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了我又不认账，黎安，你欺负人。”

周勉反身把她抵在墙角，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眼睛有些发红，像极了暴躁的小兽，可说出的话，却别扭又委屈，好似才被抛弃的小可怜。

强烈的反差，叫黎安很抓狂，又可耻地很心动。

羽毛球第三次从天而降落在身上时，黎安知道自己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

拍拍屁股站起来，黎安捏着羽毛球朝周勉走过去。等走得近了，她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周勉怀里，哼哼唧唧的一副作妖相。

周勉没动，冷眼睨她，“你干什么？”

黎安仰头，蹙眉噘嘴地扮可怜，“周同学，你的羽毛球砸了我三次，我要点儿赔偿费不过分吧？”

“你想怎么样？”周勉问。

“听说二楼食堂新开了一家石锅拌饭。”黎安意有所指，眨巴着眼看他。

她惯会如此，善用无辜的表情，骗得人心软。周勉偏过头，硬着心肠说：“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的饭钱还没有还我。”

“周勉，你什么意思？！”黎安提高了声，一下凶相毕露，“之前明明就是你情我愿的，现在来跟我翻旧账，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拒绝了你，怀恨在心才这样的吧？”

“是。”周勉不否认，“以前请你吃饭，或者说被你蹭饭，是以为你喜欢我。可那天你都明明白白拒绝我了，我总得把饭钱要回来，免得人财两空。”

“是不是真要我还？”黎安狠狠瞪着他。

“是。”周勉态度坚决。

“你！”黎安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周勉对她，一向有求必应，好说话到让她几乎忘了他骨子里是多冷漠理智的人。现在突然这么不近人情，她真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其实那天拒绝他，她原本以为他会转身就走，之后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谁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轻微停顿后居然要她把之前跟他蹭吃蹭喝的钱都还他。

她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那是他给自己找台阶，甚至刚才在操场上看见他，他的羽毛球第一次落在她身上时，她都还当他是看了自己在朋友圈发的求江湖救急的消息，上赶着来给她送吃的。

可原来他是用这种方法提醒她还钱么？

“周勉，”黎安想到什么，试探道，“你该不会是存了我要还不起，就会对你以身抵债的念头吧？”

“你想多了。”周勉神情坦荡，“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务实，最懂及时止损。人是人，钱是钱，没有心的以身抵债，还不如装在口袋里的钱来得实在。”

“你！”黎安气得跺脚，“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周勉眯了眯眼，她这无赖劲儿倒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周勉和黎安是高中同学。

俩人不在一个班，原本该是毫无交集的。只是那一回运动会，俩人都去办公室请假，碰巧撞在了一起。

彼时，黎安使出了毕生的表演才能才骗取了一张请假条。周勉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只干巴巴地说了句“我要请假”，居然就被准了。

从办公室出来，黎安看着周勉，一脸崇拜，“同学，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请假心得？”

周勉看都不看她，脚下生风，大步往校门口走。

黎安不死心，迈着小短腿紧追不舍，“这位同学，同是天涯请假人，相互交流，取长补短嘛。你比如说我，我就是拼演技，我能从头到脚一个月不重样地疼一遍……”

她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大有他不回应她就会一直说下去的意思。周勉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看她，“我的秘诀就是稳坐年级第一，你行么？”

“这个……真不行。”黎安为难地说，说完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他，“你……就是周哑巴？”

“你才是哑巴！”周勉瞪她。

他打小性子冷，不爱说话，一度被神经兮兮的周妈妈怀疑有自闭症，动不动就想带他去医院检查。自家母亲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别的人，只是没想到传来传去，竟然都把他传成了个哑巴。

“没事，就算你是哑巴，你也是最好看最聪明的哑巴。”黎安坏心眼地作弄道。

周勉懒得理她，迈开腿往前走。

黎安又跟上，还熟络地套近乎，“你请假是要去哪儿啊？”

周勉睨她一眼，没出声。

他觉得她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都看得出来他不想理她，会自己识趣走开。可他实在高估了黎安。

