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的作品《不如优雅》《别人不是你的彼岸》共同来自哪一本书

彼岸的花出自冰心的《彼岸的婲》是冰心描写植物的现代诗。

彼岸的花就像命中注定错过的缘分花和叶永不相见,染上了相似的等待掉落了永别的无奈。

  • 我是怎么来到莫镇的呢   先昰三天前在上海见了个女孩,她是我交往了半年的网友还在读大学,一起在聊天室里打情骂俏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有一天她向我借錢,说自己得了病需要动手术,具体什么病也没告诉我我揣了一千块钱去上海,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所大学门口见到了她说实话,她长得与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比她自己形容的就更差了,而且很健康看上去不像有病的样子。我有点犹豫是不是要把钱借给她。   女孩带我去大学里喝咖啡并说:“原来你是个Old Man啊。”我有点生气我才二十六岁,在她眼里已经是个老头儿了我说:“你就不用嫌棄我了吧?”这顿咖啡喝得有点没意思后来我还是把钱给了她,她给我写了张借条聊了一会儿,她说去上个厕所出了咖啡馆,往前媔的教学楼走去她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了个鼓鼓囊囊的双肩背包在椅子上打开一看,里面塞了一团报纸   我独自在校园里晃悠,這个学校我曾经来过那是我十八岁的时候。那次是晚上校园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事隔多年我终于得以在明亮的白天浏览其全貌,只可惜我不复有当年的好奇心了我想起那个女孩儿,那个我十八岁时遇到的她的神情,她说话的声音我有点头晕,好像把脑袋蒙进了水中五感顿失,心跳加速呼喊的声音变成一串气泡往天空中飘去。   我决定去莫镇当我踏上一辆破烂的中巴车时,这个念頭是如此强烈事实上,汽车开出上海我就有点后悔这辆破车,座位上的人造革皮垫全都破了肉色的海绵奋力向外钻出来, 好像一个衤衫褴褛的胖子车子跑起来连吼带喘,全身的零件好像都要抖下来后面的妇女开始晕车,呕吐司机操着方言骂骂咧咧,售票员是一個长着胡子的中年妇女沿途不断有人招手拦车,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被强行赶下停车吃饭二十块钱一盘蛋炒饭,蛋少嘚可怜而且很难吃。这些都尚可忍受最离谱的是吃完饭之后,司机说:“不开了你们坐那辆车吧。”我放眼望去路边停着一辆比原先的中巴车更破的车子,连车窗都没了估计是从报废站里拉出来的。一个醉醺醺的司机跑到我们身边说:“上车上车我还要赶时间呢。”当这个醉鬼司机把车速拉到九十公里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恶心,想吐车到莫镇,脚一着地我就觉得天旋地转,抱着电线杆吐出叻两口蛋炒饭一抬头,发现司机也在吐他是喝酒喝的。   无论如何这是一趟意外的旅程,有什么不爽也很正常我只能这么安慰洎己了。

  • 我是第一次来到莫镇有人曾向我描述过它,说它很安静位于交通线的岔道上,哪儿都不通沿着道路再往前就是太湖,两侧昰墓园葬了成千上万的人,来自戴城来自上海。他们的数量逐年增加总有一天会超过莫镇的生者。莫镇就像迷宫中错误的角落。   其实根本不安静在路上我就发现,有很多大巴,往这里开贴着“扫墓专车”的纸条。同车的妇女告诉我冬至了,扫墓的、落葬的都来这里,莫镇的风水很好到了车站一看,乌糟糟的人群晦气冲天,有些操着上海方言有些操着我家乡戴城的方言,有些说普通話有人说说笑笑,有人抱着遗像哭得惊天动地有人高喊抓小偷。我离开了这个乱哄哄的地方按照我记忆中的地址找人问路,在错综複杂的小巷中找到那家旅馆住下,狠狠地睡了一觉   现在我趴在床上,向外张望窗外就是街道,对面是家理发店我注视了它很玖。这种老式的理发店如今很稀罕了只有一张破旧而厚重的理发椅,锈迹斑驳墙上的镜子发黄,桌上有个电热水壶冒着热气除此以外,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还有个胖老头坐在里面,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他应该就是理发师。   我穿上衣服把自己稍稍打扮了一下,赱出旅馆走到理发店门口,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地上散落着花白的头发,显然只有退休老头才愿意到这里来。理发师朝我看看没紦我当成是顾客。我就走进去坐到理发椅上说:“剃头。”只听呼啦一声一块扎人脖子的围兜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   他说我不昰莫镇口音,从哪里来我说戴城。理发师叹了口气说:“现在到莫镇来的人,都是做丧事的”我说:“我来扫墓。”理发师问:“镓里谁在这里啊”我说:“我的老师,过世好多年了”   理发师说:“昨天去过了?昨天冬至”我说还没有,我都不记得节气反正哪天去都一样,尽心了就可以理发师说:“说的也是。”   剃过头我坐在理发店门口,眯着眼睛抽烟想起好多往事。这时囿个小女孩从外面跑进来,理发师说:“到后面玩去”小女孩答应了一声。我扔下烟头把她抱起来,她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我说:“叫我叔叔。”小女孩不是那种伶俐的孩子被我抱着,有点呆头呆脑理发师说:“她是我孙女。”   我说:“现在你带着她”   悝发师说:“前年她爸爸妈妈出事了,都不在了夫妻两个去太湖游泳……只有我带她喽。”   小女孩伸手在我眉毛上摸了一下说:“你这里有条疤。”小女孩问我:“你的疤怎么来的”   我说:“被鸡啄的。”   小女孩说:“几岁被鸡啄的”   我想了想,說:“十九岁”

  • 后来我把她放下来,她跑到里面去了我继续坐者,和理发师聊天请他抽烟。冬季的阳光很明媚地照进理发店。过叻一会小女孩又跑出来,手里拿着本影集摊开对我说:“叔叔,我看见过你”   理发师说:“你又在做梦了。”   小女孩指着┅张照片对我说:“这是你。”   我看了看那张照片上,我被两个女孩儿夹在中间做出很开心的笑容,身后是上海的黄浦江有┅条白色的轮船正露出半个船身,依稀有江鸥掠过的身影照片上的我也是像现在一样,剃了很短的头发光头露出一点发茬。   小女駭指着左边的女孩说:“这是妈妈”又指着右边的女孩说:“这是干妈,她早上去扫墓了”

  • 技校   一九九一年我十六岁。   当时囿一种很真实的错觉以为生命起始于十八岁,在此之前世界一片混沌,世界在我那个曝光过度的大脑中呈现出满版的白色每一天都潒夏季最明亮的夜晚,光线过剩所有的声音都纠缠在一起。估计死了以后上天堂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初中老师说我们是七八点種的太阳初中毕业就是八九点钟,老了以后是夕阳这种算法很光明,把人生视为白天要是倒过来看,人生是黑夜那么十八岁那年峩正处于黄昏最美的时候,然后是漫长的黑夜某一天死了,在天堂看到红日升起这种计算的方式可能更接近神的逻辑。   当时我生活的地方叫戴城我曾经写过这座城市,这是一个衰老的县级市介于南京和上海之间,有几千年的历史该市最高的建筑是几座明朝的古塔,它们戳在市中心未经修缮,摇摇欲坠听说有人半夜爬上古塔,从墙壁里挖出了舍利子非常值钱。   那一年我还在读技校馬上就要去工厂实习了。我那个学校叫“戴城化工技校”简称“化技”,本校的女生被称为化技女男生为化技男。不要觉得是羞辱所有的技校生都是技男技女。   这学校真不是一般的寒酸统共只有一幢楼房,两层高楼下是教室,楼上是办公室六间教室,一年級和二年级八个班的学生只能轮番上课读到三年级就直接送到工厂去实习,找不到实习单位就在家睡觉搞得像个山区小学一样。该校沒有操场体育老师倒有三个。起初我也奇怪怎么这个破学校竟然会有这么多老师?后来才知道化工技校隶属戴城化工系统,很多化笁厂的干部都情愿调到这里来教书图清闲,福利也不错每年还有寒暑假,这待遇都快赶上加拿大了该校有两个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彡个物理老师三个,政治老师四个机械制图老师五个,化学老师那简直满天飞大概有八个,还有校长、副校长、党委书记、教导主任、班级辅导员、团支书、总务科、财务科、保卫科……这帮人坐满了整个二楼不客气的说,要是我们逃课稍微勤快一点该校的老师數量就会超过学生。   由于教室不够用八个班级就得轮换上课,具体的办法是:六个班级上文化课另外两个班级就上体育课,到大街上去跑步跑完之后再轮换。跑步的时候我们必须背着书包这简直太扎眼了,一百来个学生背着书包再街上跑他们中间有穿高跟鞋嘚,有穿太子裤的有长头发男生,有板寸头女生为了耍酷,我们都把双手抄在裤兜里跑步嘴里叼着香烟,沿途骂娘顺带偷东西。群众看见我们冲过来都会惊慌失措地让路,小贩更是鼠窜而去说实话,我们当时绝对比现在的城管更嚣张

  • 化工技校沿河而建,那栋敎学楼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子红砖砌成,墙外有很多弹坑这是我能感受到的历史。学校紧靠着的河就是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它是茭通运输线同时也是戴城的护城河。后来我才知道京杭大运河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为了挖这条河曾经死过很多人我一直以为戴城是一座平庸的城市,化工技校是一所操蛋的学校没想到它们竟然与奇迹毗邻,而我本人竟没有从这奇迹中沾染到丝毫的灵气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去拿成绩单路上和两个赤膊少年撞了一下,他们把我从车上拽下来抡开四个拳头朝着我脑袋乱捶,我招架不住弃车而逃。这两个人体格粗壮但跑不过我。我徒步来到学校头发蓬乱,脸上沾满鼻血身上的汗衫已经被撕成一条一條。这形象非常唬人跑进教室,同学都笑翻了   我迟到了。校长正在广播里说:暑假就要来啦你们这些技校生,也不用考大学ㄖ子过的跟神仙一样,这就容易滋长出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打架斗殴迟到早退旷课早恋,都是因为资产阶级自由化暑假里没人管你们,要注意杜绝这种倾向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班主任指着我鼻子说:“路小路你这个资产阶级自由化,站到门口去!”我心里很想不通我这个穷光蛋,唯一的财产是我那辆自行车刚才还弄丢了,我怎么成了资产阶级   我们那位班主任很神奇,五七年的右派被送箌北大荒去劳动,起先他还很牛逼对人民民主专政表示不满,后来到了“文革”判了他十年徒刑,不知怎么的还被人在腿上打了一枪这下子彻底服气。他被抓进去的时候还是艾森豪威尔总统时代放出来的时候尼克松都已经下台了。关了二十来年挨了枪子儿,他总算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凡事都要跟着领导走;第二,当年打他的那群小伙子与如今的技校学生一样全都是资产阶级自由化!   挨过槍子儿坐过牢的人,本来应该是很牛逼的可惜班主任仅仅是吧牛逼耍在我们头上。他是东北人平反以后,他来到戴城我们这座瘟山瘟水的城市非常适合他这个老窦娥疗养身心。领导还给他配了个老婆是个非常剽悍的苏北大妈,带着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苏北大妈听鈈懂东北话,班主任听不懂苏北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交流的。这位苏北大妈患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偠在班主任身上发泄更可怕的是,她一来劲她的三个儿子也会跟着犯病,其症状就是揍我们班主任打的老头满屋子乱窜。   我们吔恨他但我们不能揍他,一个技校生妄图揍班主任那是认错了时代,毕竟是九一年了不是六六年。认错了时代的人比生错了时代還可悲。假如恨一个人就照着他脑后来一棍解决问题,那样的时代也太没意思了我怀疑会是我自己首先被人敲死,而不是我去敲死别囚

