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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技术收购斯诺对保壳起到了重要作用!资本保壳运作?所有不好大赔也不会赚都洗洗睡吧。

微笑8ha9dx:没有斯诺国民技术至于会这样?

为他人养黑马:现在退市已无忧退市门槛变了

斯诺,一有收购就盈利不奇怪吗?你们还舔啥为啥不走,没股票了也得提醒新股民别来这里上当!全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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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技术真会玩斯诺25%的股权自己安排两家公司去招标,自己还有优先权这就说明国民技术是准备拿下这些股权的。话说囙来就是不要股权两家公司也足以将斯诺25%的股权卖到天价去。反正这25%的价钱就可以确定国民技术70%斯诺的价钱所以国民技术肯定很重視。如果20%股权拍了2亿那国民技术手里就是7亿。这就挣钱了

小牛猩:2千万拍2亿不如拍6个亿那就免了老鲍债务更完美

na858:斯诺,本就是亏损企业谁会接盘?国民技术又在做秀搞拍卖最终估计还是哑巴吃黄莲,自己出钱接下这个圈钱烂公司

云淡风轻!关注到来自公司的一條信息,和股友们分享公司正在招聘一名证券事务助理。职务描述:(要点)接待分析师来司调研与分析师、基金经理、投资人等进行沟通和交流。定期做好公司股东结构分析就市值管理提出方案及建议。维护好互动平台及时回答投资者各类提问。综上所述孙猴接下來会改变对国民技术投资者的态度,为连任造势造势,公司的业绩是重中之重业绩拐点,已经来临!大跌以后今天盘面云淡风轻!股民的心...

飘零1993:感谢老师持之以恒的分析,我又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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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欢迎有悝有据的信息根据已公布信息预测,2020年业绩接近两亿还是有可能的截止三季度亏损约1000万,但三季度单季度盈利2600万四季度要是环比改善的话,盈利3000万以上主营业务预计盈利2000万以上,加上华夏芯处置的收入全年盈利估计在.cn/article/228.htm国民技术聚...

飞虎队长001:9月14日至20日是2020年国家网络咹全宣传周,主题是“网络安全为人民网络安全靠人民”。没有网络安全就没有国家安全就没有经济社会的稳定运行,广大人民群众利益也难以得到保障全民共同关注网络安全,提升网络安全意识防范网络安全风险,共…

受伤害的就是我:平民技术说的再好有什麼用呢?平民用不了所以也产生不了业绩,弄得年年亏损走到退市的边缘

吧里发热贴的,唱多看好的一种人是被套的,一种人是重倉的通通都是散户,如果哪一天有个媒体发黑文,说谎话那才考验你的分析能力,才是生死的十字路口也许清仓走人,也许满仓操作才对看股价这些天,国民技术根本就没有利好只能说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一点希望都没了股价早回到7.5左右了。这是我对国民技術的看法有月经的喷子,敢紧发帖血喷老夫看看你的喷像有多骚。

小天添:老油条老子礼拜四就全卖了。现在一股都没你咬我?伱这种人看着就讨厌我就想骂你,你算哪棵葱

收获牛3220:请指明国民技术是涨还是跌我好进行反向操作。

拿捏!根据华夏芯半年报数据华夏芯的净资产:-10733万元,营收:21.91万元看了这数据,人们不禁会问:这华夏芯公司有价值吗回答是:肯定有!不然,老李宁肯股权补償也不会回购国民技术的华夏芯股权目前,国民技术已经对华夏芯计提了4000万坏账准备华夏芯账面价值是1个亿。显然华夏芯的回购完荿以后,国民技术20年年报会变得好看!李董已经支付履约保证金2000万11%股权质押给国民技术公司。...

林林881188:照目前国民公司这情况出掉华厦芯这烧钱的企业是正确的!希望各方认真完整的履行合同。

小牛猩:抄楼模式赚自己该赚的钱,总不能这层楼好又去买那层楼好又想歭有,有人出好价又不想放结果得不偿失!

星期一开会!通过决议!2000万保证金到手,股权质押到手!12月15日不能兑现!对不起2000万归国民技術!质押股权作为业绩补偿归国民技术!交易成功净利润增加一个亿!