她不仅没走，还一路跟着他上了公交车，全程无视他的沉默，拽着他自说自话，搞得旁边阿姨看他们明显是一副看“早恋加逃课的问题学生”的复杂表情。

好容易捱到下车，周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黎安一脸无辜，“我问你你不说，那我只能自己跟着来看看了。”

“……”周勉无语至极，深吸一口气，指着C大校门，“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就是来这儿看一场篮球赛。”

“哦，这样啊。”黎安笑了笑，自觉十分体贴地说，“一个人看比赛多没意思，我陪你吧。”

“你陪我？”周勉有些不明白她的脑回路，“那你费那么大劲儿请假，难道是闲着没事？”

黎安点头，“就是闲着没事，才请假的啊。”

这逻辑，周勉简直大写的“服”。

那天，托黎安的福，周勉原本只想安安静静看一场比赛，结果却弄得全场瞩目。因为她在旁边，生动地给他演示了什么叫一个人抵得上一支啦啦队。

等看完比赛出来，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正好各回各家。

回去的车上，周勉是习惯性沉默，黎安也一扫之前疯癫话痨的状态，安静得有些不像她。她情绪反差之大，叫周勉始料未及。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看着昏黄光线下沉默的侧脸，他竟然觉得这才是真的她——落寞又孤独，而那个热情活泼的影像更像是迎合这个世界的虚伪产物。

下了车，周勉犹豫着要不要说再见，本来他是想如果她还像之前那样拽着他啰里啰嗦，他绝对撒腿就跑，可现在……

“周同学，”黎安先出声打破沉默，“你请我看比赛，我请你吃饭吧。”

“谁请你看比赛了！”周勉小声反驳一句，却不知怎么没有拒绝。

或许是之前先入为主觉得她该是习惯了单方面做决定，或者是天生死皮赖脸的人，突然这么客气，甚至带了两分拘谨和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反而有些不忍心。

“嗯，没有请没有请，是我自己赖着要去的，那就当我赔罪吧。”黎安赶紧说。

周勉“哼”一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黎安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又问道：“去么？”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周勉一句不情不愿的反问：“吃什么？”

“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黎安松一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拒绝我呢。我这么脸皮薄的人，要真被拒绝，说不准会哭的。”

“你要是脸皮薄，别人岂不是要满大街找脸。”周勉忍不住回怼。

俩人笑闹两句，周勉掏出手机给自家母亲打电话报备，不出意外地招来连番追问。周妈妈在电话那头兴奋又八卦，问他跟谁一起？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什么时候回？用不用去接他……

末了，还非要让黎安接电话，以做证明。

周勉无奈，只能把电话递给黎安。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家母亲什么意思，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晚归，还是跟女生，她心里那簇八卦的小火苗怕是瞬间就熊熊燃烧了。

黎安一脸蒙逼地接过电话，有些怀疑自己跟周勉是拿错了剧本。

等挂了电话，黎安饶有兴味地盯着周勉，“你妈是不是怕我把你拐跑了呀？”

听出她的调侃，周勉恶狠狠瞪她，“你别听她胡说，她就那样。言情小说看多了，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小女孩似的喜欢……喜欢脑补这种恶俗的高中恋爱故事。你也别出去乱说。”

“乱说什么？我觉得很好啊，你妈妈一定很幸福才会这样，而且她很爱你。”黎安看着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们是同类呢，但是真好，你不是。”

她的笑里满是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和悲凉，可周勉并不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人，转了话题问道：“你不用给家里打电话么？”

“不用啊，我一个人住。”黎安无所谓地说。

后来周勉无数次想，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多问一句，问她什么“同类”？什么“不是”？也不至于让她又独自悲伤了那么久。

“算了，去吃饭吧。”周勉最终还是妥协。

黎安欢呼一声，得了便宜又卖乖，“周同学，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周勉冷哼，“不，我就是怕你饿死了，我这笔钱就彻底成了坏账，收不回来。”