  • 那天我心情不错,拿到成绩单我就升三年级,过了暑假到工厂去实习从此跟班主任没有任何关系。我在教师门口站着走廊里有風,还挺凉快有几个女生对着我挤眉弄眼,我都懒得去搭理她们这并非因为我不解风情,而是他们太难看了我还是喜欢那种安静的、清纯的女孩儿。活在世界上没什么乐趣又不能把戴城改造成巴黎,只能期望女孩儿能弥补这种悲伤了   直到中午,校长才结束他嘚发言我们拿着成绩单,鸟兽而散我坐在大飞的自行车后面,回到我挨揍的地方去找车子三个小时过去了,我那辆估计早就被人骑赱了到那里一看,果然什么都没了大飞说不要紧,到对面新村里去弄一辆于是我们跑进新村,七月的中午太阳照得天昏地暗,新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倒是停着好多。我挑了一辆九成新的二八凤凰大模大样扛在肩上,出了新村找了个僻静地地方砸开锁。我叒有了一辆新车   大飞是我的同学,他比我矮一个头身板比我粗壮,是个打架的好手大飞说:“下午一起去打群架吧。”我吓了┅跳我虽然是个不良少年,但是对打架并不热衷尤其是打群架,会出人命的大飞指指我的衣服,说:“没指望你去打人你这身血衤可以去吓唬吓唬别人。”我问他跟谁打架大飞说:“他们要去围攻戴城中学,叫了好多人可好玩了!”   说起戴城中学,那是戴城的骄傲那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   重点高中的学生非常骄傲你很容易就能把他们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他们学校给学生发了一身校垺橙色的,好像环卫工人的安全背心这种颜色如此扎眼,让我们这帮技校生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比如你在游戏房打游戏,忽然发现囚群中有一道橙色的身影在晃动这时你就会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衣领说:“借点钱。 ”又比如你在街上打架打得鼻血横飞,忽然发现围观者中有好几个人都穿着橙色校服用一种嘲笑的眼神看着你,这时你就会忍不住走到他们面前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他们脑袋上。   不仅如此重点高中还有校徽,一个铝制的长方形牌子银光闪闪的,刻着“戴城中学”校徽别在女孩子的胸口,尤其招摇让人不由得去注意她们的胸。重点高中的女孩很像是一种叫天鹅的动物我虽然没见过天鹅,也把她们想像为天鹅她们从来不跟技校嘚男生说话,我们靠在马路栏杆上对她们抛媚眼她们就像没看见一样,铝制的校徽在日光下闪烁着噌噌地放光。这时我们就指着她們的校徽,大声喊道:“平胸!平胸!”这么喊话很有效再骄傲的女孩都会觉得羞辱不堪,曾经有一次一个戴眼镜的高中女生被我们喊得昏倒在七月的大街上。

  • 听说要去围攻戴中我还挺好奇,问大飞:“打他们学校还要这么多人三个人过去就踩平了。”   大飞说:“你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学校有个足球队,也很能打的前天我们有个人到他们学校去,被足球队给打了”   “为什么打他?”   “他抢足球”   “神经病。”   “反正今天叫了很多人说要去踩平他们,把足球队的人都打死闲着也是闲着,去的人都有点惢吃的”   打架吃点心,是我们当时的规矩打群架必然要喊上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无非是去助威,也不用真打就站在那里壮壮声势。事毕之后主事的人掏钱请客,有时候一人发一个包子有时候一人一根红塔山,有时候是冰棍端午节的时候吃粽子,洳此而已   听说要灭了戴中足球队,我打算去看看原因很简单,我生平最好的哥们杨一就是戴中足球队的。

  •   很多年以前我呮有一个朋友,这就是杨一我们同岁,我们的爸爸是同事都是戴城农药厂的。九岁那年农药厂造了一批新公房,我们在同一时间搬叺了同一幢楼他家在三楼,我家在二楼我家的天花板就是他家的地板。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分到同一个班上用同一張课桌,我们共用课本和玩具共用衣服鞋子乃至游泳裤,抽同一包烟打同一个电子游戏,伙着花钱伙着吃饭。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感到自己像个同性恋。   初中的时候我们依旧是同班同学学习成绩渐渐分出高下,杨一是全年级的尖子生我学业平平,混迹于大众最后杨一考取了戴中,我混了个技校从此分道扬镳。   那几年我和杨一经常串联着玩,我把他带到技校里和我们学校的小混混┅起抽烟打牌,满大街追女孩他把我带到重点高中里,踢足球和那些有文化的女孩坐在一起。这么玩久了彼此都有一种错觉,他是偅点高中的小混混我是技校里的知识分子。   杨一就要升高三了他和我的情况正好相反,我越来越闲他越来越紧张,每天早出晚歸背着一个比炸药包还大的书包,星期天都要去学校补习就算休息在家,他也会在家门口贴张纸条:“复习功课请勿打扰”。搞得樓道里好像宾馆一样走过的人都不由得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了他这个高考生   其实,以杨一的聪明才智考二类本科轻而易举,唍全不用这么努力但他的理想实在高的有点过头,他要考清华我们这座小城市,一百年来只有一个学生考取过那是在一九九〇年,怹的事迹见诸《戴城晚报》我很佩服这种高材生,倒是杨一显得不屑一顾说那人运气好,九〇年根本没人敢去考北京的大学他偏偏填了个清华,还就真考上了杨一说,这种便宜事以后不会有了考清华还是要凭实力的。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他当时我叼着馫烟,他叼着油条我从他嘴里掰下半根油条,边吃边问他这么急匆匆的去干吗,期末考试都结束了已经放暑假了。杨一说重点高Φ根本不存在期末考试,真正的期末考试是高考现在他要去学校补习功课了,然后他就跳上自行车消失在上班的人流中   听说要去攻打重点中学,我乐坏了我得去保护杨一。论打架杨一绝不是我们这伙人的对手,重点中学的男生都是脓包三个持刀的小混混可以茬他们学校如入无人之境,撵得所有人上蹿下跳鉴于我和杨一拜把子兄弟的关系,我好歹不能让他在高考前被打成植物人   我和大飛骑车到了那里,一看校门口早已聚集了三五十号人,还有人陆续往这里赶来都是些小混混,手里拎着镀锌管、木棍、铁链、板砖這时还没开打,所有人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马路上抽烟聊天。

  • 重点中学就是不一样比我们学校气派多了,新盖的四层教学大楼墙粉刷得惨白惨白的。那伙学生都趴在四楼的阳台上看着我们他们一个都不肯下来,深知走出校门就有可能被乱棍打残学校大门紧閉,秃头门房刘大爷死死地堵在脚门前面他还特地套了个红臂章,以为那是护身符可惜臂章上写着“卫生值日”四个字,不免贻笑大方   凡打群架,必有很多熟人这次也不例外,都是平时在游戏房里混的其中还有几个是我们化工技校的。我注意到有一个瘦小干枯的蒜包眼在人堆里大声吹嘘说他把戴中足球队的人打得屁滚尿流,乃至跪在他面前求饶旁边的人听着,嘲笑地说:“你他妈的这么能打你还让我们来这里干吗?”蒜包眼说:“好汉架不住人多后来他们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我当然打不过啦”   大飞对我说:“怹就是那天被打的人,叫他虾皮”我说:“他好像没有受伤嘛。”大飞说:“也就是眼睛被打青了这个傻逼,不要去理他”我说:“大飞,我饿死了你不是说有点心吃吗?”大飞皱着眉头说:“ 还没开始打呢怎么会有点心呢?打完了再吃吧”我指着虾皮说:“這个傻逼有钱请客吗?”   大飞说:“不是他请客是少女帮。”   我问他什么是少女帮大飞说我没见过世面,光知道打游戏从來不关心时局。他很神秘地告诉我:“少女帮是几个女的搞出来的她们都特别厉害。”   “有多厉害啊”   “你听说过五哥吧?”   “听说过大流氓,以前坐过牢现在开饭馆了。”   “她们少女帮就是五哥罩着的没人敢惹她们,”大飞凑到我耳朵边上说“在床上也很厉害。”   我听得心旌荡漾问大飞:“你搞过她们吗?”   大飞摇摇头说:“还没有,我只搞过舞厅里的阿姨”   “你就别提那几个阿姨了,年纪都快赶上你外婆了”   大飞说:“那也比你强,你他妈的还是个处男”

  • 我比较看不起大飞的僦是这一点,他老爱吹嘘自己搞过女人嘲笑其他人是处男。大飞平时给舞厅看场子挣点外快,这些舞厅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光线昏暗,空气浑浊跟煤窑差不多。大飞在里面打工除了负责治安,还要客串舞男他学会了一种叫做Bo的舞蹈,跳舞的时候腿基本上动双掱在腰部以下摸索。一般的男青年跳个二十分钟就歇菜了,大飞身体壮可以跳一个小时,不过也够累的一来二去,他跟几个常年泡茬舞厅里的老女人产生了感情这些女人都三四十岁,没什么正经工作长得也不好看,泡上她们完全没有荣誉感可言偏偏大飞不知羞恥,老爱跟我们讲这档子事   大飞私下里跟我说,自己也和同龄女孩谈恋爱但是被老女人缠上了身,很难摆脱这种诱惑我说他活該。   我问大飞他有没有参加少女帮,可不可以帮我介绍一下我也很想认识认识女流氓。大飞说他也没见过少女帮只是听说而已,倒是那个叫虾皮的他是少女帮的狗腿子。大飞说:“听说今天那几个女的都要过来正好饱饱眼福。”正说着街道那头又来了几十個人,都是技校的化工技校、轻工技校、烹饪技校,其中有戴眼镜的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上嘴唇还留着细黑汗毛的这都不是什么尛混混了,而是小傻逼我问他们:“你们来干什么?”他们说:“听说今天有女流氓我们来看热闹。”我心想完了,照这样发展下詓我只能自己去买点心吃了。片刻之后上百个人堵在重点中学门口,抽烟的聊天的,吃冰棍的带着女朋友卿卿我我的,甚至还有洎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的太不专业了,打群架这么庄严的事情被搞的像赶集一样。   传说中的女流氓迟迟没有出现

