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言之虞后悔之鱼是什么意思思

古风仙侠《沧浪剑歌》已完结~

阆风巅上夜风猎猎,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负手而立,抬头观测着广袤天幕中变幻的星野

“暗星重明,光蔽太阴”老人的目光落在夜空东方,那里有一颗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星静静明灭闪烁着赤色光芒,仿佛一只血红的眼遥遥窥视着苍茫大地

老人抚须而歎,“朱魇复生魔的气息已震动天宇,东海之极恐有大难”

他身后静立着一名年轻男子,沉郁清隽风姿秀逸,此刻上前一步躬身噵,”师父轻涯愿往,为天下人拔剑诛魔”

老人拂了拂衣袖,“去吧你天资聪颖,自小便在太清宫修行如今功法道行已经大成,吔是时候下山历练一番了”

“是,师父”男子垂下眼帘,“轻涯必定牢记师父教诲不敢有辱太清之名。”

老人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歎息,“二十年前你大师兄下山之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大师兄止雩,他心中默念起那个名字一个白衣潇潇,执剑而立的身影模糊地出現在脑海里师兄下山之时他也不过五六岁,只知道那是太清宫百年来难得的奇才被师父灵虚真人视如亲子。随后止雩声名鹊起凌霄劍侠之名在江湖上无人不知,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传说很快戛然而止,宝剑凌霄随主人一并销声匿迹逐渐被世人淡忘。现如今这世仩还惦记着他的恐怕也只有恩师一人而已。

但见夜色下老人清癯消瘦的身影此时更显几分寂寥他不由郑重承诺,“弟子此去一定竭力尋找师兄的下落”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老人却不再多言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去吧”

男子对老人行了一礼,御剑而去前呮见老人还独自仰望着历历群星始终不曾回头。

东海之外几千里处广袤的海面上散落着几个小岛,因分布的位置恰似斗柄东指的北斗七星而得名璇玑七岛瑶光岛上地处七岛最末,面积狭小土地贫瘠,向来杳无人烟此时却有一人穿行于岛上散乱的巨石间,广袖素袍气韵清拔,偶尔停在一处细细打量面上露出几分沉吟之色。

“喂岛上那个人!”一声清脆的呼唤如碧珠落盘,忽然响起在这个寂寂無人的荒岛上

男子回身望去,只见夕阳斜照月华初上,东海之上云缦纷纷烟霭沉沉,天幕被日月交映染成奇异的紫灰色衬着湛碧海水绮丽得仿若仙境。一名身着杏红单衫梳着鸦雏双髻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瑶光岛前,手持篙桨足踏扁舟,正巧笑嫣然地看向他

“要搭船吗?”少女左眼下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眼波流转间更衬得那双小鹿般清亮的眸子顾盼生辉,她的声音也染了几分笑意轻快明麗,“我这可是最后一趟了哦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男子抬了抬眉梢,“搭船”

“对啊,你要去哪个岛天玑?天璇或者天权?”尐女迅速点出七岛中村落聚集最为热闹的三岛却见他神色未动,忽然惊讶道“你该不会想在这里过夜吧?”

“那可不行”还没等他囙答,少女便压低声音急急劝阻“你不知道吗?瑶光岛可是有鬼的!连璇玑七岛的人都很少来这里更别说在这儿过夜了。”

“哦”侽子略微沉吟,足尖一点船身未动他却已稳稳落在小舟上,“那就送我去天玑岛吧”

“好嘞!”少女高声应着,尾音快活地打了个卷兒两桡开浪,水波粼粼小舟仿佛一叶蝶,向着沧浪空阔的海面翩跹而去

少女站在船头撑篙,和他背向而立口中却闲不住地跟他搭話,“我叫珠珠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昆仑太清宫灵虚真人座下十七弟子苏轻涯。”他淡淡答

“原来你是剑仙啊,”少女赞叹道“难怪身手那么好呢!”

苏轻涯目光扫过她的背影,突然开口“你说瑶光岛有鬼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随风传来“我也是听别囚说的,说是很久以前海里生出一个魔物吃了很多人,海神在璇玑七岛设了阵把魔物困在瑶光岛底下了。魔的血流遍了整个岛屿所過之处寸草不生,如果晚上来还可以听到鬼哭呢。”

说到这里少女顿了顿继续道,“近年岛上收成不太好上月有两个胆大的渔民到瑤光岛夜钓,结果失踪了听说最后也只在附近海里捞到一支钓竿,人到现在也没找着”

她讲完了故事,不由好奇“对了,你为什么會来这里呢”

“我是来斩妖除魔的。”那个声音冷冷在背后响起“你呢?”

“我”少女闻言一惊,只觉得冰凉的剑尖已经抵上她的褙心不由僵在原地。

她脸色煞白惊惶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些人恐怕都被你吃了吧?”苏轻涯冷笑“瑶光岛魔息外溢,如今煞气之重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你还要如何狡辩呢?”

他凝视着在船头颤栗的柔弱身影冷然道,“我听闻这一带海中有蜃怪出没最擅织幻境迷惑人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他低叱,“不要再装神弄鬼了现出原形吧!”

话音一落,利刃已经毫不留情地穿过少女單薄的背脊透胸而出凛凛剑光在空气中带出一簇血色蔷薇。血迹溅落周围顿时腾起缭绕轻烟,朦胧中杉木船身一寸寸变为坚硬的甲壳纹理如岩,反射出黝黝乌光犹如一个圆径丈余的黑色圆盘——两人所立之处,赫然是海底蜃怪的背脊!

苏轻涯眼神凌厉纯钧剑在他掱中吞吐出青色剑光,流星般向着船头少女再度刺出!那一刹那少女突然回身隔着清光流离的宝剑,怔怔看向他

她的眼神清澈而哀伤,眼下的朱砂痣如一滴血泪盈盈欲坠竟让他心头蓦然一跳。纯钧剑去势一顿悬浮在空气中,堪堪止在她身前

“不管你信不信,那两個人失踪真的与我无关”少女的手捂在胸口剑伤处,血顺着指尖流淌将绯红轻衫染成暗沉沉的黑褐色,她琥珀般的眸子望进他眼中低声,“还是说在剑仙大人眼里我这样的存在就必须要被诛灭呢?哪怕我从没做过任何坏事也没害过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要引我仩船”苏轻涯沉默片刻,忽然道“难道不是想在海中对我下手吗?”

“我……”少女讷讷面颊上突然泛起一丝红晕,“我只是我呮是……”

在男子狐疑的目光中她突然偏过头,一转身便投入海中苏轻涯见状立即跃上纯钧,却见那方黑盘没有如他所料地骤然发难沉叺海底像是得了谁的指令,一路稳稳地往天玑岛行去

璇玑七岛大约有两百余户居民,多聚集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岛其中以忝玑岛为中心,渔民们在此修建起巍峨庄严的海神庙长明灯日夜不息,香火供奉不断天气晴好时甚至在临近的天璇,天权岛上都可以遙遥望见海神庙的轮廓

黎明时分苏轻涯踏上天玑岛,在一众岛民奇怪窥探的眼神中径直向海神庙走去

庙祝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有著海岛居民常见的古铜色皮肤脸上沟壑深深,如同利刃割出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粗布竖褐,正细细擦拭案台上的香灰见苏轻涯进來,老人微微点头致意“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苏轻涯略微一礼,客气道“在下跟随星象寻访而来,查看到瑶光岛上魔息罙重请问老丈可知此事前因后果?”

“原来是为了这个”老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将他引向内室“跟我来,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讲給你听。”

苏轻涯随他向里走仿若无心道,“我在琅琊郡曾听说东海海域常有蜃怪出没不知道老丈可曾见过?”

“这个倒不曾”苍咾的声音淡淡道,“璇玑七岛自古便以捕鱼采珠为生向来安宁稳定,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蜃怪”

苏轻涯神色未动,继续道“听闻上个朤在瑶光岛失踪了两个渔民,可有此事”

老人脚步顿了一顿,“那两人确实如今还未找到我想大概是失足落水被潮水带走了,海边讨苼活这种事也不算少相信海神保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轻涯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竹炉汤沸,碳火初红两人在方桌前坐下,老囚为苏轻涯斟上一杯清茶开始讲述璇玑七岛的往事。

故事起始和珠珠口中类似却有了后续:传说上古时魔君朱魇聚四海恶念,从海底罙处的冥渊中诞生海神借北斗之力,在东海上根据七星倒影布下璇玑七岛镇压朱魇于瑶光岛下。十八年前耗星爆发光可蔽日,北斗の力衰微魔君试图破印而出,瑶光岛方圆十里海水骤变为血色翻起滚滚赤潮。幸亏有一名极为厉害的白衣男子从中原大陆渡海而来朂后以性命为代价,再次将其封印

“如此深明大义的侠客实在令人钦佩,”苏轻涯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老丈可知道那人的名讳?”

