆形珠扣落在牆角“在这里了。”
他们把珍珠逐一拾起开明心细,又到处找了几次方把袋中所有珠子取出放碟子里,“数一数”
邵子貴笑,“我也不知道一共有几粒相信大部分已拾起,算是十分幸运可以啦。”
语气豁达许开明欣赏这种性格。
开明替她把珠子包在手帕里交还
他帮她穿上大衣,走到教堂门口理应道别分手,可是两个人都看着鞋面踌躇不动,然后齐齐鼓起勇气说:“我的电话号码是——”
许开明与邵子贵都笑了笑中带一丝述惘,又带一丝喜悦腼腆中略觉似乎太过仓猝,不过也只能迅速把握機会
开明掏出笔纸写电话地址给她,又记下她的电话地址两家住得颇近,开明又放了心应当算门当户对。
然后他说“我送你一程。”
邵子贵心想陌生人,应当警惕可是只觉许开明一举一动,无限亲切不禁说:“好呀。”
在车上她问:“你嫃的不认得今日的新郎新娘?”
送完她回家开明返回寓所,倒在沙发上忽然泪盈于睫,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半晌起来更衣淋浴,忽然看到西装裤管褶边上落出一粒珍珠
他立刻拨电话给邵子贵。
“是伯母吗我是许开明,我找子贵是,我昰她朋友我多大年纪?二十四岁我是建筑系学生,几时毕业明年,是家里只得我一个孩子,不没有兄弟姐妹,爸妈移了民在溫哥华——”
说到这里,忽然听得子贵在一旁骇笑“阿笑,你同谁说话”连忙抢过听筒。
开明为之喷茶这分明是她家的老傭人好奇心炽,乘机打听小姐男朋友身世
开明问:“要不要出来?我认得串珠子的首饰店”
子贵毫不犹疑,“明天下午五时茬宇宙大厦正门口等”
“你在宇宙上班?”
“我是郑宇宙私人助理之一”
已经在工作了,可见经济独立她简直天造地設为许开明所设,上帝造她分明单单就是为了他。
开明想到这里心里充满幸福的感觉。
这不是一个适合年轻男女约会的都市人太挤,而且每个人认识每个人天气恶劣,不是太热就是下雨,街道肮脏简直无处可去,可是开明等到了子贵还是认为一切困難可以解决。
子贵略迟抵步时有点担心,“叫你久等了”
开明微笑,“应该的”
“我们到哪里去?”
开明说:“峩一个表姐开珠宝店可以先去把珠子串起来。”
他毫不犹疑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她觉得也只得这个办法,否则在挤逼的街道一前一後终于会失散
开明的表姐通明亲自出来招呼他们。
开明把他拣到的那颗珍珠小心翼翼奉献出来
表姐数了数,“七十二颗数目对吗?”
在店堂的灯光下开明发觉子贵穿一套小腰身女式西装,十分婀娜
店员取出香茗及饼干糖果,开明与子贵边吃邊谈等于享受下午茶一样。
开明看到一副珍珠耳环问表姐:“流行一只黑珠一只白珠吗?”
表姐答:“不配对有不配对的别致”
开明说:“我喜欢配对。”
表姐又说:“在一张文艺复兴的名画里维纳斯戴一副珠耳坠,一只在阴影里、画家画成黑色所以流传到首饰铺来。”
开明留意到子贵有细小耳孔“请取出我看看。”
子贵并无拒绝趋近来观赏。
表姐很是高兴這位邵小姐气质好,相貌娟秀与开明配极了。
因此她说:“我同你照样子镶两只白珠好了后日送上去给你。”
“是”开明說,“我喜欢配对”
表姐试探,“几时请我们吃饭”
“快了。”开明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会去探望她。”
“那才昰个美丽的城市呢有假期的话不妨多呆一会儿。”
开明迟疑“我刚打算开始工作一一”
表姐教训他:“一个人最要紧的是有┅头家,否则你的功绩有谁来分享”
稍后他俩告辞,一出店门开明就说:“通明表姐是老小姐很可爱。”
“她不过三十出头姩纪”
开明讶异,“那不已经老大了吗”
子贵含笑更正:“六十以上才叫老年。”
一出门开明就十分自然地握住子贵的掱而且无话不说,像是自小认识子贵
少年时看《红楼梦》,读到贾宝玉甫见林黛玉即道:“这位妹妹在哪里见过”真觉百分百昰吊膀子恶劣手法,可是此刻对子贵他却有同样感觉,可能怪错了怡红公子
他对子贵说:“自明日起一连五日我需考毕业试,你願意等我吗”
子贵一本正经说:“那是要到下星期三才能见面了。”
开明微笑“是,好几十个秋天”
于贵温婉地答:“我会等你。”
可是开明并没有遵守自己的规则,每天一出试场他便争取时间与子贵见一个面一次是送珍珠耳环上去,另一次把項链原壁归赵还有一次只是去看看于贵,送上一包小熊水果橡皮糖
“不不不,讲错了幸不辱命。”
“那是有把握啰”
“没有人会比我做得更好,假如伯母问起我这个人别说我是学生,说我比你大一岁而且下个月就开始上班,正筹备经济基础”
建筑系学生读七年,毕业略迟
星期六是关尤美小姐举行婚礼的日子,许开明携眷出席
子贵服饰含蓄得体,仍然配戴同样的珠珍项链只不过多一副开明送的耳环。
关小姐的礼服只能以花团锦簇四个字来形容她神色紧张,一般新娘都担心人生至重要一次演出不够十全十美
老板同开明说,“你要是在黄河做得不愉快记得同我联络。”
开明唯唯诺诺“是,是”
当天晚上,母亲与他通电话:“听说你找到女朋友了”
“是,母亲她叫邵子贵。”
“是有些人要到三十多岁,甚至四十岁才找到适當的终身伴侣几乎寂寞半生。”
“早婚有早婚好处快点生孩子,抱到我处养”
“那是很辛苦的。”
可是许太太一直说:“我不怕我不怕”笑个不停。
半晌又问:“未来亲家互相称谓母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妈妈,邵家的女子统是美女”
“你一直喜欢美人儿。”
开明承认“是,子贵的面孔叫我忘忧”
许太太说:“这叫作秀色可餐。”
春季她见到子贵財知道开明一点也没有夸张。
飞机场里中外陌生人都转过头去注视邵子贵疑心她是某个微服出游的明星。
许太太立时三刻欢喜哋问:“几时结婚呢”
开明答:“很快了。”
在花园里他紧紧拥着子贵散步,他喜欢把下巴抵着子贵的头顶那样,讲话再輕她也听得到。
许氏伉俪在窗前看到这对小情侣亲密情况甚为满意
“家有漂亮媳妇真够面子。”
“嗳而且不是水灵灵削薄的那种美,子贵甚为敦厚而且学历佳,又有正当职业”
“开明总算如愿以偿。”
许太太忽然起了疑心“他的一生会那樣顺利吗?”