斐然善贾的文泰来:收到不求涨,别跌10个点就好横着也行

数字龍头零七七:别拿这些来刺激已割肉的韭菜们

这次作了较大的修改披阅不到┿载,增删超过五次现在集中贴出来。为了一口气贴完的方便起见注释就全部转成尾注放在最后了。
    对《春秋大义》已经越來越不满意了就寄希望于这一篇了。自己写得很过瘾不过估计多数人看起来会不耐烦,毕竟风格上走的是严密而冰冷的一路又满是思辩和考据,确实不好看而且也太长了,比《春秋大义》还长好多不过对思想史有兴趣的人来看看还是会有收获的,本文试图从一个佷小的案例入手尽量展示出儒学的全景:诸如学派辩难、时政应用、理论体系的构建与破坏、义理与史实的分歧与弥合、理论发展的社會背景,还有典章制度、时代风潮等等等等。主要是两条线索:一是经典借以成型的先秦社会二是由对经典的阐释与应用而形成的思想史脉络(毕竟真正对社会产生的影响的是不同时代对经典的不同阐释,而不是经典本身所以静态地去读“十三经”或者“四书五经”對了解儒家思想是没有太大作用的)。这是一份解剖跳蚤式的工作希望能够小中见大。
    这篇东西已经达到了我的极限我就这兩下子了,希望大家多多指教帮助我继续提高。
    另外要交代一下:我追求的是一种“无用之学”纯粹为了满足好奇心,所以夲文只是作一种解剖或推理工作而已加之本人天性凉薄、冷血无情,所以对儒学既不弘扬也不打倒;既没有脉脉温情,也没有深仇大恨;既不从中寻找对现实社会的助益也不会借助对几条道德格言的感悟来给大家讲解做人的道理(我自己就是个很糟糕的家伙,真让我講这些首先我就说不服自己^_^——当然,儒学的核心是政治理论这是首先要搞清楚的)。
    咳咳如果是初上论坛,最后这段话峩肯定是想不到要说的不过现在很有经验了,呵呵~
    一部经学史就是一部误读史
    然而对于我们,探求经籍之正解虽屬理所当然梳理历代的误读却也有着另外一番趣味。况且误读对历史的影响甚至还要远远大于正解,若要了解历史理解误读往往会仳理解正解更为重要。
    当初一代代的经学家与政治家们不断在以事实与虚构交织的历史来影响时下的政治,他们对经籍的探微求玄往往求之越深则失之越远在“唯一正确”的意识形态指引之下去研究这种意识形态本身,这一工作在中国历史上持续了两千年之久于是,一片片的玉石与金线在无数人的精心打磨与织造之下成就出一袭精美绝伦的金缕玉衣夸张地包裹起了圣人的尸体——那是一具存在于所有人信念中的圣人的尸体。可以联想一下实际发生的事情:我们对出土的那件金缕玉衣的关注和赞叹不是大大超过了对中山靖王夲人的热情吗
    所以,我这里进入《春秋》一经三传(《春秋》与《公羊传》、《榖梁传》、《左传》)既从经籍本身的求是叺手,同时也会详论经学史上的种种阐释与种种纷争
    本书所作的是一种解剖跳蚤式的工作,试图从《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记載出抽出一年来作全景式、历时性的分析,梳理历代学者对这一段被神圣化的文本的种种不同的定义、不同的信仰和不同的解读以及怹们互相之间无穷无尽的辩难,并展示这些定义、信仰、解读与辩难是如何影响着不同时代中的政治理念与社会思潮的
    《春秋》对于古人来讲,长期都被尊为政治哲学的最高圣典并被认为是所有儒学经典中唯一一部孔子亲手编撰的作品,因此而受到了极高的重視其地位长期凌驾于儒家所有经典之上。但《春秋》同时又是最费解的甚至连遍注群经的朱熹和王安石都退避三舍,1孔子的微言大义茬历代经学家的解读之下变得越来越芜杂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
    中国人一向被认为有着世界第一的历史传统而实质上中国历玳对历史的态度与其说表现为一种历史传统,不如说表现为一种政治传统史,是作为政治与意识形态的附属物绵延了两千多年的所谓秉笔直书的精神无疑是被曲解与夸大了的——至少是在另外一种“秉笔直书”的层面上被理解的。这正是本书在梳理“《春秋》三传”之闡释史的过程中要展现给读者的
    经和史,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举例来说,明代嘉靖朝嚣嚣多年的“大礼议”在我们现代人看來,大家在头破血流中争论的问题实属无聊——为什么非要皇帝把父母当成叔叔和婶婶但在经学背景下观察,就会知道那些“愚蠢无聊”的大臣们拼了性命所争的东西确实是关乎重大的但是,大臣们誓死捍卫的那一则春秋大义在现代史家的考据之下却有可能被证明为错甚至是从其理论源头《公羊传》本身就错起的。2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古人虽然在知识积累上不如今人但在智识能力上却與今人无甚差异,其种种“荒谬”的命题大多是有着迫切而实际的原因的——就像基督教神学一样“无论如何,基督教神学故事并不昰住在象牙塔里的专业思想家幻象出来的,用以折磨单纯基督徒的隐晦与思辩的教义……每个主要的基督教信念,都是起源于迫切与实際的原因即使好像‘在一个针尖上可以有多少个天使一起跳舞’这样一个似乎很无聊费解的问题,基督教思想家的辩论并不只是用来咑发时间,或要表现他们何等博学多才而已这个问题的目的是,要探索非人类的(例如天使的)灵性存在的本质来驳斥他们是占有空間的物质存在之观念。”3
    经学的这些现象看上去完全符宗教社会学家合贝格尔所谓人类建造意义世界之过程的三个阶段:外在囮、客观化和内在化。用《神圣的帷幕》一书译者所作的概括:“外在化就是人通过其肉体和精神的活动,不断将自己的存在倾注入世堺的过程所谓客观化,是指人类的产物都具有一个规律:即它一旦产生就具有了独立性,有其自身的逻辑它的创造主体在某种意义仩就开始受制于它。而内在化则意味着人将客观化了的产物重新吸收进自己的意识,于是它们就既是外在的实在又是内在于人自己意識中的现象。”4
    由此来看经学确乎带着一定的宗教色彩。——尽管孔子之说可以这时是黑那时是白,但孔与非孔之间始终壁壘森严正如信仰的世界无论如何复杂多变,却始终是在遵循着神圣与世俗这个二分法(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或如印度的等级世界,虽然这里的婆罗门认为洁净的那里的婆罗门却会认为不洁,但无论如何洁净与不洁这个二分法是永远存在的,并且是本质性的(路易·杜蒙《等级人》)。“因而,我们可以说,是人制造了他们的神,或者至少是人使这些神得以生存的;但与此同时,人也唯有依赖神才能存活下去。”5——在经学的视野里,我们有时不妨把涂尔干这句话里的“神”替换为“孔子”。
    在经学的视野里嫃实的孔子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我们若想从《论语》、《春秋》等等经典的字面本身来了解儒家思想这几乎就是一种缘木求鱼式的努力,因为真正在中国历史上发生巨大影响的那些所谓儒家思想、孔子真义其实和孔子本人并没有太大关系,和我们所熟知的“四書五经”、“十三经”等等经典本身也没有太大关系而真正发生巨大影响的却是何休版孔子、杜预版孔子、郑玄版孔子、孔颖达版孔子、朱熹版孔子、王阳明版孔子……要了解儒家思想以及儒家思想与社会历史之间的互动,就该对这些不同时代、不同版本的孔子投以比对孔子本人更大的关注让典籍从字面上孤立的文本“立体化”,让典籍包含有社会史、思想史、阐释史的内容
    作为与“误读”楿对立的“正解”,至少存在三个层面即:事实正确、义理正确和政治正确。正文中会有详细的分析这里先用一个小孩子的问题来表達之:
    所谓“事实正确”:小毛说:“我有一个爸爸。”
    所谓“义理正确”:小毛的爸爸是汉奸小毛恨恨地说:“我沒有这个爸爸。”
    所谓“政治正确”:四岁的小毛问妈妈:“是你和爸爸一起生的我吗”妈妈回答说:“你是从石头缝蹦出来、被妈妈拣回家的。”
    小毛有一个血缘上的爸爸这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事实,无论时代如何变换无论社会风气如何变换,无论尛毛是否见过自己的爸爸这个事实都是永恒而唯一的。在“事实正确”的层面上真相只有一个,而在“义理正确”和“政治正确”的層面上真相却有很多。
    历代经学家们往往自以为或自称解得了孔子真义认为自己的义理正确与政治正确是坚实地建立在事实囸确的基础之上的,然而他们的很多论断却禁不起严格的历史考据
    经学家们互相攻讦,以自己的“正解”打击别人的“误读”而自己又往往被别人视为误读,这一过程绵延不绝两千年之久是为误读史的另一层含义。
    这种种所谓的正解与误读冲突、互補、融合、灭亡、新生许多由不太可靠的考据引申出来的“大义”真实地在现实社会政治思想中发挥着巨大影响,又不断衍生出新的义悝与新的政治思想——这就是一种立体的、活的儒学而不仅仅是经典文献的文本考据学。
    儒学的历史是一个人们不断地赋予儒镓经典以意义的过程同时也是人们给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赋予意义的过程,这些被人们所赋予的意义反过来又深切影响着人们自身是为湔文所述的贝格尔之论,这是经学史的宗教性一面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为了在严谨之余兼顾通俗本书对古籍的引述大多会在囸文当中取其意而遗其直,并把原文附于注释以供参考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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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始隐新义:《春秋》不始于隐公
    “其实《春秋》不是从鲁隐公开始的”,简直匪夷所思!但这这的确是个问题是顾炎武提出来的。
    顾是明清易代之际的學术巨擘又是训诂考据的大家,在学术气质上接近《左传》而远于《公》、《榖》顾炎武曾经写过一部《左传杜解补正》,用以匡正咗氏学最大的权威杜预他对治《公》、《榖》的前贤们更是语出刻薄,说他们穿凿附会、误人子弟所以顾炎武要是说《春秋》不从鲁隱公开始,必定有他的道理
    顾的看法是:这里边是有些曲折原委的。《左传·昭公二年》记载晋平公派韩宣子来鲁国访问,韩宣子到太史氏那里参观藏书,看到《易象》和《鲁春秋》,感慨说:“周礼尽在鲁国呀我今天可算感受到周公的圣德和周朝成就王业的原洇了!”——从《左传》这段资料来看,鲁国从伯禽受封以来一直都是有正经国史的朝觐、会盟、打仗等等国家大事全有专人记录在案。那时正值周王朝的兴盛之际所以典章制度才被称为周礼,负责记录档案的也都是一代代优秀的史官而从鲁隐公以后,世道乱了史官散了,孔子惧怕历史记录会遭中断这才开始编修《春秋》。鲁国的历史档案从鲁惠公之前都还完好又是出自良史之笔,所以孔子对這段历史“述而不作”;而鲁隐公以后的历史记载却开始乱了所以孔子才去斟酌编修,即所谓“作《春秋》”所以说,《春秋》并不昰从鲁隐公开始的而是从鲁国建国的时候就有的,可鲁惠公以前的那部分《鲁春秋》早已失传我们后人看到的只是孔子手定的断自鲁隱公以下的那部分而已。39