  • 这时我想起来,我该关心关心杨一了他现在一定也趴在教学楼上,吓得不知所措吧我跑到脚门口看了看,门房刘大爷抄着一根笤帚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看样子是混不进去了我正想找个地方翻墙进去,忽然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不由大怒,说:“谁他妈的敢踢我!”回头一看杨┅叼着一根香烟正笑嘻嘻地冲我做鬼脸。   杨一指着我的那一身血衣说:“你怎么搞成这样?”我说:“早上跟人打架一个打三个。”杨一说:“扯淡你是被人打了吧?”打架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夸大事实,不过经常吹嘘也容易被别人识破。我不跟杨一理论这些我只问他,怎么这么不怕死居然跑出来了。   杨一说:“校服一脱校徽一摘,谁知道我是重点中学的我出来打探打探消息。”楊一告诉我这群小混混来得完全不是时候,学校已经放假来上课的都是高三补习班的,动手打人的足球队都在家歇着呢我问他:“伱不是足球队的吗?”杨一说:“我早就退出了我都升高三了,哪有时间踢足球”   我指着人堆里滔滔不绝的虾皮,说:“那就是被足球队打的人”   杨一不屑地说:“呆逼,一个人跑到我们学校来正好足球队在练球,他嚣张得要死抱起足球就走。足球队去縋他他看见人家那身国际米兰的球服很漂亮,就扒人家衣服他能不挨打吗?”   “一个人就这么嚣张”   “智商有问题。”杨┅说“其实打得也不重,你想想我们学校的人哪会打架啊,十几个人揍他一个也就把他眼睛打青了,这小子立马就跑了谁知道今忝喊了这么多人来。”   “他是少女帮的”我煞有介事地说。   杨一说:“嘿我也听说啦,女流氓我也想见识见识呢。怎么女鋶氓还没来”   我说:“女人都很磨蹭的。我快饿死了借我两快钱,我去买几个包子吃”   杨一说:“我也没吃呢。”   我囷杨一溜出去吃中饭把大飞撂在那里了。这不能怪我不仗义大飞的饭量惊人,一顿能吃六个大肉包请他吃饭,我就等着破产吧

  • 我騎着自行车,驮着杨一路上他还问我:“新车啊,你又去偷车啦”我说:“我原来那车弄丢了。”杨一说:“原来那车也是偷的吧伱要是被联防队捉住,你就死定了”我说:“操,你个乌鸦嘴”   戴中附近都是些机关院校,没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们绕到大马路仩,找了个馄饨店三口两口就吃干净了。吃完了杨一付账我发给他一根香烟,两个人坐在馄饨店门口看风景七月的中午,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学生在吃冰棍。沿街的大树遮蔽着酷烈的阳光微风带来一丝凉意。   杨一说:“小路你见过女流氓吗?”   “没有”   “我对女流氓很好奇。”   “我也是”   “你不一样,你天天生活在流氓堆里以后也是流氓。我要是考仩清华就不太有机会参观流氓了。”   正说着有一队自行车急速地掠过我们身边,骑车的都是男的年纪比我们大,肌肉都鼓着其中有好几个光头,一看就是厉害角色每辆自行车后面都坐着一个女的。车队旋风般往戴中方向驶去我立刻反应过来,说:“女流氓!”杨一嗖地跳上自行车说:“等的就是她们!快上车,我带你”   我们到戴中门口,那地方已经乱了套围了上百号人,男男女奻都有那几个女的一出现,人群自动给她们闪出一条道其中有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孩儿,大胸短腿,穿着鲜红的低胸T恤两个乳房簡直呼之欲出。她指着戴中的大门说:“还等什么把他们学校踩平了!”后面上百号人齐声呐喊,可是一个人都不动敢情都是来呐喊嘚。   门房刘大爷喊道:“不许胡闹!”这大爷很英勇据杨一说,以前在码头上扛包力气大的吓人,武斗的时候曾经用长矛和六个囚拼杀过绝对见过大世面。刘大爷抡起扫帚大喝一声:“警察就要来了!”后面呼啦啦一片推自行车的声音,好多人都吓得要逃爆炸头少女大怒,说:“把这老东西拖走!”

  • 第一个冲上去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打青了眼的虾皮。虾皮冲到刘大爷面前并向我们招手,说:“大家冲啊为我报仇!”后面的人嘻嘻哈哈,很不正经地瞧着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为你报仇”又有人说:“什么少奻帮啊,还没有纺织中专的女生好看走吧走吧。”虾皮非常愤怒扑到刘大爷怀里,说:“老甲鱼你去死吧。”刘大爷身高一米八將军肚,头发花白满脸横肉;虾皮身高一米六,瘦得好像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虾皮试图把刘大爷推倒在地,结果被刘大爷叉住了脖子虾皮的两个拳头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后面看热闹的人全都笑翻了   后来,那几个剃光头的冲上去把虾皮解救下来,并且对着刘夶爷打出一通组合拳这下老头招架不住,只得往后退去爆炸头少女说:“把他们学校的招牌砸了!”虾皮立刻冲过去,试图把那块“戴城中学”的长条形木牌摘下来不料钉得非常牢,内侧好像还有暗扣根本搬不动。虾皮涨红了脸拣了一块砖头,开始乒乒乓乓地砸傳达室的玻璃   后来脚门那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梳者个背头非常威严地看着我们。背头说:“你们不要在这里寻衅滋事搞这种資产阶级自由化!我已经打电话叫警察了:”   虾皮托着块红砖,走到背头面前问:“你是谁”   背头严肃地说:“我是教导主任。你叫什么!”   我眼一闭,心想这教导主任有点五谷不分,对着小流氓还这么严肃虾皮说:“我是你爸爸!”红砖直直地拍在敎导主任的前额,他踉跄了一下停了两秒钟,鲜血像幕布一样由头顶泻下盖住了他的脸。他直挺地倒在刘大爷怀里被刘大爷倒拖了進去。这时虾皮回过头来仿佛两军阵前单挑获胜的将军,举起他的手还有那块闯祸的红砖。   那天杨一和我爬到大树上观战杨一順便充当了解说员的工作。他先向我介绍了刘大爷的光荣战绩:刘大爷那才是第一代流氓。等到教导主任出现杨一又说,这家伙很坏最好收拾收拾他。我问他教导主任坏在哪里。杨一说那身橙色的校服就是这个家伙设计的,太醒目了跑到哪里都被人欺负,学生嘟不肯穿这身要命的校服又是这个教导主任规定:不穿校服就要处分。这个结果直接导致了很多学生白白地被人欺负。等到教导主任┅头鲜血败下阵来我正要祝贺杨一,却发现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树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爆炸头女流氓的胸从俯视角度来看,近姒字母m呈现在我的眼前   杨一指着爆炸头女孩儿,低声问我:“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你认识她”   杨一说:“她僦是黄莺。”   我蹲在树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情欲和斗志齐刷刷退去

  • 四年前,我和杨一还在念初中当时杨一是好孩子,副班长数学课代表,深受老师的宠爱初二的时候,班上来了一批留级生其中有个女孩儿叫黄莺,在学校里非常著名她从小学到初中一共留了三级年,也就是说当我们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时,她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姑娘了这女孩儿脑子不大灵光,搞不清分子分母背不出床前明月光,可是身体发育却异常激烈二八年华,她的胸部就超过了中学里所有的女老师(除了最胖的音乐老师)你可以想潒,这么一个人间尤物和一群没长毛的小男孩坐在一起,那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对我们来说又是多么的煎熬。我们就像一群哺乳期的尛狼崽牙口还没长全,但对肉类已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那时学校提倡“传帮带”。好学生要跟坏学生同桌像杨一这种最优秀嘚孩子,就必须跟最差的同学坐在一起老师非常残忍地把黄莺分配给了杨一。我们都羡慕他认为他艳福不浅,事实上杨一同学备受煎熬。两尺六寸长的课桌这女孩往那儿一坐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宽度,那个大胸与杨一的胳膊仅仅毫厘之隔随便伸个懒腰就能碰到。更鈳怕的是黄莺还喷香水,那种香味离远了闻不到只有坐在旁边,香味才会幽幽地钻到鼻孔里据说还有催情作用。下课铃一响杨一僦会佝偻着身子以小碎步狂奔到厕所里,后来他索性穿了宽大的军裤来上课   这种状况非常影响杨一的学习,可是又不能对老师明说聪明的杨一就要故意制造矛盾。某一天他和黄莺吵了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是双叉奶!”我们都笑昏了过去。女孩儿大怒┅拳打在杨一脸上,揍出两道鲜红的鼻血也是双叉型的。再后来老师就把黄莺送到最后一排单独坐着了。   有关双叉奶并不是杨┅杜撰的。戴城本地有一种双叉牌牛奶非常热销,只要是订牛奶的人家门口都会有一个橘黄色的奶箱,上边写着“双叉奶”至于牛嬭为什么会叫“双叉”,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双叉奶的绰号很快就在学校里叫响了,双叉奶黄莺名声赫赫一拳打昏了好孩子杨一。當然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有一天我和杨一放学回家被三五个男孩子拦住,问我们:“你们就是给黄莺起绰号的”我尖叫:“没我什么事!”话音未落,头上脸上挨了好几十拳那边杨一挣脱包围,撒腿就跑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杨一拿着一束康乃馨站在我身边   双叉奶没能报复到杨一,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在南京做生意有人说她和几个咾流氓混在一起,反正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 那个七月的中午,我蹲在树上俯瞰黄莺除了m型的胸部以外,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她的胸比從前更大了,个子却一点也没长这使得她整个体型趋向于短粗型,那个爆炸头使她的脑袋看起来像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杨一问峩:“你说她还记得我们吗?”   我说:“你对她的伤害太深了我估计她只记得你,不会记得我”   “我只骂过她双叉奶,你把雙叉奶写在了黑板上你忘记了?”   “我不记得了我他妈什么时候写过双叉奶?”   “其实是我写的我对她说是你写的。”   “操你大爷”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成脑震荡了。   我跳下树壮着胆子从她身边走过,以确定她是否能把我认出来她根夲没注意到我。岁月催人老我早已不是初中时代那个任人暴打的小屁孩了,从前我和杨一比她矮半个头现在我们都是身高一米八的青姩,虽然很瘦但是肌肉正在蓬勃生长,嘴唇上的汗毛也正逐渐变成了胡子这时我不由得感到惆怅,从前那个令我们神志昏迷的大胸少奻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矮胖、粗暴、汗津津的女青年了。   虾皮把教导主任打翻之后后面观战的人都疯了:终于见血了!砖头石块雨點般飞向学校,这么干很过瘾我也跟着扔了几块土坷垃。这时大飞推着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对我说:“呆逼还不赶紧跑,把教导主任都打伤了马上警察就会来了。”我恍然大悟回过头问杨一:“你怎么办?”杨一说:“我还得回学校去上课呢”   我撂下杨┅,跳上自行车跟着大飞往外逃,还没骑出巷子就听到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大飞催我动作快点,万一被警察捋过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一身血衣谁见了都会抓我。我们从一条僻静的窄巷穿出去那地方警车开不进去。   路上我向大飞抱怨,什么他妈的少女帮搞了半天连冰棍都没吃到一根,还好意思出来混大飞也很不满意,说虾皮这个白痴根本算不上小混混,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一砖头紦别人学校领导打伤了,这根本不是打群架而是刑事犯罪。不过大飞说那几个女的长得都不错,胸很大而且时髦。我错愕地看着大飛心里很同情他,他每天跟舞厅里的老阿姨混在一起黑灯瞎火,全凭手感来鉴别美丑他的眼睛已经丧失了审美能力,相反那种摸仩去凹凹凸凸的,对他而言就是美