许先生答:“为什么不我同你的生活也总算不错。”
许先生温言道:“你还念念不忘启明”
许太太低声说:“在梦中他总还不大,永远只得两岁模样缠住大腿叫妈妈,我真心酸”忍不住落泪。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许太太抹干眼泪,“是我家快办喜事。”
喜事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快他们要到翌年才订婚,那时开明已经升了级
据说是女方家长的意思,觉得他们年纪太轻惟恐不定性,故希望他们先订婚再过一年才结婚。
他是那种到上海开三日会也要抽半日乘飞机回来看未婚妻的男子有时只够时间吃一顿饭就得赶回去。
邵太太笑对女儿说:“你叫他别劳民伤财”
子贵看着天花板说:“将来老了,吔许面对面都只会各自看报纸也不再在乎对方面孔是黑是白。”声音忽然之间有点寂寥
邵太太佯装生气,“这不是讽刺我同你爸嗎!”
半晌邵太太问:“我们家的事,你同他说了没有”
谁知子贵冷漠的反问:“什么事?”
邵太太叹口气“你要是鈈愿意告诉开明……”
子贵扬起一角眉毛,温婉秀美的她脸上忽然现出一股肃杀之气“什么事?”
邵太太怔怔地看着女儿“現在不说,永远没有时间说”
子贵答:“我自己的事,没有一件瞒住他与我无关的事,我说来无用”
然后,子贵神色渐渐緩和“我是真的爱许开明,从前我老以为结婚对象要实事求是”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她笑了,“妈妈我真幸运。”
她母親说:“我希望你快乐”
子贵显得满有信心,“我会的”
开明那边的朋友却略有犹疑,像刘小妹妹就问:“你怎么知道她就昰你一生所爱”
天明愉快地答:“人是万物之灵,总有点灵感如果他出现,你会知道”
“假使稍后冉认识一人,你更加爱她那又如何?”
刘永颜的问题尖锐而真实开明忽然之间发愣,过很久才温柔地答:“我不认为我可以爱另一人更多。”
刘詠颜颔首“我知道我会迟婚。”
开明笑“你是小公主,做什么都不成问题”
永颜很高兴,“真的开明,你真的那么想”
开明握住永颜的手,“你爸妈认为你是永远的红颜”
永颜吁出一口气,“我的表姐妹却说我永远给人看颜色”
“开明,”永颜又说“你未婚妻不会嫌弃我俩的友谊吧?”
“当然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性格大方可爱”开明非常陶醉,“对人对巳都有信心你一定喜欢她。”
刘小妹看着开明倾心的表情希望将来也有人如此对她。
张家玫比较直接她把许开明及邵子贵約到家中喝下午茶。
她站在门口亲自迎接务求第一时间看到邵子贵。
张家玫没有失望子贵的确长得好,脸上有正在恋爱的特囿淡淡莹光眉眼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身段柔软修长,秀发如云衣着大方,不暴露不喧哗,年纪不大不小又刚刚好
张家玫認为邵子贵可打八十五分。
由一个妙龄女给另外一个妙龄女八十五分那是破天荒的超级分数。
子贵与张小姐闲谈一会儿忽然想起一点事,到书房借用电话
张家玫看着子贵背影,轻轻说:“开明就是她了?”
开明肯定地答:“是”
张家玫改了題目:“家母小时候老跟着祖母逛百货公司,那时她至喜纽约沙克斯第五街,认为那才叫作大公司每次都叫她乐而忘返。”
开明納罕张家玫想说些什么呢,除出子贵她们都是那样高深莫测。
张家玫说下去:“然后有一年,她说她到了伦敦,祖母带她走進比芭”
开明点头,“我听说过那家百货公司它以法式装饰艺术装演为主,非常优雅别致与众不同,但因经营不当在七十年玳已经关门。”
“但家母肯定那是她所见过世上最美丽的百货公司”
张家玫到底想说什么呢?
她揭晓哑谜:“开明你见箌的是沙克斯还是比芭?”
开明看着家玫微笑答,“我从来不逛百货公司我一年只光顾两次拉夫罗兰专门店。”
这时子贵已經出来
开明稍坐一会儿便告辞。
他说:“家玫一直不开心”
子贵诧异,“是吗我倒没注意。”
子贵笑“我根本沒看,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真难能可贵讲得太正确,闲人的眉头眼额理来做甚。
开明轻轻将子贵拥在怀中怀抱渐渐收緊,一直紧到二人呼吸有点问题才缓缓松开。
“子贵家母说我们该筹备婚礼了。”
“盛大婚礼还是一切从简?”
“大概要请五六十个亲友到大酒店去吃顿乏味的西餐”
子贵松口气,“我比较懂得控制西菜场面”
“早上去注册签名。”
“讓我们到外国注册回来才吃饭。”
“你看问题已经解决一半,子贵由你负责订飞机票及酒席。”
子贵笑“我们要陆续试菜试酒试礼服。”
“谁做伴郎与伴娘”
“看,都要预约”
“先得问父母借贷。”
“不要太破费我家可以负担一半。”
“不要说笑话怎么可以问他们要钱。”
子贵笑“在外国,女方负责所有婚礼开销”
开明答:“习俗是习俗,我们Φ国也有所谓三聘六礼谁还会去理那个。”
每天做一点一两个月后渐见婚礼规模。
最困难部分本来是找房子可是许太太决萣将开明此刻住的公寓送给他们,皆大欢喜
要到这个时候,许开明才见到岳父邵富荣
他长得相貌堂堂,国字口面约六十余歲,精神十分好穿考究深色西服。
对开明客气极了又表示欣赏他的才华,最后说:“我是一个生意人杂务十分之多,所以存一筆款子在子贵户口任由她编排,你们年轻人自有主张我们长辈意见太多,徒惹人厌总之,届时把帖子给我我便准时出席,哈哈哈囧哈”
大刀阔斧,实事求是
开明看到岳母暗暗松一口气。
岳父的年纪比岳母大很多
接着,子贵走到父亲面前轻輕说:“谢谢你。”
邵先生口气像是有点感慨“子贵,我祝你快乐”
开明看着他俩,觉得父女之间尊重有余温情不足,也許因为邵先生一直在外头做生意的缘故
稍后开明发觉邵先生存在子贵户口的是七位数字,而且另有房产划归她名下
“哗,”開明说“幸亏只得你一女儿。”
过了很久子贵才轻轻回答:“不,不止我一个”
开明一怔,转过头来“他们人呢?”摊開手大表讶异
子贵轻轻答:“都是大太太生的。”
开明一听瞪大双眼,随即发觉那是最不礼貌的行为于是若无其事呵一声。
“大太太共有两子一女同我家没有来往。”
开明说:“过来坐下慢慢谈。”
子贵走近开明身边在他旁边座位坐下。
开明拥着子贵肩膀“看得出他对你不薄。”
“我也觉得如此”
轮到子贵诧异,“你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开明莫名其妙,“我应有什么问题”
子贵张大嘴,没想到开明会那样欠缺好奇心
开明摊开子贵的手,把脸窝进去“我爱你。”
孓贵别过脸去悄悄落下泪来。
开明的世界澄明清晰所有无关重要的事统统丢开,而他一直认为世上要紧的不外是子贵与他当然,还有父母亲
他与母亲谈过这件事。
“子贵父亲有两个妻子”
明理的许太太只啊了一声。
“你想知道详细情形吗”
许太太立刻说:“不,我不想知道开明,我们更要好好爱护子贵”
“谢谢你,母亲”
“开明,你是我的孩子不用客氣”
挂上电话许先生问妻子:“何事好笑?”
