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穿越到某个名声特别不好的人身上的小说,具体应该怎么写呢?

医术精湛、武艺超强的少年第一次来到繁华都市。他的人生从此开始多姿多彩......(纯都市故事,无玄幻修真情节)

  写在《乌鸦落过的村庄》网络版前

  一部小说写了三年,改了近十年,男儿心血,天地可鉴。好在文放十年,长短自现,刚刚完成的修改,大刀阔斧砍了近十万字,一点也没觉出痛,反而生成了快感。世上的人谁都想把最好的一面示人,作品亦然。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决心就此一锤定音,再不改动。
  有一位编辑老师说,一部作品一经生成,就自有了命运。而命运只有在回顾中,才能看清其本来面目。一个命运如果永远在路上,那该有多累啊!我深信此说,看来,此作贴上天涯,当属宿定!一切只能待以时日,始见分晓。
  都说天涯是个大平台,集大千世界各色目光,想到这一点,心情就涟漪如潮。从此,不定就遇到了知音,磕出了一些声响,进而就得了正果?这是作者的所盼,也是一个视创作为生命的苦行者最大的精神之痛。痛并希冀着,总比枯寂要好。
  此说写在小说前面,权算一段定稿宣言和网络前言,希冀得到应有的回声。亚宁将在随后的日子里,一篇篇地呈献全部,读者诸君如觉尚可者,敬请留下您的“一鳞半爪”,以为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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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上直播了吗 好幸运 看你前言此书一定好看

  天涯新的登陆,简直是一种苦难。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啊!

  《乌鸦落过的村庄》内容简介

  全篇小说共100章,字数约34万,时间跨度四十多年,范围束于沙漠边沿上一个小小的村落。文中的强人赵黑父子的闹剧与悲剧,弱人高远方的凄惨人生,我的灵异与情爱经历,刘三亮母子妻儿的荒诞无稽,以及其他角色的深入浅出,都烙上了人性的血印。每一个角色的故事有真有假,情景却是作者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的真实。因为作者曾生活在这样一个小村庄十几年,对那段往事和生活记忆犹新。可以说这是一部近于荒诞的生命悲歌,吟唱在岁月的长风之中,盼望人们读后能对命运与生命的冥冥有所感悟。