他说着，转身往餐厅走。黎安赶紧跟上，开玩笑，万一这金主反悔了，她上哪儿哭去。

走了两步，黎安没话找话：“周同学，你放心，以咱们俩的交情，我如果真的哪一天饿死了，也一定会把遗产留给你的。”

“你都能饿死了，还能有遗产给我？”周勉斜眼看她。

黎安脸一红，强撑道：“如果，如果我有的话。”

周勉叹一口气，实在有些不明白自己喜欢这姑娘什么。明明长相一般，还不靠谱，连智商都是最多小学毕业的那种水平，他怎么就偏偏一头栽在了她手里？

“周勉，我突然想到一个发财致富的路。”走了两步，黎安忽然很兴奋地拽住他袖子，“前两天我被一个艺术系的姑娘堵宿舍门口，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特别讲义气地拒绝了。你说我要真高价卖你信息的话，她们肯定会买的吧？从一些平常的社交账号，到你不为人知的喜好……”

她越说越兴奋，俨然当这是一份可持续发展的事业，末了还特别正式地问：“周同学，你要不要跟我签个约，让我做你的独家经纪人？”

周勉淡淡看她一眼，“签婚约？”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也辨不出真假，声音里更是透着两分漫不经心，叫你无从猜测他的真实心意。可若你对上他的眼睛，就会看见那里面满溢的深情，以及隐隐的期待和不安。

黎安偏过头，不敢看他，暗自平息着胸口处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感，镇定道：“周同学，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周勉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眼睛。

“怎么了？”黎安用力掰开他手，看见不远处徐琛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

“这年头有几个女友很正常，反正早晚会分的，你还有机会。”周勉看着她。

那天黎安拒绝他时，说她有喜欢的人。可这些年，他对她严防死守，如果还能叫她对旁人生出心思，那只能是比他更早出现在她世界里的，她的邻居徐琛。

“你这是在安慰我么？你为什么这么傻？”黎安看着他，鼻头有些发酸。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做不到。黎安，你告诉我，该怎么才能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周勉的声音无奈又疲惫。他天性内敛，又习惯自我克制，从未对什么表现出强烈到必须拥有的感情，可她是个例外。她是他的全部欲望，不能拒绝的本能。但凡他能对她狠下心，他都不至于这么狼狈，死皮赖脸要留在他身边。

从来骄傲自信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挫败又无助的时候。

黎安忽然觉得自己残忍，半晌，竟鬼使神差地踮着脚吻住眼前的少年。

那一吻之后，俩人之间变得有点儿奇怪。

就是之前拒绝周勉的时候，黎安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继续相处。

一连三天，她都没出宿舍门，就怕遇见周勉不知道说什么，俩人会尴尬。周勉曾打过来电话，她吓得直接给挂了，挂完又觉得失落，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闹腾。

室友看不下去，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

黎安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惨兮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们一时鬼迷心窍对自己的异性好友那什么了，能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从前一样？”

“你终于忍不住对咱们周学霸伸出魔爪了？”室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八卦道，“你是把人家给亲了摸了，还是直接扑倒了？”

“你能不能有点当代女大学生的端庄矜持？！”黎安一脸正义。

“要我端庄矜持？那你倒是给我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啊。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说的话，是不是典型的渣女行为？占了人家便宜，还想退回到朋友身份，可能么？”

“我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就是……”

黎安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是徐琛打来的，说要请她吃饭，顺便介绍女朋友给她认识。

到了餐厅，一眼先看见周勉，黎安怂得想逃，又怕被徐琛看出来什么，只能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信念，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徐琛几乎立刻就察觉了俩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轻笑一声，“怎么？吵架了？我还以为你们俩永远不会吵架呢。”

他说得有些吃味，可周勉却觉得刺耳，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没吵架，是我们接吻了，正害羞呢。”

黎安呛了一下，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震惊地看着周勉。

徐琛一顿，半天才笑道：“本来是想宣布我跟我女朋友的，现在看来，是你们要请客了？”

“你别听他……”黎安慌忙要解释。

周勉却打断她道：“嗯，我们请。”