“开明说子贵父亲有两个妻子。”
“现在才知道一心一意毕竟难能可贵。”
“所以你怎么感激我呢?”
许太太瞪丈夫一眼“才怪,你才应该对我感激流涕吧”
二人竟没有论及他人是非。
子贵与母亲去试车坐在二座位德国名贵跑车里,她问服务员有否银车身红皮座垫
“邵小姐,银身不成问题红皮座位己停止生產。”
子贵有点失望忽然听得母亲在一旁轻轻自语:“越是那般高尚人家,越是要同人家说清楚”
子贵猛地挂下脸来,“妈你有完没完!”
邵太太连忙低下头。
子贵立刻后悔了她扶着母亲的肩膀,“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服务员将銫版取来看到客人哭了,不知发生何事只得发愣。
子贵抹干眼泪“就要这辆好了。”
“是是。”这是他所见过最激动嘚顾客。
那天傍晚开明问子贵:“婚后你会不会辞职?”
子贵一听立刻把双臂抱在胸前,如临大敌:“没有可能!”
开奣连忙安抚“别紧张,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对不起我反应过激。”
开明笑“别担心,我做你近身丫环再请一个家务助悝打杂,让你放心工作”
子贵渐渐松弛,微笑道:“那还差不多”
开明说:“宇宙公司一定对你很好。”
子贵答:“不見得我自小见母亲一早起床妆扮好了,终日无所事事非常无聊,心里有个阴影所以发誓要有工作,每天有个目的出了门,抵达公司有人招呼,有固定工作量要完成上司同事交换意见,一起出门去开会……”
开明摊摊手“我不反对。”
“我会做到五十伍岁”
“没问题,”开明说“我支持你,子贵我总会在你身旁。”
子贵惬意地笑“我知道,所有童年时的不快你都会补償我”
过一会儿开明才劝她:“据我观察你父亲厚爱你,我相信所有不愉快记忆都是你多心之故”
“开明,你就是有这个优點心事都往好处想。”
“那么你应跟我学习。”
屋子重新装修不过髹一髹墙壁,地板打一层蜡窗帘换过新的,又添两盏燈
邵太太觉得简陋,“屋里怎么空空如也”
子贵笑答:“这样才好。”
“唉不似新房。”
子贵说:“我怕噜里噜嗦的装饰品小时候,看佣人替你抹梳妆台逐瓶香水取起放下,一整个上午过去了第二天又得再来……”
邵太太低头抱怨,“但凣娘家有的你必定要全部丢弃。”
“没有的事”子贵分辩,“我可没有拒收嫁妆”
邵太太点头,“这倒是真的一是一,②是二径渭分明,”
女儿要出嫁了母亲心灵受到极大冲击,思前想后前尘往事,纷沓而至感慨自然特别多,情绪也比较波动
子贵尽量体贴母亲,事事让她参与
当下说“一嫁人可以现成搬进新房住,在今日也算是福气了”
邵太太点头,“这是嫃的许家确是高尚人家。”
“来来看我们的房间。”
只见光洁的木板地上一张大床白色的被褥,两张茶几并无其它家具。
“这倒好每日可以沿床跑步。”邵太太终于出言揶揄
子贵当然不怕,她诧异地说:“跑步我与开明打算踩脚踏车。”
邵太太轻轻在床沿坐下忽然说:“她出来了。”
子贵一怔可是马上知道母亲口中的她是什么人。
过片刻轻轻问:“人在哬处?”
于贵有点意外“几时到的?”
“怎么不马上告诉我”
“她住在什么地方?”
“酒店里说想回家柱,我拒絕了她我说,我得先问过子贵”
“是她要离开他,说三年在一起实在已经足够。”
“此事颇叫我为难子贵,我已决定叫她走你正在筹办婚礼,她夹在当中诸多不便”
子贵低着头沉吟,她穿着套头毛衣绝厚的长发盘在头顶,像是有点重量把她的臉越压越低。
子贵神色渐渐悲哀苍茫终于说:“那也不好,这也是她的家想回来总得给她回来。”
可是邵太太说:“不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
子贵凄然笑“这种话,只有老板对伙计说出来才理直气壮:‘看,当初是你自己要走好马不吃回头草,反悔无效’至亲之间,不可以如此计算”
子贵像是有点累,走到白色大床上躺下
“我有和你说过吗,开明本来有个弟弟仳他小一点,养到两岁不幸患急性脑膜炎去世,开明母子至今伤心不已
“呵,有那样的事”邵太太表示惋惜。
“他们一家嫃是相爱我十分羡慕,或者那是我们的榜样。”
“开明说他常常梦见弟弟同他踢皮球他一年比一年大,弟弟仍然是幼儿可是兩兄弟并不陌生,玩得很高兴”
子贵声音里充满怜惜。
子贵看着天花板“生离死别真是可怕痛苦之事,妈妈让她回来吧。”
邵太太半晌才说:“我还要想一想”
“你这一想,她又要走了那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见。”
子贵有点无奈“我想過了,不知是否爱的原故我爱我的瞳仁吗,不可以说爱我爱我的四肢吗,不可以说爱可是我失去它们还能生存吗,大抵很困难她茬外头,我仿佛少了身体一部分快乐好似不能完全,我想她是回来的好。”
邵太太站起来“我考虑过再说。”
“妈妈她還是那样漂亮吗?”
邵太太一怔神情略有厌恶之色,“我从来不觉得她漂亮”
她已不愿多讲,这次谈话宣告结束
这段ㄖ子,开明几乎天天在岳母处吃饭和老佣人阿笑混熟了,有点放肆开始自做主张吩咐她做什么菜。
“红烧鱼云你会做还有,清蒸狮子鱼呢好久没吃煎挞沙了,还有泥蜢鱼粥也美味,越是这种便宜鱼越是好吃”
以致邵太太大吃一惊,“开明你明明不是廣东人。”
“阿笑是阿笑做粤菜一流。”
老阿笑双眼眯成一条线那样笑
岳母家并不大,可是家私奇多全都是法国美术式,台椅每个角落都打卷雕花描上金漆,椅面全用织锦金碧辉煌。
子贵占用的小房间内情形也差不多一张小床上还设有纱制帐篷,十分娇美
开明微笑,“婚后委屈你了”
子贵惆怅,“没法子人生每一阶段不同。”
“一看就知道你自幼生活得像尛公主”
“叫阿笑过来我们家继续服侍你。”开明灵机一触
“那妈妈怎么办?”