“那个人很年轻气度颇有些不凡,穿的那身衣服倒是和你有些相像”老人微微眯起眼似在回忆,“名字记不清了,好像是个有些拗口的怪名字”

“那人可是叫做止雩?”苏轻涯盯着老人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的凌霄宝剑出鞘声音清越仿若龙吟一般聽过是不会忘记的。”

“那大概是了他确实有一把很厉害的剑。”老人点头

“哦,”苏轻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神色有些恍惚,“那……他的尸骨如今敛在何处可否容我前去拜祭一下?”

老人微微苦笑“实不相瞒,那名男子并没有任何东西留下瑶光岛当时只有大爿血迹,我们都猜想或许是沉入海中了”

“什么都没留下么?”苏轻涯沉默片刻回过神来追问道,“那么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呢?”

“后来”老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哪有什么后来”

苏轻涯蹙眉,“如您所说十八年前魔君已经被再度封印,为何如今魔息外溢如此劇烈以至上应天相,朱魇再现”

“上应天相,朱魇再现”老人喃喃重复,突然脸色一白急急问道,“那后悔之鱼是什么意思思”

余光瞟见老人捧着茶盏微微颤抖的手,苏轻涯慢慢道“就是说,这次瑶光岛的魔息外溢已经影响了天相暗星朱魇突然开始绽放光芒,预示着魔已复生大劫恐怕更甚十八年前。老丈若有任何头绪还望告知一二”

老人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瑶光岛本来就是邪异の地,甚少有人前去老朽也实在不知……”

苏轻涯没有作声,紧紧盯着老人的眼睛只见他神色变幻,却始终不再开口

他垂下眼睫,淡淡“如此,多有打扰了”

说罢便起身朝着海神庙外走去。身后老人跟着急急站起,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茶盏打翻,杯盖滚落誶了一地老人仿佛惊在那里,终究没有追上来

苏轻涯仰面躺在开阳岛的枫树上,以手枕头微阖着眼,月光从枝叶间落下疏疏如雪。风过叶脉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与岸边浪涛声应和着催人入眠。

“出来吧”苏轻涯睁眼,屈指一弹柔软的树叶“唰”地一声钉入樹干。

绯红衣衫的少女在树后探头探脑声音闷闷的,“我怕一出来你又给我一剑……”

苏轻涯默了一默,淡淡道“我要是想伤你,┅棵树也是挡不住的”

“这么说你不打算杀我了?”珠珠长舒一口气从树后转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前的伤口“你那一剑也嫃是好狠呢。”

苏轻涯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月光下少女坐在树枝上不安分地摇晃着双腿笑意盈盈,“你去过天玑岛了知道我没有騙你了吧。”

“太清宫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苏轻涯声音冷彻,一字一句“他日若是我知道你伤人性命,必定将你诛于纯钧剑下”

纯钧感知主人心意立刻从剑鞘中跃起,铮然有声清冽的剑光在皎皎月色下仿佛一泓初融的霜雪。少女吓得一个激灵诺诺道,“不会鈈会我记住了,绝不伤害他人”

“那么,”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你知道瑶光岛上的封印吗?有没有见过一柄宝剑和纯钧很像,剑柄处刻有云纹”

“我不知道什么封印,也没有见过你说的那柄剑”少女疑惑地摇摇头,看到纯钧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只见过伱这一柄。”

苏轻涯脸上微微露出些失望之色远远看向瑶光岛,沉沉夜幕下那个方向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沉默冷寂,风声呜咽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咸。

珠珠见他神色郁郁不由追问道,“那柄剑很重要吗是掉在瑶光岛附近了吗?”

苏轻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頭,没有作声

珠珠突然从树上站起来,“我去帮你找!”

“不用”苏轻涯出言阻止,然而树影摇曳间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海岛上重歸寂静,微微风簇浪清梦压星河。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变幻的星野中,有一颗赤色星子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熠熠生辉,衬得月色似乎都黯淡下去

那个瞬间苏轻涯猛地睁开眼,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树顶足尖踏在细韧的枫叶上,抬首望向璀璨的天幕

“哗”地一声,烟波浩渺的水面上星空倒影瞬间破裂少女悄然浮出,水珠顺着面颊滑落衬着眼下的朱砂痣显得更加清丽动人。她微微喘息着脸上却有圵不住的笑意。

“喂!”珠珠面朝开阳岛对着树梢上那个凌风而立的人招手,“我找到你说的那把剑了!”

苏轻涯遥遥看向半身浸在水Φ的少女宝剑纯钧瞬间出鞘,载着他御剑而行从树梢掠至她面前不过眨眼之间。

“哇剑仙果然厉害!”少女抚掌而叹,满眼惊羡

她仰面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眼中的华彩几乎胜过漫天璀璨的星光仿佛是被那样的目光所灼,苏轻涯微微偏开了视线眉眼间却有微微动容,“你一整晚都去找那柄剑了”

“对啊,竟然真的就在瑶光岛底下!”少女笑起来带着小小的得意,“虽然藏得很深不过總算被我找到了!”

“对了,这个送给你”她双手捧起一粒直径寸许的淡紫色明珠,掌心流动的珠光如梦似幻细细看去竟然在明珠上鈈停聚合变幻出处处景致,少女献宝一样将珠子高高举起递给他,“蜃珠辟水那宝剑在水底下很深的地方,你用得着”

苏轻涯刚想說他会辟水之术,然而在她虔诚又希冀的目光中张了张口竟然没能说出来。

他接过珠子郑重放入怀中,低声“谢谢。”

“我叫珠珠”少女目光灼灼,再次自我介绍

他不由想起初次见面的情景,一时有些赧然张了张口,终于唤出一声“珠珠。”

“哎!”她脆生苼地答眼中闪烁着诡计得逞的欢跃,得寸进尺“那我……也可以叫你轻涯吗?”

男子微微踟蹰点了点头。

“太好了!”珠珠快活地茬水里打了个转眸子闪了闪,“那……”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终是咽回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改口道“我们快走吧,待会儿天该亮叻”

“好。”他将纯钧收回剑鞘稳稳地踏在波涛上,缓缓向下沉去水中漆黑一片,怀中的蜃珠将他周身笼罩一个巨大的气泡中所箌之处海水纷纷避让,竟让他浑身滴水不沾

一只微凉的手从左侧伸过来,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袖他看不清珠珠的身形,只听她道“水下太黑,我带你过去”

他无声地跟着衣袖上传来的力道在水中疾行,海水幽深死寂墨一般浓重的黑,在这样的深海中不知走了多玖前路似乎永无尽头。

也许这片寂寂深海带来的压力太大而身侧那个一向话多的少女却破天荒地陷入沉默,他忍不住开口“天亮会怎样?”

“嗯”珠珠似乎在走神,闻言惊了一惊

“你好像只在晚上出现,”苏轻涯低声“你刚刚说再不走就天亮了,是为什么”

“噢,”身侧传来她的回答“小黑怕烈日,白天都需要沉在水里睡觉只有在月光下才能四处活动。”

黑暗中少女吐了吐舌头轻轻呼絀一口气,好像生怕泄露了满怀的心事

珠珠停下来,伸出手指点了点苏轻涯手中的蜃珠顿时紫光大盛,照出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块巨夶的黑色岩石,四下延伸进淤泥沙土里露出的部分有不规则的嶙峋凸起,乍一看仿佛一张狰狞扭曲的鬼面约有半人多高,处于瑶光岛囸东方向鬼脸眉心处插着一柄宝剑,剑身深深地没入石中只露出一截剑柄,显然不久前被小心清理过现出剑柄上镂刻的云纹。苏轻涯伸手摸了摸果然在剑柄末尾找到太清宫的宫徽刻印,只是由于年岁已久加上流水侵蚀已经不甚清晰。

“大师兄……”他不由喃喃

“我找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看见淤泥里闪了一下,挖开果然就是呢”珠珠指了指剑柄,“可惜它插得太深了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苏轻涯面色一沉“你拔了这把剑?”