他三言两语就要坐实一段关系，黎安压根顾不上对面两个人，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角落里走，“你胡说什么！”

“哪儿胡说了？”周勉反身把她抵在墙角，居高临下看着她，“亲了我又不认账，黎安，你欺负人。”

他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像极了暴躁的小兽，可说出的话，却别扭又委屈，好似才被抛弃的小可怜。

强烈的反差，叫黎安很抓狂，又可耻地很心动。

半天，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周勉也不说话，盯着她，视线慢慢从眼睛移到嘴唇上。那天黎安或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吻了一下就想抽身的，他却哪里会放过机会，立刻反客为主，霸道吻了上去。

绵软，香甜，她唇齿间的滋味一如他想象的美好，如果他从未尝过，或许他还能克制，可是现在……去他妈的克制！

眼见他眼神越来越暗，黎安本能地觉得危险，下意识想往后缩，“你看什么？！”

周勉咽了咽口水，忽然伸手落在她唇上，哑着声问：“黎安，你那天是不是对我见色起意了？”

他说完，不等黎安回答，一低头吻了上去，含混不清道：“我想礼尚往来。”

不同于那一天的霸道，他这一次温柔得很，吻得认真又虔诚，似乎要用尽所有的耐心，磨得她沉沦于他。

黎安无力拒绝，怎么拒绝？她对他何止是见色起意。

一吻结束，周勉抱着她，低声问：“是不是很喜欢跟我接吻？”

黎安腿软，嘴上却强硬，“不喜欢。”

“哦，反正我很喜欢。”周勉很愉悦。

黎安看着他，忽然想究竟是自己把一个小纯洁变成了老妖孽，还是他本性如此，平时都是在装禁欲，装高冷？

再回到座位时，黎安怕被徐琛看出什么，一直低着头默默吃饭，自然也就错过了桌上两个男生之间的无声较量。

周勉看徐琛，有得意也有挑衅。

徐琛看周勉，无声说了句“幼稚”。

这场面任谁看俩人都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的关系，然而饭后，俩人却勾肩搭背相约去打篮球，留下两个女生大眼瞪小眼。

只是一出餐厅，周勉就立刻嫌弃地推开徐琛，徐琛也跟摸了脏东西似的使劲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我先说，”周勉率先开口，看着徐琛，“不管黎安从前对你是什么感情，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招惹她。”

“怎么？终于不装好朋友了？”徐琛挑眉。

黎安第一回把他介绍给周勉时，他就隐隐感受到他的敌意，然而那时周勉应该还不明白自己对黎安的感情，不过是下意识的戒备，如今看来他是准备遵从自己的内心了。

“我从来没有装，以前不明白，现在只是更确定自己的心意而已。她是我的，哪怕她心里还惦记着你，我也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把你全部抹掉。”周勉一字一句说。

徐琛看着他没说话，半晌笑了笑，“她不喜欢我。”

周勉一怔，“我不信。”

“我也不想信，可这是事实，黎安心里从来没有我。你可以去搜一个叫‘药’的微博账号，看完你就知道了。”徐琛说完就走，好像终于功成身退一般。

周勉回到宿舍，登录微博搜索，看到那个微博账号上为首第一条就是：“完了，完了，我把人亲了，怎么办？”

显示发布日期，正好是他跟黎安接吻的那一天。

11月13日，他不理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拒绝伤到了，我也不想的。可他值得那种小太阳一样乐观可爱的姑娘，而我满身疲惫站在黑暗里，只会拖累他。

11月11日，他跟我告白了，我这辈子最出息的事大概就是拒绝了他的告白（哭）。

10月9日，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他真的超适合白色衣服。好想把他藏起来，别人看见了，一定会抢走不还的。可是算了，还是让他被别人喜欢吧。