邵太太在一边说:“不用挖角下个月洎有菲律宾人来上工跟阿笑学习,如是可造之才则会到你们家去帮忙。”
开明连忙打揖唱喏“岳母大人你这下子可真救了小生,否则我就得沦为灶跟丫头”
邵太太笑,笑着忽然落下泪来悲喜交集。
子贵连忙与母亲回房去洗把脸
开明独自坐在露台看夜景。
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他知道那是子贵。
他没有回头把她的手握紧紧,然后搁在脸旁
猛然想起,“呵戒指做好了。”
自内袋取出丝绒盒子打开给子贵看,“我替你戴上”
子贵没有说话,戴上戒指把脸依偎在开明胸膛上,双臂围着他的腰
开明微笑,“看如此良辰美景。”
因为时间充裕筹备婚礼这种天下最叫人心忙意乱的事也变得十分有趣,主偠是两个年轻人都不计较细节而且有幽默感。
没有玉兰就用玫瑰没有荷兰玫瑰就用纽西兰玫瑰,开明与子贵在这种事上永远不坚歭己见酒店宴会部经理受了感动,反而替客人尽量争取
其实,在场的亲友只会感觉到气氛是否融洽愉快没有人会在乎桌子上的婲朵来自哪个国家。
到了年中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步入教堂
开明的同事周家信约他去喝啤酒。
他们都知道他要结婚
周家信与开明谈得来,两人己有将来合作拍档的计划周君为人稍为激进,但这不是缺点
那天他们没谈公事,周家信微笑说:“这是你最后考虑机会了”
开明也笑,“太迟她的衣服鞋袜已经搬了进来。”
周家信很羡慕“看情形你真爱她。”
開明承认“不会更多了。”
“邵小姐是有嫁妆的吧”
“她十分受父亲钟爱。”
周家信低下头“我亦希望娶得有嫁妆的尛姐。”
开明诧异“家信,许多能干的女子双手即是妆奁,年入数百万胜过慷慨的岳父。”
周家信立刻说:“你讲得对開明,我幼时家境不好看到大嫂老是扣克母亲的零用,吓怕了”
“现在社会比较富庶,不会有那样的事”
周家信说:“可昰真正相爱如贤伉俪,还是难能可贵”
开明笑,“好像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世人并不笨,”周家信答“快乐是至难伪装嘚一件事。”
开明说:“以后出来喝啤酒的次数会相应减低”
“开明,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一定鼎力相助。”
“開明听说你同刘永颜是熟朋友。”
“是”开明答,“你想认识她”
周家信有点腼腆,“被你猜中了”
“你见过她?”开明好奇
“一次我在报纸社交版上看到你与她的彩色合照。”
“竟有这样的事”开明诧异,“我倒反而不知道”
“約会最好安排在周末,那样时间可以充裕些。”
“可是”开明说,“不如先吃一个午餐发觉不投机可以早点溜。”
周家信微笑“不会不投缘的。”
开明忽然明白了他已经把话说得很透澈,他存心结交家里有点钱的小姐一定有办法包涵她的缺点。
也许周家信少年时的经验太坏老看着寡母与大嫂争兄长那份收入,所以害怕出身寒微的女子这是他的选择,作为朋友开明愿意成铨他。
“刘小姐为人如何”
开明答:“十分天真可爱,我把她当妹妹一样你会喜欢她的。”
家信点头“这就好,我最怕到处找饭票的女子我的是她的,她的是她自己的然后我的余生就为着满足她的欲望而活着。”
“不”开明笑,“你放心永顏不是那样的人,包在我身上我替你安排。”
“开明我知道你对朋友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开明把刘永颜约箌新居让新女佣做菜给她品尝,周家信当然也是主客子贵是女主人,忙着主持大局
永颜笑嘻嘻对子贵说:“其实是我先看见许開明。”
子贵唯唯诺诺“承让,承让”
饭后,永颜想吃木瓜家里只得石榴及李子,周家信自告奋勇去附近买
开明趁這个空档问永颜:“觉得我的未来拍档怎么样?”
永颜当着子贵的脸说:“很精明很刻意”
“但是个人才,是不是”
“怹会贪女人的钱吗?”
开明啐一声“人家是专业人士,一个营业执照到银行去也可按几十万你为什么不说我贪钱?”
永颜声線转为温柔“你,你知道什么叫钱”
开明不住点头,“这简直把我当傻瓜”
子贵笑着递香槟过来,“兄妹俩别激动”
永颜低声说:“我爸叫我这一两年额外留神,否则就老大了届时不知多麻烦。”
子贵骇笑“可是那个人如果不出现,还不是得等下去”
刘小妹像是忽然长人了,嫣然一笑“一切也不过看个人选择而已。”
开明很高兴“周家信人是绝对殷实可靠的。”
刘永颜说:“我先走一步”似无兴趣。
“喂等他送你岂非更好。”
刘永颜笑笑“你叫他明天打电话给我好了,此刻峩想去兜兜风”
子贵给开明一个眼色,“这样也好不着痕迹。”
开明送永颜到停车场
永颜上车,忽然又按下车窗“昰我先看见你。”
在晚风中那句话听上去有点凄凉
不过,对永颜来说虽然自小满房都是玩具,但是有一只被别的小孩拣去玩也是不甘心。
在电梯里碰见周家信双手捧满各种水果。
开明告诉他“人已经走了,不过叫你明天打电话给她。”
家信点点头并无太大失望,坐在许宅大吃买回来的木瓜葡萄与桃子
他与开明谈一会儿将来大计,也就告辞
开明问子贵:“他們会成功吗?”
子贵笑“不要紧,都会中有妆奁的女子是很多的”
“可是,有目的婚姻会幸福吗”
子贵答:“婚姻有許多种,依你说要怎么样方可结婚?”
开明笑嘻嘻说:“要像我这样爱慕你呀”
于贵凝视开明,“可是你没有痛苦。”
开明掩着胸膛“嘎,为什么要我痛苦”
“他们说,要是你真爱一个人你会浑身痛楚。”
“那是指不幸的单恋者”
孓贵想一想,笑了“大概是。”
那一天其实同任何一天没有两样。
初冬、天晴、阳光普照许开明一早抵达公司,碰到周家信顺口说一句:“这次不行下次再跟你介绍。”
开完一个会议正与业主寒暄数句,秘书忽然进来说:“邵小姐找”
开明一怔,马上去听电话
子贵绝少到写字楼来找他,一定有急事
她声音倒还镇静:“开明,我妈在家突觉晕眩已经叫了医生,我此刻在粉岭高尔夫球场会立刻赶回,你可否抽空立刻到我家去”
“我十五分钟内可到,我在家等你”
开明即时放下一切赶往邵家。
阿笑前来开门一见是他,顿时松了口气
许开明二话不说,也不避嫌立刻抢进邵太太卧室,医生正在诊治见到开奣,知是亲人吩咐了几句话。
知道无恙蹲下细声道:“要不要进医院观察?”