  《乌鸦落过的村庄》目录

  66、土墙上的纸光荣
  70、城里来的女同学
  85、回错屋子上错炕
  99、最后一个葬礼

  《乌鸦落过的村庄》

  按村里老辈人说,在清朝乾隆年间,一碗村还是一片荒地,与周边地区连成方圆上百平方公里,上面长满了野红柳。那红柳长得茂盛啊,别说骡马进去有时寻不着出路,好多人进去了,都被野兽吃掉,或困死在里边。那时红柳林子里野鸡乱飞,野猪乱跑,狐狸、狼各种野物更是不知其数。
  村中第一大姓赵家的老先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山西要饭来到这里,歇在这片红柳林子的边上。一个孩子不听话,看见一只野鸡出现,便猫手猫脚追过去,结果迷失在里边。赵家先人割舍不下孩子,就地搭了窝棚,又在低洼处挖出咸水,一家人留下来寻找并等待这个孩子的归来。半个多月过去了,走失的小孩终没出现,一家人对这片林子熟悉的不想离开了。
  赵家女人每天提一个篮子,在林子里绕上一圈回来,就能拾回一篮子各种鸟蛋。赵家男人有时歪打正着,也能拿回来一些野物,那口苦咸的井水居然含有天然盐分,煮出的肉自带了盐味,这样一来,日子过得反而有滋有味,远胜于讨吃要饭。赵家先人下决心不走了,把家安在林子深处一片空地,终日打野物剥皮吃肉,垦出荒地种菜种粮,全家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有一天,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听见门口“咚”地响了一声。赵家大女儿手里正拿着一块野猪的骨头啃,把门往开一拉,自外跌进一个人来,吓得全家一起惊叫起来。跌进来的年轻人,睁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了锅里的肉就不动了。赵家大女儿顺手拿了一块递过去,年轻人接过去勉强咬了一口,再也无力咀嚼。坐在炕上的赵家老先人的瘫老娘,急忙让把肉从年轻人嘴里给掏出来,说饿到这种程度的人,只能拿米汤慢慢往好调养,真要是吃了肉,那肠子非阻了不可。
  赵家大女儿按照母亲的话,熬了一碗稀饭,把这个年轻人给喂活过来,几天后恢复的能站能走。
  这个年轻人就是一碗村第二大姓高家的老祖,后来留下来和赵家大女儿结了婚。
  一年又一年,赵家儿男壮大起来,从外接了婆姨回来,一家分两家,两家分四家,慢慢形成了一个红柳林子里神秘的村落。中间,又有讨吃要饭逃兵役躲债的人跑进来,这里便自成了一个兴旺小天地。
  清朝末年,一股土匪流窜而来,荷枪实弹,占住了村子,吃喝玩乐了一年多,还对周边不时进行抢掠。这就引来政府的剿匪兵,双方发生了枪战,两姓人被裹挟着,吃野枪死了不少。那是一年春天,林子经冬没下雪,空气干燥,大风劲吹,一把大火从林子的深处神秘地烧了起来。
  这火整整烧了半个月才熄灭,村里有十多户人家,藏在地窨里幸免于难。由于大火烧起时,正值半夜,盘据在林中的土匪们刚刚喝完了一场庆功酒,一个个烂醉如泥,结果全被烧死了,林子更是烧成一片焦土,上百平方公里土地一片乌黑。
  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说,在那场天火之上,他们看到过一只带火的凤凰。这只凤凰飞到哪里,哪里的火焰就特别的高涨。最后凤凰落脚在了一棵大树上,冲天鸣叫了三声,就引来了劈雳暴雨,把尚存于灰烬中的火星全都浇灭了。雨过天晴,凤凰展开了五颜六色的羽毛,在天边化成了七色的彩虹。
  关于火凤凰神奇的说法还有许多,有说红柳林子其实是玉皇大帝足下的一片火云,飘到大地上后就扎根生长起来,肉眼凡胎的俗人不知道这些,在林子里寄生过活也便罢了,但它却容不得外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污秽之人混迹在自己的怀抱,那只火凤凰就是红柳地神性的体现。大火过后,红柳不复存在了,火云回归了天庭,凤凰涅盘了自已的使命。
  对此,村里有走南闯北,学了很多知识的人解释说,那火凤凰其实是人们对冲天火焰形成的一个幻觉。这一说法现在听起来比较有道理,但村人们宁愿相信前者,视后者之说为亵渎和不敬。
  传说归传说,实际的情况却是大火之后,偏遇上一个百年不遇的大灾年,那些泥土里的红柳根,发出最后一茬芽子,大多数干死在土里。没了林子遮挡,西面大沙漠中的风沙便肆行无阻,一堆堆像长了腿一样占领过来。
  大火中活下来的两姓人不离不弃,在原址上重新安营扎寨,繁衍生息。只是那种神仙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人们只能利用烧出来的土地,种植五谷,畜养六畜,在日益恶劣的环境中艰难生存。慢慢的随了人丁繁衍,村落膨胀,原名红柳圪卜的村落,起名叫了一碗村。这个名字是一种记念,同时隐含有碗就有饭,衣食永远的潜意。
  民国年间,村中两姓较恶,因为争地占利发生过几次械斗,严重的一次死了十多口人。合作社后,村里的土地公有,村民平等,外来人口增加,使两大姓的宗族关系被淡化,村名随了大队名称排了序,村里公章上所刻的明确称谓是公地公社公地大队公地八小队,也叫小公地。只是官称盖不过人们对传统地名的认可,一碗村的名字对外还是响当当。
  响当当的一碗村有土地一千多亩,良田约占三分之一,更多是沙畔地,处于沙进人退,人进沙退互相争夺的境地。村里的人口在不断递增中己达五百多口,其中赵姓居多,高姓次之,外来杂姓不足五分之一。村子的中心位置多为两大姓人占有,四面向外拓展,形成了一片杨树叶子形状。
  村里的房屋造型基本一样,都是用从红胶泥地上挖出的土圪垃砌墙,用红柳编成的方块笆子盖顶,由椽檩交错搭建而成。也有人家条件好点,用青砖垫底,在齐腰的高度续砌了土圪垃,房屋便显得清瘦整洁,比秃头秃脑下粗上小的传统土屋强多了。这些土屋有的掩映在树从里,有的完全稞露着,有的泥墙颜色亮快,有的则显出晦暗和低矮扁塌。