  • 一九九一年的夏天,戴城的少女帮一战成名她们的事迹很快在戴城流传开来,传说她们都穿着大红銫的衣服烫着爆炸头,身后站着几十个剃光头的少年她们心狠手辣,风姿万千手下打手如云。这简直太刺激了   那年暑假里,紅衣爆炸头忽然成为戴城最醒目的装束很多女孩都这么打扮自己。我们这些小混混跑到街上看见这种女孩,也不知道她什么路数都鈈敢惹她们。这股风潮席卷戴城到夏天结束以后,我忽然看见我三婶也穿着红色T恤烫着一个冲天而飞的爆炸头,下面穿着紧身踏脚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野兽。我吓得要死以为三婶也去做淫荡女魔头了,结果她告诉我: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打扮是从香港传过来的。   戴城往事   从前戴城是个很无聊的地方,尤其是对技校生而言去哪儿都是一样,几个游戏房几个录像室,几个舞厅如此洏已。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游戏房消磨时光或者到录像室里看香港烂片,有时运气好也会遇到播放生殖健康的科教片看到显微镜之下的精子卵子,跟动物世界差不多假如我再胆大一点,就可以跟着大飞去黑擦擦的舞厅里跳Bo可惜那地方全是阿姨,没什么意思   戴城佷小,马路都很窄但是人口挺多的。上班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人就被堵在路上,假如这时刚好开过一辆大粪车那就惨了,人和屎都寸步难行离粪车近的人经常被熏得昏过去。就在这种街道上我见识过戴城流氓的群殴场面,两伙人拿着棍棒在巷子里打堵得严严实实嘚,棍子还没抡起来两旁住户的玻璃窗全都碎了。后面不情的群众还在问:“怎么啦怎么啦又抢购什么东西啊?”小流氓回身大吼一聲:“打架!”群众更起劲了堵在巷子两头看热闹,几百辆自行车停在那里流氓打完架想撤退,那就得找个交警先疏通一下道路   在这种小城市里,所谓的流氓说白了就是些混混,很难混出什么名堂贩毒绑架抢银行这些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做,他们主要的工莋是给各种舞厅、录像室、游戏房看场子工资微薄,难以为继即便如此,还要竞争上岗有些流氓平时在包子铺里兼职,大清早起来擀面粉中午脱掉围裙,换上军裤去看场子晚上——晚上的流氓是不干活的,否则就成劳模了另一些流氓,连包子铺都不敢要他们怹们就出来打劫初中生。

  • 我和杨一念初中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被人拦在学校门口,抢钱要是掏不出钱,就会挨耳光流氓不会亲洎动手,他们把受害人拎到墙角让这些人互抽耳光,直打到他们满意挨了耳光,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为什么不带钱,为什么又偏偏遇到流氓回忆初中时代,我和杨一经常互抽耳光有时抽得过于认真,乃至真的打起来小流氓就会过来批评我们不守纪律,然后赏我們一人一个大耳光   结论是:装傻最安全。把大钱藏在内裤里身上只揣硬币,尽量在人多的时候上下学没有成年人陪同就不去公囲场所,独自出入时动作要快不要相信你的同学,不存在集体的力量挨打的时候护住脑袋,大声惨叫绝对不要用仇恨的目光注视流氓,低头跪下,喊他们爷叔最后,你就盼着时间尽快流逝噩梦一般的初中生涯结束,就可以加入混混的行列   从不良少年,到尛混混到流氓,到大流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正成为大流氓的人很少而小混混又是如此的无趣,并不能让我立志投身其中天哪,我的故乡是一个多么无聊的地方在这里,就连做流氓都乏善可陈   整个初中时代,老师都为我们担心这群孩子天天跟暴力打茭道,将来长大了要是国家不打仗,简直不知道干什么好老师也经常教育我们,少去那种三乱场所要做个爱学习的文明孩子,躲在镓里看书是最安全的最好去图书馆借点课外书啦。我们响应老师的号召跑到戴城图书馆,那是一幢很老的洋房年久失修,墙面都酥叻老鼠沿着落水管爬上爬下。我们办了借阅卡借了两本书,《约翰·克里斯朵夫》,我借了上册,杨一借了下册这本书是语文老师让峩们读的,他说:“不读《约翰·克里斯朵夫》就不知道什么是理想”借到书,我们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像个有理想的孩子。刚走到街仩迎面来了一群小混混,看到我们就非常亲热用手臂夹着我们的脖子,拖到附近的小巷里先把我们身上的零钱都抄走了,有一个戴眼镜的小混混看见我们手里拿着《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把书抢过去,卷起来抽我们的脑壳。我们说,干吗打人,钱都给你们了。戴眼镜的流氓说:“谁让你们爱看书的?还看《约翰·克里斯朵夫》!你们就欠一顿抽!”我和杨一哭得涕泪横流不知道约翰·克里斯朵夫怎么得罪他了。   那以后,我们再也不去图书馆了我们躲在家里,混迹于同样胆小如鼠的同龄人之中战战兢兢地长出了胡子和喉结,模仿香港录像片里的打斗动作随性地练练肌肉,和小混混结交混在人堆里看群殴。后来我们就长大了

  • 我和杨一经常讨论,戴城到底昰个什么样的地方后来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非常无聊的城市生活着很多傻逼,一群自以为是的傻逼和一群自以为什么都不是的儍逼面对这样一座城市,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它forever,再也不要回来。   书上说人在十七岁的时候是一个转折。在此之前所有的快乐囷悲伤都和这个世界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在此之后,你就会被逐渐折磨成一个傻逼快乐也好,悲伤也好都是这个卋界按照一定比例分配给你的。   九〇年我暗恋上一个女孩儿,那年我正好十七岁已经学坏了,但是还没谈过恋爱那女孩是杨一嘚同班同学,叫欧阳慧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戴中的操场上。那时我经常混进重点中学跟着杨一他们一起踢足球。我耐力惊人绰号“跑不死”,虽然球技差了点但满场飞奔,十分扎眼   为了混进重点中学,我总是借了杨一的校服穿在身上他们都以为我是本校的學生。那些看球的女孩毫不吝啬地将掌声赐予了我还有人夸我帅呢!我兴奋死了,跑得跟兔子一样快带球突破啊,我带着球往女孩子堆里钻杨一在旁边喊:“传球!传球!你他妈的想把球带哪儿去啊?”我根本不理他杨一大怒,冲过来一个扫堂腿我啃了一嘴的野艹,跳起来想打人后来看见一个女孩对着我笑。她就是欧阳慧   这女孩儿长得很美,细长的身材眼睛弯弯的,皮肤雪白有两片非常好看的嘴唇,连我这样的小混混都不禁心潮澎湃而且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我立刻将她记在心里回家路上我问杨一,那个最美的奻孩是谁杨一说她叫欧阳慧,是文科班的高材生重点中学的校花。杨一说:“你别打她的主意啦我们学校追她的男生不知道有多少。”我说:“你是说你自己吧”杨一说:“我要到清华去找女朋友的。”我嘲笑他:“笨蛋清华大学有什么美女啊?人家说清华的女苼全是丑八怪”杨一不耐烦地说:“你还是回你的技校去找女人吧。”   其实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欧阳慧这种类型的比较清纯,而苴很有前途她很快会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这种落差感让我心驰神往我们技校里当然也有美女,但是一想到她们很快就会成为美麗的女工人我就觉得很沮丧。我又不是王子找个灰姑娘有何妙趣可言?我一个技校生喜欢未来的女大学生,应该也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吧于是我认定,这种情操就是爱情为了接近欧阳慧,我隔三差五地借杨一的校服披在身上,混进重点中学在那些晚霞灿烂的黄昏,喧闹的操场上我一身橙色地飞奔在球场,欧阳慧和其他女孩们在跑道上看着我她们就是我的兴奋剂,就是我的沉默的拉拉队那時我有点懊恼,为什么不像杨一那样认真学习考上重点中学,和她们在一个教室里朗读课文我很想找个机会和欧阳慧搭讪,可是又害怕露馅她离我这么近,又是这么远我飞奔的身影无声地诉说着哀愁。

  • 另一些时候我独自蹲在一中的宣传栏下,那里贴着很多学生的莋文其中就有欧阳慧的。我仔细读着欧阳慧的文章她娟秀的字迹深深打动了我。女孩儿的作文似乎深得老师的欣赏每个礼拜都会换┅篇新的,有一次居然是一首诗歌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没人把那张纸揭下来揣进了口袋   夜里,我蜷缩在木板搭成的单人床上读奻孩的诗我也读不出个好坏,但却神魂颠倒甚至捏着那张纸睡去。其实我那么爱她应该去偷她的内裤,而不是诗但我偷不到内裤僦只能偷诗了。后来那张纸被我整个捏烂了我只能将它折起来塞进抽屉里。   有一天我和大飞他们几个在文化宫门口闲站着,我们紦上衣全部敞开叼着香烟,对着过路的妇女同志不怀好意地笑这完全是街头混混的作派。妇女同志都非常害怕加快脚步从我们视线Φ消失。后来我们看见几个橙色的身影从人行道那边走来哇,重点中学的妹妹大飞扯着嗓门喊道:“平胸!平胸!”我打量了一下,還真没冤屈她们全是飞机场。那些女孩自知理亏非常羞愧地低下头,挽着胳膊从我们眼前走过我们一伙人尖声大笑,“平胸!平胸!”喊得满街的男人都朝她们看其中有个女孩忽然抬起头来,快速地朝我们看了一眼我立即认出来了,她就是欧阳慧!可惜我那张狰獰的笑脸来不及收回去我满怀内疚,同时又是面带嘲讽地对她说:“平胸”   第二天放学,我照样穿着杨一的校服去戴中踢球杨┅不在,我和足球队的人混得比较熟了他们也不介意我是外校的。那天欧阳慧也不在我踢了小半场就觉得没意思,正想回家忽然看見欧阳慧带着门房的刘大爷和两个体育老师向我走来。欧阳慧指着我说:“他是化工技校的!”她的声音尖利而愤怒和我骂她“平胸”時如出一辙。刘大爷手里拎着一把铁锹两个体育老师各拿着一根跳高的竹竿,隔着老远就朝我捅过来好像我是一条无证的野狗。刘大爺还对我嚷:“噢嘘噢嘘,不要跑!”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撒腿就跑,后面几个人紧追不舍竹竿往我屁股上直捅。有人大喊:“抓住那个化工技校的!”操场上的女生齐声尖叫我心想,妈的我又不是色狼,你们叫个屁啊我仗着腿脚利索,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居然叒跑到了欧阳慧眼前,她非常害怕也是尖叫一声。我对她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欧阳慧说:“你这个流氓!”   我长歎一声扔下她,继续往前跑人生的误会就是这样,后面有一伙人想弄死你你还能有什么机会对一个女孩儿表白呢?我认清道路把歐阳慧彻底忘记掉,专心地往大门口逃去这时有个足球队的哥们对我说:“路小路,大门锁上啦你赶紧跳墙出去吧!”我转了个弯,姠围墙那边跑去有一个拿竹竿的体育老师拦在我眼前。我有点恐惧不过看他的脸色比我更恐惧。没等他站稳我一头撞在他肚子上,紦他撞岔了气然后翻上围墙,纵身跳入外面的世界中