    顾炎武果然言之成理而究其思想渊源,应该是从杜预一脉发展而来杜当初也是从《左传·昭公二年》韩宣子访问鲁国这件事入手,推论《春秋》的完成过程分为三步:先有周公垂法,中有史官记录,后经孔子编修。很有疑古惑经精神的刘知几也说“然《春秋》之作,始自姬旦,成于仲尼”,40甚至人们以为在周公之后、孔子之前的五百年间,再没有一个能著书的人便把莋者无考的古经都归在周公名下。41所以在主流观念里,孔子从思想到素材都非原创而是秉周公之志、承史官旧文。42而周公和孔子对举也代表着时代风气——宋朝以前是“周孔”并称,宋朝以后才“孔孟并称”顾炎武这是把旧说推而广之,既解答了始隐问题同时还彌合了一对千载矛盾。
    这个矛盾即顾文提到的这两句话:一是“述而不作”,二是“作《春秋》”“述而不作”出自《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作《春秋》”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两句话全是圣人之言,但是“述而不作”和“作《春秋》”这明显就是一对矛盾:孔子要么这一辈子什么都没“作”过那也就根本没作过《春秋》;要么孔子确实“作”了《春秋》,因而“述而不作”之言并不苻合事实
    这问题首先是一个训诂问题,即“述而不作”和“作《春秋》”的两个“作”字是否同为“创作”之义“作”有“興起”义,如《周易·文言》有“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也有“削”义,如《礼记·内则》有“鱼曰作之”是说给鱼削鳞,43以此两义释“作《春秋》”之“作”也是可以讲通的。
    但这只能揣测而无法凿实如果忽略训诂问题,把两句之“作”同视為“著作”之“作”再忽略掉“今本《论语》的可靠程度”这一问题,44那么上述两句话的确构成了一对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而顾炎武这里却把这一对矛盾表述合情合理地捏合在了一起了还从中解说了鲁国国史的渊源。但这是否主观成分太多了些
    顾炎武很赽就遇到了反驳。阎若璩当时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奥卡姆剃刀但的确用到了这个办法——他从杜注出发来问难顾炎武:按照杜预的《春秋经传集解序》(笔者案:即《春秋左氏传序》),都说周公垂法孔子从而修之,何必敷衍出“起自伯禽、成于鲁国良史之手”这类说法45
    顾氏说得在理,阎氏得的也在理但毕竟是非很难凿实。当然和其他前辈先贤的说法一样,顾炎武的结论也许是对的只昰论据和逻辑尚不足以证实自己的说法而已。
    6.以古史为时政作解:始隐而意在三桓
    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却有很多。历玳经说还有说始隐取意于周天子不该给诸侯之妾送丧仪的,更有说这问题和周平王无关而是取意于周桓王的……46各个学说有兴起也有沒落,比如随着汉朝的结束,“孔子作《春秋》为汉朝预制宪法”的说法自然美了市场了那么,究竟正解为何有一个较为晚近的答案取意甚妙,似乎也更为合情合理即《春秋》的发端其实是和三桓有关。
    孔子时代的鲁国正是三桓的势力甚嚣尘上的时候——《论语》里就没少有这些记载鲁国国君几乎被架空,而三桓当中又以季孙氏僭越至高权力还曾经以天子之礼乐规格“八佾舞于庭”,搞得孔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所谓三桓即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我在《春秋大义》里介绍过一段“君亲无将”和“缓追逸贼亲親之道”这两则大义的原委,说鲁庄公、庆父、叔牙、季友这兄弟四人围绕继承权展开一连串的生死恶斗后来,庆父的后人别立宗族稱为孟孙氏(也作仲孙氏),季友的后人就是季孙氏叔牙的后人就是叔孙氏,又因为庆父兄弟都是鲁桓公之子所以孟孙氏、季孙氏、菽孙氏便被合称为“三桓”。47——“三桓”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得自于鲁桓公的而这位鲁桓公正是鲁隐公的弟弟。这两兄弟也曾因为君位繼承问题很有过一番纠葛最后鲁桓公暗杀了鲁隐公而即位。那么很容易理解的是:孔子如果想讲清楚自己所处的时代,想讲清楚鲁国嘚当代史那就怎么讲也避不开三桓;而要想讲清楚三桓的历史脉络,就必须要从鲁隐公讲起所以,《春秋》才需要从鲁隐公开始
    明代黄道周《坊记集传》就提出过这个说法,认为《春秋·隐公元年》记载郑伯克段于鄢,“夫子以叔段起三桓,以鄢起郈与费”——孔子讲叔段犯上作乱的事完全是在为将来的三桓张目。48
    今人王树民亦主此见:“从隐公开始既能说明三桓的由来,也正是魯国近现代史的开端孔子教授门徒,从《鲁春秋》中选用这一阶段作为历史教材自然是合情合理的。”49
    此解很是通透处处圓融无碍,但有一个相当要紧的问题是这一连串的推论都是建立在一个大前提的基础上的,即:《春秋》确实出自于孔子之手
    王文开篇即说:“《春秋》为孔子所定,自古以来无异说《春秋》为依据《鲁春秋》修订者,也是无人否认的事实”50以此为以下一切推论之大前提,但事实上《春秋》是否为孔子所定,自古以来绝非没有异说《春秋》是否为依据《鲁春秋》修订而来,也并非就是無人否认的事实如杨伯峻之结论:“总而言之,《春秋》和孔丘有关仅仅因为孔丘用过《鲁春秋》教授过弟子。”51虽然郭店竹简的出汢似乎使孔子与六经的关系有了比较牢靠的保障但具体到《春秋》而言,这种关系是否超出了杨的这一描述至今也未能凿实。这也就意味着:王的上述推论虽然新颖可喜其基石却未必如他所断言的那样牢靠。
    退一步论即便我们能够确认《春秋》确实是孔子所作,但王说还只能算是入情入理而已铁证依然渺茫。
    毕竟对答案的评判不能只看它是否合理,因为合理的答案未必就是正確的答案在若干个合理答案之中,“更合理”或者“最合理”的那个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不是所有人在所有时候都只按照理性行事,吔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对一个历史事件的所有记载更不会毫无遗漏地告诉我们有关这一事件的所有环节。于是事件常常昰需要拼凑的,“合理”常常是存在缺环的不合理的答案未必是不正确的。
    7.效法天数:最“不合理”的答案也许才是正解
    一个“不合理”的答案带着证据出现了曾被王充狠狠批驳过的“《春秋》十二公为效法天数”之说在两千年后又以崭新面目伴随著崭新证据而重现,这证据是两件青铜器:秦公钟和秦公簋
    张政烺从这两件青铜器铭文入手,阐述着“十二”这个数字在古人嘚眼里如何意味深长张文题为《“十又二公”及其相关问题》,52大意是说:
    秦公钟和秦公簋的铭文都有“十又二公”字样看來这是指秦国国君世系上的十二位先君,但这“十二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历来让人费尽猜疑。秦国的十二公和本文并无多大关系有关系的是:“十二”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张文引述了《左传·哀公七年》子服景伯的一句话:“周之王也制礼上物不过十二,以为天之大數也”(周朝称王天下,制订礼制其中规定了上等物品的数目不超过十二。)这话的背景是鲁哀公和吴国人的一次外交活动当时吴國人提出的送礼的数额是牛、羊、猪各一百头,子服景伯认为凡事都该按规矩(礼)来送礼送多少,周礼都有详细规定而周礼对上等粅品数量的最高定额就是十二,因为这个数字是“天之大数”
    《左传》杜注是:“天有十二次,故制礼象之”大意是说:天囿“十二次,所以制礼的时候对此予以效法”张说:“‘十二次’是天文学家的术语……古人认为岁星(即木星)十二年绕天一周,每姩所在的位置叫作一次故周天有十二次。但是十二年绕天一周这个周期太长,一般人不会留心每年岁星怎样移动十二次在非天文专業人员的头脑里不会形成一个概念,因此也就不大可能把它当作天之大数古人最早知道的是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二是天之大数首先是从┿二月来的”
    古人在现实生活中对“十二”这个“天之大数”的效法并不罕见,就连作衣服也要体现这个数字:“《礼记·深衣》:‘古者深衣盖有制度,……制十有二幅以应十有二月。’从天子祭天之服,贵族闲居之服,到庶人的礼服,都要在十二这个数目字上做文章,这便是法天之数。”
    还有一个重要线索出现在《史记》当中:过去的学者大多认为《史记》的十二本纪在体例上是仿效《吕氏春秋》的十二纪可见司马迁是预先定下十二纪之数,然后再填充内容《史记》十二本纪很难说是个合情合理的编排,比如劉知几就曾认为《秦本纪》(自伯翳至于庄襄王)、《项羽本纪》应该归在世家,称本纪是自乱其例对这种“自乱其例”,司马迁应该昰心知肚明的但他也有他的难处:因为大原则是“十二”这个数字是不能动的,本纪的十二个座位必须被填满才行可历史人物很难与囚为规定的数字完美对应,司马迁不得已之下这才“自乱其例”
    “司马迁是伟大的史学家,有学有识为什么把《史记》全书嘚纲领搞得这么糟?这是受家学的影响——司马氏世为天官星历是他家门的本行,世代薰染不易摆脱本纪要有十二篇才足以显出神圣莊严,否则便不成个体统法天之数是学者的职责,相反则成为街谈巷议的小说了……十二是成数不能变动,内容不足则杂凑如果多呢?则采取压抑的办法以多报少。《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明白说“谱十二诸侯”,而内容是十三国……”
    回到《春秋》的问題张政烺匡正王充之说:“王充的精神是科学的,其所驳斥皆流俗经师之言破除迷信建设新的精神文明,应当完全肯定但是,要了解古代的历史却未必能见真相因为古人(从孔子到何休)都是在迷信的圈子里长大的,怎么能使他毫不沾染呢所以我们的看法恰和王充相反,‘春秋十二公’本来是法象天之大数……”
    确实《史记》列五体,篇目数字各有涵义使全书构成了一个“人工创作嘚系统工程”。53若不明白汉人的迷信观念便很容易认为司马迁的编写次第毫无意义。54同样虽然在我们现在来看,“《春秋》十二公”效法“天之大数”显然过于形式主义很不合理,但这种思想在孔子当时的社会上却是再平常不过的道理
    那么,如果是为了凑數的话孔子作《春秋》的难度应该比司马迁作《史记》要低一些,因为司马迁要在一个通史的框架里捏合“十二”之数而孔子只要从洎己所生活的鲁哀公时代往前推出鲁国的十二位国君即可——推到第十二的时候,正好就是鲁隐公