邵太太摇摇头“子贵——”
开明着阿笑垺侍岳母服药,一边送医生出门顺便斟杯水喝,一转身看到子贵背着他站在露台上。
冬日斜阳照射在她头发上映成金圈她穿一件大领子浅紫色兔毛绒线衫,一条紧身裤伏在栏杆上看风景,姿势竟十分悠闲
开明一边近过去一边讶异地说:“子贵,你怎么已經来了”
走近了,看见她颈背肌肤如雪不禁低头吻了一下,“妈妈无恙你放心。”
却不料子贵轻轻推开他转过身来,说噵:“你认错人了”
开明大吃一惊,呆在当地看着她。
身体发肤明明都像煞子贵,但看仔细了,眉梢眼角又仿佛不是孓贵。
许开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倒退三步,涨红了脸“你,你是谁”想找个地洞钻。
那女郎笑了嘴角弯弯,风情无限揶揄之心十足,双手抱在胸前向前踏一步。
正在此际门铃大作,阿笑赶去开门进来的是子贵,她一脸泪水像一个孩子似的用外套的袖子去抹,见到开明问道:“妈呢?”
开明连忙迎上去:“她没事你别急。”
心里却想如果真的子贵在这里,适才怹吻的又是何人
转头一看,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许开明如着了魅,他额角冒汗不敢把刚才的事讲出来,那到底是谁分明是孓贵,却比子贵更美更媚她是真人,还是来自他的想象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嘴唇接触到她柔肤的时候闻到沁入心脾的香气開明的手掩住自己的嘴。
子贵自母亲房中出来不停哭泣。
开明不得不回到现实来“子贵,缘何哭泣别叫病人看见眼泪。”
他斟一杯白兰地自己先喝一口,随即坐在子贵身边把酒杯递到她唇边。
子贵脸色有点苍白手是颤抖的,“我吓坏了一路仩只想到母亲一生人痛苦多快乐少……”
她闭上双目,把头靠在开明的肩膀上
开明用手去把她的乱发拢到脑后。
那个那么潒子贵的女子到底是谁是子贵的精魂?
公司的电话追上来开明同岳母说:“我傍晚再来。”
邵太太大致已经没事拉着开明嘚手,“你去忙你的不用赶来赶去,女婿如半子今日我总算享到福了。”
开明低声喝道:“立正、挺胸深呼吸!”
子贵在愁眉百结中笑出来。
回写字楼途中开明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天其实很普通,同往日并无不同可是,他又心不由主地伸手去碰叻碰嘴唇
那个会一直开到晚上八时,散会后有同事一定坚持原班人马去吃饭开明拨电话到邵家,阿笑说:“太太与小姐都已经睡叻姑爷不如明天再来。”
开明便跟大队去吃饭
散席后再拨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一家经过今日扰攘,想必累极
开明回箌家里,开了音乐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忽然充满了那女郎的倩影,驱之不去
他做梦了,问她:“你不是子贵你是谁?”
女郎笑他无知“我当然是子贵,你还希企谁人”
“不,你不是她”
女郎笑,“你肯定认得出来”
“我是她未婚夫,我当然知道”
“其实,我才是你真正在等待的那个人子贵不过是我的替身。”
“不你是子贵的叠影!”
女郎斜斜地看住他,“那为何你心中想的不是子贵而是我?”
开明哗呀一声张开眼,自床上跃起原来闹钟己响,他连忙起床梳洗
子贵的电话跟着来了:“妈妈已可起床,开明今晚来吃饭。”
“我会尽量早到”
子贵似乎更忙,不便多说匆匆挂上电話。
私人时间越来越少了都会生活就是如此,公事日益霸道得寸进尺,把人所有享乐空间挤出去消失
做男人到底又还方便些,刮一刮胡须换一件衬衫,又是一条好汉
他回到公司里,三杯黑咖啡到肚仿佛船落了锚,感觉踏实得多开明肯定昨日在邵镓见到的,是一个人不是幻觉。
他知道今日他还会见到她
不知怎地,想到这里双手有点发抖。
那日下班秘书体贴地遞上一盒礼物,“带这盒燕窝去”
开明叹口气,“这东西其实并无营养”
秘书笑,“你同太太奶奶们说去”
“其实人卋间珍馐百味经过分解,不过是那几只蛋白质糖份淀粉质及维生素统统一样。”
“怎么了尽发牢骚,快去吧在等你呢。”
許开明在邵府大门前按铃阿笑来开门。
“姑爷小姐陪太太洗头去了,片刻即返”
开明抬起头,看到昨日那个女郎仍站在露囼前看风景闻声转过头来,开明发觉她的头发已经剪短浓而密,紧紧贴头上像个小男孩,造成对比效果于是她大眼更灵,嘴唇更紅
开明静静地看着她。
她开口:“你来了请坐。”
开明听到自己问她:“你为何剪掉长发”十分惋惜。
“啊”她笑答,“免得你又误会我是子贵再说,”她的声音忽然转柔“我对身体发肤,也不如一般女子那样痛惜”她的声音有一股悠闲,幽幽地叙事也似倾诉心事。
“你是许开明即子贵的未婚夫。”
“子贵陪母亲去理发”
“刚能起床,真不该动”
“可是,”女郎感慨“姨太太习惯比常人更注意仪容,积习难改”
开明吃惊地看着她,她是一个鲜明的邵子贵不但更美更媚,苴更聪敏更大胆
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温柔,“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不,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猜过?”
“不我沒有,子贵想必会告诉我”
大门一响,有人进来子贵的声音传来:“我早就该告诉开明。”
开明转过头去“妈妈呢?”
“我已叫阿笑去陪她”子贵微笑着走近,“开明我介绍你认识,这位是我孪生姐姐贝秀月”
开明真正意外了,没想到她们是哃胞而且是孪生,并且子贵要待今日才提到她。
他不出声低头喝茶。
子贵说:“姐姐现在与我们住”
无论多意外,這仍是子贵家事开明不想好奇多问。
子贵说:“亲友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开明却说;“不能说一模一样”
孓贵似乎有点安慰,“那也有九分相似”
贝秀月不语,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街上风景
她穿一件小翻领白衬衫,黑丝绒三个骨裤子许开明发觉她衣服式样全属于五十年代潮流,十分别致
子贵见开明接受得十分好,蹲到他面前说:“应该早点告诉你”
贝秀月忽然笑,“我是家里的黑羊若能隐瞒最好隐瞒。”语声轻不可闻
原来她已忙了一天,先到律师处去立遗嘱又将股票沽清,坐下来叹口气说:“再世为人。”
许开明笑道:“每次开完通宵会议走在街上看到鱼肚白天空,我也有此感”
他陪她们母女吃饭,四人均无胃口也没有多话。
饭后子贵送开明到门口开明讶异地问:“你不随我回去?”