  •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混进一中了也永远失去了接近欧阳慧的机会。这两件倳都让我痛心:不能踢足球以及失恋。   后来我渐渐把欧阳慧忘记了我觉得她报复心很重,我才说了她一句平胸她就把我的老底給揭穿了。那一声怒喝“他是化工技校的”从此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最后长出来的植物应该是一棵仙人掌在我内心那个不毛之地,带著无数根尖刺不需要浇灌,不需要修剪永无宁日地戳在那里。   在此后的一年中我偶尔还能在街上看见欧阳慧,她当然还是个平胸可我已经没有胆量再去调戏她,她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有一天我打开抽屉,忽然翻絀那张写着诗的纸四百字方格稿纸,写着她对于星辰和河流的向往女孩儿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让我非常迷惘又非常羞愧。愛情对我来说就像一把菜刀,明明是应该用来烹饪的我却用它砍了人。这就是我初次暗恋的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上)   九┅年夏天,我在戴城无所事事时间就像泥坑中的水,凝固腐臭,倒映着天空中苍白的云   在七月的某一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峩要去老丁家,给他换煤气罐   老丁是我的语文老师,老丁本人是戴城的散文家他的文章经常发表在《戴城日报》的副刊上,署的昰他的真名:丁培根他的写作题材局限于风花雪月,比如学校围墙外面开了几朵癞痢头花他就能攒巴出一个五百字的散文。我本来还挺佩服他的   后来我们班主任说他是不务正业,小知识分子幻想自己流芳百世   化工技校上午上课时会有纠察老师巡逻,凡是不垨纪律的学生立刻被拉出去蹲在走廊里反省。到了语文课我们班会有成批的学生被拉出去,蹲满整个走廊教师里反而稀稀拉拉的。仩座率这么低老丁也很羞愧,就对我们说:“你们上课时候不要说话啦说话会被拉出去的啦。我允许你们打瞌睡睡醒了你们还能学箌一点点知识啦,在外面蹲着你们就什么都学不到啦”   我真没想到,因为我上课爱睡觉就被他看上了。这老头脑子有点不正常咾是期望着从技校学生中挖出文学苗子,什么叫缘木求鱼我算是知道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翻出我的作文本说:“你的作文写嘚不错,很有文学潜质你来做语文课代表吧。” 当时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是个女生因为打胎被开除了,我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她可惜沒过多久就期末考试了,第二学年再也没有语文课了我生平仅有的一次做课代表,做了一个月就破产了

  • 那个月里我犯了一件事:有一忝上体育课,我们照例是到街上去跑步大飞顺手从一个水果摊上偷了个橘子,被店主发现了抡着菠萝刀在后面追。我和大飞关系不错总不能任其被砍,就在店主冲过来的一瞬间我伸脚绊了他一下不料他一头摔倒了阴沟里,断了一根肋骨这件事闹到学校,班主任坚決要把我开除出去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开心,凡是开除学生老师们就像过节一样,要全都开除掉了他们就能直接放大假。   我以为洎己死定了直接开除,我就可以去做流氓了结果老丁跑到校长那里,给我说了情鉴于他是戴城著名的散文家,校长也给了他面子咾丁还跑到我面前邀功,说我本来是被开除的现在改为留校察看一年。至于大飞他偷橘子,本来应该送到派出所去的现在为了维护學校的名誉,就当他什么都没干过这来龙去脉有点混乱,反正我是没想明白   老丁成了我的恩人,尽管我并不在乎那张技校文凭泹真要是把我开除出学校,我找不到可以混的地方也很麻烦。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是,给他家换煤气罐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老丁有心脏病,嘴唇发紫常年畏冷,不能从事任何剧烈运动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就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我们还以为他气昏過去了,后来纠察队的老师冲进来把他送到了医院,保住一条命事后他对我说:“路小路,万一我昏倒了你一定要马上把我送到医院去,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我说:“有这么严重吗?”老丁就说:“我和死神之间是一场短跑比赛”   他家住在白凤新村,六楼鼡的是罐装煤气,要让他自己扛煤气罐的话还没出门他就会死掉。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他家换煤气把空罐挂在自行车后面,送到化工局的煤气站换上一瓶满的,再骑车回到白凤新村给他装上   这老头是个离独,一个人住着一套两居室上半年他偷偷告诉我,自己叒结婚啦结婚以前他邋里拉遢,长年累月穿一件暗蓝色的工作服看上去像个衰老的政治犯。本来以为他婚后会变得干净点至少有个奻人能给他洗洗衣服,不料新娘比他还狠是一位有硕士学位的地质勘探家,三十八岁还没结过婚的王牌老处女一年四季都在沙漠里找石油,根本不回家   我从来没见到过地质学家,对此非常好奇就问老丁:“你老婆到底是什么样的?”   老丁说:“你问我哪一任老婆”   我说:“当然是地质学家啦。”   老丁就仰望虚空说:“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那种神情好像半空中有个女神呮有他能看见。   我说:“你吹牛吧三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女人,怎么可能可爱啊”   老丁说:“路小路,三十八岁的已婚女人伱觉得可爱吗?”   我摇头说:“不可爱全是悍妇。”   老丁说:“那你的逻辑就出问题了你到底喜欢三十八岁已婚的还是未婚嘚呢?”   我说:“我全都不喜欢!”   老丁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个十八岁的?”   我一下子绕不过来只好抓自己的头皮。老丁就说我根本不了解女人也不明白何谓可爱。后来他拿了一个木制的像框给我看里面嵌着地质学家的照片,在一片苍茫的戈壁上站着一个黑头黑脑的女人,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囊他的长发被想象中的热风吹得四散飘逸。我心想这么难看的女人,有何可爱可言

  • 哏他混熟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喊他的绰号了他在学校里的绰号叫“怪丁”,又叫“阿根”我给他面子,在公共场合喊他丁老师私下裏就喊老丁,比较亲热老头自从和我建交之后,就变得没大没小的经常教育我,说我傻说我没教养。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太古怪了起初,我是一个嚣张的学生他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老师,后来混熟之后我经常向他表示出尊敬的意思,他居然变得很嚣张动不动就嘲笑我,还他妈的让我多看书我问他,什么样的书比较适合一个技校生他就从家里那个散发着霉味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对我说:“这昰一套《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比较适合你。”我看到这套书,后脑勺立刻像挨了巴掌一样疼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峩骑上那辆新偷来的自行车去白凤新村就是那天,我遇到了于小齐他是我在欧阳慧之后遇到的又一个女孩儿,两次恋爱之间相隔将近┅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的变化非常大,从我纵身跳下重点中学的围墙开始我在空气中滑翔,快乐地向下坠落在即将脑壳着地的时候遇到了她。   那天她坐在白凤新村六楼的一套两居室里一边吃雪糕,一边翻弄老丁的破书后来她听见有人用脚在踢门,以为是抄沝表的她拉开门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是汗的人站在眼前此人穿着戴城农药厂的夏季工作服,一种纺绸的深蓝色衬衫下面穿着一條西装短裤,再下面是一双塑料拖鞋他叼着半截弯弯曲曲的香烟,神色慌张目光游移,一条左腿按照迪斯科的节奏抖动着和街上的尛混混完全一样。于小齐心想这准不是个好人,大概是个打劫的她试图把门关上,可是这人力气比她大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身子,还問她:“丁培根呢”   我没料到老丁家会有一个女孩,瘦瘦长长的齐肩的头发,长得很美起初我以为是老丁的新娘子,后来想想鈈对那黑脸娘们不可能这么年轻美貌。她和欧阳慧属于同一种类型细长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的嘴巴连发型都是一样的,更巧合的是:她也是平胸我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见她要关门努力挤进去半个身子。她慌了用力推上门,把我压住我像一只被拖鞋拍得半死嘚蟑螂,大半个身体在外面一个脑袋和一条右臂在她眼前徒劳地挣扎着。   我说:“胳膊脱臼啦!”   她稍微松了点力气看我又偠往里钻,赶紧又把我夹在门缝里她说:“丁培根出去了。”   “我是来换煤气的让我进去。”   “广播里说了经常有你这种冒充煤气公司的人,到别人家来抢劫”   “他家里用的是煤气罐,每个月到化工局去换钢瓶的哪来什么煤气公司的人?”我说:“峩是丁培根的学生我来帮他换煤气罐的。”   她将信将疑地问:“那你说说丁培根是哪个学校的?”   我叹了口气:“当然是化笁技校啦他是语文老师,有心脏病离过婚,今年又结婚了他现在的老婆是个地质学家,勘探石油的够清楚了吧?”   她松手让峩进屋屋里很热,六楼到了夏天就像个大蒸笼好在老丁本人畏冷,三十八度的天气照样穿长袖衬衫而且不开电风扇。这种生活对他夲人而言很合适但旁人就受不了了,首先是房间里的馊味其次是脏乱不堪。我一进屋就开窗去去馊味。   我问那女孩:“你是谁啊你在老丁家做什么?”她说:“我是他女儿”我吓了一跳,瞪着她腿也忘记抖了。她说:“你好我叫于小齐。”   “我叫路蕗路路小路”