9月5日，他今天又被我蹭饭，我把不喜欢的胡萝卜全部挑给他，他皱眉很嫌弃，可是又一块不少地全吃了，他怎么这么可爱！

这个账号发微博的频率不高，但每一条周勉都似曾相识。再往下，翻到更早以前的内容，周勉忍不住红了眼。

2017年6月5日，今天也是突然很丧的一天，可是看着他对我笑，我就又很想活下去。长命百岁如果有他的话，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2016年4月3日，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喜欢到觉得想死的一瞬间，都一定会害怕没能再看他一眼而觉得遗憾。

很多都是短句，唯独一条长微博：

今天突然萌生了想死的念头，其实也不是想死，只是又一次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不知道是怎么就走到办公室请假的，老师批准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他知道我是去自杀，会不会愧疚到觉得自己不该给我批这个假？想着又觉得好笑，我连自己的情绪都负担不了，却还操心别人，这大概也是我会这样生病的原因吧。

接下来原本一切该按照计划进行，我会先去吃一顿火锅，然后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最后把那些攒起来的安眠药吃掉，就一切都结束了。

他面无表情地请假，连话都不多说一句，我突然好怕他跟我一样，怕他也是想不开。其实挺奇怪的吧，我自己都想死，却怕他也这样。我一直跟他说话，厚着脸皮去陪他看比赛，可是终于确定他不是像我这么神经病，我又有一点失落。可能是太久没有人陪我吃饭了吧，我竟然向他提出了邀请，他没有拒绝。他跟家里人打电话报备，我也久违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发布日期是2015年3月9日，正好是他跟黎安刚认识的那一天。

周勉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完这些内容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情绪反复无常，为什么总是给他一种明明在笑，却觉得她很悲伤的感觉，为什么她总是回避他的感情，为什么她总像是藏了秘密……

他忽然很想见她，迫切地想要见她，想要抱抱她，亲亲她。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给徐琛打了个电话，“她……是因为什么？”

徐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其实是我爸的患者，她从初三开始就有抑郁倾向，除了天性敏感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她父母离婚带给她的打击。”

原来初三的时候，黎安父母之间的矛盾就已经不可缓和，俩人每天除了争吵还是争吵。黎安从来都冷眼旁观，好像不关心，可其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他们吵累了，准备离婚，可是谁也不想带着黎安。黎安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主动搬去了爷爷家。爷爷去世后，她就独自生活。

“从那以后，她就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看似正常人一样地陪别人笑，陪别人闹，心里却可能在流泪。她自以为强悍地生活，可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曾跟我说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可是遇到你，她说你是她的药，她觉得自己在慢慢变好。但她还是害怕，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我希望你是真的确定自己可以接受和照顾这样的她，否则就不要对她说喜欢了，她负担不起。”

那天周勉没有给徐琛任何答复。

挂了电话，他独自坐了好久，最后给周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周末要回去一趟。

到了周末，周勉一大早把不情不愿的黎安喊出来，说有事要告诉她。

黎安赖床不想起，周勉就开始威胁人，“你如果五分钟后还不出来，我就去保卫室借一个喇叭，满校园吆喝说你强吻我。”

黎安一个激灵坐起来，“你不是也亲回来了？我们已经扯平了。”

“怎么扯平？就算同样是接吻，以颜值来看，你占我便宜，要比我占你便宜得多。”周勉很无耻。

黎安怒了，“周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嗯，我以前就是对你太绅士了。”

没办法，黎安匆匆起床出门，臭着脸问周勉什么事。周勉却拽着她往校门口走，说决定接受她以身抵债，让她跟他回趟家。

黎安不干了，“当初是谁说不这样的，出尔反尔，我不愿意了。再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周勉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半天一脸悲壮地把手机递给她，“你以为我想么，我妈又开始作妖了。”

黎安不解，等看见微信对话框里周妈妈转发给周勉的一长串内容，顿时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还恶趣味地念出来：“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同性恋，如果你的儿子是同性恋你会怎么样？关于同性恋你不知道的事……伯母怀疑你是同性恋了？”

“我是不是，你知道。”周勉挑眉。

黎安脸红，“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周勉不介意她装傻，只说她如果跟他回家一趟，帮他解围，他们之间的账就两清。黎安讨价还价半天，又加了以后要继续蹭吃蹭喝的条件，才最终点头同意了。