  一碗村由于建村之始没有规划,村民的房屋盖的七零八落,除了坐北向南大体相像外,新旧相间,杂乱无序,没有一点规律可循。这就形成了弯绕如迷宫的小道,夹道多是土圪垃砌成的院墙、猪舍、鸡窝、茅厕,东一块西一片分不清是谁家所有。一般陌生人进到村里,想着要到西面,七拐入绕却走进了南边的人家。如果不去问询,自己绕出来再抄近道,往往南辕北辙,越走离目标越远。
  这一点本村的人们是不用担心的,就是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们也绝不会走错回家的路。就连村民的自留羊,早晨汇在村口,傍晚归来,无需主人招呼,都会毫无差错地各回各家的羊圈。
  这样一片土黄而又错乱的村落,西面却是一片长满了白茨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那里便是无垠的乌兰布和大沙漠。大概是为了分隔沙漠的威胁,村里人在解放初,就在村西边植了一片疏落有致的柳树林子。林子里的树长得七抽八歪,有些还可以用横躺竖卧来形容。冬日里树木没了叶子,一个个的造型便一目了然,在夕阳西下时就给人一种错觉,觉得它们像一群坦胸露腹,衣衫褴褛,醉了酒横躺竖卧的乞丐一样。这些树也有共同的特点,就是树身都向着村子倾斜,如同互相比赛向沙漠狂奔一样。其实形成这些的原因很简单,是每年都要刮上几个月的西北风作用的结果。
  北面是村子通向外界的村口,村里的良田多处在这个方向,平展展呈方格状,夹着一条人工修成的土路,一直往北而去。通过这条道,人们可以去大队,上公社,坐汽车到更远的地方。村南面,也是整个村子的正前方,有一块不规则的开阔地,上面斜立着一根极具特色的老井架,像只长颈鹤看守着脚下的老井。
  老井挖成于何时人们不知道,圆箍形大肚小口,壁上的青砖被井水和地气侵蚀得颜色青黑,光如石乳,一年四季水淋淋的。它是一碗村历史最悠久的一口吃水井,村队部和村西南两口后挖的井,那水质口感与这口比起来就相去甚远了。
  在一碗村东边的村口上,在一片房子稀落出的开阔的地上,长着一棵近二百年树龄的大柳树。此树据说就是当年凤凰落脚的神树,参天耸地,阔大如一把撑开的巨伞,荫庇着脚下裸露在外、扭曲缠绕如一堆巨蟒一样的树根。如果神柳的根与冠是对称相生,那地底下的根四面延伸,占据的面积或许更大。
  这棵老柳树的树杆之粗,当年村里有人特意比划了一下,结果四个大男人伸开膀子,才勉强能合抱得住。在树杆三米多高处,向上斜生出八根指向四面八方的大树叉,每根树叉互相对称均匀,撑开了整个大树更多的枝枝桠桠,也撑开了大柳树生长的所有岁月。
  在树叉的高处,有六个喜鹊窝建在上面,窝里的喜鹊与树伴生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人们只是一年四季,都能在树下听到喜鹊的叫声。还能听到的另一种声音,是有风的时候,风与树较力之声。无风的时候,树自已发出的“嗡嗡嗡”如同念经一样的响声。
  在村人的眼里,神树是一碗村风水的一大象征。村人们有意无意保护着这棵老树,同时也享用着它夏日的阴凉,接受一份心灵中祈盼的冥冥的护佑。
  在大柳树的东面,便是当年整个村队集体财产的集中地,也是村里政治文化的中心所在。那里并排建有十多间大小不一的土房和牲畜圈棚,以及粮仓、库房、场院。这些房子既是村队部办公的地方,也是看场院的老人和饲养员的住处。
  要说一碗村最为开阔的人工建筑,便是生产队的大场院。它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平展展,光溜溜,四周是一人多高的土圪垃围墙。夏收之后,这里会堆满错落有致的新麦垛。秋天,陆续又会耸起糜子和高梁垛,周边还堆着玉米棒和黄豆稞子。到了冬天,所有作物颗粒归仓,这里便开放成了村里娃娃们玩乐的地方。
  场院之东,越过几百亩大田,是一条南北走向,由人工挖成,被叫作乌拉河的灌溉大渠。渠畔上长满了杨树、柳树、沙枣树和榆树,也长满了旺盛的蒿草。在渠东,有一条顺河修建的柏油公路,被称为110国道线。在国道的东边有一条铁路,铁路的更东边,便是一碗村每天太阳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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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七岁那年,随父母搬离了陕北老家,搭了几天的汽车,又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米粮之都的河套平原。记得那是冬日的一天,天空中飘着阴云,寒流冻得人手脚麻木。
  村里来火车站接我们的是两辆老牛拉得轱辘车,赶车的人都穿着白茬子羊皮袄,扎着腰带,捂着棉帽子,脸挡得看不清楚,呼吸从嘴里以白气的形式显现着。他们边帮父亲装家当边咕噜着什么,那语音怪怪的,我听不懂。父亲翻译了一下,我和母亲才听明白
  出了火车站便是土路,两辆牛车在前面走,我和母亲跟着步行,很快就走得浑身发热,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路太平了,走起来比翻山上岭过沟不知轻松多少倍。
  前边的赶车人像个哑巴,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后面赶车的年轻人和父亲肩挨着肩,各人用自己的方言交流着。我问母亲那个人说什么?是不是外国话。母亲也听不懂,说大家都是中国人,肯定不会是外国话的。我知道要是外国话,那父亲也听不懂的。