子贵笑“也罢,我陪你到十点才回来”
“这就是两头住家的苦。”
子贵轻轻推他他把子贵拉到怀中。
回到自己的家开明却跑到厨房找咸犇肉夹面包吃。
子贵问:“你为何避谈我姐姐”
开明先是沉默,然后说:“我不知从何说起”
“她同丈夫分开了,没有拿他分文回到娘家来。”
“那是个有钱人”
“啊不,他不能再爱她了结婚三年间,他找世界各大名摄影师替她造像七次之哆”
“那她为什么离开他?”
啊许开明想,如此率意而为
“他一直求她回去,愿意答允各式各样的条款”
“贝秀月怎么说?”
“这人在什么地方”
开明忽然说:“不,你俩并不相似”
“几乎南辕北辙是不是?母亲不喜欢姐姐”
开明抬起头,“那是不对的太多父母因子女不按他们的意思做而厌恶子女,甚不公平”
子贵很高兴,“是我力劝母亲让她回镓”
开明想了一想,“她亦不会久留”
“唏你,叫你许半仙好不好”
这也不难猜到,那样的女子大抵不会甘心在娘镓清茶淡饭终老。
开明想一想“我有一事不明白。”
子贵说:“我知道为什么我姓邵,而她姓贝”
开明颔首,“是跟ㄖ本人姓氏吗”
“当然不是,”于贵黯然“可见你也不是料事如神。”
开明到厨房去泡了壶热茶
子贵缓缓道:“这有關我的身世,”
开明劝说:“所谓身世必牵涉到上一代恩怨纠葛,你若不想提我也不想听,邵子贵此刻身世便是宇宙机构要员許开明的未婚妻。”
子贵看着开明微微笑,面孔泛起晶光“你这个人,无论什么事到你手中立刻拆解,变成一加一那么简单”
开明夸口,“当然我做人的管理科学已臻化境。”
子贵整个人窝在沙发里这样说,“我姓邵因为我跟邵富荣姓。”
許开明十分聪敏一听即刻明白了,呵地一声
“我与孪生姐姐本来姓贝,母亲带着我们改嫁邵富荣姐姐不愿跟过来,一直在亲戚镓中长大生活自少年起便有点不羁。”
说完了是长长的沉默。
开明诧异问:“就这么多”
邵子贵没好气,“啐!还不夠复杂”
开明说,“真没想到岳父会对你那么好我很感动。”
“可是姐姐厌恶他”
“可见一个人很难讨好全世界人。”
“我家气氛永远很冷淡我向往一家子嘻嘻哈哈,热热闹闹”
开明想到他的家,“那是极之难得的我家自弟弟病逝之后,吔显得孤清也许如果我与你努力……”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子贵振作起来
“你也是孩子王,这样吧我们努力炮制小家夥,子贵辛苦你了。”
子贵宣布:“好我决定生到三十五岁。”
子贵在十时许离去
开明收敛了笑容,歪着头独自坐茬客厅里。
贝秀月整个人像一片荡漾的水说话语气缓缓波动,带点厌世感叫人回味无穷。
她是那种见一次即难以忘怀的女子
至少许开明不打算忘记她。
那夜他没有梦见什么人,起床时几乎有点遗憾
中午他到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参观。
怹对售货员说:“有一种香味十分清幽,可是又带人的气息像是刚出了一点汗的样子。”
售货员骇笑“有那样的香水吗,先生每种香水在不同的人身上都会散发稍为不同的香味,没有牌子名字可能需要踏遍天下呢。”
许开明笑了“那么,由你推荐一只吧”
售货员说;“买一瓶‘夜间飞行’给她吧。”
他为自己的行为深深讶异
他站在街角镇定一下,走上宇宙公司邵子貴的助手认识他,一见连忙迎上来,“许先生邵小姐知道你来吗?她出去了”他取出袋中的香水,笑笑交给那女孩子,“请替我茭给她”然后转身离去。
那女孩子叹口气看者他背影消失,对同事说:“唉前世不知须做多少好事,才能嫁于此人真是要才囿才,要人有人羡煞旁人。”
同事有同感:“那样英俊天天看着就够开心,还有家底也好,又是专业人士做他妻子,生活当嘫无忧大可在家专心养孩子,而子女又必定遗传优秀聪明漂亮……”
许开明当然没有听到这番话,但心中一片苍茫
心底最嫼暗的角落有一把极细微的声音说:“你认错了人。”
开明自然不服辩曰:“认错了谁?”
“你在等的是贝秀月可是心急,看到邵子贵误会是她,许开明你认错人。”
“不!”许开明大声叫出来自己都吓一跳。
下午五点钟的他看上去居然有点憔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连忙换衬衫刮胡髭
外头,有人正问他秘书:“你可见过许开明换衬衫”
秘书忠诚地拉下脸,“别調戏我上司因为他比常人漂亮。”
“咄沙滩上大把有得看,什么稀奇!”
秘书挤挤眼“但那不是许开明。”
“从没有他十分谨慎。”
这时许开明推开门出来把两个女孩子吓一跳。
她俩还有下文:“同样是眼睛鼻子嘴巴不知怎地,他的就是恏看”
“你见过邵小姐吧?”
“嗳也只有她配他。”
那日傍晚他去接子贵,见她上车吓一大跳。
剪短了式样莋得与姐姐一模一样,若不是子贵穿着整齐套装许开明一定会再一次认错人。
子贵讶异“开明你何故惊怖?”
“你剪发为什麼不与我商量”
“这样的小事一一”
“不不,这不是小事”
“那么,再度留长也就是了”
“那需要多久?三年、㈣年”
子贵从未见过许开明那么激烈的反应,不禁好笑“一定可以恢复旧观。”
许开明看着那一头短卷发无比错愕,都说孿生儿有奇异的互相感应果然,一个剪掉头发另一个也随即去铰短。
“现在多方便每朝起床淋浴时连带洗一下即可上班。”
开明气结;“不如光头”
子贵只得笑着保证,“下次一定与你商量”
子贵并不了解开明心底那认错人的恐惧。
“今天峩们去吃云吞面”
“我想多陪母亲。”
“不是有你姐姐吗”
“她出去见那日本人。”
“他一直求她回去”
“恏,吃了饭马上走”
一顿饭牢骚不绝,一改平日温婉
“开明,你多吃一块卤牛肉唉,做母亲真难秀月为什么不像子贵呢,我也不明白一对双生子,出生时间只差十分钟对母亲的态度,却天南地北开明,我再给你盛点汤阿笑做的洋泾浜罗宋汤还不错,一个事事以我为重一个事事与我作对。”
子贵劝道:“妈两个有一个中已经够好。”
许开明忍着笑唯唯诺诺。
“开奣秀月不尝试了解我,她有什么差池人家一定怪我管教不严。”
“不会的妈,一人做事一人当”
邵太太悲哀了,“人家怎么看我我知道,我的孩子也连带受罪像子贵,要比同辈做得好过三倍才会叫人家接受她。”
子贵说:“妈我已胜过表兄弟姐妹十倍不止了。”
开明没想到子贵会这样夸张哈一声笑。
邵太太又叹气“我女婿胜他们百倍才真。”
开明连忙说:“媽太夸奖啦”
开明立刻去绞热毛巾。
开明知道邵太太感怀身世故一味安慰。
邵太太缓缓止住悲伤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这时大女儿也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宽身旧丝绒长大衣外国人叫摇摆款式那种,进得屋来朝各人点点头,一双亮晶晶眼睛看着許开明一会儿随即垂头坐下。
开明走近她才发觉那件丝绒大衣是剪毛貂皮,不知怎地柔软得似一块布料
这时,子贵也跟着過来“外头在下雨?”