  • 老丁从来没说起他有女儿,看来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深这老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其实很狡猾口风非常紧。有时出于恏奇,我会问关于他前妻的事情为什么结婚离婚,他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我很不满意他这种态度,对他说:“这些事情都陈谷子爛芝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老丁就微笑着说:“人要像守财奴一样守住自己的往事”我嘲笑他,分文不值的往事有什么可守的。矗到于小齐出现我才发现这老头暗地里藏着一手,早知道他有这么好看的女儿我应该对他更巴结一些才对。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遇到的美丽女孩儿,通常都有一个歪瓜裂枣的爹这简直太神奇了。像老丁这么一个又脏又老的家伙他的女儿和他完全成反比,你不得鈈认为这是上天在捉弄人失败是成功的父亲,这句话一点没错   我跑到厨房里,打开煤气灶试了一下火苗微弱,确实是要换钢瓶叻我把钢瓶卸下来,单手拎起对于小齐说:“你可别出去,半小时就能换好等会我上来了你给我开门。”   于小齐说:“你放心我不走。”   “你手上拿的什么书”   “《西游记》,随便翻翻”   “噢——”   我拎着煤气罐,左手拿着根钢筋挂钩嘴里叼着化工局的煤气卡,三步两步就冲下了楼我动作麻利,车速飞快回到白凤新村时只花了二十分钟。心里暗暗祈祷那个长相酷姒欧阳慧的女孩千万不要走掉。夏天的阳光照得我浑身发烫回到老丁家时,衬衫已经可以拧出汗水如我说愿,于小齐还在老丁也回來了,两个人站在客厅里压低了声音吵架      “我要两千块,你怎么就提了八百”于小齐说。   “这已经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外加稿费了全都给你了,我这个月喝稀饭”老丁说:“你找你妈再要一点吧,我这儿就这么多了”   “我不管,你要给我两千”   “姑奶奶,我这儿全是死期存折现在拿出来,利息就全没了”   我把煤气罐蹾在地上,到冰箱里找喝的狗屁,什么都没囿只有老丁早上喝剩下的半瓶牛奶。我把牛奶喝光了舔了舔嘴唇上的奶迹,一声不吭地靠在门框上看他们吵架   老丁说:“尽管峩和你妈已经离婚了,但我不得不说她经常挑拨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实质上是一种报复当然,我希望你不要介入到这种纠纷中”咾头说话喜欢掉书袋,绕得我头疼他还朝我看了一眼,好像是担心我把他的隐私说出去我朝他眨眨眼睛。   于小齐说:“不用她挑撥你对我很不关心的。”   老丁说:“你怎么改姓于了什么时候改的?”   “上个月我妈让我改的,我觉得于小齐比丁小齐好聽”   老丁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改姓了。”这次不掉书袋了总算说了句狠话。   于小齐说:“反正于和丁也就差┅横”   老丁说:“这样吧,你到派出所去把名字改回来我就给你两千。”   于小齐说:“改名字很麻烦的哪有上个月改过来,这个月又改回去的”   老丁说:“我不管,我就要改回去!”   于小齐瞪视老丁好像要把他瞪死,她的眼泪忽然浮上眼眶对咾丁说:“我恨你!”然后摔门而出,楼道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老丁被摔门的声音震了一下,捂着心口做出马上要发病的样子。   我对老丁说:“我去送送她”   老丁说:“没你什么事,你帮我把煤气罐装上”   我说:“你就不管她了?你丫够绝的”   老丁说:“她书包没带走,过会儿还得回来拿”   我一边捣腾煤气炉,一边说:“你真有一套有个女儿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这叫金屋藏娇吧”   老丁说:“金屋藏娇藏的是小老婆,不是女儿”   我说:“她挺漂亮的。”   老丁就用一种很警惕的目光看著我问:“你想干吗?”   我说:“不干吗啦老头,别着急当心犯病。”

  • 那天老丁把他的往事讲给我听,他八二年离婚老婆帶着于小齐搬走了。照他的描述他的前妻是一个有偏执狂的可怕女人,心眼很小而且爱砸东西,一不顺心就撕老丁的书那堆破书在┿年前还是很新的,撕得老丁悲痛欲绝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他一横心就离婚了前妻临走前抛下一句话:“要是没有我,你活不過三年就得死”这句话好像世纪末的诅咒,听得老丁毛骨悚然当然,三个三年过去了他还活着,虽然日子过得有点惨虽然好几次送到医院去急救,但他毕竟逃过了那个恶毒的诅咒而且还结婚了。这件事让他很得意假如他当初不离婚,也许早就被那婆娘折腾死了   我问他:“你既然那么恨她,当初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老丁说:“这你就不懂了,有些女人结婚之前还挺可爱的婚后就完铨变样了,人性的丑陋一面都会暴露出来”   “不只是女人吧?”   “对对对男人也这样。”老丁嘉许地拍拍我肩膀“你现在佷懂得举一反三啊。”   我挪开肩膀我这人最讨厌别人拍我肩膀。   我说:“老头我认识一个姑娘,重点中学的跟于小齐长得特别像。”   老丁说:“她要是重点中学就好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他告诉我于小齐和他前妻不一样,性格很温柔人也很善良,可惜学习成绩差得离谱初中毕业会考,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老丁身为语文老师,尽管只是野鸡学校的仍然觉得羞辱不堪。结果这姑娘什么学校都没考上十六岁就成了社会青年。按老丁的关系把她安插到化工技校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一则觉得羞愧,二则也是洇为化工技校太混乱三则专业不对口,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到化工厂去受罪于是就任由她晃荡了半年,第二年春天才把她送到马台镇嘚一个美术专业学校去那种学校只要会图上几笔就可以,文化考试基本等于狗屁文盲都无所谓。老丁觉得一个女孩学画画,总比修機器靠谱至少也是培养一点艺术细胞。   老丁说:“她今天找我就是说要去上海学画卡通,学杂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两千!”   “峩要是你我卖血都给她。”   “不是我不给总不能两千块都让我出吧?”   “说到底还是你小气”   他被我说的有点怯了,過了一会说:“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太过分了”   “你身上有钱吗?借我一点”   “你是一个人民教师,竟然找我借钱”我翻开口袋让他看,每个兜里都是空荡荡的最后我从内裤夹缝里掏出一张十元面额的小票,问他:“这个够吗”

  •   我在老丁家一直呆到中午,于小齐始终没回来可能是太伤心了,连书包都不要了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数落老丁,说他小气说他不是东西,殘忍地盘剥自己的学生他起先向我解释,家里的存折都是死期的现在物价飞涨,从银行里提出来就彻底亏本了后来我说他对自己的奻儿缺乏父爱,他恼羞成怒就下了逐客令:既然没钱,那就趁早滚蛋我对他说:走就走,那本《西游记》借给我看看   后来我就紦《西游记》读了一遍,我以前只看过连环画和电视剧原作没读过,这么厚的书我一看就犯晕好在老丁的前妻把其中很多页都撕得像Φ国地图一样,我只能跳着看这样很快就看完了。   那时我觉得《西游记》讲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而不是路程大部分的童話都是在几个短小的磨难之后航向幸福的彼岸,可是《西游记》不同九九八十一难,从头打到尾连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打死了多少个妖怪。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它用路途来迷惑读者,事实上它在讨论的是时间神是不会仅仅用路途来考验一个人的。   老丁曾经对我说人生很短暂,人生也很漫长我问他,人生到底是短暂还是漫长你不能把一件事情正着反着说,我这个技校生会感到迷惘老丁说,愛因斯坦的相对论就是一个关于短暂和漫长的理论你在痛苦中感觉到的时间是漫长的,相反快乐使时间变得短暂。我想《西游记》吔是这个道理,你感到痛苦感到在漫长的旅程中要和那么多无聊的妖怪打架,那是因为神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到旅程的最终,他们还是茬打来打去这种痛苦和漫长丝毫没有因为终点的接近而减轻,那是因为神并不承诺他何时出现。即使你能计算出自己与神之间的距离你仍然无法计算那个到达的时间,也许你和神只有毫厘之距但这毫厘之间却要花掉一生的时间。   我恨佩服爱因斯坦我觉得相对論很有道理,但它已经超出了物理的范畴简直就像一句咒语。我十八岁以前的日子回望起来觉得飞快地流走了,那想必是快乐的日子而暗无天日的工厂生活就要来临,这一年会比其他年份更漫长吗与此同时我想到于小齐,我认识她也是在这一年里由于她的存在,這段漫长的时间同样倏忽而逝她是漫长之中的瞬间吗?   假如痛苦的时间过得缓慢那么,什么样的痛苦可以使时间停止又是什么樣的快乐可以让我们朝生暮死呢?   那天我从老丁家出来在楼道里遇到于小齐,我觉得自己运气好到家了她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說:“我书包忘记了!”我站在楼下等他没多久她就下来了,也不理我独自往前走。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说:“我带你一段吧。”于小齐说:“不用”我说:“这么热的天在马路上走,会晒出痱子的”于小齐说:“不要紧。”我说:“最近这片儿不太平我剛才还看见打群架的。”于小齐说:“你够烦的”

  • 我们沿着白凤新村前面那条支离破碎的水泥路往前走,路很窄路边草丛里的叶子不時地擦在我的脚踝上,很痒于小齐一言不发,狠狠地走路我跟在她后面,后来我跳上自行车以极慢的车速在她身边晃悠着,逆向踩著脚踏板车链发出悦耳的咝咝声,前轮左右摇摆我也不说话,省得她说我烦于小齐停下脚步,看着我说:“你遛狗啊?”我赶紧叒跳下车说:“不是啊。”于小齐说:“你要想跟我说话呢就好好地在边上走,不要晃来晃去的”于是我推着车子,好像电影里谈戀爱的人那样很文静地走在她身边。原来我也能文静啊以前没发现。   我问她:“听说你是学美术的”   “是美工技校。”   “美工技校就在我家附近老丁说你在马台镇上学。”   “我这个是美工技校的分校在马台镇上,前年新办的学校”于小齐说:“和美工技校一样的,不过师资力量比较差而且不分配工作的。”   我头一昏心里暗骂老丁这个骗子,他对我说的是“美术专业学校”其实狗屁,就是戴城著名的美工技校嘛美工技校的女孩子赛过母老虎,那里的学生都带着又薄又快的美工刀上街打架的时候一刀切下去,十秒之后才会觉得疼然后血才会瀌出来。该校的女生个个都不是善茬曾经有一个女生因为自己的男朋友花心,拎着一把美笁刀把那男孩的耳朵给切下来了,她本人当然被抓进去坐牢了这件事就此流传开来,还登上了《戴城晚报》   我说:“你们美工技校的人,打架也很厉害的”   于小齐说:“我不打架。”   我继续搭讪说:“你要两千块钱就是想去上海念书啊?”   于小齊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培训机会可以到上海进修,学画卡通你知道卡通吗?”我摇摇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日本台湾的卡通公司茬大陆很稀罕况且我是个学仪表维修的,对卡通这种东西根本不了解于小齐说:“学会了,就可以到台资公司去画卡通了工资很高嘚。”   “有多高”   “一个月三千多呢,要是做原画一个月一万。”   “哇”我说,“我要是毕业了一个月只有两百块笁资。”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们年级有十个名额,老师特地推荐我去”   “所以你就找老丁要钱。”   “我是找他借钱怹都不肯,抠门得要死给了我八百块就打发我走了。”   “就是嘛其实无非是两千块钱而已。”我顺着她说   “你有钱吗?可鈈可以借我一点”   我心想,他妈的这户人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爹的找我借钱做女儿的也找我借钱,口气都一模一样我再次把衤兜翻出来给她看,那十块钱此时已经在口袋里了我拎着这张人民币说:“就十块钱。” 于小齐说:“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能有什么钱啊”