  其实,接我们的这两个村人说的是当地方言,一个叫刘三亮,有二十多岁,腰身虾弓着,马脸细长,还有点内凹,脸上生满了竖多横少的皱纹,一双说眯不眯,说醒不亮,简单如豆荚一样的眼晴迷茫中透出几分狡黠。两片薄嘴唇如黄瓜上切了一个口子,而最为突出在脸上的,是那个非常特点的长鼻子。这个鼻子占据了他脸颊的三分之一还多。另一个年龄大的叫陈果然,相貌生得怪怪的,并非哑巴,只是不爱多说话。
  我们一家人随着牛拉车,一路上不知过了多少个沙丘,多少个村庄,最后走进了一碗村的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外。刘三亮回屋叫了一声之后,才有一个五大三粗,眉目有几分粗糙的人从屋里出来,审视着我们一家说:“又来了一家子吃饭的嘴!瞧瞧,一个个饿得像讨吃子一样。”父亲听了有点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来了一个花眉俊眼的男人,与大块头走到一边叽哩咕噜了几句后,过来指挥两个赶车人,把我们送到了村边的一长排土屋子前。
  五大三粗,有点粗糙的家伙就是当时一碗村的队长,叫高大海。俊脸男人是队里的库管员,叫赵满仓。这个人还算热情,只是说起话来带着一股神秘兮兮劲,他在土房前客气了几句后就走了。
  父亲看着一长排破土房子,知道那是村里前几年为下乡知青盖好的知青屋。这些低矮的房子一溜有八间多,面积都一样,单门单窗,有几间门板都掉下来了,窗子敞开成大窟窿,屋顶上还长着枯黄的草茎。被指派给我们家的土屋内,泥土墙凸凸凹凹,墙角处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蛛网的后面是一道竖裂缝,差不多有擀面杖粗细。顶着后墙,迎了家门的一张土炕还算完整,只是上面落满了尘埃,还有干透了的人的粪便。屋顶上的笆子被烟薰火燎,看上去黑黢黢的,几根横七竖八歪斜又无规则的椽檩上,粘满了麻雀有白有黄有黑有灰的鸟屎。
  推开门的父亲面对这样的房子愣了半天,母亲凄惶的眼里旋着泪花。父亲叹了口气说:“收拾吧,房子烂是因为没人住的原因,收拾好了就能住人,这比没房子住好多了。等一半年咱们也像人家那样盖新房。”母亲一咬牙收住了伤感,自言自语说:“没有个笤帚,这可咋下手啊。早知道咱们走时把家里的笤帚带上就好了。”父亲没言语,想着到村里谁家借几样清扫工具回来。
  从我们家进村时,身后一直就跟了一群娃娃,他们若即若离地尾随在牛车后面,有的拖着鼻涕,有的穿着打补钉的衣裳,有的头发像乱草,分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这些娃娃见父亲走过来,都一轰而散,很快又在不远处聚在了一起,把我们一家人当稀罕看。
  父亲拐向了就近的一家人,推开院门,一只瘦弱但咬得很凶的狗冲了过来。屋里闻声走出一个女人,有四十多岁,模样挺漂亮,穿得不算新,但光净整洁。女人喝住了狗,问父亲有什么事。说话间从屋里走出了接我们回来的刘三亮。
  碰到了见过面的人,父亲心里挺高兴。那女人听了父亲的话,娘俩个“咕噜”了几句,答应说:“这么点事,睢把你还难为的。我听三亮说,你们还有三个娃,这么冷的天,眼看天黑了,那房子也收拾不出来。让娃娃和他妈先到我们家暖和着,你们也歇上一晚上,明天再收拾吧。”父亲心里热乎乎的,推辞说不打扰了。那女人灵牙利齿,说话如喷珠子,几句话就说的父亲无法坚持已见。刘三亮也说家里就他们娘三个,房子还空着一间,烧把火就暖了。
  刘三亮的母亲叫黑香娥,长一副瓜籽脸,颧骨显得很突出;两道柳叶眉,眉梢一说话就会微微上挑;眉下的两只眼睛,水亮亮的瞟来瞟去,给人一种特别精明的感觉。这一切与匀称的身段,不胖不瘦的体型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只有年轻女人才有的轻俏劲。而且,这女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一看又有所觉的东西。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一种类似魅力,又不完全是魅力的妖怡。
  到了刘家后,黑香娥动手给我们做了一顿从来没吃过的肉绘菜。母亲直夸人家饭做得香,问这菜叫什么名字?刘三亮说:“这是这地方最家常也最可口的一道菜,叫猪肉酸绘菜。要说最香还是杀猪的日子里绘这种菜,那才叫香呢。你们家搬来,以后冬天会常吃的。”父亲感谢之辞不绝于口。黑香娥说:“你们就不要客气了,这么远路上来,一路上难免又累又吃不好。想当初我领着三亮,讨吃来到这个村里,那窘境比你们还带着点行头被褥可差远了。”
  父亲念念不忘住房的事,问到刘三亮家住的这房子。黑香娥说:“当初我们到村里,是住在村里的瓜茅庵里,冬天太冷,又住在了别人家的凉房里。这房子是我后找的那个男人留下的。你们这一家子,那知青房子只能是暂时凑合,迟早都得自己考虑盖房子才行。”父亲贸然地问她们家掌柜的哪去了?黑香娥也不避讳,快言快语说:“死了。不瞒你们说,我们娘俩前些年才从河北要饭上来,被村里收留了。我后来找了赵家的人,这不,生了一个女娃子,男人却不争气死了。是病死的。”问了别人的伤痛之事,父亲满脸歉意,黑香娥却并不在意,仍然快言快语说:“这没什么,咱们都是外来户,又住成了邻居,慢慢就了解了,以后互相要多关照才是。”父亲和母亲感激地连连点头,一齐端详着房子的构成。
  有刘家这一夜的过度,母亲恢复了体能,父亲成熟了打算。我们第二天就将知青房子收拾妥当,全家人入住进去,一碗村就此接纳了我们一家。
  我们搬来的第三天,父母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我也渐渐熟悉了周边环境,更远的地方则不敢乱跑。