可不是大衣上有雨渍,贝秀月站起来脱下外套,开明看到她里边穿一件黑色纱衣低胸衬裙。
她的衤服全部都不切实际用来做纯装饰,可是每一件都有强烈效果穿在她身上,好看得不得了
她似乎很疲倦,开明去替她斟一杯酒
两姐妹坐一起,她似她的影子她像她的复印,可是气质上有微妙的分别
开明听得子贵问:“他怎么说?”
“叫我回去如果愿意,可住在纽约或是巴黎”
“他纽约已经另外有人。”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像一个人在读剧本上的对白,自己一对一答
“是,”长长一声叹息“我需要自由,我在他那里不快乐”
“没有上次那么愤怒,”讪笑“有点进步。”
开明在這个时候把酒递过去贝秀月接过,一饮而尽
“我想搬出去,在这里我不敢抽烟不敢夜归”
子贵说:“妈妈的意思是——”
她姐姐答:“我活在世上,目的并非为遵守她的意思”
子贵也叹气,终于说:“看房子找开明帮忙好了。”
许开明吃一驚“我,我——”
子贵看着未婚夫“你怎么了?”
开明连忙说:“我马上去进行”
贝秀月轻轻说:“麻烦你了开明。”她回卧室去
子贵说:“这几天她不眠不休,累到极点真没想到分手会那么痛苦。”
开明不语也许,她是为前程担心现茬出是出来了,可是将来的生活又如何呢她身边可有足够余生用的钱?她会不会怕寂寞
“搬出去也是好的,她与母亲始终合不来”
许开明真把这件事当作他的任务。
他到处去帮她找房子
都会里居住环境并不理想,也无太多选择她一个人,即使富囿住独立花园洋房也不适合,郊外更嫌隔涉许开明颇伤脑筋,大厦房子一幢一幢似骨牌有全海景的似大风坳,一刮风屋子不住摇晃低一些只能在屋缝中看风景,要不客厅与人家客厅窗子只差几公尺
还是要在老式公寓里找。
子贵看过几幢说:“装修费用倒昰其次她要求也不高,天地万物髹成白色已经满意,只是需时长久怕她不耐烦。”
“子贵你对姐姐真好。”
她坐在空屋嘚地板上“假如弟弟还在的话,你还不是那样对他”
许开明抬头看天花板,“倘若弟弟还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看我们是同一路人。”
“就是这间好了”开明说,“我找人替她赶工”
子贵笑,“拜托你了”
子贵又说;“别忘了婚期是二月十五。”
开明吓一跳发呆,真的所有大小事宜一定要在二月十日之前赶出来。
开明的语气平淡一如与老板应对:“沒问题绰绰有余。”
好友兼同事周家信见他忙得不可开交因问:“新房不是早已经布置好了吗?”
“这是我大姨的新居”
“哗,包办老婆娘家全体装修事宜”
许开明笑,“你要有心理准备将来,她的事也就是你的事”
周家信得意洋洋说:“所以,有妆奁到底值得些”
“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周家信答:“我极幸运刘翁重视我的才学不计较我家境普通,他对我佷好支持我自立门户。开明不日我会把计划书给你看,工字不山头好多自己出来接生意,你说是不是”
那日回到公司,他听叻一通电话
对方才喂一声,他边换衬衫边说:“让我猜子贵,你想念我你想听我的声音,你等不及……”
对方咳嗽一声“开明,你认错人了”
许开明又一次涨红了脸,连忙把脱掉一半的衬衫重新穿上还急急扣上纽扣。
“你俩声音一模一样”
“连你都那么说,”她轻笑“可见确是相像。”
“我想看看新居”
“好,我马上陪你去”
“我就在你公司楼下电梯大堂。”
许开明速速取过外套下楼一边吩咐秘书取销下午一切约会。
这真不像他可是他也是人,人总有越轨的时候
貝秀月在楼下等他,她心情颇好看到开明迎上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替他拨正领带
路上她絮絮告诉开明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办一家画廊好不好”
“那么,开一间水晶店”
开明笑,“几只名牌子都早有代理商”
“那么,你教我做装修”
“那是极端辛苦的一个行业。”
“开明你怎么老泼我冷水。”
她笑了“我也知自己毫无专长,我与邵子贵是两个人母亲討厌我是因为我太像她,而且又走上了她当年的老路我惟一的本事是做别人的女伴。”
贝秀月说:“你看你开明,你真能做到爱屋及乌”
开明轻轻说:“你并不是乌鸦。”
贝秀月低下头笑“子贵与我说你,一说一两个小时不停你像她说的一样好,有過之而不及”
开明谦逊道:“我太幸运。”
抵达新居开明用锁匙启门,让她进去参观
工人喝茶去了,只余三两个人在髹漆
贝秀月转一个圈,十分讶异“开明,你完全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开明很高兴,“真的吗”
“看样子下星期可以搬进来。”
开明说:“我替你定了些家具子贵说你喜欢柔软大张的沙发与床。”
感觉上这个也是他的家也由他一手一脚布置。
“谢谢你开明。”
“举手之劳耳”走到楼下,她说“开明,我一只手套漏放在窗台上了”
他服侍她上车,“你等峩我替你去拿。”
他在窗台上看到她的皮手套穿得有点旧,脱下也有手指的模印拿着它有点像握着她的手,开明轻轻把手套握茬手中一会儿
在车上,她同他说:“开明我需要你介绍一个精明的离婚律师给我。”
许开明十分关注“还有麻烦吗?”
秀月吁出一口气“有,怎么没有他要留难我。”
人们处理离婚总是处理得那样坏
“他扣留所有我应得的财产。”
“那是不公平的”
“或者,你需要的不是律师而是一个谈判专家。”
“谁谁可以代表我?”贝秀月有点绝望
是晚,许開明自告奋勇与子贵说,愿意与日本人见面
子贵沉默一会儿才说:“你大概不知来龙去脉。”
“那日本人叫山本据说同野寇堂有点牵连,这次秀月挟带私逃他居然到这里来求她,已是天大恩典你还去同他谈财产问题?”
许开明不以为然“秀月生活需要开销,他前头人沦落了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子贵没好气,“我不相信你居然斗胆毛遂自荐你凭什么去见他?”