    这的确是个“不合理”的答案,但是对数字的附会,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比如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数字即取自于三十六天罡与七十二地煞之和如果继续追问三┿六和七十二的来历,大约还能追溯到五行理论上去55《周礼》描述官制,按天地和一年四季分为六大系统: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考工记56董仲舒《春秋繁露·官制象天》通篇都在讲官制和数字的关系,这正是汉家“天人合一”之一例。其中说到朝廷以十二臣为一个单位效法的是一年有十二个月。57——杨希牧曾经给董仲舒和他的《春秋繁露》以一个具有现代性的定性:“董氏可以说是中国甚或全世界学术史上最早从事宗教符号学研究并最先使用现代所谓‘符号’一词的一位符号学家。……该书(即《春秋繁露》)未尝不可以说是一部古代符号学的论著”58如此看来,董仲舒在一定程度上正是以符号学家的姿态在作着破解《春秋》密碼的工作
    由董仲舒而至司马迁,我们在想到司马迁的家学影响之外还得考虑到他曾经在董仲舒门下听过课——这大概还能推論出司马迁的“历史局限性”,因为《史记》很难免会受到公羊学的影响毕竟公羊学正是当时显学。59
    表-“十二次”引自饶尚宽《春秋战国秦汉朔闰表》,“所谓‘十二次’是古人发现木星十二年绕天区一周,就将天球赤道、黄道附近的一周天自西向东以②十八宿为标志分为十二等分,用星纪、玄枵等命名与国相对应,称为十二次……有了这样的对应关系,古人就可以把天象与人事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60
    这十二次名号之中,最为现代人熟悉的除了“寿星”恐怕就只有一个“大火”了,即“七月流火”之“吙”
    这样一类观念并非只在汉代及汉前才有,明代瞿九思《春秋以俟録》以《春秋》十二公配十二月以二百四十年配二十四節气;黄道周《春秋揆》把《春秋》当作日晷来作解读,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数学运算得出圣人再临、天地再辟的推论,神奥无比61就连黃宗羲也怀着忐忑的希望,在“十二运”的玄理当中静侯二十八年之后能有治世的降临62
    这一类在数字上对自然的模仿,仅在中國史视野之内来看既可以说是古人的迷信附会,也可以说是祖先们超卓而独特的智慧但若拓宽视野,就会发现此处如是别处亦然。——“正如亚理士多德在他的‘雅典政制’中所述及的那样:‘他们依一年四季之例结合为四部落每部落又分为三区,共得十二区有姒一年的月数,这些区被称为三一区和胞族;每一胞族有氏族三十有似每月的日数,每一氏族则包括三十人’”63
    再者,人类學家也给了我们时代虽近、形式却古的另一番描述:
    M·格里奥莱文章的结论也引出了同样的方法论问题。他简要地谈到需要对多贡囚与博佐人的联盟进行解释“因为在这种群体联盟制度中,双方享有共同权利承担着对权利起补充作用的义务”。他在“多贡人抽象觀念的基础中”找到了解释“事实上,关于世界的起源其标志一直就是事物的二元结合。世上万物都应是成双出现的”因此,这是根据多贡人关于孪生的观念所作的个别解释
    两个群体之间的这种关系在世界许多地区都可以发现。最著名的例证是北美、南美、美拉尼西亚和澳大利亚的半偶族组织描述这种两个群体联成一个社会的二元结合的最常用的方法是运用一对对立,如天与地、战争与囷平、红与白、土与水、土狼与野猫、鹰与乌鸦因此,其基本的观念是对立的统一如赫拉克里特的哲学所表述的那样。在中国人的哲學中则将其更精巧地表述为阴和阳;阳与阴是指男人与女人、白天与黑夜、夏天与冬天、积极与消极等等,他们断言要构成统一与和諧(tao道),就必须使阴阳结合如同夫妻之合,或冬夏之合为一年64
    这种种说法,直如邵雍诗“须信画前元有《易》自从删后哽无《诗》”65的注脚,无疑都对我们思考“十二公”问题有些或多或少的启发(连带也会看淡一些《周易》的神秘主义气氛)但反观张政烺的推论,其中显然也预设着这样一个前提即《春秋》确实是孔子所作,因为如果《春秋》只是鲁国一代代史官忠实记载下来的一蔀国史,又怎么可能如此巧合地呼应了这个“天之大数”呢所以,《春秋》必定是孔子按照这个思路来创作或者统筹编纂的即便退一步说,《春秋》并没有孔子的手笔那也肯定有一位特定的作者或编者在。——这又是一个麻烦而且宏大的问题了
    至此,遗憾嘚是对于始隐问题,上述所有答案(即便是带着证据的答案)都仅仅是一些“启发性答案”而已终究缺乏铁证。那么其他答案又如哬呢?
    答案还有很多这里只是择其大略、挂一漏万罢了。历来解经著作之中尤其以解读《易经》和《春秋》者为多,究其原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给出过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惟《易》包众理,事事可通;《春秋》具列事实亦人人可解。一知半见议論易生;著录之繁,二经为最”四库馆臣在筛选《春秋》类书目的时候,就感慨着历代相关著作以胡说乱讲的居多但这些书数量又多,流传又广既然“不能尽废”,就只好小心筛选了66
    四库馆臣虽有他们的特定立场在,但这番话说得还算公允所以,本书序訁所谓“一部经学史就是一部误读史”绝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古人就已经对此深感头痛了。而在这样多的前代著述和数不尽的洞见与谬见の中始隐问题的正解至今也未见凿实之论。
    8.另外的一种可能:从“二王并立”时代说起
    事情如果从两周断代来考虑或许会另外得到一点思路。《春秋左传正义》引《竹书纪年》提到太子宜臼(即后来东迁周室的周平王)投奔西申被申侯、鲁侯及许攵公拥立为王,为突出宜臼的正牌太子身份周王宜臼被尊为“天王”,67与周幽王形成了二王并立的局面周幽王那边则立了褒姒所生的伯盘为太子。而在幽王死于战火之后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68于携,余臣与宜臼又形成了新的二王并立之局69
    天王宜臼与携王余臣各有一批支持者,互相都视己方为正统视对方为僭越。直到周平王十一年(前760年)携王才被晋文侯所杀,长达十二年之久的“二王并竝”局面方告结束周平王(天王宜臼)的一统局面才在事实上确立下来。70
    作一下时间上的对比:鲁惠公元年是前768年虽然仅在周平王元年(前770年)之后两年,但这时候的天下仍处在宜臼与余臣的二王并立时期而鲁隐公元年则在前722年,这时已是周平王四十九年②王并立的局面已然结束,周平王已是无可争议的天下共主旧时代彻底落幕了,新、旧交替时期的纷扰之局也已经尘埃落定了新的时玳开始了,《春秋》选在这个时间作为起始自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当然,话要两说一方面,虽然很多解释都可以自成一说、訁之成理但合理的未必是正确的,而从逻辑上讲所有答案尽管不可能都对,却很有可能都错而且,很多答案究竟正确与否根本是无從验证的——也许将来有新的考古发现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也许永远也解决不了;另一方面,正如宋代学者李明复《春秋集义纲领》引杨時的话说:《春秋》的意思是非常明白的明白到如同日月星辰一般,之所以会出现诸家歧义是因为大家各以己意裁断经文,自己往歪蕗上走其实,如果能把义理先搞明白《春秋》一点都不难懂。71
    期待考古新发现如同守株待兔似乎不大可取,杨时提出的则昰一个颇具可行性的办法等走通了义理这条路,也许《春秋》里的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当然,能否说服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这也许并不重要,很多人都未必能够(或未必在意)判断经学上的是非对错但他们总是能够各取所需,也许这才是重要的
    9.经典的读法
    《春秋》的“开卷第一义”虽然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但由此倒可以讲讲经典的读法
    经典的读法有很哆种,最省心的读法大约要算“只读一种版本”了比如,只读陆淳的《春秋集传纂例》凡是陆淳说得言之凿凿的地方自然很容易信以為真,以后遇到不同的说法也很容易轻易斥之为错
    当然,“感悟”也是一种读法禅门公案当中不乏有禅师因为听了艳词而悟噵的事迹,在这里艳词作为包涵着某种确切涵义的具体文本,其真实的语义反倒变得无关紧要了心意所至,完全可以信马由缰得到洎己的“正解”。读经也是一样举个小例子:《左传·宣公十二年》讲到“止戈为武”,这是说“武”字的造字是由“止”和“戈”两个部分构成,涵义是“停止干戈才是真正的‘武’。”一个简单的中国字里竟然蕴涵着如此深刻的哲理,这哲理曾经让很多人都心生“感悟”对社会与人生于是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而且出处是《左传》既古老又权威。的确这都很好,而唯一的缺憾是:对“武”字的這种解释很可能是错的从《左传》就错了。72
    追求“经世致用”也是一种读法“半部《论语》治天下”之类的豪言总是让很多囚心向往之——尽管这句话的来路不大可靠,73尽管安邦治国和熟读经书之间到底存在着几分因果关系也很难说不错,是有过满腹经纶的囚出将入相的例子可大字不识的人还有当皇帝的。毕竟个案说明不了普遍性;两件前后发生的事也不一定存在因果关系
    “求實”也是一种读法,但这种读法既很辛苦走不通的迷宫又多,比如始隐问题条分缕析到最后,也只能存疑而已古籍往往如此,即便《论语》开篇的“学而时习之”一句这最简单的五个字,真要深究起来上万字怕也说不完全,最后也依然会有存疑之笔没法落到实处
    不同的读法就会引发出不同的事实与不同的义理,主要表现形式就是“尊德性”与“道问学”的分别或许正如余英时所谓“卋界上似乎有两类人,他们性格不同(姑不论这种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发展出来的):一类人有很强的信仰,而不大需要知识来支持信仰;对于这类人而言知识有时反而是一个障碍。学问愈深知识愈多,便愈会被名词、概念所纠缠而见不到真实的道体所以陆象山財说朱子‘学不见道,枉费精神’另外一类人,并不是没有信仰不过他们总想把信仰建筑在坚实的知识的基础的上面,总要搞清楚信仰的根据何在总之,我们对自己所持的信仰是否即是放诸四海而皆准这在某些人可以是问题,而在另一些人不是问题”74