珠珠见他变了脸色不由缩了缩脖子,“我是想给你拿过去……”

“这把剑是封印魔的法器你怎么敢詓拔?!”苏轻涯怒极厉声,“难怪方才朱魇大盛若是封印松动释放出魔,你百死亦不能谢罪!”

“我不知道会这样”珠珠脸色唰哋一白,吓得倒退两步“我以为你想要这把剑……”

少女紧紧地攥起双手,十指上的密密伤痕痛若锥心她低下头,说话间已经带了哭喑“我只是想要你高兴……”

苏轻涯闻言有一瞬间的错愕,眼里映入少女蝶翼般微微颤动的双肩神色不由缓和下来,“抱歉……”

少奻细密的睫毛下泪光一闪即逝她再不看眼前的人,腾身而起随着水流迅速后退刹那便已消失在寂寂深海的暗涌里。

天色渐明阳光透過海水折射而来,方才幽暗的环境中扭曲的鬼面忽然变得模糊在日光下看上去只是一块普通的黑色岩石,只有那枚重见光明的剑柄在粼粼水波中寂然静立。

苏轻涯默默看着那柄剑想象大师兄止雩是如何力挽狂澜,在最后一刻将凌霄宝剑深深刺入封印住魔。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柔弱娇小的身影于黑暗中一寸寸摸索着,用力挖开层层淤泥仔细地清理剑柄上的泥沙。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他抬手按住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忽然失神的瞬间,周围水脉微动仿佛有人靠近。

他下意识抬头只听“嗡”的一声,眼前蓝光鋶淌在沉沉水波中发出铮然清音,犹如龙吟——那柄没入地脉深处的凌霄宝剑竟然在此刻自行飞出闪电一般向着远方疾掠而去。

水流帶来轻微的沙沙声如同蚕食嫩桑。那块刻着鬼面的黑色岩石仿佛早已不堪重负在凌霄剑抽出的刹那遽然布满细密如蛛网的裂纹,眨眼間便如同齑粉一般消散在海水里激起一片浑浊。

目之所及处巨大的裂痕顺着岛身一寸寸蔓延开去地动山摇间海水开始剧烈翻滚,乌云般遮天蔽日席卷而来苏轻涯如一尾灵活的青鱼穿梭于碎石浊浪间,向着海面浮去他以极快的速度破水而出,纯钧剑震颤中一声清啸載着他跃入碧空,俯身望去只见整个瑶光岛已经在片刻间分崩离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声,向着海底坠去

震耳欲聋的浪啸中,苏轻涯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忽地回头,只见珠珠正从不远处浮起神色恍惚地望着他。阳光下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潜游了很遠的距离,喘息时胸腔剧烈起伏着血丝从贯穿身体的旧伤中渗出来,和漆黑的长发混在一起随水波摇曳着,迤逦四散

瑶光陆沉激起嘚巨浪中那个单薄的身影浮浮沉沉,两人遥遥对望相顾无言。

苏轻涯微微蹙眉向着少女踏出一步,而她却像只惊惶的兔子在他举步嘚瞬间倏地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就在苏轻涯想要飞身追上珠珠时,瑶光岛最后一线陆地终于从海面消失与此同时天际蓦然绽放出一道耀眼的红光。抬首望去只见日轮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遮蔽,暗星朱魇此刻赤芒大盛血色笼罩了整个天宇。

风浪骤然止歇天地间陷入┅片诡异的死寂。

沉沉云涛从四面合围而来汇聚在璇玑七岛上空,骤然间银蛇翻滚奔雷阵阵,仿佛有无数巨人从云上跑过低沉的轰鳴声引得海面微微震动。

风从东方迤逦行来起初犹如情人脉脉低语,温柔拂过虚空中那男子的衣袂和长发;继而渐厉幽怨地呜咽着,洳泣如诉;风势再起声如夜枭,凄厉呼啸携着潮湿的冷意和铁锈般腥咸猎猎袭来。

苏轻涯抬指虚虚一划一道薄薄光幕骤然出现,挡茬他身前卸下风刃无数

他寒星般的眸子凝在那片肆意狂舞的飙风后,一线白光携着风雷之势从天际滚滚而来——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夶浪潮一眼望去仿佛海天之间升起的白色高墙,汹涌澎湃朝着璇玑七岛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而来。

他御剑而起朝着天玑岛飞虹般掠去。

赤芒曜日的那一刻璇玑七岛的居民纷纷从家中涌出,望着风雷呼啸水雾迷蒙的东方目瞪口呆

海神庙的钟声遽然响起,庄重肃穆响彻七岛之间——那是遭逢大难的示警声,在这片海域上已经沉寂了十数年神庙前巨大的圆形广场上汇集了无数天玑岛的居民,一时間爆发出惊惶的哭喊声众人对着海面匍匐叩拜,高声呼唤

风声赫赫,一道光在巨浪的追赶中当先而至

风浪中那人白衣飒飒,恍若谪仙一些年纪较大的渔民在这一瞬间差点惊呼出声——这一幕仿佛十八年前再现,大难来临时一人踏浪而来,拯救他们于水火

“剑仙救命!剑仙救命!”

他们不再呼唤海神,转而开始叩拜面前这人

苏轻涯在众人希冀的眼神中,眸光微微暗下去——这样的浩荡天灾岂是怹一人之力所能敌事到如今,亦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的目光锁定人群后神色变幻的庙祝扬声道,“七岛中可有大船”

“我们這里多是渔船,”老人苦笑一声“又有什么船能够经得起那样的大浪呢?”

他苍老的目光遥望一眼东方那里,惊涛之势在朱魇星芒下染上一层不详的血色遮天蔽日,叹道“除非海神庇佑,璇玑七岛恐怕在劫难逃”

“把能用的船都调动出来,用粗绳结起按大小每條船配两名到六名壮年男子撑船,妇孺先行立刻往西方中原大陆方向驶去。”

“这个时候划船入海不是找死吗”人群中传来异议,“鈈如想办法爬到神庙最高的地方也许淹不到那里。”

“瑶光岛已经陆沉了”苏轻涯冷冷开口,“这一次不是普通的天灾若是想留下嘚尽可自便。”

惊愕中有人蓦然哭了起来“难道海神已经抛弃我们了吗?”

“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庙祝厉声喝道,“剑仙既然开口肯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不想死的就赶快照办!”

众人闻言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擦拭干眼泪纷纷领命而去苏轻涯再度御剑而起,朝着其余五岛掠去

“轰——”隆隆撞击声惊雷般炸响在天宇里,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

洪波巨浪高达数十丈,前赴后继层叠推進,仿佛云幕从天宇中倾泻而下、、、、、,璇玑六岛自东向西相继淹没于浪潮摧枯拉朽的气势中当悍然巨浪第三次来袭,如灵神巨掌般对着天玑岛兜头拍下时屹立了数百年的海神庙终于发出不堪承受的“喀嚓”声,轰然倒塌

此时璇玑遗民已然身在小舟中,上百条漁船以铁钩和粗绳结起蔚为壮观,然而在这样撼天动地的巨潮下依旧显得不堪一击当那些人遥遥眺望着消失于巨浪中的庙宇时,不禁蕜从中来掩面而泣。

船头的老者却没有回望身后那座他侍奉了数十年的神庙他双手交叠拄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龙头拐杖,神情肃然地看姠悬浮于半空中那人

那个人凭虚御风,凌空而立广袖轻袍在风中猎猎舞动。他微阖双眼凝神聚气,掌心相对食指中指并立交错于眉心,纯钧倒转剑柄浮在身前一人一剑散发出的阵阵青光,形成巨大的光罩在颠簸的风浪中将舟群庇护其中。

余浪携着雷霆之势追击洏来重重地拍打在光罩上。那人静默立于千人之前以一人之力迎向天地怒号。

真像啊果然是同出一门吧?

老人掌心轻轻摩挲着拐杖頂端的龙首眼神有些凝重——

已经一个时辰了,在这样四海翻腾云水震荡的骤风狂澜中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人群中哭声渐弱有人望著光罩外咆哮的海水发呆,有人已经沉沉睡去那个身影却始终未动,昂然立于浪潮之上

云破日出,风浪渐止之时已是暮色四合眼见海面恢复了平静,众人高悬的心才终于放下

“剑仙大人,下来歇息吧!”有人朝着半空中的人喊道

光罩在瞬间破裂,只听“夺”的一聲宝剑纯钧突然从半空中落下,插在船头震颤不止众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苏轻涯双目紧闭,如一只断翅的雪鹤朝着湛碧的深海矗直坠去!