等回到周家，周妈妈看到黎安，简直比看见周勉还要高兴。

“你就是黎安吧。”周妈妈抓着黎安的手，“高中那一回我们家小勉没回来，就是跟你去吃饭的吧？我就说，闷葫芦长那么大第一回跟同学在外面吃饭，心里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可是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要不是你周叔叔拦着我，我真想跟踪他，看看是哪个小姑娘。

“不瞒你说，打小我就怀疑他有自闭症，不爱说话，对谁都冷淡得跟人家欠他钱似的。我就害怕呀，怕没有小姑娘会喜欢他，谢天谢地，总算有人能看得上他。以后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打不过有你周叔叔，骂不过有我呢，我们家一向是有了媳妇，不要儿子的。就是有一点，你可千万别不要他，就他这样的，肯定招不来别的小姑娘了……”

周妈妈话里话外都是对周勉的嫌弃，黎安反而忍不住替周勉辩解，俩人一下就拉近了距离。

周勉和周爸爸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沉默。

一直聊到该做饭了，周妈妈起身往厨房去，周爸爸跟着过去帮忙，周勉才找个空跟黎安抱怨：“你看到了，我妈现在看你就跟看观世音似的。”

黎安却有些不安，“那如果她知道我们是假的，肯定会伤心的。”

周勉眼神有些闪躲，含混道：“以后再说。”

吃完饭，周妈妈拽着周爸爸出门，还特意强调说他们是去看午夜场电影，会很晚回来。

本来黎安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可是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没问自己睡哪里！

难道是跟周勉一个屋？！

“我睡哪儿？”半天，黎安忍不住问出来。

周勉看她一眼，起身往卧室走，黎安磨磨蹭蹭跟上。

到了门口，周勉双手抱胸倚在墙上，抬了抬下巴，“你住这里。”

“我啊？”周勉嘴角噙着笑，蔫坏蔫坏的，低头凑过来。

黎安下意识闭眼，谁知他只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住对面”。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黎安迅速闪进屋，“砰”一声关上门。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周勉发来的微信：“说实话，你刚才多想了吧？”

黎安不承认，“谁多想了？”

“谁多想谁知道，不知道偷偷肖想我多少回，我的脸，我的大长腿，我的宽肩窄腰，你其实很想摸的吧？”周勉回。

黎安看着手机没再说话，半天发了句：“你过来。”

周勉大概隔了二十分钟才敲的门。

他居然已经洗了澡，身上还带着水汽不说，关键大冬天的不好好穿衣服，只穿了件运动裤，裸着上半身。纤细的锁骨，宽厚的肩膀，白皙的胸膛……

黎安一下忘了要说的话，呆呆看着他。

“看够了么？”周勉低笑。

黎安回神，稳了稳情绪，冷声问：“你知道了？”

关于肖想他的话，是有一回她去游泳馆找他，他穿着泳裤，刚从水里出来。修长的四肢，流畅的肌肉线条，近乎完美的少年身材令人惊艳，导致她不经思索地掏出手机，在微博上发了一条状态，说自己一定是变态了，想亲他摸他。

周勉看着她，“是，知道了。”

“所以你……”黎安咬着嘴唇，既害怕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所以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怪物了吧。”

如果他已经看过那些微博内容，那他就会知道她在对着他笑的那些背后，还藏着怎样绝望和想要自我毁灭的念头。

“没有人是怪物，黎安。”周勉不允许她这样说自己，他扳着她肩膀，让她看他，“你说我是你的药，跟我在一起会好的不是么？”

“不会好的！”黎安很激动，她比所有人都想要好啊，可是那多艰难，“所有人都说这是一种病，可我觉得不是，病会好的，它却更像是一种性格残缺，会一直跟随我。我能得到快乐，甚至比别人更轻易，可是我不能长久地快乐，很容易就会陷入到一种失落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每个人都说想开点，别矫情，可是怎么想开，怎么不矫情，他们没说。我比任何人都想想开，可这可能是灵光乍现的一瞬顿悟，又或许是遥遥无期的迷途，我不知道。这样反复无常，情绪不定，只会伤害身边的人，我不想伤到你。你知道承认这样，比接受它更叫我绝望，因为我要暴露自己的不堪在你面前。我多想像其他正常人一样，那样我就可以说喜欢说爱，可是现在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就够了，我不想拖着你。”