  从父母亲每天吃饭时悄声的探讨,我知道在这个村里主要由赵高两大姓把持政务,外来人在村里无地位可言。他们为了免受排挤和欺负,儿女大了都多与两大姓联姻,结成所谓的亲家关系,还有的兄妹换婚,或兄弟俩找姐妹俩,个中的关系就复杂了。而赵家又主要以赵老四老弟兄八个当头,只是赵家的后辈男丁不旺,每家都是女多男少。赵老四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官名叫赵广成,小名赵黑。赵黑人虽然年轻,却挺争的,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训练一帮年轻人挺有点意思。小的叫赵广玉,正在上小学,瘦高个,淘气鬼。高姓人家上一辈时出过两个人才,解放后没落了,后人支支杈杈核心不明显,大块头的高大海队长还算有些威望。
  民兵队长赵黑是最早来我们家的村领导。这人生得又高又壮,方面大耳,额头宽,眼睛大,鼻肉肥厚,头发剃成了寸头,像刺猬一样立奓着,腮帮上两嘟噜肉,使整个脸形平实方正,很有气派。他一进家门,父亲就拿出了藏着的纸烟招待,母亲端上了刚烧开的水,水里还放了一小勺白糖。赵黑脸上露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客套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话,然后才让脸上的笑容慢慢渗了出来。
  父亲说:“还是咱们这地方好,大平原,视野开阔,劳动也省力。劳动方法上虽然与我们那里不太一样,不过好学的,我这才干了时间不长,就差不多都会了。”母亲说:“多谢赵队长关心,村里的人也都挺好,婆姨女子们都挺热情,我们家里每天差不多都有人来走串,我们都快把老家忘了。”看着赵黑脸上有了笑意,父亲恭维说:“赵队长,你长得一副好相貌,又年轻老成,将来一定有大前程。”赵黑笑着说:“在一碗村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人能有啥前途呢。你们是给我说好听的呢!要说咱们村,人家高队长才是队长,我只是个民兵队长。以后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也这么叫,会惹不愉快的。”父亲不自然地应和着。赵黑说:“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们一家,二是问你们一些问题。听说,你父亲是个党员,还参加过革命,这是真的吗?”父亲想了想点头承认了。赵黑又问说:“听说你的一个哥在咱们地区工作,也是个老红军?”父亲说:“那是我大哥,三八年参军,随部队来到这里,留在地方上工作了。我们一家就是我大哥从老家招呼过来的。”赵黑点了点头说:“这么说你们家庭成份挺光荣的嘛!咋有人说你们是逃过来的反革命。这不是纯粹造谣嘛!“这话一出口,父亲便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赵黑说:“不用担心,你的年纪不算大,明天找个会写字的人,帮着写一份申请,加入咱们村的民兵组织吧。到时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说的。”喜出望外,父亲和母亲神经松驰下来,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父亲加入了村里的民兵队伍,几天不能平静心情,和母亲私下感叹说:“这次搬家,看来是选择对了。要是留在老家,那帮鬼孙子还能让咱们翻了身。”母亲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比较纯朴,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复杂矛盾。咱们给大和妈写封信,让他们也上来吧,省得留在老家受气。”父亲也有此念头,拿起笔写了两个字,摇头苦笑说:“上次我去公社办户口,人家问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我说还行。写完了递进去,那个小姑娘看了看,不相信,又让我重新写了一遍后才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识字人啊!上了几天学啊?”母亲问父亲是咋说的?父亲说:“我能咋说,只有苦笑了。在老家不就因为咱们识字,有点文化,想着做点事,才遭别人的嫉恨吗。唉,也不知道这地方会写字是好事还是坏事,咱们先等等看吧。”
  这一年的秋天来临,在父母的三番五次催促下,爷爷奶奶从老家搬了过来,乘下的两间知青屋便挨个被我们家所占据。还有东把边的两间,被赵海清给占着,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见多识广的爷爷也颇多感叹,每天背着手,在田垄里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地转悠,就认识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其中尤以赵老四为最知己的一个。两个老人袖坐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交流了整整两个下午。爷爷知道了一碗村的过去,知道了赵高两家为主的形成原因,也获得了赵老四的尊敬,还被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酒后两人感情就更见深厚。
  父亲对爷爷说:“村里外来的人基本上信奉一种认识,对赵高两家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咱们这么靠近赵家,会不会引来高家人的反感呢?那队长高大海可是一个小心眼人,以前就对咱们家不友好,以后会不会更挤兑咱们?”爷爷沉吟了一下说:“人与人之间只要有相同的见识,坦荡荡的胸怀,光明磊落,一般不要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小节问题。”奶奶说:“你不计较,就不怕别人来计较你。难道在老家吃得亏还嫌不够吗!这个村里的人,咱们了解的还少,不要一开始就香了赵家臭了高家,还是先小心一点为好。”爷爷说:“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你们知道这一碗村的由来吗?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听了会明白一些事理的。”
  我们比爷爷早来了半年多,对一碗村的掌故知道的不过皮毛。来了才十几天的爷爷,倒成了家里说长拉短,无所不知的百事通。这让我理解了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人上了年纪,自然就聪明了。
  那天,讲完了一碗村史,爷爷好象看透了我,特别说:“这些都是我与村人在交流中知道的。就我看这个村子,高姓人家虽然现在当着队长,将来就说不准了。赵姓中其他的猫猫狗狗看不出什么,但赵老四的那个儿子叫赵黑,现在年轻没结婚,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好材料。”父亲说:“赵黑现在是民兵队长,对咱们家好着呢。”爷爷说:“村里识字的人不多,现在上学的都是点小娃仔。听说连整个大队,能识文断字的都不多,你们要多留心,只是不要显弄,我看以后在这地方,还是有机会的。”奶奶说:“你快不要说这些了,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粮够吃觉够睡就行了,不要再搞成了老家那境地,被人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今天要枪毙呀,明天要坐牢了,让人整天跟着你们提心吊胆。”爷爷不搭腔奶奶的话,继续说:“我有种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受国家政治斗争影响少,看起来都比较朴实,好相处的。”父亲说:“我也是这么一种感觉。你看咱们都来一年多了,村里最多只是学学报纸,很少见批斗什么人。”
  通过爷爷的讲述,我们知道了一碗村的来龙去脉,只是红柳滩和火凤凰让人觉得跟神话故事一样。为此,我特意在村里走动,寻找传说中的那些蛛丝马迹,结果除了那棵神柳外,一无所获。
  秋收之后,队里新分的粮食让全家喜出望外。按父亲后来的话说:“仓里有粮心不慌了”。
  冬天,一场大雪后,队里的劳动停了下来,老老少少聚在队部学习,听队长高大海口齿不清,断句不准地整篇往下念。父亲听出了错别字,想说又不敢说,忍着回到家里才一吐为快,笑话一通后,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命运慨叹。
  要过年了,父亲买了红纸,用笤帚扫了锅底上的黑灰,加水拌匀,爬在炕上写了几幅对子,三十早晨贴了出去。初一,父亲在村里走串拜年时,才发现好多人家的对联没有字,而是用碗扣了一个个圆圈。父亲差点笑出声,询问因由,说村里没有会写字的,有几个识字的小娃又不会写毛笔字,再说也没有墨汁,只能这么帖着充数。
  有人来我们家,就看到了父亲写的对联,字迹工整,笔法很有套路,都说是买得对联吧?我嘴快,讲了实情,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父亲原来是个文化人的名声就出去了。父亲的得意,只在家里时有所显露,当着外人的面,依旧本分出一副原来的面孔。
  新学期开学后,大队完校有一个女老师要生小孩,请假不能代课。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如此一来就拉不开栓了。大队领导听说一碗村有个人写得一手好字,推想是念过书,教书应该不成问题,便派人来到村里,找了村长高大海。高大海不同意父亲走,说村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走了谁代为劳动?大队三天后又派人来,带着支书王震连的命令,高大海不情愿地接受了,只是强调父亲不劳动,工分队里不给记,由大队给分配解决。
  父亲由此走上了教书育人这条人生路,我顺理成章成了一名教师的儿子,并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受用了不少的方便。