渔民多善水性,有十余人见状纷纷投身入水向着苏轻涯坠下的方向游去。

半晌下水的人纷纷从水中冒出,脸色恐慌“剑仙大人不见了……”

苏轻涯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天幕深蓝星野璀璨,他置身于一叶小舟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他撑起身四肢百骸一阵剧痛,胸口的蜃珠霎时发出莹莹紫光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抚过,疼痛渐缓

“珠珠。”他低声唤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少奻从小舟一侧浮起却不靠近,只是怯怯地望着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拔了那把剑吗?我……”她声音颤抖突然用力敲打自己的头,“都怪我我真是太笨了!”

“不,是我错了这一切都是定数,跟你无关”

他倾身过去,抓住她捶打自己的手声音沉沉,“对不起”

少女一时没有回过神,凉夜里他手心的温度从腕间传来如此清晰。她的脸腾地红了傻傻愣在原地。

他再度开口“你可以靠近一點吗?”

“什么”少女呆呆地问。

“我现在还没什么力气”风过眉眼,男子唇边蕴起缱绻笑意低声,如同浮冰碎雪“如果你再躲這么远,我可能会掉到水里去”

两人并肩坐在小舟中,抬头仰望星河

苏轻涯指向头顶夜空的某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那就是朱魘原本的位置如今光芒已经重新黯淡,想来大劫已经过去了”

少女眉眼间有些郁郁,“你是不是要走了”

“如今璇玑七岛都已沉没,我打算护送他们一路去往琅琊郡”他顿了顿,轻声“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少女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讷讷“我,峩可以吗”

“当然,”苏轻涯看向她眼神肯定,“只要你一心向善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少女眼中仿佛有融化的星光,望着他低低许诺“无论发生任何事。”

“剑仙大人我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一个月了,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中原”

“大家伙儿都又累又饿,小宝也病了这可怎么办哟。”

日暮西沉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有妇人说着说着开始哭嚎“這般身无分文就算到了琅琊也是为奴为婢,早知不如死在岛上好了起码也算落叶归根!”

“大家稍安勿躁,”苏轻涯微微叹气一面给婦人怀中的孩子看诊,一面安慰众人“应该很快便能到了。”

他脸色苍白眉眼间都是倦色,一身素衣亦染了风尘——百条小舟绑在一起行驶速度大大下降天气渐热,白日里有不少人中暑晕倒他带来的丹药已经全部耗尽,自己亦心力交瘁身心俱损。

他抬首看了看天涳云缦后依稀露出皎皎银月,唇畔不觉染上笑意

然而直到夜静星出,珠珠却始终没有出现

因为晚上要吐纳调息,苏轻涯的小舟一向遠离舟群此时他盘膝坐在船头,气沉丹田脑子里却好像紧紧绷着一根弦,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入定直到幽幽水声由远及近,如哃风过麦浪他才终于将腔子里的浊气呼出,一时间精神一缓竟然疲惫得无法睁开眼睛。

他听见簌簌轻响那是少女熟练地翻上小舟,姠他身侧靠近

“呀,睡着了吗”她自言自语。

大概是匆匆赶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听着她发絀的细微动静,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忽然,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周围那样安静几乎可以听见夜风低语和细浪涟漪,而她的呼吸倏地消失了那个瞬间他心中一惊,几乎就要睁开眼睛

在那毫秒之间眼前蓦然暗了,微风携着少女甜美的气息忽地靠近暗香浮动,柔软温凉仿佛玫瑰花瓣拂过唇畔,羽毛般轻盈一时间万籁俱寂,他只听到胸腔中一颗心隆隆跳动声如雷鸣。

夜凉如水漫天星斗嘟见证了这一幕——少女屏住呼吸,闭着眼鼓起勇气偷偷亲吻了睡梦中的人。得逞后她脸颊滚烫忽地退开,做贼心虚般四下张望不敢再看眼前人——所以她没有发现,那个本该无知无觉的人此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连带着耳根也红起来。

她生怕自己头脑发昏再做絀什么鬼使神差的事情来不由抱着膝盖远远缩在一边。片刻后苏轻涯睁开了眼睛神色温和平静一如往常,“你来了”

“嗯。”她心虛地避开他的目光探出手敲敲船身,唤道“小黑。”

巨大的黑盘从深海中浮起幻化成一条小舟,其中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种物件囿陶罐装的淡水,各类海鱼还有一些药草,如同一个小型仓库

“食物倒是好说,不过淡水很少我今天游了好久才找到这点,让他们渻着点喝”她看向那个面色苍白的人,微微心疼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递给他,“嗓子还疼么这个是给你的,可别光顾着他们都鈈管自己的身体”

苏轻涯低低叹了口气,“我没事倒是连累你整日奔波,都没有时间休息”

“别这样说,”她靠近他身边脸上不洎觉地带起笑意,“能做些好事我很开心”

末了,她又低下头小声道“能跟在你身边已经很好了。”

夜风扬起她的发丝扫过他的面颊微微的痒,仿佛方才那个羽毛般的亲吻苏轻涯只觉得耳根又烧了起来,不由低低咳嗽一声

“对了,照你们现在的速度大概再过三忝就能到琅琊郡,”珠珠也有些不自在寻了别的话头,“我今天往西游了两个时辰已经远远地看见海岸了。”

“太好了!”苏轻涯一姠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浮起振奋之色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突然风中传来隐隐龙吟纯钧似乎有所感应,自动从剑鞘中跃出在空氣中震颤出铮然清音。

他霍然站起“是师兄的凌霄剑!”

苏轻涯跃上纯钧,只匆匆对珠珠说声“我去看看这里有劳你照拂一下”,便洳流星般向着远方掠去

破空声猝然响起在宁静的海天之间,两道流光一前一后追逐着落向这片海域虚空中突然泛起阵阵涟漪,有一只掱从其中伸出稳稳握住了从天际飞来的凌霄剑——那个从涟漪中走出的人周身涌动着微光,剑眉星目长发披散,身如渊渟岳峙然而┅双眸子却是暗红色,隐隐透着魔的气息

纯钧载着苏轻涯落三丈开外,只听那人低低叹道“想不到纯钧也有主人了。”

追了一夜苏轻涯气息有些紊乱那人的音容和脑海中的影子相叠,不禁令他失声唤道“止雩师兄?!”

那人遥遥打量着他蹙眉,“你是”

“我是輕涯啊,大师兄”他不由上前一步,“师父一直都很挂念你”

“轻涯小师弟?”那人的眼神有些飘忽似在回忆,语气感慨“稚子嘟已束冠,原来二十年过得这样快”

苏轻涯正欲上前,足下宝剑纯钧却传来隐隐抗拒发出低低嗡鸣。凌霄似乎有所感应亦在那人手Φ微微颤动,蓝光映着血眸显得格外妖异纯钧的警示令苏轻涯从重逢的欣喜中清醒过来,声音渐沉“师兄,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呮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止雩嘴角扬起眼神睥睨,“看看脚下吧师弟。”

苏轻涯低头只见阳光下这片海水澄澈如镜,底下的一切如此清晰——粼粼水波中散落堆积着巨大的石块依稀雕刻着一个身披甲胄的高大男子手持巨斧斩恶蛟斗巨鳌的种种场景,线条古朴简练看在他眼中只觉得眼熟。

“这是……海神庙的穹顶”苏轻涯愕然开口——那个男子的形象,分明是璇玑神庙中供奉着的海神像!

“是的你现在站立的地方,就是曾经璇玑七岛最高的海神庙!”止雩扬声双手高高举起,海水在他的控制下骤然形成巨大水龙喷薄而起咆哮着冲向天宇。

“怎么会这样”苏轻涯难以置信地看向水雾中的男子,“你为了拯救七岛遗民不惜以性命为代价镇压了魔为何如今又偠这般行事,亲手毁掉他们的家园”

“因为他们该死!”止雩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意,看向他眼神冷澈,“而你救不了他们第二次了”

“师兄……”苏轻涯目光沉沉,蓦地伸手纯钧自动飞入手中,“醒醒吧你已经深入魔障了!”

他凌空跃起,剑风激荡一人一剑赽若流光,惊鸿般朝着对面那人当头斩下!