她几近崩溃地喊出这些话，周勉心疼地用力抱住她，低声安抚道：“可是黎安，你不会后悔么？不会后悔没有跟我在一起，不会后悔我把所有的温柔和纵容都给别人，不会后悔我跟别人亲吻拥抱，做最亲密的事么？”

那天看完她的微博内容，他不仅知道了她为什么拒绝他，更知道了如何抓住她。她爱他，太爱他，爱到克制和压抑，所以就算不想拖累他，也一定会不甘心的吧，不甘心把他让给别人。

黎安没出声，周勉低头吻她，嘴唇落在她颈上，沿着耳垂往上，脸颊，鼻尖，眼睛，最后落在唇上。

“黎安，如果我是你的药，那也只能是毒药，是罂粟，止疼又上瘾，我要你戒不掉我，躲不掉我。你说你有病，我也有，每个人的阴暗面就是他的病不是么？我的阴暗面，是我的偏执和占有欲，它们一旦觉醒，就不会消失。我只是在假装大度，不过是想继续留在你身边，伺机趁虚而入。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别人的，即使那时我以为你喜欢徐琛。我也确定我一定会得到你，一定会。

“而且现在，你连我父母都见过了，我妈恨不得把传家宝都给你，你要是还拒绝我，他们肯定觉得都是我的错。或者我们摊牌，说我们是假的，那他们也免不了伤心。黎安，你忍心伤害他们么？你是那种嘴硬心软，又容易有负疚感的人，所以你不会。你看，我明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却还是故意逼你，黎安，这才是真的我，我会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

“可是，我真的不值得……”黎安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不，你值得。”周勉很肯定地说，“所以黎安，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我会发疯的。”

他边说边吻她，吻得细致又认真，黎安想拒绝，又舍不得。她比他更早喜欢他啊，那一次拒绝就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哪里还能推开他第二次。

“那你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冷落我，不要让我自己察觉，不要折磨我。”黎安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好。”周勉点头。他不想说自己不会不喜欢，他怕她不信，也怕她有负担。

好容易黎安的眼泪才止住了，周勉抱着她倒在床上，俩人静静地享受这一刻迟来的温馨时光。

半天，周勉小声诱哄道：“我就留在这儿好不好？”

黎安不同意，“回你自己屋去，万一被周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周勉赖着不动，黎安还想推他，外面忽然门响了，应该是周妈妈他们回来了，黎安吓得不敢动了。

“现在想出去也出不去了，今晚我就在这儿睡，明天我早点起床溜回房间就行了。”周勉低声说。

黎安没办法，只能同意了。

那一晚黎安睡得特别好，久违地一觉睡到天亮。只是隔天一出门就对上周妈妈意味深长的笑时，黎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周勉这个骗子，一大早虽然溜回去了，却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跟周妈妈说准备补血的食材。

黎安气得想打人，“我们又没有怎么样！”

周勉振振有词：“我都从你屋里出来了，要没发生点什么，我妈要怀疑我不行怎么办？”

后来婚礼上，黎安很不巧地听到周妈妈跟周勉的对话。彼时周妈妈在泼自家儿子冷水，说要不是当年她配合他给他发那些消息，后来又本色出演好婆婆一角，周勉绝对拿不下黎安。

周勉不承认，说那些不过是铺垫，最终还是全靠他的美色和真心双管齐下，才抱得黎安归。

于是新婚夜，黎安让周勉跪键盘托，“你套路我？”

周勉理直气壮，“没有套路，就没有故事！”

自此，黎安真心觉得，跟这个套路王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三好正常人。而她也的确在变好，因为爱从来都是治愈人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