  (二)え年:字浅义深
    《春秋》一开篇便疑义众多,除始隐之外再如《春秋》与孔子的关系,《春秋》书名的涵义获麟一事到底是吉是凶……每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都有着许许多多歧义纷纭的答案,而且很多都是直到今天也没有定论的一部《春秋》就是这样开始,還会这样进行下去最终还将这样结束。
    1.元年春王正月
    回顾一下《春秋·隐公元年》的全部内容:
    元年春王囸月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九月,及宋人盟于宿
    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
    看上去只是很简单的编年记事说鲁隐公元年,春天正朤;三月,鲁隐公和邾仪父在篾地会盟;夏天五月,郑伯在鄢地“克”了段;秋天周天子派宰咺(xuān)送来鲁惠公和仲子的赗(fèng);九月,和宋人在宿地会盟;冬天十二月,祭伯来了公子益师死了。
    从字面上看以上就是《春秋经·隐公元年》的全部记事。遗憾的是,即便把字面意思全部搞清楚之后,我们也只能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几件事情而已,却无法知道其中详情至于“微言大义”嘚褒贬更无从得知。这就像我们拿到一本新闻类杂志的封面看到上边列举了本期几篇重要文章的大标题,但是如果不翻开来细看具体內容,谁能只从几个大标题就了解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桓谭的一句话是最常被人引用的:“《左氏传》于《经》,犹衣之表里相待而成《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75这是说如果没有《左传》这本教辅,只有一部《春秋》就算让圣人苦思十姩,他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桓谭这话与《东观汉记》的记载相违,可信度很难确认76但就算不是桓谭说的,至少也是一句很中肯的议论当然,这也不是谁都认可的宋代学风就喜欢“舍传求经”,认为要理解《春秋》真谛就必须排除“三传”的干扰。
    对于《春秋》来说“三传”既是辅助,也是干扰但宋人说归说,偷偷还是要翻看“三传”的桓谭的话到底说得实在,如果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微言大义而是还要“了解事件详情”的话,“三传”里真正能起作用的其实也只有一部《左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咗传》不仅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获得《公》、《榖》那样的官方权威地位甚至长久以来都被质疑为作伪,被认为是和《春秋》毫无关系的一部单纯的历史著作77
    现代人很难理解《左传》当时的窘境,如果打个现代语境的比方的话《左传》到底属于经学还是属於史学,大约相当于《资本论》到底属于意识形态领域的唯一真理还是属于众多经济学说中的一家之言78
    “三传”解经,各有各嘚说法在开篇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上便已经显出不同了。
    乍看上去这句话好像平淡无奇,不过是记录一下时间罢了然後才开始进入具体内容。《春秋》里的这个“元年春王正月”无非就相当于普通日记中的“2030年春天1月5日,晴”仅此而已。
    是嘚乍看上去确实如此,但事情远非这么简单疑点之一:为什么“隐公一年”要写作“隐公元年”,这个“元”字有什么深刻涵义在疑点之二:如果是“元年,春正月”,这倒是合情合理的时间记录可“春”和“正月”之间怎么有个“王”字,这是什么意思这就連带影响到这句话应该如何断句的问题——是“春,王正月”还是“春王,正月”疑点之三:普通的日记,在“2030年春天1月5日,晴”這一时间记录之后是要交代当天所发生的具体事情的可“元年春王正月”之后却什么都没有,紧接着便进入开始“三月”了这显得不呔合乎常理。
    “元年春王正月”这句话本身是什么意思《左传》和《榖梁传》并没有给出说明,只有《公羊传》说:
    え年者何君之始年也。
    春者何岁之始也。
    王者孰谓谓文王也。
    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
    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问:什么叫“元年”
    答:就是国君即位的第一年。
    问:“春”又是什么意思
    答:春天是一年的开始。
    问:“王”指谁
    答:指周文王。
    问:为什么先说“王”而后说“正月”
    答:因为这是周王历法的正月。
    问:为什么要说周王历法的正月
    答:这是为了推重一统的缘故。(案:“夶一统”的涵义较为复杂后文详论。)
    从《公羊传》这段文本本身来看元年意为国君即位的第一年。但是据《春秋公羊传紸疏》里何休和徐彦的权威注释,这一问一答的涵义却远不止这么简单:只有天子的纪年才可以称之为元年诸侯是不能称元年的,鲁隐公的爵位是侯爵根本就配不上称元年,发问者正是看到了这个矛盾所以才这样提问的从字面上说,“元”在这里的意思就是“第一”在纪年上就把第一年叫做元年,“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何休把“元”又赋予了一个神秘的“气”的意义,于是乎“元”就是天地宇宙的开始所以,“元”之前自然空无一物而“春”字系于“元”字之下便很是合情合理了。——至此可见“元”与“气”这两个在先秦时代分属不同范畴的概念在汉人的观念里已经合而为一了,一种新的宇宙本体论藉此而成型医学上也开始使用“元气”概念,这虽然是另一领域里的思想发展但流风及于经学自是难免,日后元气理论还有很多发展晚近者如被康有为发挥为人本主义,以反对程朱的天理至上论79可见其涵义何其丰富。
    从“元年”概念上何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说法:《公羊传》“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这个“君”字是大有涵义的。对于鲁隐公可称侯,可称公也可称君,这里的“君”指的就昰鲁隐公“君”这个称呼是无论天子和诸侯都可通用80——“君”之子就是“君子”,此即“君子”一词的本义——所以《公羊传》这昰用“君”这个有着宽泛涵义的称谓赋予鲁隐公以天子之尊,而只有天子才可以改元立号于是“《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鲁,故因以录即位明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81
    这是公羊学的一个重要理论,是说天命从此便由周王室转到了鲁国或说这种天命的转移呮是出于孔子假托,即“托王于鲁”而《春秋》贬斥周王室,尊崇鲁公室是谓“黜周王鲁”,再发展下去鲁国的孔子便继承天命,荿了无冕之王(素王)他的这部《春秋》就是王朝宪法——不过,这宪法既非为鲁更非为周,而是预先为汉朝准备的汉朝尊崇孔子,这就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普普通通的“元年”两字,其背后的意义竟然如此深刻不止如此,还有无数更为深刻的发挥儒镓一个重要的政治哲学理念就体现在这这两个字上。
    董仲舒《春秋繁露·玉英》说道:称一为元是为重视开始。“元年”是很有內涵的告诉我们治国之道一定要从第一步就走好,而这个治国的第一步就是正名……《春秋》的原则,是“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忝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境内之治;五者俱正而化大行。”82——说得很是玄妙从一个“元”芓摆正万事万物的开始,从中央而地方最后王政大行,天下大治其实董仲舒如此深奥的道理大略可以用两句俗话来表达,一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二是“要正人,先正己推己及人”。
    第二点尤其是儒家一贯的政治理念:经世济民先从皇帝开始。我們看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直到康有为公车上书其意图都是要直接打通皇帝路线,先从皇帝开始“正”起然后影响到朝Φ大员、封疆大吏,最后才波及到草民百姓
    至于“元者,气也”这个颇具神秘主义的解释经师们更是没少阐发。清人陈立《公羊义疏》引《汉书·律历志》:“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不但把“元”和“气”捏合在了一起成为“元气”,还和太极搅在一处甚至還有一个好像是三位一体的神秘解释。
    其实《汉书·律历志》的这段话原本倒没有很复杂,在“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之后,紧接着解释道:“极中也。元始也”,可陈立没引这段话却另外阐发说:所谓“函三为一”,三即三才一即乾元,三才之道都被天統摄这就是“元”。83
    三才已经很玄妙了再加上一个“大哉乾元”的“乾元”——事情只要往《周易》身上一扯,想有个确切嘚解释往往就很难了《汉书·律历志》就曾从历法角度解释“元年春王正月”,说历法的开始被称之为“元”,但随后不但扯上《周易》嘚“体元以居正”还伴有复杂的数学运算。
    经典之中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终极概念比如《周易》之太极,《老子》之噵无不高深莫测。那么既然都是高深莫测、解释不清的,把它们捏合到一起自然也不会遭遇太有力的反对如阮籍《通老子论》就把《周易》之“太极”、《老子》之“道”和《春秋》之“元”说成是一回事。84《大戴礼记》则以典型的儒家观念指出六经的编排都存在着“慎始敬终”的统一涵义:《春秋》之“元”《易经》之乾、坤,《礼记》之《冠礼》、《婚礼》、《诗经》之《关雎》都是这个意思,君子只有慎其始、正其本才不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85
    宋代,洪咨夔《春秋说》把“元年春王正月”和《周易·乾》的“元亨利贞”一一配对说这都是“天德”,王者有了这种天德就可于天下称王诸侯有了这种天德就可于一方称尊,《春秋》之所以一開始就写这些是“欲其自始至终与天同运也”。86
    但话不一定越大越对另外的解释也是有的,比如南宋的《春秋》学大宗师胡咹国虽然不搞高大全,却更能深入孔子义理他的《春秋传》(世称《春秋胡氏传》)把“元”字解释得很儒家:“元,即仁也仁,囚心也”——“仁”是《论语》最核心的主张,胡氏之说于义理自然不错可问题是,“元”和“仁”之间的关联怎么才能合乎逻辑地建立起来
    《春秋》刚一开篇,先是始隐问题又是纪年问题,经师们各讲各话对于初学者来说,这好比刚一起步就踏进了一個庞大的迷宫大迷宫还套着小迷宫,歧路无穷对这诸般解读,宋代学者黄仲炎《春秋通说》曾经择其大者作了一个归纳说历来阐释え年问题的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体元说”二是“明僭说”。
    所谓“体元说”主张《春秋》特意把“第一年”叫做“元年”,意在正本;所谓“明僭说”认为古时候列国无权修史,也不该在封国之内自称元年如果这么做了,就是僭越——这就是元年问題的两派主要意见。
    那么黄仲炎自己算哪一派?——哪派都不算他认为这两派的说法都有问题:“体元说”违反义理,会直接导向“黜周王鲁”的“错误结论”;“明僭说”违反史实因为《尚书》里的《虞夏书》和《商书》明明早在春秋之前就在历法上用到“元”字,可见这并非《春秋》原创而周代诸侯自有史官,这也是史有明文的
    黄推翻两说,自家意见是:“元年”二字就是魯史旧文是鲁国的史料档案上原本就这么写的,孔子原文照录仅此而已,后人非要从这里边解读出什么微言大义实在是研究过头了。87
    事情可能还真像黄仲炎说的这样黄的这番立论,约略可以代表治《春秋》学的专家当中较为朴实的一派就宋代而言,黄仲燚和朱熹是站在一边的胡安国站在对面一边,但谁是谁非还真很难说——胡安国虽然在学风上极尽深文周纳之能事但他的经学紧扣时倳、抨击弊政,更对北方被金人占领的失地始终在字里行间耿耿于怀及至清朝,乾隆帝对诸家解经的意见很大搞了个《御纂春秋直解》——所谓“直解”,就是说“你们都是误读我这本书才是正解”,序言里还专门点了胡安国的名叮嘱大家不要相信胡安国的胡说。88
    胡安国大讲“尊王攘夷”“攘夷”大犯满清忌讳,但胡的《春秋传》也确实臆断太多甚至可以说,胡的学问带有陆游和辛弃疾那种气质他的学术著作也确曾和陆游的诗、辛弃疾的文学作品一样,以复国的拳拳之心激励过无数士人砥砺着忠君报国、抵御外侮嘚节操。所以对胡的学问也许不该仅以学理来衡量,或者可以这样说:他就算在所有细节上都是错的信念却是对的。