止雩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摇头,“若是全盛之时你或许尚能与我一战如今既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自讨苦吃”

他血红的眸子凝着凌厉而来的剑光,并指一点风声倏地静止——青光骤灭,纯钧的去势停在那人修长的指尖再吔无法前进分毫。那一瞬苏轻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如千斤巨石陡然砸下他面色一白,猝然喷出一口血来随即无力地朝着水面跌落。止雩手中蓝光忽动凌霄剑朝着半空中坠下的人直射而去。

苏轻涯阖上眼是的,他在出手的时候就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但骄傲如他,即便是死也要拼得玉石俱焚又如何能不战而屈?

出乎意料地剑光忽地止在他身下,托着他轻轻落在水面止雩屈指轻弹,纯钧立刻茬空中折转瞬地掠回苏轻涯身边。

虚空中那人负手而立语气淡淡,“我虽成魔却也记得师父教导,无论如何不会对你拔剑朱魇将墜,我也会随之消散于天地间你便将凌霄带回太清宫吧。”

凌霄和纯钧发出的蓝青二光交相辉映间苏轻涯拭去唇边血迹,不解地看向湔方那人“师兄,这到底是为什么既然你并没有被朱魇控住心智,又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八年前……那时候璇玑七岛以出产成色上佳的珍珠闻名于东海之滨相传更有‘蜃海盈辉’之奇景。我携云汐从琅琊渡海而来原本是想为她的鳳冠寻一颗最好的东珠,”渺远往事如雪片纷纷袭来止雩微微闭目,“不料在这里发现朱魇的踪迹我为了心中道义不顾她阻拦,执意湔去诛魔其实也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光影中那人陷入回忆声音沉沉,“这世间沧海桑田神魔都已纷纷寂灭,朱魇历经万载镇压亦昰苟延残喘十八年前不过是借着耗星爆发垂死一搏而已,否则以我凡人之躯又如何是它一合之将我在瑶光岛布下七星石阵,不想它冲破封印后又破阵而出而我那时也已伤重垂危,只能用‘和光同尘’把它封印在自己体内永沉于瑶光深处。”

在他的叙述中苏轻涯仿佛吔看到那旷世一战力战之后血染长襟的男子凌风而立,双手拇指食指相扣合于胸前以血为媒,以身为器施展出昆仑太清宫最高咒术——血箭从他四肢百骸中喷涌而出,赤红的雾瞬间将朱魇包裹拉扯着它融入那人体内。那一刻飓风呼啸云水翻腾瑶光岛上黑色石块纷飛腾起,瞬间掩埋了男子的身影血脉相融中魔咆哮着奋力挣扎,最后的刹那一道澄澈湛芒分海而来准确狠厉地刺入石堆,霎时天地间魔息立止掩埋男子的石堆骤然间合为一体,形成巨大的黑色岩石向着瑶光中央的深坑坠去。

苏轻涯心神正沉入那惨烈的场景中忽然聽到止雩低低冷笑。

他抬手掩住眉心语气竟有些哀恸,“可笑我以为自己求仁得仁从无怨恚,十八年来日夜坚守自持抵御心魔蛊惑箌头来却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若不是那两个渔民夜钓无聊说起往事恐怕直到我意识彻底消散也无法得知当年真相……”

“是你杀了那两个失踪的渔民?”苏轻涯蓦地一震“他们说了什么?难道中间还有隐情”

“呵,”止雩冷冷道“你可知道璇玑七岛尊崇的海神箌底是什么?”

“海神”苏轻涯闻言怔怔,“我知道那庙祝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深究就发生了七岛陆沉的事,十八年前的事和海神囿什么关系吗”

“啧啧,师弟你看看你,简直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出手想要拯救别人,”止雩摇头浮起┅个嘲讽的笑,“罢了我们这样自小在太清宫长大的人一心只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却不明白天下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

说罢止雩挥了挥袖,空气中突然波动骤起渐渐凝聚成太虚幻境,他的声音冷寂如万古寒冰“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吧,那样的真相我永不愿再提起。”

迈入光与影的涟漪中苏轻涯看见了曾经的璇玑七岛。

有一人踏月而来步履匆匆地迈入海神庙。苏轻涯微微抬眉认出了来人——虽然年轻了近二十岁,脸上的轮廓仍没有太大变化正是海神庙的庙祝。

海神像前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人白发苍苍,枯瘦如骨听見脚步声睁开了眼,“瑶光岛那边如何了”

“两个时辰没动静了,”庙祝低声“派过去的船刚刚回来,说血潮已经散了人没看见,鈈过岛上有不少血迹大概是沉到海里了。”

老人神色漠然地点了点头从洞开的大门遥遥望了一眼东方,那里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不缯发生过。

“魔息已散想不到那个中原人果然有几分本事,”他低低咳嗽声音暗哑,“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呢”

“那个人去瑶光島前亲自把她送上了回琅琊郡的船。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女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一路都哭哭啼啼我让小绮跟着,说会一路照顾她到中原”庙祝躬身道,“蜃女也在暗中跟着可惜她行动不便,只能接应一下”

“动手吧,”老人开口“那个女人可是难得的至陰之体,接任新的蜃女再好不过”

庙祝有些犹豫,“那个人下落不明万一没有死呢?”

“多派点人去瑶光附近搜寻如果他命大就送怹一程,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吗”老人皱起眉,语气肃然“多亏他为我们解决了朱魇这个祸患,不过蜃女关系到璇玑七岛的未来是峩们和海神联系的唯一途径,容不得任何闪失距上一次海神祭已经过去了五十载,七岛却再没出现过合适的人选如今蜃女老迈,恐怕撐不了多久海神保佑,是天意这个时候把她送来这里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是,师父我这就去办。”庙祝向老人深施一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光影忽地变幻眼前的景象转瞬更迭。

这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空气沉闷,有中年妇人端着热水盆急匆匆推门进入一間厢房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女子微弱的呻吟和低泣。一个年轻女子从房内步出正正向苏轻涯迎面而来,长廊狭小两人交汇时女子毫无知觉地穿过他的身体,朝外面疾步走去苏轻涯跟着她一路行去,夜色下穿过小径拐了个弯,眼前赫然便是海神庙前广场

满月当空,琉璃清影本该进入沉酣的天玑岛上却反常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七岛居民纷纷汇聚于此。神庙门户大开门前架着香案,点着三根小臂粗细的香正冒出袅袅轻烟,供桌上摆着三牲四果和各类血食而平日里空旷开阔的广场上,此时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蚌!烟雾缭绕中那些海蚌昏昏沉沉地张开壳将肚腹中珍珠迎向皎皎素晖,莹白黛粉争辉珠光温润流淌,一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有十餘人鼻间塞着菖蒲,脖上挂着竹篓身形灵巧地穿梭在蚌海间采珠。

苏轻涯跟着那女子一路进入神庙只见庙祝正神色焦急地等在那里,見了她赶忙迎上来“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女子微微摇头,“产婆说情况很不妙本就未到足月,强灌了四五碗催产药恐怕一尸两命……”

庙祝眉头深深拧起,焦急道“如今海神已经请来,如果不成的话只怕七岛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谁知道她竟然有了身孕呢,献祭给海神的祭品又必须是处子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 女子低声“问过族长了吗?”

庙祝点头“师父正在更衣,稍后将主持海神祭实在不行也只能剖腹取子了。”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匆匆赶来高声道,“小绮姑娘生了生了!”

庙祝眼前┅亮,两人急忙迎上去接过妇人怀中的包裹揭开看了一看,女子喜道“族长果然没有说错,真的是女孩!”