  @雄声 :本土豪赏1朵鲜花(100赏金)聊表敬意,赠人鲜花,手有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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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想不到能得这样一份年轻的网上馈赠。谢谢左岸,一如继往。

  一碗村西向的地方,临近的叫西沙湾子,再远了就是一望无际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沙漠究竟有多大,村里没人能说清楚,只是关于沙漠的传说却很多。有说骑着骆驼,带足食物,把握住方向,从西往东穿越一次,一个多月未必就能成功。因为,沙漠太神秘了,有着太多的死亡陷阱,鲜有人敢于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地处沙漠边沿,沙尘天气对于一碗村自然难免。这一天,从天际扬起的沙尘暴,遮天蔽日吹了过来,地里劳动的社员们远远看见了,吓得争先恐后往村里赶。结果在沙漠略为深入一点的地方,两个拾柴的小娃迷失在沙尘之中不知所去。风沙刮了一天一夜,天晴日朗之后,队长高大海在失娃家人的哭求下,命令民兵队长赵黑组织人马分头深入沙漠外围寻找。
  消息传到大队,大队也派出了一组精干力量,还配备了几头骆驼,拿了指南针进了乌兰布和沙漠。
  村里的民兵带着干粮,在赵黑的安排下,三人一组,或五人一伙进了沙漠。两天后回到村里,一个个脸色黎黑,嘴唇干裂,狼狈不堪,主要的是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一个孩子拾柴时提的红柳筐子。大队的骆驼队又过了两天才从沙漠出来,没带回要找的人,却出人意料驮回一些生锈的废旧军用品,还有十几箱已经极不安全的武器弹药。在当年,这被当成了重大敌情发现,被如何重视可想而知。
  大队的领导就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说从发现现场遗留的二十多具七零八落的尸骨,从佩戴物品来看,他们很可能是一队日本兵,解放前在沙漠迷路留下的遗骸。于是,伴随着这一发现,派生出了一些风风扬扬的传说,引来了上面领导和专业考证人员,围绕着一堆军用品进行分析研判,两个娃失踪的事反而被冲淡得无人关注了。
  在一碗村,娃娃的父母还是不甘心,除了自己家人四出寻找外,老的走不动的就来麻缠队长高大海。也就在这时,村里一个叫二丑的女人稀里糊涂跑来问民兵头赵黑,说村里找人的人都回来了,为啥他家的二丑咋还不回家,是不是队里又派他干啥去了?
  两个失踪娃没找到,找人的人却失踪了一个,这简直是莫名其妙。赵黑听了吃惊不小,忙把出行的所有民兵叫到一起询问情况。人们的记忆仅仅两天时间,就都含混不清了。有说二丑好象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有说好象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还有的提出证据说,那天在沙漠里,二丑说过要拉屎,大家说你拉屎不要到上风头,到下风头那堆沙子后面去。人多嘴杂,说法就出了偏差,到最后谁也不知谁真谁假。
  这还了得,一个大活人丢了居然没被发现,队长高大海就有了数落赵黑的借口,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赵黑重又组织了七、八个精干人物,循着那个拉屎的线索,再次进了沙漠。
  寻到了那处说法不一的大沙丘,当事人叫冯掉子,凭记忆用手指了二丑拉屎的去向,又走在前面引路,突然感觉沙子松软的直把人往地里陷,而且越挣扎陷得越快,吓得妈妈老子大叫起来。赵黑见状,忙伸出两臂挡了后面准备上前救助的人,自己极快地边脱衣服边说:“我听老辈人说过,这可能是一处吃人沙,大家不要乱走乱动,都赶快把衣服脱了,挽成两根绳子,救人要紧。”掉子已被沙子陷到了腰围,赵黑把衣服打结抛了过去,被他抓了个正着。流沙还在一点点往下陷,掉子惊恐的乱了神智,把抓在手里的衣服死命地揪着,只听一声咝啦的声响,衣服被拉裂断了开来。赵黑急了,抢过身边人手里的衣服条子,往自己腰上一系,让其它人拉着他的双脚,一个俯卧爬了过去,死死抓住掉了乱扑腾的双手,身后的人们一起用劲拉住了赵黑的两条长腿。
  掉子先是一点点往出拨,如同小孩子拨萝卜一样,最后整个身子一闪,被拉出了流沙堆。
  经了这一次历险,几个人全都面红耳赤,喘息不已,谁也不说话。被救的掉子死里逃生,相反出一脸的惨白,裤子也被流沙给吞食掉了,腰上空系着一根红裤带。赵黑则穿着三角裤头,脖子上的筋脉凸起,翕动如几条虫子在蠕动。
  众人在沙丘上歇足了劲,缓和了绷紧的神经,心情才慢慢静了下来。有人动手解开衣服疙瘩,把拧成了绳的衣服在阳光下往开抖。赵黑双腿并在一起,坐在沙土上一脸凝重,身子始终没有动。
  有人说:“看来二丑拉屎时也是这样被沙子给吃了。”对这个谁都想到的说法没有人应和。有人问被救的掉子说:“你刚才陷进去时有咋样的感觉?“提子说:“一开始我只觉沙子松软,想着换脚,谁知道前脚一点力都使不上,脚底下好象被人揪着了一样直往下陷。”有人说:“说不定这沙子底下,就是阎王的宝殿。你小子今天没让沙子吃掉,多亏赵队长救了你。”
  一句话提醒了冯掉子,他两腿战战兢兢,牙齿磕碰走到赵黑面前,双膝噗嗵一声跪在沙土上,就给赵黑磕两个响头。赵黑还是没有反应,目光迷茫,凝视着刚才陷人的流沙地。
  一阵奇怪的风顺着沙坡溜溜吹了过来,转眼间流沙上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便被抹得干干净净。众人见了,又再度嘈嘈嚷嚷,说还是赶快回村子吧,这沙漠太可怕了,看起来好好的地方,谁想到沙子会吃人呢。
  此时的赵黑好象回过神来,拧了脖子仰头看了看周边的几个人,翻身站了起来,用沉痛地声音呼叫说:“二丑子,你是为找别人家的娃,才送命在这荒沙野地的。你要是在天有灵,能听见的话,就跟上我们回家吧。回到村里,见见你老婆和娃们,然后我们给你办葬礼。”叫完了魂,赵黑先自跪了下来,众人也跟着前后左右跪在沙土上,冲着那片吃人的沙子胡乱的叩了一通头。
  一队人狼狈而回,村里就为失踪的二丑举行了没有遗体的葬礼。二丑的媳妇哭天呛地,两个娃被引导着跪在棺材前。棺材里盛着一具草人,鼻眼俱全,身上还穿着二丑生前的衣服。两只大公鸡被缚了双腿,悬挂在临时用柳木打成的棺木上。公鸡的鸡冠黑紫,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发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叽咕。
  有人从大队回来,站在二丑的灵前说,那场大风沙把西北国有农场上百只羊,和一个放羊老汉一起刮没了踪影,估计是都被沙土活埋了。失娃人家听了这等情况,想着都十多天时间了,好人也捱不过这么久的。再看见别人为找自己的娃被沙子吃了,一时也就死了心,不在麻缠队长了。
  一场风波落定,队长高大海召开了社员大会,强调从今往后,一碗村大人娃娃没有特殊事情,任何人不要轻易进入沙漠,如有不听劝告者,队里再不会派人去找,一切后果全部自负。
  这是我从始至终,旁观又旁听的发生于一碗村的传奇故事,对神秘的沙漠的恐惧心理由此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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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候亚宁,钦佩您十年磨一剑的坚持!