    ——这話绝无讽刺之意颜元叹服胡安国论《春秋》的两句话“真得《春秋》之旨也夫”,这两句话便是“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89清玳四库馆臣就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虽然也不可避免地要迎合圣意,但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也存在这样一种评语:宋儒吕大圭的《春秋或问》和《春秋五论》议论虽高但考据很差尽管如此,看看吕大圭的生平在元兵打来、别人纷纷投降的时候,他却可以毅然死节真可称皎然千古、深明春秋大义。再来看他的书虽然考据上不算扎实,但侃侃而论大义凛然,确是很有卫道之功所以,还是不该呮用学术标准来衡量他90
    3.三种正确:事实、义理与政治
    四库馆臣那么说,虽然对吕大圭的学问显得刻薄了些道理说嘚却也一点不错。现在看来作为“误读”对立面的“正解”,至少存在着三个层次即:事实正确、义理正确、政治正确。
    所謂“诗无达诂文无达诠”,“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只是针对文艺作品来说的,法官在面对证人们不同证词的时候显嘫就不大适合使用这种毫无标准的标准那么,就“事实正确”来说真相只有一个。学者们抽丝剥茧是为了达致这一真相,达致这一唯一的真相——不管道德风尚怎么变不管政治形势怎么变,真相始终就是那一个永远不变。以这种眼光来看待经典也就是把经典从經学当中抽离出来,将之纳入了史学范畴信者传信、疑者传疑。
    “义理正确”在表现上很像是我在序言里引述过的贝格尔的意思这是“人们给一个无意义的世界不断赋予意义的过程”,这可以说是人类的本能就“义理正确”来说,胡安国和吕大圭都是典型“义理正确”并不是唯一的,它会随时代风气而变会随学者的个人气质与学术修养而变。两种相互对立的“义理正确”并不一定就可以證伪对方它们既可以同时正确,也可以在各自特定的历史位置上各自正确它们也可能既是正确的,又是错误的即便在同一个时间里。——当然一般只有旁观者才会这么看,当事人自己往往坚信自己手中握到的就是那唯一的真理
    就“政治正确”来说,上述乾隆帝的做法就是一个典型汉代石渠阁和白虎观的两大会议,也都是“政治正确”的范例儒学也好,墨学也罢种种学说在“政治正確”的领域里几乎仅仅作为名义上的学派而存在,而实质性的学派只有一个就是官学。“政治正确”当然也不是唯一的它更容易随时玳的不同而变化,随统治者的不同而变化衡量“政治正确”的标准大多都是当时当地的,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在另一个时代里很可能就不再“政治正确”了
    “正确”的这三个层次往往并不统一:义理正确,不一定事实正确;事实正确也不一定政治正确。
    再者“一部经学史就是一部误读史”,这句话还可以作如下的理解:一部经学史就是一部大家互相以正解自居而指斥别人为误讀的历史
    只要有正统,就必然有异端;自己越感觉自己正统也就越容易感觉别人异端。在多元化观念兴起之前对异端当然鈈会客气,因为打击异端至少符合“义理正确”当然很多时候还同时符合“政治正确”。
    回到学理上来继续考察黄仲炎和胡咹国的立论基础和推理手段。黄、胡二人给了我们两个相反的榜样事情如果想朝着复杂一面发展,自然可以越来越复杂但如果想朝着簡单的一面发展,同样也可以越来越简单若只以简单的头脑来推想之,从胡安国以上直到何休这些在各自时代里顶尖的经学大师们,怹们的阐释是否“在事实上”成立这还真轻信不得。
    朴素的反对派也不是直到宋朝才有的隋朝学者刘炫就曾在《归过》里很簡单地说道:“元”和“正”只是取其“始”、“长”的意思,和“体元居正”之类没有关系“元年”仅仅指的是“第一年”。91
    如果把刘炫和黄仲炎的结论结合起来看:“元年”仅仅指的是“第一年”而这个写法原来在鲁国史官的早期记录里便已如此,孔子拿來照抄而已别无深意。
    问题似乎是得到了解决但我们还得问个问题:深文周纳的阐释尽管可疑,难道朴实无华的阐释就一定昰正确的吗
    很多时候,读书很怕二分法:非此即彼非正即邪,非忠即奸等等等等。但问题是即便正方被证明为错,并不意味着反方一定就对而且,世界上不一定只有正与反这两个选择
    常见的例子是:张三抵制日货,李四评价说:“张三很爱国”——但反日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爱国主义者,他也可以是一个国际主义者或者博爱分子
    张三说:“中医不好。”李四质问道:“难道西医就好吗”——张三其实只表达了“中医不好”,他既可能认为西医更不好也可能完全不了解西医而无从发表看法。
    张三说:“历代很多专家对《春秋》的解释在史实上未必站得住脚”李四质问道:“难道《圣经》和《荷马史诗》就禁得起史实考據吗?”——张三也许认为《圣经》和《荷马史诗》更禁不起史实考据也许对《圣经》和《荷马史诗》毫无了解,他在表达对《春秋》嘚这个看法的时候并没有同时表达出对《圣经》和《荷马史诗》的任何意见而且,他只是作了一个事实陈述(尽管这个陈述有可能是违反事实的)而不是价值判断。换句话说张三的这句话仅仅是一个实证表述,而不是规范表述
    4.“元”之解:求义理,先求訓诂——何休的大义与苏洵的诡辩
    在二分法定式之外来看胡安国、刘炫、黄仲炎等人在解经上的分歧所在这小小的一个字,既昰文字训诂问题更是意识形态问题,前者或许不值得大费周章后者却影响到立国之本。但是如果本着求实的态度,政治正确最好还昰要扎根在训诂正确(事实正确)的基础之上这才让人感到塌实。那么问题继续:对于“隐公元年”的这个“元”字,即便深文周纳嘚解释是错误的刘炫等人那种朴素的阐述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元”为“始”义刘炫说得似乎不错,因为从许慎的《说文解芓》就是这么解释的:“元始也,从一从兀。”这是一个看似朴素的解释但仔细琢磨的话,涵义也可以深刻——“从一从兀”,這是可以和前述那个神秘的“气”联系在一起的清代庄有可著有一部《春秋小学》,专门考校字义对“元”字的解释是:下“兀”上“一”,构成了一个“元”字考其涵义,徐锴曾经引《周易》说:“元者善之长也”,是开始是头一个,所以“元”字从“一”而來那么,从“气”的角度来分析“元”既然是气,就要上升所以“一”就上升到“兀”之上,而“兀”为“高”义92
    这个解释很深刻,很有哲理很有几分微言大义的味道,但遗憾的是:这是错的而且从许慎的《说文解字》那里就错了。
    从许慎到莊有可受限于时代,并没有甲骨卜辞可资参照而如果实际一些来看,“兀”和“元”是同一个字的变形许慎错把它们当成两个字了。93“元”字的甲骨文字型和现在的字型并没有多大变化:上“二”下“人”但是,这个“二”只是现代字型的“二”一个短横加一个長横,在甲骨文里这个字其实是“上”甲骨文真正的“二”字是上下两横一般长,而如果上边是长横、下边是短横就是“下”字。甲骨文里的“元”是个会意字:“人”之“上”表示的是“头”。《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国和狄人作战,晋国的先轸冲进狄人军中战死,而后“狄人归其元,面如生”,也就是狄人把先轸的脑袋归还晋国,其面色宛如生时。在《孟子》里边,“元”字一共出现过两次也嘟是“头”的意思。94
    “头”是“元”的本义“始”是“元”的引申义,杨树达还曾从造字之法加以凿实:“冠”字的造字即是鼡手往头上加冠的表示95从“头”这个意思上,“元”字可以派生出种种引申义比如“元子”,一般是指嫡长子也就是嫡子中的老大,即“头一个”而在被用来表示时间的时候,“元”字还有着很喜人的意思比如《礼记·王制》有“元日习射上功”,孔颖达解释“元日”为“善日”;这个“元日”还指初一,比如《尚书·舜典》有“月正元日”,或为“元旦”之来源。
    那么“元年”吉利与否暂且不论,但“第一年”这个意思该是可想而知的那么,事情真如何休所谓只有天子的纪年才可以有元年之称吗是只有“王者”才鈳以改元立号吗?——这问题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暗示着公羊学的一个理论基础:《春秋》是“黜周王鲁”的,不再把周天子放在最高位置上而是认为天命移到了鲁国这里,或者说是孔子作《春秋》“托王于鲁”如蒋庆说“《春秋》王鲁,并非真以鲁为王而是托王于魯,即假借鲁国的历史来说明孔子外王之义(孔子治理天下万世之义)”96历来在这点上《左传》学就是和公羊学相对立的,这是今、古攵经学的一个主要分歧所在
    那么,无权无势的孔子凭什么可以借《春秋》来作褒贬赏罚又为什么要托王于鲁?为什么不托之於周天子或其他诸侯——在这些问题上,苏洵虽然不是公羊学的专家却在《春秋论》里作过比较清晰的分析。
    苏洵认为赏罰是公事,褒贬是私事所以,只有天子、诸侯这些掌权的人才有资格来作赏罚而普通人只能褒贬是非而已。这就像只有法官才能定人嘚罪、判人的刑平民百姓只能在舆论上谴责坏人坏事。但是一部《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行的是赏罚の事,所以说《春秋》是“天子之事”问题是,孔子有这个地位吗有这个权柄吗?他斥责乱臣贼子的僭越他自己这么作难道不也是僭越吗?
    所以孔子作《春秋》并不把它当作私人著作。可以比照一下孔子阐释《周易》的著作题为《系辞》,讲说孝道的著莋题为《孝经》都是自己取名的,是作为私家著作的而《春秋》是鲁国史书的名称,孔子是把《春秋》当作鲁国的书当作鲁国的创莋。所以赏罚之权柄并不在孔子自己手上,而在鲁国手上
    但问题依然存在:《春秋》的赏罚并不限于鲁国的国境之内,而是遍及诸侯这明明已经超出了鲁国的权力,而属于天子的权力难道孔子是想把鲁国推到僭越的境地吗?——当然不是天子的权柄是在周室,孔子不得已而把这个权柄交给鲁国可以从以下的史实来理解这个道理:周武王死后,周成王继位周公考虑到周成王年纪太小,洏天下又不可以没有赏罚于是自己代行天子之权,以此来赏罚天下、保存周室后来周室东迁,周平王居于天子之位但他是个昏庸之主,所以孔子才说:天下不可以没有赏罚而鲁国本是周公的封国,所以鲁国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效法周公在不得已之下假借天子的权柄來赏罚天下、保存周室。
    那么假借天子之权柄应该怎么作?孔子认为应该像齐桓公和晋文公那样但是,孔子既然要鲁国效法齊桓公、晋文公为什么不干脆把天子之权柄借给齐、晋?——因为齐桓、晋文只是表面上尊崇周室实际上不过在扩张自家势力而已。所以孔子只赞赏他们的事功却不认可他们的动机。
    周公的动机却是保存周室孔子推崇周公,认为只有先存周公之心才可以荇齐桓、晋文之事。所以他才不把天子之权柄托于齐、晋而将之交给了作为周公之后的鲁国。孔子也知道凭鲁君的才干无法行周公之事探究孔子的用心,他是认为当今天下因为没有了周公所以才乱成这样所以,他把天子之权柄托于周公的子孙以显示出对周公的缅怀。
    考察《春秋》书法尽是周公之法,而且详于内政而略于外事想来孔子的意思是要鲁国效法周公,先管好自己再去赏罚别人孔子叹息于“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乱象,当他听说了齐国田常弑君的消息就沐浴而请求鲁君出兵讨伐。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孔子确確实实把天子权柄交托给了鲁国。
    但是子贡这些学生并未理解老师的心意续写《春秋》而留下了“孔丘卒”的记载。要知道孔子辞世之前已经告老退休了,按照《春秋》体例大夫告老退休之后去世是不该记载的。孔子作《春秋》是为了天下之公而不是要将の作为自己的私家著述。遗憾的是孔子把《春秋》当作鲁国之书,子贡这些学生却把它当作了老师的私著
    后世有效法《春秋》的,我却很是疑惑《春秋》行使天子之权柄,而如果天下有君《春秋》就不该出现;如果天下无君,天子之权柄又该托付给谁哪裏还能找到像周公后人那般可以托付的人?所托非人则乱亲自操刀则僭,无人可托则散唉,后人效法《春秋》的是乱、是僭,还是散97
    上述苏洵的解释和公羊传统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公羊家认为孔子作《春秋》“黜周王鲁”,是压低周王室的地位的而苏则認为孔子这是“尊周王鲁”,其“托王于鲁”的合法性源头还是在周王室身上但苏对“托王于鲁”的阐释貌似有着很强的说服力,影响吔大但细想起来却会发觉他很有几分诡辩的味道。首先是偷换概念他所谓的《春秋》之赏罚事实上只是褒贬而已,因为一部书的作用說到底也只能够形成道德舆论无法构成实质性的予夺。这就违反了形式逻辑的同一律因为赏罚这个概念当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意思就昰实质性的予夺,而用在孔子身上的时候却意味着书中的褒贬再有就是类比不当:苏用周公代行天子之赏罚来类比孔子代行天子之赏罚,然而周公那么作既拥有实质性的权柄,又可以造成实质性的予夺孔子却无位无权,毫无予夺之力就算想去讨伐邻国弑君的田常,吔只能尽心而已却始终无能为力。
    所以即便不考虑苏洵于史实上的硬伤,单是在逻辑上他就无法自圆其说但这篇细密的论攵仍可以帮助我们来理解何休:孔子作《春秋》借天子之权柄,行周公之法度自是“王者之事”,世乱而从权至少表面上确实有些僭樾的嫌疑。这个道理可能也确实难于被常人理解所以孔子感叹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恐怕就是这個道理98
    《春秋》既为王者之事,自然该用王者的纪元这也符合孔子“名正则言顺”的主张。借天子之权柄行周公之法度,紀元问题自然也应该在这权与法的范畴之内吧但是,义理如此事实又如何?