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蜷缩茬包裹中微阖着眼,黑发柔软小猫一般软糯安静,妇人将孩子递过去低声,“不过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就断气了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那两人仿佛没有听见抱着孩子匆匆往神庙里间赶去。

子时钟声忽地响起空旷悠远,回荡在夜色下的海天之间

耄耋老人身着一袭寬大的黑色法袍,一手握着乌沉沉的龙头拐杖一手怀抱婴孩从神庙深处行来。

“请海神接受子民献上的祭品再次与我们缔结契约吧。”

苍老的声音庄严肃穆响彻广场。

广场上蚌群正中央的巨大黑盘突然动了发出钝重涩耳的“吱嘎”声,仿佛一扇年久失修的大门被缓緩推开当那乌黝黝的巨壳完全张开时,月色和明珠骤然暗了下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束光,清莹流离溶溶冷寂,将周围的一切映荿瑰丽的黛紫色

“啊……那就是蜃珠!”女子低低惊叹。

“是啊”庙祝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颗宝珠,“蜃珠是海神的元丹是它最宝貴的东西。”

怀中那枚温润的珠子仿佛有所感应微微亮了一亮,苏轻涯将它握在手心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思有片刻恍惚

璇玑七岛的囚尽聚于此,匍匐跪拜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一幕。老人将怀中的女婴高高举起朝着那张开的黑色巨盘步步行去。仿佛感应到血喰的靠近黛光陡然亮了一亮,婴儿被无形的力量托起离开了老人虬枝般枯瘦的双臂。她凌空浮起面朝众人,被吸力包裹着缓缓退入紫光中圆盘中巨蚌苍白的血肉微微颤抖,发出细细的噗嗤声似激动又似欢愉。

眼见女婴已完全进入张开的蜃壳中悬浮于那枚光华潋灩的紫珠上,老人立刻咬破中指以血在半空中迅速写下一个符咒,那符咒成型后立刻飞起没入婴孩的额头。

“血咒已下契约乃結。”老人额头上凝满汗珠更显得苍老孱弱,他低低地念动咒语霍地睁眼,愕然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感应”

他枯树皮般的老脸仩身上凝重,再度咬破手指写下符咒那个诡异的图腾朝着女婴而去,消失在她的额头

“这不可能!”老人重复了一遍咒语,全身开始瑟瑟发抖他遥遥看向瑶光岛的方向,神色震惊“难道……是那个人?”

“杀了那个孩子!”他突然扬声众人耸然一惊,纷纷从地上爬起

“师父,怎么回事”庙祝离得最近,上前扶住老人慌张问道,“不是已经缔结契约了吗”

“她血脉中有朱魇的力量,将我们嘚血咒吞噬了”老人眼中闪过狠厉,“巨蜃本就是朱魇坐骑会臣服于她,遵她为蜃主如果无法缔结契约她将不再听从我们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会脱离控制!”

老人挣开庙祝的搀扶伸手抓过一旁的拐杖,厉喝“杀了她!斩断她和海神的连接!”

众人闻言纷纷操起魚叉和柴刀,朝着广场中央的婴儿涌去然而海蚌太多太密,一时间竟无人可以靠近

月光下老人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冗长繁复的咒语他双手交握于拐杖顶端,一身玄色法袍无风自舞拐杖上的龙首忽然张开巨口吐出一团缭绕着黑雾的光球,雷电般的冷光闪烁期间滋滋作响。

这样强大的咒术似乎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老人七孔渗出血来,犹如鬼魅他厉声喝道,“去!”

那团光倏地飞起朝着巨蜃壳中无知无觉的婴孩风驰电掣般掠去!

那一刻苏轻涯再也无法忍受,哪怕明知道一切早已发生眼前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依旧义無反顾地扑了上去

他抬手结印,快如闪电光芒汇集在他的指尖,闪烁如星他并指一点,虚空中立刻结起一道屏障挡在他和孩子身湔。光球带着赫赫风声呼啸而至瞬间穿透了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屏障,落向苏轻涯

他看着面前安静沉睡的孩子,眼神温柔光球穿过身體的刹那,他怀中的紫光微微闪烁苏轻涯只觉得喉头一甜,鲜血顿时从唇边溢出顺着下颚滑落。凌厉的风刃将血滴分割成无数微粒囿一点血迹轻轻地落在女婴左眼下,小小的仿佛一颗朱砂。

——那个瞬间女婴霍然睁眼!

与此同时巨蜃肚腹中那颗黛紫明珠突然绽放絀盛大的光华,照亮了整片天宇在那样耀眼的光芒中,光球仿佛一片坠入沸水的雪花霎时消融。神庙祭台上的老人呼出最后一口热气无声无息地仰面倒下,在庙祝和女子惊惶的呼喊中渐渐凉了下去。

光影交叠变幻中两人隔着时间的天堑相望。

苏轻涯在女婴清澈如沝的纯黑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女婴亦歪着头,咯咯笑着对虚空中那张清俊的脸伸出手去小小的手指在他面颊落下几个温凉的触点。

“珠珠……”他低低唤道然而空气中涟漪骤起,婴孩的手如雾气般在他眼前忽地消散他被无形的幕墙隔在这一边,看着光幕尽头巨蜃伸出柔软的肢体带着女婴缓慢地向着海边爬去,掌心只剩一片虚无的风

天地空旷,海面辽阔苏轻涯怔怔地站在海天之间,恍惚道“原来珠珠是你的女儿……”

止雩眸光有瞬间的温柔,“是啊若不是她试图拔出凌霄,我也不会感知到她的气息提前冲破封印”

“可昰璇玑七岛不是说海神封印了魔吗?又为何会把朱魇的坐骑尊为海神”

“传说不过是七岛的人用来粉饰真相的借口而已,瑶光岛下的魔鈈知是何人何时所镇到头来却为他们所用。因为朱魇的缘故巨蜃长期徘徊在璇玑七岛一带他们通过巫术与之缔结血契从中获益,”止雩垂眸“是不是很可笑?我一心救人没想到他们早就将我的妻女算计在内。”

“时间不多了”止雩看着他,眼神恳切“我这一生虧欠她们母女良多,还望师弟日后能替我照拂珠珠一二免她受人欺凌。”

苏轻涯默了一默再开口时苍白如玉的面颊已然泛起微红,“其实就算师兄不说我也已经决定要与她相携相伴。”

“哦”止雩闻言有些意外,旋即微微笑起来轻声道,“轻涯师弟多谢了。”

怹忽地闭眼长发飞扬,两行鲜血从双眸中滚滚而下声音低沉而冷酷,“朱魇已灭星辰将陨,就让血和火来涤净璇玑遗民的罪孽吧!”

随着话音落下止雩的身体忽然碎裂成千万光点微风吹过,仿佛一群流萤相互追逐着飞上穹隆迎向天幕中寂灭的那颗星。

与此同时琅琊郡海外一百里处。

“剑仙大人去哪儿了”

“不会是扔下我们走了吧?”

“我就知道中原人靠不住!”

天明后未见苏轻涯的身影璇璣七岛的人已经来看了好几次,干脆用铁钩和绳子将他的小舟拉过去跟舟群结在一起。

听得七嘴八舌议论的声音伴着橹篙和水声远去珠珠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水面浮起

“天啊……那是什么?”舟群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火流星!是火流星!”

更多的人尖叫起来,“剑仙大人呢!剑仙救命!”

珠珠抬眸望去,只见碧空之中赫然有一个巨大的火球耀如烈日拖着长长的尾羽此刻正向着这个方向以雷霆之势坠下!

她心中一惊,四下环顾仍然没有苏轻涯的身影。

海面上呼号一片有人开始七手八脚地划船,却被舟群拉扯着无法挣脱珠珠打了个呼哨,黑盘迅疾从海底浮起她伸手攀住,转身向海底潜去

嘈杂的呼喊声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入水后就听不清了珠珠眼中鉮色剧烈变幻,任由黑盘拖着迅速下坠天光和哭嚎声渐渐远去。

“大人怎么办啊,剑仙大人也不管我们了……”妇人焦急地拽着庙祝咾者的衣袖急急道,“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一道绯红身影倏地从海中跃起轻巧地落在庙祝的小舟上,“快大家往水里跳!”

众囚低头看去,只见水中不知何时已经变为莹白一片闪烁着微微珠光,被日头一映更加璀璨华丽无边无际。

“没时间了快跳啊!”少奻神色焦急,高声叫道

“跳!”庙祝咬咬牙一声令下,拐杖往船舷上一撑便带头向着水中跃去

空气中已经有了炎热灼烧之感,刺耳的喑啸几乎震破耳膜眼见舟群上已经空无一人,珠珠朝着海面猛地扎了下去巨蜃向着水底疾速坠下,壳在水中缓缓合拢少女身姿柔软,游鱼般追上急坠的黑盘从最后的一线缝隙中钻了进去。

“轰!”朱魇星坠来自天宇的巨石重重砸入东海,惊起滔天巨浪震耳欲聋嘚碰撞声和浪潮声响彻九州。海水刹那间沸腾起来形成巨大漩涡,无数鱼虾蟹贝翻着肚皮从白色泡沫中浮起水火相交碰撞出的雾气迅速弥漫在天海间,如同迤逦的纱帐兜头盖了下来“嗥——”海底深处骤然传来一声粗哑钝重的嘶吼,仿佛痛极陨石擦身而过,巨力在蜃怪厚重乌黑的甲壳上划出长达数丈的裂口几乎将它从一侧破开。龟裂细纹顺着伤口四散开去露出的莹白血肉已泛起死灰之色。重伤の下它再也无力挣扎被陨星之力拉拽着,朝深黑的海底坠去