  一个人拥有乡村的记忆,是一生的福。我以为,故我记录。

  沙漠里的日本人遗骸,一度在当地演义并复活出众多传说。一碗村的老年人在傍晚时候,聚在一起,你一言他一语,大讲特讲那段岁月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神乎其神。
  有人说当年村里有个光棍,穷得做饭都没有锅,看见日本人的头盔挺好,能做饭能盛水,就时不时跟在日本人后面。他发现一个小日本打单到玉米地小便,就从后面冲上去,双手像抱瓜一样揪了头盔就跑。没想到日本人的那头盔真重,光棍抱在怀里,使了九牛二虎的劲跑到玉米地深处,心里奇怪日本人怎么就没反应,喘着气回头一看,那个日本兵居然悄无声息,双手奓举着,用后背向自己扑了过来。光棍吓得把头盔一丢就跑,被玉米杆拌了一跤,心想这下是死定了,闭了眼睛直哆嗦。谁知等了半天,扑过来的日本人却没动静。光棍壮胆抖抖索索走回去,发现自己刚才抢头盔用的劲太大,头盔的扣带早活活勒死了小日本,重是因为拉着尸体的原因。那个光棍就拾了枪,用枪上的刺刀挖了一个坑,把小日本在玉米地埋了。等到其他小日本走了,那个头盔帮着光棍找到了女人,还生了娃。
  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的问后来呢?说故事的人说,后来那个头盔成了一家人的宝物,一代一代往下传。有人问那传到现在还在吗?说故事的人说,当然还在了,只是找不见罢了。人们就哄地笑散了。
  老年人讲故事,年轻人好抬扛,赵家的夸说当年赵姓中曾出过一个孤胆英雄,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头砸死了两个日本兵。高家的人听了,故意出言贬损这位英雄,两方面针尖对麦芒,进而互相漫骂,几近于要动手脚。我们几个想听故事的小娃都躲到了一边,正寻思能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没想到赵老四远远走过来。争吵的人顿时都哑了声,想等赵家的这个让人害怕的老汉过去后好继续较量。
  赵老四越走越近,背着一双手,耸着两个肩膀,脚步迈的沉稳有力,只有身子看起来有点单薄。他的一头硬如刺猬一样的花发梳向后背,使整个脑袋显得厚实,而又棱角分明。再看他的脸盘上,却是尖嘴猴腮,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一双鹞子眼半眯,两片吹火嘴唇紧抿,大蒜鼻头特别的突出,面无表情的黑脸充满了生硬的冷峻。
  老汉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在路过刚才还争嘴的几个小年轻人时,突然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审视了片刻,冷冷地发话说:“你们在这里干啥?吵吵的没个正经事情。去,都给我马上各回各家,饮猫喂狗,安安生生帮着大人做点家务事。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回家洗碳去。”
  摞下这几句话,赵老四背着手走了。几位受训的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二话,灰溜溜各自散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赵老四发威,当时心里还是很害怕的。
  就赵老四怪异的相貌,我曾私下里与娘嘀咕过。娘叮嘱我和妹妹说:“长像奇怪的要不是呆傻人,要不就是有能耐的人。那个赵老四厉害着呢,村里赵家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要请示他才能行呢,连高队长对他都不敢说二话。咱们家新来乍到,各方面都要小心翼翼的,你们以后见着了,都嘴甜点叫赵爷爷,千万不要跟别的娃娃胡乱说三道四。记住了吗?“我答应着母亲,脑子里赵老四的形象却无论如何抹不去,连做梦都看见他的那幅嘴脸。
  后来我看了《封神演义》,发现书中所描写的雷震子和赵老四非常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有翅膀,一个没有。我想,人是一世一世转世而来的,那赵老四难道就是雷震子转世吗?一段时间我几乎完全相信自己所想的就是真的。再后来我又见了老汉两次,便不觉得什么了。
  那段时间,小日本成了我们游戏时富有创意的一个内容,只是谁也不想当日本鬼子。我生得头大身子细,无哥哥姐姐可以倚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小日本铁定的扮演者。每次玩耍时,赵五子和队长的孙子高大个子各领一支队伍,从两个侧面向我们进攻,空中的沙土块乱飞。沙土块酥软,打在身上就散成了细沙,人只是略略感到有点疼,并不会受伤害。
  我们是日本鬼子,就要常常假装被打死了,横七竖八躺在沙窝子里。高大个子和赵五子领着人冲过来,然后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我们的“尸体”,跟电影上抬担架一样,在沙丘上乱跑着庆祝胜利。
  那一天赵五子倒提我的两只手,我的头顶着他的屁股。他很响亮地放了一个屁,那屁可真臭人,我挣扎要下来躲避,赵五子反而乐不可吱,抬着我跳得更欢了。
  大家玩累了,躺在沙坡上你一言我一语胡说,由着想象力发挥,一个个壮怀激烈,遗憾小日本为什么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来中国侵略,让一沙丘英雄无用武之地。
  那一刻,天上的流云随风缓缓飘移,几队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咕哦、咕哦'叫着飞过去。高远方用手指头追着雁队,用嘴叭、叭地放枪,突然问大家谁吃过大雁肉?赵五子说自己吃过天鹅肉。高远方嘲笑说他除非是癞蛤蟆。赵五子反驳说高远方才是癞蛤蟆,说他爹在村南边的海子上,曾经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天鹅,拿到家里炖着吃了。
  有个小不点急急的问天鹅肉香吗?赵五子开始形容那肉的香味,馋得众人一个个肚子叽哩咕噜直叫唤,这才意识到时已近午,玩得把拾柴的事都给忘了。一时间,我们一个个爬起来,各自寻了箩筐,去东游西走捡拾柴禾。
  沙漠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是没有具体地界的。在沙漠的东南面,离一碗村六七里的地方,有另一个近似的村庄,叫毛柳子村,隶属于另一个公社。因为所属不同,两个村子往来便不太多,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互相认识的就更少。
  我们在沙漠里拣柴,毛柳村的娃娃也一样,两厢里就不期而遇。他们仗着人多年龄大,抢走了我们的柴禾,还把筐子顺着大沙丘滚到沙沟里,这才又喊又唱胜利而去。
  我们一个个灰溜溜找回空筐,恰巧刘三亮赶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驮着两捆草往村里走。我们拦住刘三亮,七嘴八舌说了原委,他两手往腰上一叉,给我们助威说:“你们这点熊胆子,怕什么,谁也不要跑了,都给我回过头去挑战,有我给你们撑腰,你们尽管放手打,要是打不过就把人给我引到这边沙湾子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我们顿时信心倍增,把箩筐就地一放,有的拿着拾到的棍子,有的去寻找土坷垃,勇敢地追了过去。毛柳村的那帮傻小子上当了,很快就被我们诱到了刘三亮所在的沙湾子。刘三亮和牛没了踪影,几个留守的小不点也提好筐子正准备逃跑。大家一个个傻了眼,发愣的中间已经被对方整个地包围起来。
  我们拚死一战,双方大对大,小对小动起了手,有人脸上被挖出了血痕,有人被摔倒在地上哭了,还有的被压在人家的屁股底下,挣扎不脱,垂头丧气认了输。
  赵五子和高大个子还不算孬种,一个把对手的肩膀咬了一口,一个把对方的鼻子打流血了。被咬的那家伙哇哇大叫,其他人过来合力制服了赵五子,把他的胳膊和腿都平展展压在地上。那家伙骑在赵五子的肚子上,左右开弓抽了他二十三个耳光。
  这二十三耳光是我被人家驯服,在旁边乖乖地站着,眼睁睁看着,用心一个个数出来的。
  那一仗,我们彻底被收拾了,一个个哭鼻流涕,眼看着对手提筐大摇大摆走了。高大个子迁怒刘三亮,赵五子也一肚子忿忿,领着我们提着筐子回村,往刘家来兴师问罪。刘家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子,大家有气无处发泄,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嚷嚷说晚上再来。
  赵五子走出十几步后,突然放下筐子,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一甩手投向了刘家纸糊的窗户。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个孩子也效仿着扔了几块,刘家的窗户便被打出几个窟窿。我迟疑不敢,赵五子威逼利诱说今天挨打,是刘三亮骗人造成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往他家扔一块土坷垃,谁不扔谁就是叛徒,以后就再也别想和大家一起玩。
  被逼无奈,那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往刘家投了土坷垃,那纸窗户就烂成了马蜂窝。