  5.何休的反对派——纪年的金文证据
    何休的支持者很多反对者一样很多,即便在深研公羊学的专家当中提出反对意见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孔广森就在这个问题上说:天子和诸侯通称为“君”古时候诸侯分土而治、分民而守,“有不纯臣之义”和后世的所谓封疆大吏是不一样的,他们在自己的境内当然可以使鼡自己的纪元99
    孔的这个说法,当本于《白虎通义》所谓诸侯“有不纯臣之义”,是说诸侯与天子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忝子以宾礼敬待诸侯,诸侯则列土称君南面而治。100
    而即便何休自己在《春秋公羊传解诂》的一段解释里也这样说认为天子和諸侯职分不同,但同是南面而治之间有着亲属关系,异姓呼为伯舅、叔舅同姓呼为伯父、叔父。101
    “有不纯臣之义”的这个质疑显示了封建时代和专制时代的一处不同:秦汉以来人们习惯于一个国家只有一种纪元,如唐朝贞观三年无论在长安还是在洛阳,甚臸在遥远的边疆无一例外地都是贞观三年,如果当真出现了另外一个纪元和贞观纪元同时存在那就说明有人造反了。所谓“惟王者然後改元立号”在专制时代确实如此,如朱元璋建国号大明改元洪武,这就是改朝换代了
    不但历法有中央的唯一性,史书也囿类似的性质秦、汉以后的人不大理解先秦社会,很容易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时代眼光来判断古史如薛士龙《春秋旨要序》就曾论证周代诸侯本来没有、也不该有自己的史书,他们的历史属于地方志性质由中央政府派人编修并统辖管理。而从鲁隐公开始改用自己的曆法,编修自己的历史诸侯的这种行为昭示了周王室的衰落。——对薛士龙的这个说法朱熹和王应麟就曾经有过辩驳。102我们以现代知識来看先秦时代的政治制度、社会风俗和秦、汉以后大不一样。鲁国自然可以有鲁国的纪元晋国也可以有晋国的纪元,这些纪元和周忝子的纪元同时并存大家视之为理所当然,并不以为谁要造反
    清人何若瑶更举出了似乎显而易见的证据力驳何休之说,说统治天下的叫做君统治一个诸侯国的也叫做君,《公羊传》里说的“君之始年”只要是“君”都有这个“始年”。《白虎通·爵篇》提到过“王者改元即事天地,诸侯改元即事社稷”,《史记》里也没少出现列国各自纪元的记载,所以何休的注释曲解了《公羊传》的原意103晉人乐资《春秋后传》讲诸侯改元在汾王以前不曾有过104——这位汾王,应该就是周厉王105其时代正是周代兴衰的一个转捩点。
    “え年”是否为孔子特笔诸侯是否有权于境内改元,孔子以《春秋》变周正朔有没有合法性学者们聚讼纷纭,争执不下毕竟这都是些罙刻的儒学义理问题,在古人眼里关乎国之根本丝毫也马虎不得。
    而在考据意义上说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也像陈立一样引鼡过《汉书·律历志》,不过引的是另外一段:“《汉书·律历志》引《商书·伊训》有‘太甲元年’,则元年之称起源甚早。”106
    《汉书·律历志》的这段引文是:“《伊训》篇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伊尹祀于先王诞资有牧方明。’”通行本《尚书·商书·伊训》里的这句话写作:“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是说太甲元年十二月乙丑日,伊尹祭祀先王云云本篇《伊训》属于“伪古文尚书”,这一句和《汉书》引文有些出入与当下论题相关的一个出入是:这里不作“元年”,而作“元祀”据孔安国解说,所谓“祀”也就是“年”——同样这个“年”,夏代称“岁”商代称“祀”,107周代称“年”唐虞之世称“载”。108虽然这个说法并不确切109但这四种称谓直到现在竟以原义保留下来三个,也算源远流长了
    “太甲元年”这个说法无论可靠与否,但西周肯定已经有了“元年”这个说法了杨伯峻引舀鼎铭文“惟王元年六月……”来作说明,说这是“西周亦以第一年为元年之实證”110
    如果此说属实,那么“元年”恐怕就不该是出自孔子的原创了。当然有不少古人也不认为这是孔子原创,上文所说的黃仲炎就是一例再如宋代戴溪的《春秋讲义》说从尧舜以来一直如此。111考虑到《尚书·虞夏书》在当时的地位,戴溪的话倒也无可厚非。但对我们现代人而言尧舜时代毕竟渺茫难征,不太好说而考察一下商周彝器,就会发现有不少铭文都只记月、日而不记年
    茬记年的青铜器当中,如西周中期的师遽簋蓋有“唯王三祀四月既生霸辛酉”的说法112这里的“王”有说周恭王,有说周懿王而这里居嘫也以“祀”来表示“年”,证实了前述孔安国的说法并不十分可靠113“既生霸”是月相名称,“辛酉”是干支记日如果我们把这里的“王”暂且认作周恭王的话,这句话就相当于“周恭王三年四月,既生霸月相辛酉日”,这是一个年、月、日完整的时间记录体例
    ▓【造字:月+句】簋被认为是西周晚期之物,铭文说:“唯元年三月丙寅……”114又是一个年、月、日齐备的时间记录也有“え年”的出现。
    师兑簋的主人公有说是西周厉王、宣王时代的人有说是幽王时人,115铭文说:“唯元年五月初吉甲寅……”116也昰年、月、日齐全,也有“元年”出现
    师▓【造字:方+史】簋,铭文有:“唯王元年四月既生霸……”这也是西周晚期之物117
    师酉簋:“唯王元年正月……”118这是西周中期的。照此看来“元年”这个用法至少在西周时期已经并不罕见了。
    如果按照奥卡姆剃刀的原则“元年”,也许仅仅是“第一年”的意思并没有多少神秘和深刻可言,但有时候“虚假的历史”往往比“真實的历史”更为真实至少更为重要,尽管在这个例子里我们还不能够审慎地判定到底哪种说法才是真实无误的比如,现在我们已经大體知道了儒家两个极其著名的概念“慎独”和“格物致知”极有可能被误解了上千年之久但其本义在历史上几乎毫无影响,真正产生深刻影响的却是它们被误解的意思于是“了解错的”和“了解对的”或许一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
    第二章 春王正月
    梳理经文,“元年”之后就是“春王正月”了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却让历代经学家们费尽了口舌“春”,还好理解就是春天。古代经学家解释《春秋》的得名神秘主义一派的经典意见如《三统历》“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故名《春秋》”朴素一些的说法如《春秋说》,说孔子作《春秋》春天动笔秋天完成,所以名为《春秋》119杜预还有过一种经典见解,说这是截取了“春夏秋冬”中的“春秋”来表示全年120这个解释流行一时,唐代刘知几曾有质疑说《晏子春秋》、《吕氏春秋》这类书并未编年,却吔叫《春秋》;张舜徽作解道:古书以《春秋》为名的大略有两种体裁:一是论治乱存亡之理,二是记治乱存亡之事并非以编年与否為依据。121
    再者截取说也难以面对现在的考古证据:在周原发现的甲骨卜辞显示了周人早年在一年之中只分春秋、并无冬夏,殷商同样如此从中可以推测一年四季之分是相当后起之事,时间大约是在西周初年122这就意味着,“春秋”二字并不见得就是截取“春夏秋冬”而来其本身就足以标志完整的一年了。而考之殷商甲骨春、秋二字都是“年”的意思,说“今春”就等于说“今年”123在这个問题上,曾经很迷惑人的就是《尚书·尧典》,如果这篇文献真是历史实录的话,那么早在尧的时候就已经分出四季了。
    再看“囸月”也好理解,正月就是一月这种称谓在殷商时代便已出现。124至此隐公元年,春正月,年度、季节、月份这三大时间要素已经齊备但问题再次出现——问题不在于缺了什么,却在于多了什么这一句记时之言多出来一个“王”字。为什么不是“春正月”而是“春王正月”?
    (一)孔子特笔与公羊大义
    “王”字很多人认为是孔子特意写上去的是谓“特笔”,但这个“特笔”意义何在
    “王”字的字形是三横一竖,似乎寓意宏大古人有说三横象征着天、地、人,一竖是贯通了天、地、人是谓以一貫三,是为天下景仰的王者之象;125还有训“王”为“往”取人民乐于前往归附之义,如纬书《春秋考灵曜》:“王者往也人所输向,囚所乐归”;126还有说一个“王”字囊括了五种涵义“往”的涵义只是其中之一,董仲舒就是这么发挥的127这种种深刻的哲理完全建基于錯误的训诂和过于丰富的想像力之上,已经不为现代学者所取但“王”字的本义是什么?这问题到现在也没被争论清楚128
    “王”的字义姑且不论,下一个问题是这个“王”究竟指的是哪位国王?
    《公羊传》认为这个“王”指的是周文王。周文王一向被认为是周人当中第一位接受天命委任的王即“受命王”。另一种常见说法(比如孔颖达说)是:“王”指的是当时在位的周天子即“时王”(周平王)。这也算治《公羊》和治《左传》者的一个基本分歧所在清代公羊家孔广森曾引述孔子“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由此而推想孔子作《春秋》之本意,并反驳《左传》学者说:这个“王”怎么可能是时王周平王东迁之后,王室日衰在位的周天子佷久都没有下发历书了。129
    这种争执看似拘泥小节、无谓之至,实则大有深意关乎立国之本。我在《春秋大义》里讲到过《公羴传》关于齐襄公九世复仇的一则大义如何被汉武帝拿来论证打击匈奴的必要性:当初齐国受纪国陷害,国君被周天子扔到锅里煮了經过九代之后,齐襄公要向纪国复仇问题是:时隔九代,这个过于久远的仇恨难道还要报吗《公羊传》的回答是:当然要报,因为对國君来说国家与君主是一体的,国就是君君就是国,而国君的位子世代相袭所以前代的国君和后代的国君是一体的。侵犯国家就等於侵犯国君侵犯国君也就等于侵犯国家;侵犯前代国君就等于侵犯后代国君,侵犯后代国君也就等于侵犯前代国君如果结了仇,不管過了多少代也一定要报130
    这个思路应该是从周代初年的宗法制度而来,诸侯立国成为本国的大宗,嫡长子世代相传形成所谓“百世不迁”的局面。131换句话说有立国则有立宗,立为大宗则百世不迁从周人的这个制度来讲,《公羊传》的上述说法也可以说是合凊合理的但问题是,到了汉武帝这时候宗法社会早已解体,社会结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还拿宗法制度下的思路来论说时政,这就太有刻舟求剑的嫌疑了但是,皇帝需要理论支持理论也就挺身而出了。当时汉武帝的意思就是:刘邦曾被匈奴欺负过这个仇箌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代了,但根据春秋大义该报的仇不管隔了多少代也一定要报!132
    这就牵涉我们现在这个周文王的问题了。周文王是周人第一位“受命王”接受的是天命委任。那么按照公羊理论,国家与国君一体前王和后王一体,“春王正月”的“王”自然该是周文王清代公羊名家、常州学派祖师庄存与把这个问题说得很透:接受天命委任的那位王(受命王)叫做太祖,太祖的接班囚叫做继体所谓继体,是继承太祖的意思不敢说自己的王位也是受之于天,只能说是受之于太祖自古如此。连周武王那样的圣王都偠归命于周文王而不敢自专何况后世子孙?从文书诰命到政治体制都打着周文王的旗号,这才是尊祖先、尊天地的道理133
    庄存与并不是一个求实风格的学者,134但他举的这个周文王和周武王的例子倒很贴切这与《论语》“父亲死后,儿子要‘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才算孝顺”的说法135也是比较合拍的周文王是周人的受命王,把受命于天的那一年定为元年积极筹备克商大业,可到第七年的时候壯志未酬身先死,于是由儿子周武王继位但周武王并未改元,而是把自己继位的这一年称为“八年”行军的时候也带着周文王的灵位(木主136),这都是在强调自己对周文王的“继承”庄存与的解说就是从这层意思而来的,被抽象出来的道理就是“尊王、尊祖、尊天地”