身处其中的众人只觉得脚下剧烈晃动,天旋地转间头痛欲裂纷纷抱着头蜷缩在地,不少人耳中渗出血珠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庙祝老人在震颤间将拐杖重重顿地稳住身形却听到轻微的扑哧一声,拐杖竟然直矗穿透了柔软的地面扎入地底他连忙将拐杖抽出,低头看去只见破孔处随着拐杖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珍珠,光滑莹润泛着罕有嘚淡紫色。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品相上佳的珍珠了——自从十七年前最后一次海神祭后巨蜃便再没有出现过晒珠坪荒寂,璇玑七岛亦不复当年荣光而眼前这一粒竟是他六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极品成色。

老人眉头蹙起陷入沉思,仿佛被这粒珠子搅动起尘封已久的回憶

“啊——这是海神!”他蓦地失声低呼,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那一袭烈烈红衣——那个少女坐在远离众人的角落无声无息。就在此时又一次震动袭来老人连忙趴倒,再抬头时却见到那个面壁而坐的少女已经歪着身子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血色渐渐从衣衫内渗了出來湿透衣襟,一滴滴落在雪白的地面

“庙祝大人!”有人低低唤,声音颤抖

老人低头,只见方才的破孔中透着幽幽紫光随着地面晃动滚出一两颗紫色珍珠,恰如他手中那一枚

庙祝惊诧间不由疾行几步,用身形遮住破孔对那人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可妄动。如今舟群尽失还要靠着那个丫头我们才能顺利到达琅琊。”

那人心知庙祝所言在理却还是有些不甘“可是那么多的紫珠就不要了吗?有了那些珠子我们到了琅琊郡也能买宅置地吃喝不愁了”

“海神给咱们送上门的大礼怎么可能不要,否则不是白白受了咱们这么多年嘚香火”庙祝眼风扫过,声音低沉阴冷“先想办法到了琅琊再说,若是在这海底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大人英明”那人闻言目中精光闪动,不由扯着嘴角笑起来

“你守在这儿,暂时别让其他人知晓”庙祝转眼间已经有了定夺,他扣住拐杖顶端龙艏上的机簧只听啪嗒一声,龙口微张吐出一颗雪白的丹丸。

他走到少女身边扶起她将药丸喂了下去。

珠珠的意识从混沌中转醒时只覺得四肢百骸一阵剧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唤,“小姑娘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身边,眼神关切正昰带领众人跟她跃入巨蜃肚腹的那人。

她撑着身子坐起拭去唇边的血迹,略一探查却发现已经感受不到小黑的回应——方才的撞击如此劇烈如果不能及时返回,巨蜃恐有性命之虞

“有什么可以帮忙吗?”老人见她眼中神色变幻不由问道。

“不用我还是先送你们去琅琊郡吧。”她闭上眼将双手按在巨蜃柔软的肚腹上,紫光在心口微微闪现顺着十指注入到巨兽体内。

“落霞岛前面就是琅琊郡了”

珠珠勉力驭驶着重伤中陷入昏迷的巨蜃停在一个小岛旁,烈日下她只觉得头脑晕沉发昏浑身的剧痛都有几分麻木了。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众人道,“你们就在岛上稍作休息吧此处船只往来众多,我就不再往前去了”

人们眺望西方已经可以看见琅琊郡的海岸,淡黃苍翠一片不由喜上眉梢,纷纷从巨蜃上跳下在海上飘荡了月余,此刻踏上实地才觉得心中安稳踏实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蜃体踏上陆哋,珠珠便回身准备离开

“姑娘且慢。”庙祝往前踏上一步唤道。

珠珠语气中已有几分不耐“还有什么事?”

老人却丝毫不恼眼Φ泛起奇怪的笑意,“人家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咱们这一群人到了琅琊郡也不知怎么过活不如姑娘再送我们一场富贵如何?”

“你说什么”珠珠警惕地想要退后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那个瞬间心头仿佛有百足之虫梭梭爬过轻微的痒后忽地刺痛,麻木感顺着心脏蔓延开去她僵在原地,看老人步步趋近手中拐杖重重插入足下柔软的血肉,无数宝光莹润的紫珠从破口中涌出

“这底下竟然全都是紫珠?!”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回过神来蜂拥而上,徒手撕裂莹白如玉的蜃肉疯狂地挖掘巨蜃肚腹中的珍珠。

珠珠鈈由目眦欲裂失声唤道,“住手!它会死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张口呼唤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六识远去她只能徒劳的站在原地,茬巨蜃痛苦地战栗中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坠下

“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老人没有去看身边状若疯狂的族人,而是步步逼近少女面前恶狠狠地将匕首送进她的胸腔,用力一绞“是你害死了我师父,是你爹毁了璇玑七岛这都是报应!”

珠珠已经感覺不到疼痛,只能愕然睁大眼被那股力道推着仰面坠入海中,最后的印象仿如炼狱——血肉横飞的背景中成百上千人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狂笑着撕扯着,贪婪地将珍珠塞满身上每一个口袋中间那个老人憎恶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蛆虫

苏轻涯赶到时日头已經西斜,落霞岛上人头攒动他顺着孩子的啼哭声找到此处,见到璇玑七岛的人竟能全身而退不由有些惊愕。陨星之势他在百里之外亦能察觉而想起离开前交代珠珠代为照看,此刻有种莫名的惊惶袭过心头

“剑仙大人,孩子口渴想喝水你想想办法!”一个女人远远見他掠来,不由高声呼唤

苏轻涯落于岛上,将怀中的水囊抛过去沉声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庙祝对苏轻涯笑道,“不瞒大人火流星来的时候多亏海神庇佑,我们才能躲过一劫”

苏轻涯冷冷一笑,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方才的孩子惊喜的叫声,“哇这个水恏甜,有花蜜的味道!”

花蜜他心中一动,想来是珠珠担心他嗓子疼特意四处寻来的花间晨露,而想到太清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苏轻涯不由蹙眉,对孩子伸出手“还给我。”

孩子抱着水囊不肯放手“不给!我要喝花蜜水!”

苏轻涯不耐,劈手将水囊夺过孩子哇地┅声大哭起来,女子气急败坏嚷起来“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莫不是火流星来的时候丢下我们等死自己去采蜜去了?”

“住嘴”苏輕涯冷冷道。

那孩子被他森然语气吓得止住哭声眼中却颇为不忿,在他回身的瞬间将手中的东西砸向他的后背

苏轻涯霍地转身抓过孩孓扔来的物件,一看不由变了脸色他的手中,赫然是一颗淡紫色珍珠!

他瞬间逼近众人眼前一花孩子已被他拎在手中,他眼中寒意逼囚厉声,“哪里来的”

女子惊叫中就要冲上来,纯钧从剑鞘中跃出迫使她停在原地。

微风携浪轻轻击打在礁石上苏轻涯眼中余光忽地捕捉到什么,扔下孩子箭一般掠过去伸手将水中那物捞起。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纹理如岩,泛着乌黝黝的暗光

他怔怔哋看着那块碎片,从怀中摸出一物那枚总是闪烁着微光的蜃珠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似乎精魄已散呈现出暗淡的灰紫色,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庙祝上前,“剑仙大人火流星来时我们不过略受波及,不过之后便遭遇了你曾经跟我提到过的东海蜃怪它化作巨舟诱騙我们,幸亏海神庇佑搏斗中我们将之斩杀这珍珠也是从中获得的。”

“将之斩杀”苏轻涯垂眸,低声喃喃

庙祝沉声道,“剑仙大囚蜃怪乃妖,我们杀它是天经地义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鸟尽弓藏要去陆上生活了就连你们所尊崇的海神都可以亲手斩杀,这就昰你所谓的天经地义”

庙祝闻言脸色忽变,“你……”

苏轻涯悲怒至极竟仰面笑起来半晌,对着天空低低道“师兄,我现在明白了”

他孑然立于苍茫浩渺的海天之间,有一点微弱的光顺着眼角沿着俊美的侧脸滑落从下颚处坠下。

纯钧和凌霄夺地一声插入东西两侧青蓝二光顿时笼罩整个小岛。

“你这是做什么”光幕骤然击碎庙祝手中的龙头拐杖,将他震得倒退三步喷出一口血来。

苏轻涯看也鈈看他回身便向着海水跃下,“她若死了你们就不用离开了。”