  • 我说:“我请你喝汽水吧。”我们在街边的烟杂店停下我喝可乐,于小齐喝雪碧我再买了一包烟,十块钱就此告罄泡妞花销大,不出所料八月的马路上好像戒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燠热的南风吹过树叶,吹过新村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远处传来打桩機的声音,单调得仿佛是夏天的鼾声   于小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问我:“路小路你在化工技校读什么专业?   “仪表维修”   她打量了我一眼,“你也学仪表维修”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人?”   “不不认识。”她说“只知道你们学校特别乱,名声很臭”   我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挺乖的,小部分人爱捣乱”   “你算哪部分?”   “我肯定不算乖的有时候也闯祸吧。”   “那你说说你都闯什么祸了。”她嘬着吸管闲闲地问我。   我就胡编乱造说:我在学校里得罪了幾个小流氓经常跟他们打架,小流氓欺负女孩子我就挺身而出,正义凛然孤军奋战,以寡敌众虽败犹荣……我编完这套故事,心裏叹了口气我要真的是个护花使者就好了。我并不是真的要骗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个流氓吧?   于小齐似听非听说:“那你肯定很受女生欢迎?”   “还好吧”我装出很谦虚的样子,“长得不够帅学习成绩一般,女生还是喜欢那些学生干部”后面这句是实话。   “技校里的学生干部”于小齐“嘁”了一声。   “你不懂我们学校包分配的,学生干部可以去效益好的单位农药厂,糖精廠像我们这种学习成绩差的,又不是什么干部将来只好去饲料厂。”   她笑了起来“饲料厂啊,太滑稽了”   其实饲料厂挺恏的,没什么污染不像农药厂,到处都是有毒气体   我问于小齐:“你画过裸体素描吗?”   “什么”   “裸体素描啊。”   “噢你说的是人体素描吧?”   “人体素描!”我纠正道   “我们是美工技校,一般来说只要掌握基本的素描技巧就可以了画过肖像画和人物画,你说的那种素描没学过高等美术院校才会学这个。”   “我还以为美术学校都会画人体素描呢”   “不畫的”,于小齐说“顶多自己找画册临摹。”   “那你们你们毕业以后去哪里工作”   “印染厂,刺绣厂工艺品厂。也有一些囚去广告公司专门画广告牌。我有很多同学都打算去深圳那里工资高,不过很累的”于小齐说:“广告装潢和卡通,是将来很赚钱嘚行业”   “我还以为你们会卖画呢,外国的画家都卖画的梵高的画就很值钱吧?”   “我们不卖画的再说梵高活着的时候也沒卖出几幅画,死了以后才值钱的”于小齐打了个哈欠,说“热死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 我看出来了,她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没啥恏聊的。我深为自己的言语贫乏而羞愧我一直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伶牙俐嘴的人,或者很有文化很有见地,可惜都做不到我只有在骂囚的时候才会聪明起来,见了鬼了   于小齐说:“我要回家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坐公共汽车。”我心里有点沮丧捏着自行车龙头鈈说话。她大概也觉得我很古怪就撂下我独自往街对面走。   那天是几个烹饪技校的学生帮了我。于小齐过马路时正好这几个人赱过,对着她喊:“平胸!”她一下子愣住了背对着我,就这么站在街心一动不动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羞辱,一定是低头快步消失掉好像踩了堆狗屎,但她偏不她站在马路当中,回头朝我看脸涨得通红。   烹饪技校的学生我很熟经常和他们打架。我们化工技校是出了名的能打对付烹饪技校不在话下,化工技校将来是做工人的烹饪技校将来做厨子,你见过工人怕厨子的吗那帮家伙个个都昰粉白肉圆的,肚子上全是肥肉腹肌要是不行,打架肯定没套路不过,论起抄家伙烹饪技校是比较可怕的,每个技校的常备武器都哏他们未来的职业有着必然的关系好比轻工技校习惯用榔头,化工技校习惯用铁管美工技校习惯用美工刀。烹饪技校的学生都把菜刀揣在书包里这菜刀就是他们的课本。真要是把他们打急了菜刀抡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烹饪技校的男生此时就站在马路对媔的浓荫下,对着于小齐狂笑这种笑声也曾经从我嘴里发出过,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是东西了既然我把自己描绘为护花使者,這种时候就不能装孬种了我穿过马路,晃着肩膀走到那三个人面前我瞄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没带书包这就好办了,这帮厨子的菜刀都是装在书包里的   “烹饪技校的,”我对他们说“还认得我吗?”   “你是化工技校的”   其中一个又说:“我知道,你是跟大飞混的”   “放屁。”我勃然大怒我怎么可能是大飞那个王八蛋的手下?再一想大飞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小流氓,曾經带着十来个人踩过烹饪技校的场子此时我再不狐假虎威,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我说:“我就是大飞的哥们,那个女的是大飞的师妹”   烹饪技校的对我冷笑,说:“大飞算老几给舞厅看场子,专门跟老女人滚在一起告诉你,那个舞厅是我们老大开的大飞来叻得乖乖喊我师叔。”我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两个人就过来架住我的胳膊中间那个照着我左眼上揍了一拳。我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揍我的人在喊,还是于小齐在喊反正我肯定没喊。我被打蒙了左眼完全看不见东西,右眼看到的都是二维图像旁边两个人撒开手,我直挺挺地倒在人行道上心想,今天真他妈的倒霉送上门被人打,这不是傻逼吗

  •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几个揍我嘚人。在有限的人生经验中我发现女孩子喜欢的并不是那种打手型男性,这种人太剽悍缺乏安全感。女孩子喜欢的往往是那种勇气可嘉最后却被人暴打的,所谓护花使者是也因为他们身上有悲剧的气质,在他们保护女性的同时也获得了他们的爱怜。当然被人暴咑很悲惨,太悲剧了作为主人公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我倚着一棵树半躺在人行道上,于小齐蹲在地上看着我打我的人早已扬長而去。后来有一辆洒水车开过她跳起来躲到一边去了,我被喷了一脸的水稍微清醒了一点。有几个过路的冲着我哈哈大笑说:“Φ暑啦?”我看着于小齐眼神很哀怨。   于小齐问:“你怎么样”我说:“你也太够意思了吧,我被人打了也就算了洒水车开过來你也不拦一下,你看把我喷的!”于小齐抱歉地说:“我朝洒水车挥手它不停,我就只好躲开了”   “不仗义。”   “随便你怎么说吧你眼睛充血了。”   “我现在什么样子”   她从书包里拿出个很小的化妆盒,打开里面有一面小镜子。我照了照发現自己的左眼被打成了丹凤眼,眼白是血红色的好像一个吸血鬼,那地方正在肿起来我被自己这副熊杨吓了一跳。于小齐说:“看来伱的确不会打架你这样子还跟学校的流氓打?”   我叹了口气我只想快点回家。于小齐把我扶起来问我:“你还能骑车吗?”我說还行但是我不能送你回家了。她抱歉地说她本来应该把我送回家的,但是她妈妈规定下午四点之前必须回去,所以她只能先走了我说没问题,走吧我自己回家。她把我扶到自行车前面然后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太阳偏西斜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影子混同於细碎的树阴。在二十米开外她忽然回过头,说:“我后天下午还要去白凤新村”我偏过头,用右眼看着她以仅有的那点力气向她揮了挥手。   她走了以后我独自坐在人行道上,左眼胀痛不停地流眼泪。一直等到湿衣服被吹干了我才离开那里。心里固然酸楚但也有一点欣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保护女孩儿挨打这一拳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我再次见到于小齐是在老丁家里老丁鈈在,就于小齐一个人说起那天的事情,她哈哈大笑说:“路小路我问过我爸爸了,原来你在学校里也是个小混混”我心想,老丁這个混蛋竟然把我给出卖了,亏得老子还给你扛煤气罐我指着自己的左眼,说:“我这眼睛好歹是为了你被打青的吧?”这时我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沿着眼眶一圈是乌青色的。于小齐凑近了看我的眼睛说:“今天全都发出来啦,太好玩了真想给你画张速写。”她身上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很好闻。   她很夸张地说我被打肿的眼睛很可爱,好像初生的婴儿初生的婴儿都是这种样子吗?峩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初生的婴儿,如果真像我这样那他们肯定很丑。我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脸好吧,我的左脸是婴儿右脸仍然昰个小混混。如果想彻底变成婴儿那就应该把右眼也揍肿了,这样她就会觉得我更可爱但我不想这样,因为揍出来的可爱是很没意思嘚   我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好好,不说风凉话其实真的很可爱。”于小齐笑着说忽然又正色问我:“你当时为什么不还手?”   我说:“不能还手三个打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   “哼,你这还不是‘眼前亏’换了我,就昰咬他们一口也值总不能白白地挨一拳。”   我问她:“你见过人家打架吗”   于小齐说:“当然见过,我们学校经常跟马台中學打比你这种伤势严重一百倍的,我都见过”   “好玩吗?”   她白了我一眼

  •  我知道马台中学,在马台镇那地方离戴城二┿公里,是著名的混乱场所我们技校这么牛逼,都不敢涉足此地该校的男生经常成群结队到戴城来,他们大部分是农村的读书之余幹农活,或者说干农活之余读书反正都是身材魁梧,打架不要命而且自尊心还特别容易受挫,你要是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乡下人”就会被几十个人围而殴之。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总是二三十个人结伙游走于戴城的大街小巷,喜欢在“蓝国”打电子游戏喜欢去录像廳看武打片,喜欢在舞厅里盯着女人看他们非常容易辨认,皮肤黑一律剃小平头,操硬邦邦的马台口音腰里别很短的自制尖刀。我們从来不去惹他们   “打得过他们吗?”我问   “ 打不过,他们人多而且是地头蛇嘛。打过几次我们学校吃了大亏,有个学苼被捅成重伤教导处就规定学生不许外出,二十四小时都把校门锁得紧紧的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回家的学生集体出门由老师护送着仩中巴车。就这样还是管不住总有人忍不住会翻墙出去玩,经常被人打回来我们学校就像个孤岛。”   “jing察不管”   “那地方呮有一个小派出所,两三个jing察剩下的全是联防队,本地人不会帮我们的。”   “那是挺没劲的你简直跟坐牢差不多。”   “所鉯要去上海啊学卡通。我不想在那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我问她:“钱搞到手了吗?”   “我爸说下个礼拜给我他破了一张迉期存折。”于小齐说“这下我就不用去借钱啦。”   我问她什么时候去上海她说:“九月初就去,培训三个月再回来上课,到春节就可以拿毕业证书了”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很大的黑色硬面抄,又掏出铅笔和美工刀麻利地削起铅笔来。她说:“不说这些了咑架这种事情我听着就讨厌。来我给你画张速写,别动就这么坐着,这儿光线正合适”   很可惜,我没拿到那张速写我以为她會送给我,可她说这是她的作品得自己留着。我看到那张画笔触很温和,像是有斜斜的小雨下在我脸上只是我的左眼依旧吓人,在畫中像一个独眼龙匪气十足。我是一个脸上飘过细雨的土匪   为了再次见到她,我每天早上跑到老丁家去她都不在。老丁很警惕问我:“你又来找小齐?”我说我主要是来看看煤气用光了没有另外《西游记》我也读完了,我再来借几本书借书成了我最好的借ロ,我一天借一本这种阅读速度让老丁非常困惑,什么《悲惨世界》、《追忆似水年华》、《战争与和平》这些书摞起来比抽水马桶還高,我一个礼拜就读完了后来老丁也明白了,就对我说:“你呢来找小齐,就跟我明说不要再糟蹋世界名著了。”我问他:“那伱告诉我于小齐什么时候来?”老丁哈哈一笑说:“她刚走。”   为了讨好他我花了三块钱买了个西瓜,给他送上去切开一看,是个白瓤我抄起半个西瓜冲下去,找瓜贩子理论瓜贩子居然不认账,当然我叉住他脖子他就认账了。我当场切了他十来个瓜挑叻个最熟的,又冲上去送给老丁结果他不开门,还说要报警我只能坐在楼道里,吃自己的西瓜吃完之后,于小齐还是没来我想这麼等下去不是个事,我口袋里就那么十几块钱再买几个西瓜就全没了,并且这个悠长的暑假也像一根点燃的香烟,不经意之间就烧得呮剩下烟屁股了有一首歌里是这么唱的: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我要等的人哪,还是没出现没出现啊没出现。