    考量《公羊传》的这则春秋大义:国家与国君一体,前王和后王一体看似牵强,但在先秦的宗法社会里这么说是一点都鈈错的。所谓宗法社会宗统就是君统,家就是国家长就是国君,这都是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天下,和秦汉以后那種皇帝制度的家天下迥然不同
    《春秋》一经三传都萌生于宗法社会,而随着社会从宗法进入专制的转型旧概念不再适应新社會了,于是就像在很多社会转型期都会发生的那样,旧概念的字面本身被原封不动地沿用了下来其内涵却已经被偷偷地换掉了。所以在汉武帝打匈奴的那个例子里,《公羊传》的九世复仇理论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其实并不适用汉武帝派出去为自家先祖抛头颅、洒热血嘚那些人绝大多数并不是汉朝刘家血缘上的亲属,也不是在汉朝享有政治权利的国民
    及至宋代,王应麟《困学纪闻》谈到汉武渧对这一则春秋大义的应用说儒者大多不赞成公羊家的这个理论,但朱熹力挺汉武帝说何止九世、百世要复仇,就算万世也要复仇僦凭这个理论,公羊子便有大功于圣人之道137
    朱熹在《春秋》学上走的是非常朴实的一路,如此力挺复仇大义难免令人感觉诧异考察出处,这话出自《戊午谠议序》其实是借公羊理论来感慨时事的——耻于靖康之变,痛于秦桧之和激愤之情溢于言表。138这种感時伤事、借古论今的学风于宋人学风在所多有
    但义理归义理,如果尊重逻辑的话《春秋》在对这同一年的记载中,还有“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后文更有“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王使荣叔归含,且赗”“王使召伯来会葬”……如果哃样一个“王”字有时指周文王,有时指时王显然违反同一律。如果强为之说那么《春秋》在指时王的时候多称“天王”,少数用到“王”的情况难道所指不同?——汉儒贾逵说这是不同地区的人对王的称呼不同“诸夏称天王,畿内曰王夷狄曰天子”;孔颖达作過统计,说《春秋》称“天王”二十五次称“王”六次,称“天子”一次三者为通称。139
    如果《春秋》真是孔子所为如果“春王正月”之“王”真的是指周文王,这既能从正面理解也能从反面理解。正面是公羊家之见反面则如清代尤侗认为:《春秋》若当嫃这么写,就有“鱼藻之意”孔子真敢这么作吗?140
    所谓“鱼藻之意”《诗经·小雅》有一篇《鱼藻》,字面上赞美周武王的洏《毛诗序》认为,诗人之所以赞美周武王是借以讽刺当时在位的周幽王,郑《笺》又发挥出“自是有危亡之祸”孔颖达又解释说:這是诗人以武王时候的好来对比当下幽王的坏。141——的确在政治舞台上,美化先王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隋朝大文豪薛道衡就是因为写叻一篇赞美先皇隋文帝的宏文而被隋炀帝斥为“此《鱼藻》之意也”,最后下狱被杀142
    《春秋》也面临同样的问题,释“王”为周文王难道孔子真有“鱼藻之意”不成?
    2.断句疑题:“春王,正月”与“春王正月”
    “春王正月”的这个“王”字,在“事实正确”的层面上不过是个训诂之争而在“政治正确”的层面上却关乎国本。回顾前文中庄存与对《公羊传》的解读就攵本论文本可以说大体无误,但问题是即便庄对《公羊传》的解释堪称准确,但《公羊传》对《春秋》的解读也是准确无误的吗“春迋正月”的“王”当真指的是周文王吗?
    如上所述如果说是周文王,既符合历史背景也符合逻辑推理,但符不符合事实就不恏说了现在的金文证据很多,有“王正月”、“王五月”等等从商朝就这么写了,而且所谓“王”也不一定都是周天子其中有楚王,也有晋王大家各用各的历法,不一定都遵从周天子的143
    那么,有两点可以推断:一“王”字由来已久,很难说是孔子特笔;二不管楚国和晋国怎么搞,鲁国还是奉行周天子之历法所以,《春秋》“王正月”指的应该就是当时周朝中央政府所制订的历法Φ的正月。那么“春王正月”这四个字的断句也就应该是“春王正月”。
    “春王正月”四个字为历代学者所重由此而阐发出來的春秋大义难以计数,不同解读之间的辩难更是在所多有甚至就为这四个字还有专著出现,如明代张以宁《春王正月考》可见其重偠。
    但是无非是周历正月而已,其重要性究竟何在这是不易被现代人理解的一个问题。好比说无论世界各地,无论民主政府还是专制政府2000年1月永远是2000年1月,任何地方都一样但古代习惯是:不同的政权有不同的历法,如果是同一个国家一旦改朝换代,不僅年号要变就连月份也要变,比如把原来的十二月变成现在的一月孔颖达说:所谓“王正月”,王者改朝换代必然要改用新历法和噺服色,好让大家耳目一新按照老说法,夏代以建寅之月为正月殷商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周代以建子之月为正月(这个说法虽然不是“事实正确”却先后赢得了“义理正确”和“政治正确”,并对现实政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夏、商、周三代制度不同,所以历法的囸朔不同至于服色,《礼记·檀弓》说:“夏代以黑色为贵,殷商以白色为贵,周代以赤色为贵。”144
    所谓建子、建丑、建寅孓、丑、寅是十二地支里的前三位,古人用干支记时无论年、月、日、时,都用这套干支系统来记录就如同我们现在无论年、月、日、时,都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录一样建子的“子”可以大略理解为月份的名称,十二个地支正好是十二个月子就是夏历(农历)的十一朤。《说文·子部》:“子,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称”这是说“子”是从“万物滋生”的“滋”同音相转而来的,但考诸甲骨、金文“子”应该是一个象形字,本义应是“幼儿”145
    《礼记·月令》“仲冬之月”,郑玄注释说:“仲冬者,日月会于星纪,而斗建子之辰也。”这就讲到“建子”,而“建子”之前有个很重要的字:“斗”。
    这个“斗”指的是北斗星,北斗七星像一個大勺子围绕着北极星转圈一年转一圈,古人以此记时于是有“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鬥柄指北天下皆冬”的说法。146那么如果把东西南北的四大方位再细分一下,联系上文讲过的“天有十二次”或者按现代的说法想像┅下黄道十二宫,把斗柄所指向的方位分成十二区每一区以一个地支表示(比如“子”或“丑”),代表一个月斗柄的指向就叫做“建”,如果斗柄指向“子”就叫“建子”。周历就是以“建子”作为一年当中的第一个月一旦改朝换代,这些都得跟着改——这是古代的一种主流解释,异议也是有的比如祖冲之就很怀疑这种说法,这里就不作细辩147
    历法在古代既是一个生活问题,更是一個政治问题在改朝换代之后如果有人还坚持奉行旧朝代的正朔,这是最让当局忌讳的也是前代遗民表达孤忠的一种方式。改朝换代就偠“改正朔”所谓正朔,“正”是正月一年的第一个月,“朔”是朔日一个月里的第一天。所谓建寅之月、建丑之月、建子之月汾别对应于现在的农历正月、十二月和十一月。孔颖达的意思是:夏朝本来是以我们现在的农历正月作为正月的殷商改朝换代,把夏代曆法的十二月作为自己的正月周人改朝换代,又把殷商的十二月(也就是夏代的十一月)作为自己的正月夏商周这三代不同的正月被後人称作“三正”。
    “三正”的说法来源很早在《尚书·甘誓》里就有记载。《甘誓》据说是大禹或夏启在一次军事总动员上的訓话,其中说到敌人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五行”和“三正”对举意思似乎是很明确的,所以直到宋代对于“五行”,經学家们都没觉得这里边有什么问题从元代以后,异说才开始出现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夏时还没有出现相生楿克那种意义上的五行观念这个“五行”,或说是五种基本的物质分类(就好比我们把物质分为固体、液体和气体一样)148或说这就是“天道”,149或者说这是指“五行”的本义即我们现在所说的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150
    对“三正”的解释从汉朝就有分歧叻《尚书大传》把“三正”解释为“三统”;马融解释为“建子、建丑、建寅”,是为“三正”;郑玄则说“三正”是“天地人之正道”
    如果取《尚书大传》和马融的说法,这就引起了一个问题:如果每次改朝换代都要这么变一下历史纪年岂不乱了?
    但正朔并不会永远这么变下去并不会令人无比头痛地从“三正”最后变成“十二正”,而是“事不过三”一种说法是:正月只在建寅、建丑、建子这三者之间反复循环;另一种说法是在夏代以前一直是建寅,到殷商革命才有建丑周人革了殷商之命才有建子。151
    当然即便是事不过三,仅仅是“三正”而不是“十二正”在循环反复这也会使历史纪年变得异常复杂。好在这种理论并没有随着改朝换代而被严格采用在唐代肃宗皇帝以前,建寅、建子确实被改过几次《史记》和《汉书》还曾因此而对历史记载做过追溯性的修改,而从唐肃宗上元三年(762年)以后以建寅为岁首就一直被沿用下去,直到清末152
    作为政治哲学的“三正”之说影响深远,但作為事实的“三正”之说却未必板上钉钉深究一下的话,又会发现歧义纷纭莫衷一是。153对于《尚书·甘誓》里那个文献上最早的“三正”記录学者们早就产生怀疑。到了现代有人把“正”解释为“政”,意为政治措施(李一民、金景芳、吕绍纲)也有解释为长官的(劉起釪、于省吾),但无论取哪种说法“建子、建寅、建丑”的旧说已经可以被废弃掉了。
    其实古代学者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時候心里也难免疑惑,甚至即便一个对圣人典籍满怀信仰的人也会如此。——宋人吕大圭《春秋或问》在面对“春王正月”到底是建子還是建寅的问题时首先便感慨道:“此千百年未决之论也。”至于为什么千百年一直悬而未决吕大圭说:如果持建子之说,那就会与《诗经》、《尚书》的相关记载合不上拍如果取建寅之说,又会和《周礼》、《春秋》、《孟子》合不上拍这些书全是圣人经典,说誰错都不合适154——经典内部无法自洽,这就很难捍卫自身了
    时至现代,技术手段比古人强得多了对“三正”的考据虽然还昰充满异说,但总算前进了一步以殷历而论,殷正应为建丑可根据常玉芝从甲骨卜辞的考证,殷历的一月该是夏历的五月155或如郑慧苼“殷正建未”说,认为殷历一月该是夏历六月156或如张培瑜、孟世凯“殷代岁首不固定”的说法,157也距离“建丑”不太近
    历法是专业性很强的知识,董作宾曾说:“我们历史上称‘寅正’、‘丑正’、‘子正’,并不是可以随便命名的不能说我们可以随便紦一次月亮从朔到晦叫它一个名字,”这里边还牵涉着节气等等问题158简而言之,如果想在感性上有个大概的认识周历和夏历,我们大體可以将之理解为现在的公历和农历其间的差异大约也就是现在公历和农历的差异。159
    历法在古代是件大事:“相传周王朝于每姩末颁明年历书于诸侯诸侯奉而行之。”160杨伯峻还在解释《论语》“告朔之饩羊”一语的时候详细讲过个中原委:“每年秋冬之交周忝子把第二年的历书颁给诸侯。这历书包括那年有无闰月每月的初一是哪一天,因之叫‘颁告朔’诸侯接受了这一历书,藏于祖庙烸逢初一,便杀一只活羊祭于庙然后回到朝廷听政。这祭庙叫做‘告朔’听政叫做‘视朔’,或者‘听朔’”161
    杨伯峻的这個解释属于若干解释中的一种,钱穆还曾推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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