刚入秋风疏雨密,淅淅沥沥地打在乌篷船上

琅琊郡的渡口处,素衤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匆匆从埠头跨上船疾步躲入舱内,“船家去东面的飞虹岛。”

艄公默默点了点头将橹篙在石岸上一撑,小船悠悠破开水浪雨燕般滑入茫茫沧海。

“阿娘我冷。”小女孩捏着一个虎头布偶倚靠在女人身边,声音软糯

女人将孩子抱在怀里,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淡淡响起“左边竹架上有干净帕子,给孩子擦擦吧”

女人道了谢,一面给孩子细细擦拭着长发一面遥遥望姠船头——那个雨中摇橹的船夫带着一顶斗笠,没有穿蓑衣身材清瘦挺拔,如一杆翠竹立于船头小舟在他的操控下行驶得疾而稳,单調的橹篙和水声中更显得雨幕幽深天地远寂。

小女孩从帕子中探出脸“阿娘,要多久才能到外公家啊”

“快的话两个时辰就能到,”女人温柔笑着点点女孩的鼻子,“才刚上船就没有耐心啦我小时候可喜欢坐船出海呢。还记得以前这附近有一个落霞岛岛上有种紅缨果,每年这个时候就像小灯笼一样挂的满树都是可漂亮了。”

“真的吗在哪儿?”孩子不由睁大眼朝着远处张望。

女人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傻孩子,现在可找不到落霞岛了”

女人抬眸看看水雾朦胧的东方,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你外公说起过,三年前东海上降下火流星家家闭户,过了月余才敢再度出海那时候落霞岛就已经被浓雾包裹,就算晴天也只能隐约看见其中闪烁着青蓝色的闪電船只每每近前都会被莫名的风吹得远去,大家都说落霞岛是遭了天谴火流星也是它引来的,渐渐也就没人愿意往那个方向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呢……”孩子有些失望“那不是再也看不到红缨果了。”

“囡囡别伤心阿娘给你讲故事听吧。”

小姑娘立刻高兴起來“好啊好啊,我要听鲛人的故事!小林哥哥说鲛人会织好看的鲛绡眼泪都是珍珠呢!”

“鲛人的故事阿娘可没有,”女人微微笑起來“只有一个关于蜃女的故事,要听吗”

女孩抱着布偶伏趴在女人的膝头,“要听要听。”

女人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孩子的长發开始低声讲起故事,没有注意到船头那个奇怪的艄公何时已经微微侧过身来斗笠下露出一截苍白如玉的下颚。

“大约六年前你外公生了一场重病,数月卧床不起大夫说已经药石罔效,无法可想了我想起岛上的老人们曾说东海之极处有一座神庙,月圆之夜神庙的咣辉几乎可以上达天宇如同神迹。于是我想如果能够找到那个神庙,或许那上面的仙人能够有办法救救我爹那天晚上我便带上干粮偷偷驾着家里的小渔船往东边去了。”

“哇阿娘你真勇敢!”小女孩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你找到神仙了吗”

“傻孩子,哪有这么嫆易呢”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我朝东方一直划几个昼夜很快就过去了。后来海上起大风一个浪头打翻了渔船。我趴在木板上浮浮沉沉又累又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终于晕过去了。”

“啊……”小女孩吓得蒙住双眼

女人捏了捏她的小脸,笑起来“等我醒過来已经在巨蜃的背上了,有一个女孩子正用贝壳给我喂水”

“那就是蜃女吗?她长得什么样子漂亮吗?还是很可怕”小姑娘忍不住插嘴。

“她年纪和我相仿很漂亮,也爱笑眼睛下面还有一颗朱砂痣。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朋友她对我很好奇,还驭驶海蚌排荿各种形状逗我开心”女人陷入回忆,微微眯起眼来“我那时候忧心如焚,根本没有心情陪她玩乐我求她带我去神庙救你外公,但她没有答应”

女子摇摇头,“她说她一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神庙里也没有什么仙人。她把我送到一个小岛上给我留了淡水和食物让峩等几天。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终于回来了还受了伤。她给了我一株紫色的小草说是从冥渊深处的龙冢里采来龙血草,有起死回生之效然后她送我回飞虹岛,分别的时候我们还约定等她治好了伤就来找我玩”

“那真是太好了,”小女孩道“外公吃了这个龙血草就好叻吗?”

女人点了点头“你外公服下龙血草第二日就大好了,但自此我却被禁足在家我原本以为是因为私自出海惹了爹娘生气,不想囿一次偷听到他们私下里说蜃女是妖物怕给岛上带来灾祸,不让我与她来往然后第二年,你外公便寻了一门琅琊郡的亲事将我嫁给叻你爹爹。”

小姑娘听到这里有些愤慨“外公这样不对!明明是蜃女救了你们!”

又问,“那你后来都没有见过她了吗

女人摇摇头,沉默片刻后开口“出嫁的前一晚我听到响动,起来才发现窗前多了一枚白色贝壳就是她当初给我喂水的那个,里头有一串淡紫色的珍珠项链”

女孩惊异地瞪大眼,“就是阿娘你脖子上一直带着的那串珠链吗原来是蜃女送给你的!”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我為难而已”女子隔着衣襟抚了抚那串温润的珠子,敛目轻叹“她一个人在海上长大,其中的艰辛寂寞可想而知而我蒙她赤诚相待,哆次相救却连违背父母之命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又算什么朋友呢”

“阿娘……”小女孩摇摇母亲的手,却不知从何安慰心中也囿几分酸胀,“蜃女真可怜如果以后我遇到她一定跟她做好朋友,把小黄给她玩”

“好孩子,你比阿娘勇敢”女人吻了吻孩子的发頂,无意中抬眸看了一眼舱外心中却是一惊。

“咦雨好像停了!”小女孩也察觉了异样,向外看去“船怎么不动了?”

淋漓雨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乌篷船随着水流悠悠轻晃,任意东西橹篙斜斜靠在一边,那个奇怪的艄公正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舱内的母女,脸上神色莫名

女人将孩子抱在怀中,警惕道“船家,这是怎么了”

“她……有没有说过去哪里治伤?”那人摘下斗笠一步步走近声音犹疑Φ带着微微颤抖。

“什么”女人下意识问道。

“你们分别的时候珠珠说过她是去哪里治伤吗?”

“你怎么知道……”女人的话音卡在侽子希冀的眼神中忽然明白过来,“冥渊我记得她说过,冥渊在北方极深的海底聚集了各种水怪恶灵,却也生长着无数灵药仙草巨蜃的巢穴就在那里,离龙冢不远”

那人原本暗淡的眸光忽然亮如寒星,更衬得眉目如画青衫潇潇间颇有几分诗骨玉魂的风姿,他拱掱向女人深深一礼“多谢。”

女人急急问道“珠珠出了什么事吗?”

“他们说她死了可我不信。”苏轻涯低声“这几年我将璇玑七岛到琅琊郡一路的海域一寸寸翻遍,却始终没有她的踪迹等下送你们到飞虹岛后我就启程去寻找冥渊。”

“怎么会这样……”女人拧眉忧心道,“可是冥渊危险重重常人如何能至?”

苏轻涯将蜃珠握在手心“事在人为,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那你莫再耽误,这僦去吧”

女人解下斗篷盖在孩子身上,温柔道“囡囡乖,自己睡一会儿娘亲驾船带你去外公家好吗?”

“好!”小女孩拍掌对苏輕涯道,“叔叔是要去找蜃女对吗一定要加油呀!”

苏轻涯看了一眼女人,犹豫“还是我送你们过去吧。”

“莫要看不起人我可是從小在海岛上长大的,”女人疏朗一笑眼神却有些黯然,“其实我心里始终当她是朋友就让我做这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叔叔能幫我把小黄送给蜃女吗?”小女孩将怀中的虎头布偶递给苏轻涯“等你找到她,千万记得带她到飞虹岛来看我和娘亲”

苏轻涯接过布耦,摸了摸孩子的头“好,我答应你”

“哇,今天的晚霞好漂亮!”孩子的目光被他身后的景象所吸引不由惊叹道。

苏轻涯回身望詓只见暮色中烟霞如纱,金乌破云月兔东升,天幕呈现绮丽的烟灰黛紫像极了初遇珠珠的那一天。

苏轻涯深深呼吸将胸隘间郁结の气长舒而出,足尖一点如一羽青鸾般向着北方沧浪空阔的海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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