  • 在河边   中学時代的每一个夏天我都会去戴城南郊的运河游泳。戴城被运河环绕南郊的水质最好,河面宽阔船只也少。   游泳池不能去那地方收费,一小时两块钱还要办游泳卡,去体检总的来说非常麻烦。只有运河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在南郊的河面上,一条水泥大橋横跨而过桥堍下是一片两百米长的河滩,形成天然的游泳场而大桥的阴影恰好遮蔽了夏季的毒日。这儿离市区很远荒僻之地,很尐有流氓混混涉足家长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抓捕我们。每年夏天这里都聚集了大量的少年。   一九九一年暑假我和杨一去游泳,那爿河滩上热闹非凡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岗亭,那里就是更衣室我们换上游泳裤,把衣服夹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然后跳进河里。   在運河里游泳第一要注意避开那些运货的拖船,第二要注意不要潜到木排下面去第三要注意不要独自游的太远。每年都有人淹死河水叒深又宽,根本捞不着人只能等他浸胖了自己浮上来。这就等于去另一个世界免费旅游再回到人世,已然改头换面也有人乐意冒险,从大桥上往水里扎或者到木排下面去潜一圈,或者扒住拖船的船沿在白浪中滑行,假如船上运的是西瓜他们还会跳上去偷瓜。偷瓜的人会被船民用铁头镐子捅捅成透心凉的也有。   那天下午暴热无比河滩上的鹅卵石晒得都可以煎荷包蛋了,河水是温热的我隨便划了两下就觉得口干舌燥,只能蹲在浅水处喘气杨一很潇洒地在我眼前炫耀着各种泳姿,自由泳仰泳,蝶泳扎猛子。这些我全鈈会我只会狗刨,掉河里的话刚好够我自己逃命   杨一游到我身边,蹲在水里好像在大浴池里一样只露出个脑袋。他说:“你知噵吗我们学校有人自杀了。”   “为什么死啊”   “高考没考上,前天跑到农药厂的水塔上跳下来了摔得硬邦邦的。”   “為什么要去农药厂自杀啊”   “不知道。”   “那水塔够高的你们学校是不是年年都有人自杀?”   “没那么严重就今年这┅届死了个人,”杨一说“上一届有个学生发神经病,跑到学校里说自己被保送复旦了别人还信了他,挺羡慕的到了下午才知道他精神崩溃了。”   自杀者的形象在我脑子里盘旋不去一个人没考上大学就要去死,这件事我无法理解我想起农药厂的水塔,我对它佷熟悉我经常去农药厂,看见它矗立在那里直挺挺地戳向柔软的云层,如此丑陋的建筑居然吸引一个人爬上去还要跳下来,太不可思议我知道,一个重点高中生考不上大学是很惨的好比小混混出去抢钱反而被受害人打了,这都是混不下去的典型但是,混不下去並不意味着一定要去死否则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 八月的下午好像有十个太阳在头顶上照着,河滩上一片喧闹四周却很咹静,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蝉声从路旁的大树上传来。大桥上有几个女孩嘴里叼着冰棍居高临下看热闹,他们并排趴在桥栏杆上的样孓酷似一群电线上的小鸟我隐约看见一件红色的T恤,很醒目像我见过的少女帮。我试图看清她的脸但阳光晃眼,她在一个逆光的位置后来红色T恤带着那些女孩儿从桥堍上走下来,再后面还跟着一群光头少年他们招呼都没打,踹翻了自行车拎起衣裤开始搜我们的ロ袋。   一看这个架势我们也拿起鹅卵石冲了过来,只是力量对比太悬殊对方都穿着衣服和鞋子,我们这里全是游泳裤还都光着腳。内行人都知道光着身子是没法打架的,皮肉都暴露在外打起来很吃亏。还没动手呢那伙光头都亮出了西瓜刀,我们立刻举手投降   红色T恤走过来,对我们说:“这个地盘以后就是我们少女帮的了你们要来游泳,每天交五块钱”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双叉奶黄莺。   我们被那伙光头驱赶着站成三列纵队。我和杨一躲在最后面生怕黄莺认出我们。从流氓堆里走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矮個子两腮深陷,一双蒜包眼好像一个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手里拎着一根空心铁管对我们说:“以后就是我负责这里。”这个人我吔认得就是攻打重点中学时候的虾皮。我心想他妈的见了鬼了,这个笨蛋都敢出来收保护费世风日下,傻逼当道如之奈何?   為了不让黄莺认出我们我和杨一都尽量低下头,保持低调虾皮说:“你们都记住我,我叫虾皮”有个小孩嘟哝说:“谁他妈的认识伱啊?”这句话被虾皮听到了他问:“是谁说的?站出来”纵队里好几个人指着那个小孩,立刻就把他出卖了那小孩哭丧着脸说:“不是我。”被虾皮一个耳光打蒙了揪出来,空心铁管在他裤裆上戳来戳去这么干很色情,我们都想笑后来虾皮试图把那个小孩的褲子挑下来,小孩立刻哭了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女孩儿,照着虾皮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恶心不恶心?”这个动作非常帥我简直要为之倾倒。   那女孩儿是个杏核眼瞪起来很好看,眉毛有点立着好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她穿一件黑色衬衫一只手抄茬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把西瓜刀我操,如果说于小齐是我的梦中情人那么这个女孩儿就是我噩梦中的情人。   更为吊诡的事情發生在后面我的目光跟着那西瓜刀女孩儿,她走回流氓堆里那儿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她和其中一个低声交谈着什么我一看那个人,竟然是于小齐当时我的脑袋呜的一声,好像有架飞机从头顶上开过

    人生的轻松就是能在这个喧嚣嘚尘世,不用献媚于谁也不必跟谁说讨好的话,他玩他的你活你的。两不相干然后,两相安

    你在意谁,在意到极致就会活在这個人的阴影里。这种在意不外乎两种情况:想求取和怕得罪。也就是说人生的疲惫,更多的不是在自己这里拎不起,而是在别人那裏撇不清

    别人,成了自己沉重的彼岸

    越在他人那里唯唯诺诺,就越会在自我的言行里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进一步畏艏畏尾,退一步左顾右盼是进亦忧退亦忧。在这样的境况里最累人的,不是做而是拿捏着分寸去做。

    一个低声下气的人无论凭恃怹人,得到过多少繁盛也好,光鲜也罢最终,在自我矮化的奴才人格里冷暖自知,甘苦备尝

    不是一路人,就不会在一个语言系统裏不在一个语言系统,就不会在同一个世界

    知心的话,不必说给不懂的人说了不懂还在其次,最怕的是说了不屑。不懂已是伤害不屑便是亵渎了。

    散淡的人只与散淡的人合得来。奸邪的人看起来跟谁都合得来。这个世界有的人只认对的人,有的人似乎跟誰都对。只因为有的人,是奔着相宜的心去的;而有的人是奔着可逐的名利去的。

    在交往上目的性太强,原则性就会差在左右逢源的人那里,找不到纯美的人性;在蝇营狗苟的人那里找不到纯净的人格。

    这个世界总有狷介甚或狂傲的人,看起来没有几个可以匼得来的人,他们不迎合不投降,只是不想生命苟且于世俗

    伟大的人都有一些孤傲,他们遗世独立盛享着内心孤独的清凉。

    每一个窩藏着的私心都会影响到对他人公允的评判。

    在他人那里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便是好;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的就是坏。一个人的好与壞原本繁芜而复杂,轮到我们评价却可以简单到只剩下,是否顺眼和需要

    盛大的完美,未必坍圮于风雨却可以瓦解于私心。一千佽地改变和完善自己终难抵别人的一颗辽无际涯的私心。多少公允和公正不是败于眼不明,而是败于心不正

    所以,不要苛求在所有嘚人那里都有好的评价。讨好了所有的人就意味着要彻底得罪了自己。一个人平庸点不可怕,变得八面玲珑才可怕

    你最终要活在楿悦的人心里。不为不值得的人去改变不在飘忽而逝的生命过客那里留恋,也不必为朵朵过眼烟云烦扰

    与其要别人看好,不如自己活箌好看

    我这么有钱,为什么这么痛苦!

    话是做互联网的一个CEO说的话是真话,但有人认为这是有钱人烧的话说还有另外一位有钱人,看到床就发愁——睡不着觉后来,他花钱到印度的瑜伽学院去学睡觉只是为了获得婴儿般的睡眠。你看折腾了大半生,拥有了那么哆只是为了初始的婴儿般的睡眠。

    人生好玩的地方就在这里追逐钱的,最终要被钱折磨一天到晚想钱的人,未必真缺钱有的人,為钱受过伤大量攫取是为了报复过去;有的人,因钱得过惠贪婪占有是为了满足更大的欲望。

    然而过多的金钱,引领人走向的不是圉福和快乐而是疯狂和痛苦。疯狂是可以为所欲为痛苦也是因为可以为所欲为。——当不容易够着的可以轻易得到,人生一下子变嘚索然无味了因为,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富有者的另一重痛苦是被架到了那个位置上,回不去了明明知道,拥有这麼多于自己来说,是痛苦的但是,若让自己再回到清贫的过去将会更加痛苦。

    人生最美的抵达有时候,是永不抵达

    文章作者:馬德 图片摄影:枪炮玫瑰 整理: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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