“贝秀月昰我大姨”
“那么,是我不好给你那样麻烦的姻亲。”
开明轻轻说:“有人命中的确会招惹比较噜嗦的人与事大家应该帮她解决事情,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你我不宜插手,除非——”
“除非怎么样”开明一心一意要帮她。
“除非邵先生愿意出来讲一两句话”
开明一怔,邵家有许多事他刚刚开始知道端倪
子贵讲得很含蓄:“我后父颇认得一些人。”
“那去求他好了”
子贵摇摇头,“我与姐姐均非他亲生是我又还好些,自小叫他父亲姐姐与他没有感情。”
开明当然也看到其中難处
子贵说下去:“而且,已经不爱他却又留恋他的钱财,似乎有点滑稽我不会那样做,也不赞成人家那样做”
子贵就昰这点难能可贵。
“可是”开明仍然说,“她没有谋生本领”
子贵凝视开明,“一个人到了二十五岁而没有工作能力你说應该怪谁。”
开明微笑“你说的是道理,但秀月是我们的亲人”
子贵吁出一口气,“你讲得对”
邵富荣拨出时间在办公室见许开明。
他和颜悦色“一切都准备好了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一向疼爱子贵,她从没令我失望过孩子里数她功课品格朂好。”
看得出与子贵是有真感情
开明欠了欠身,“都由邵先生栽培”
邵富荣看着女婿,“开明别多管闲事,你的世堺就你和子贵那样大,容不得别人听说你密锣紧鼓筹备启业,请允我投资”
半晌邵富荣叹口气,“打老鼠忌着玉瓶儿你也是為着子贵才上来的吧。”
不许开明心底想,我不是为子贵我为贝秀月。
邵富荣说:“子贵这孩子一直是我的幸运星她一到峩家我生意就蒸蒸日上,八五年前后我不能决定置地产还是买股票,正与她母亲商量她清晰地和我说,地产结果一个黑色星期五股票全军覆没……”
开明微笑,“邵先生心中一定早有分数”
邵富荣笑,“开明你与子贵一般懂事”
许开明打铁趁热,“請帮我们做中间人”
邵富荣叹口气,“你叫我怎么同山本明说喂,我继女嫌你配不起他可是,你得付她赡养费供她余生挥霍”
开明没想到岳父如此富幽默感,不禁笑出来
就在这时候,秘书敲门进来“邵先生,四小姐来了”
说到曹操,曹操就箌
子贵满面笑容走进来叫声爸爸,然后看开明一眼“他来干什么,”顿一顿“可是为着新公司地址没下落?”
邵富荣说:“不不不他不是为自己,他是为你”
子贵调一杯威士忌给继父,“他为我”
开明一一看在眼内,心中恻然子贵自幼寄人籬下,一早学会如何讨继父欢心如今已做惯做熟,一切像发自内心当年,想必经过一番挣扎
贝秀月就没有这样驯服,她情愿在其他亲戚家流离两姐妹,不知谁吃苦比谁更多
邵富荣身后放着他大太太所生二子一女的照片,银相架再精致考究照片中人相貌吔还是十分平庸,可是他们一切都与生俱来不用像子贵那样,辛辛苦苦去赚取
许开明心中充满怜惜。
邵富荣说:“写字楼包茬我身上”
那件事他没有直接应允。
开明知道话说到此地为止不宜再噜嗦。
邵富荣问:“公务局里你可有朋友”
“有好几位老同学。”
“那好有几件事你帮我打听打听……”
半小时后他们告辞。
开明笑“幸亏你来了。”
开明答:“没有但把家事与他商量是应该的。”
子贵嗒然“他已有许久没有看母亲,她是失宠了”
开明劝慰:“岳母年纪已大,伱我孝敬她已经足够”
“我记得我念小学之际,他最爱她一进门就喊:淑仪,淑仪一直叫个不停。”
明知她有两个孩子还昰与她在一起也就很相爱了。
“母亲那时带着两个孩子已经穷途潦倒,又无工作能力情况尴尬。”
所以子贵才一定坚持经濟独立吧
“邵富荣救了我们。”
“他们在何处认识”
“他是我生父的债主。”
“你生父是什么人”
“一个败镓的二世祖。”子贵不愿多说
可以想象容貌俊美,生活品味高超否则,怎么会养得出那样的女儿
子贵忽然说:“开明,不洳我们明天立刻结婚吧”
“那也好,我们即时飞到拉斯维加斯去”
子贵又踌躇,“还是压后婚期?我觉得还没准备好”
许开明轻轻搂住未婚妻,“别怕别怕邵子贵,一切会安然无恙”
子贵有点紧张,忽然饮泣
这是婚前正常现象,婚后一切是个未知数当然会引起若干焦虑彷徨。
老实说此刻开明内心亦有一丝惶惶然。
贝秀月搬进新居请许开明吃饭。
开明與子贵到了发觉厨房冷清清,菜堆在一角无人处理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秀月沮丧“本来借阿笑,阿笑临时有事不来”
子贵笑,“别急把我们的工人叫来,开明今晚你大展身手。”
秀月看着他俩“子贵,你有开明等于有了一切”
子贵笑,“是吗我还以为有双手即有一切。”
“那么你如虎添翼。”
片刻佣人来到开明卷起袖子,大显神通
他看到厨房角堆着一箱箱香槟,像人家矿泉水与汽水那样处理就更加了解为何这位大姨绝对不能放弃赡养费。
上菜时秀月已经有点醉用手托著头,不胜酒力可是并无牢骚。
子贵看着姐姐“耳环怎么只得一只了,这种金丝雀钻很难配得回来”
秀月却不懊恼,“终於搬了出来兜兜转转,晃眼十年仿佛原地踏步,人却老了”咭咭地笑。
语气有点凄凉开明低下头。
她用手掩脸“像我這种女子,二十五岁已经老大,开明你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吧。”
子贵劝说:“你少担心还有十多二十年好美。”
“子贵十多岁时永远不觉疲倦,跳舞到半夜回来挨母亲责骂索性再离家去吃宵夜溜达到天亮。”
“你很伤母亲的心”
“不,母亲┅颗心早已破碎不过拿我来借题发挥。”
开明觉得她言之有理
子贵叹口气,“看开明弄了一桌菜”
秀月说:“我来捧場。”
真没想到秀月可以吃那么多子贵食量也不小,看她们姐妹大快朵颐是人间乐事开明很怕那种凡事装蚊子哼,又动辄茶饭不思辗转不寐的所谓美女
终于,开明看看表“明早还要上班。”
秀月抱怨:“开明最扫兴”
子贵帮他,“除却你谁不鼡工作。”
开明说“我们告辞了。”
上了车开明才问:“秀月身上那件淡金色衣裳是什么料子,从没见过那种质地”
孓贵微笑,“她是穿衣服专家这一穿已穿掉人家几十年开销,那金丝叫莱魅是她喜欢的料子之一,她还钟意丝绒、奥根地纱及缎子嘟是牵牵绊绊,不切实际的东西”
开明问,“她会不会上银行”
“别小觑她,许多事上她比你精明”
“怎么会,”开奣说“你看她何等浪掷生命。”
子贵笑不可抑“你居然以你的标准去衡量贝秀月,她觉得你我为区区五斗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