  那年六月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先是雷鸣电闪瓢泼而下,后来转为中雨,连下了一天一晚上。知青屋由于多年没有修葺,雨就漏得一塌糊涂。
  父亲去了学校,母亲要上房去堵漏。我是家里的老大,爬上了屋顶,顺着有墙的地方走,就看出了几处漏洞,叫喊母亲给递上泥土块和小块塑料,连塞带挡带抹还真解决了一点问题。
  我正自得意还想进行更大的动作,“唿嗵“一声,脚下的屋顶被踩出一个桶粗的窟窿。不容我反应,整个身子随着掉到了屋里的炕上。炕上的妹妹和弟弟吓得尖声惊叫,母亲跑了进来,抱起我又是动胳膊又是拉腿。我没跌伤,脸上被笆子划下两道伤痕。此时再抬头往上看,透过那个窟窿,可以看见阴云移动,雨丝如无数飞蝇一样纷涌而进。
  爷爷和奶奶住在相邻的泥屋里,同样漏的一塌糊涂。只是,这边的教训,让我已经不敢再在屋顶上造次妄为,一切只有等天晴了再说。所以当时爷爷过来看了看,没有骂我什么,只是让母亲把被褥和一些怕湿的东西,抱到了还算安全的地方。人生经验丰富的爷爷,吸了一窝旱烟后,领着我们,几乎穿越过整个一碗村,来到了雷公嘴赵老四家。
  赵老四的家比我们家强多了,半亩地大小的院子当中,长着一棵叶子墨绿的梨树,树上隐约可见酒盅大小的青梨。大门开在东头,进去后可见右面一排半腰灰砖砌成的房子。房子盖得挺高,门檐突出,墙壁光整。房门面有三套门窗,两个大家一个单间,西边还盖着厢房。大门的南端是粮仓,北端是猪舍鸡窝。虽然下了一天多的大雨,但赵家的房子地基高,院子里的雨水顺着斜度尽数流进了南边的菜园子。
  赵家的菜园子有一亩多地,向外的边上栽有杨树和沙枣树,起着防护的作用,里边长着几棵苹果树,树下分片种着茄秧,蒜苗,豆角,西葫芦,可以说各种菜蔬一应尽有。母亲和我还是头一次来赵家,眼睛就被菜园子吸引住了,呆呆站在院子里,忘记了天空中正在下着的雨。
  两个老汉说了一会话后,赵老四目送爷爷离开,自己就立在屋檐下看天。小脚女人嘘寒问暖迎我们入屋,让奶奶到炕上去坐。与我还算熟悉的赵五子,正在玩一种摆火柴棍的游戏,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斜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我静静站在他身边,扫描着屋里的摆设,只见一溜红躺柜正对着家门摆放,西向的一边墙上,开着一道通向里屋的门。东边南北走向的通炕上铺着席子,边角还用黑布缝裹,而且被一层油毡掩盖,只露出炕沿的边角。大炕倚着的东墙上,挂着马、恩、列、毛的画像。大炕靠里的一角,被褥叠成长长的一条,用一个绣花浅蓝大布单围成长方形。绕炕半圈的炕围子,画着油彩的图案,我一眼就认出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抬头可见一根修得光整溜园有木桶粗细的大梁,梁上面整齐地横着二十多根大人胳膊粗细的椽子,全都均匀光净。椽子上面是红柳编成的笆了,还保持着原生的褐红色。由此可见,这是一套盖起来不久的新房,崭新与宽敞着实令人眼红。
  奶奶坐到了赵家的炕上,娘客气地只在躺柜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弟弟妹妹身上湿冷也想上炕,被娘阻止了。赵老四见了说:“看这个媳妇,娃娃冷得都打哆嗦了,你还多的什么心,不让上炕暖着。”母亲说:“几个娃脚脏的,上去把你们的炕给弄脏了。没事的,就让他们在地下耍吧。”
  长着一双小脚,身体瘦瘦,但热情又精神的赵老婆婆一叠声催促,母亲只好把弟弟妹妹抱上炕,一个个给脱了鞋子,还用衣襟给擦了脚。
  回屋上炕的赵老四盘腿坐在北墙边,掏出旱烟锅子开吸,看着我对母亲说:“这个小家伙,我见过好几次,都是话不多,沉沉稳稳的,挺有那么点意思。”母亲笑着说:“沉稳个啥,刚才就是他跑到房顶上堵漏,结果把房顶给踩了个大窟窿。”赵老四说:“这不能怨娃,那房子太老旧了。”
  赵家的小女儿娟子头顶着大塑料袋窝制成的雨披,风风火火推门而入,面对我们一家人的注目,笑了笑算是招呼,一边就摘了雨披,跺着脚上的泥水。
  赵老婆婆在炕上埋怨说:“这么大女子了,雨这么大,你是去哪疯跑了?”娟子应了一句,进了里屋。不一会她又走出来,拉了母亲的手让到里屋坐,还说有事要请教。我知道肯定又是问刺绣的活,因为她也是跟母亲学刺绣的其中一个。
  赵老四对奶奶说:“你这媳妇,现在成了全队女娃们的刺绣老师了。”奶奶谦逊说:“她那点刺绣水平,在我们老家只算一般。”赵老四说:“这是一件好事啊,女娃子们学学针头线脑缝补刺绣才是正道,省的东跑西走,一个个就像疯子,都没个女娃子样了。”
  奶奶小时候缠过脚,穿的鞋跟五岁的妹妹一样大小,而且形状直,鞋头尖尖如喙。赵老婆婆看见奶奶的小脚,两人同病相怜,一下子就找到了共同点,坐在炕头上面对面说开了。
  赵婆婆说:“我那时裹脚,那才叫受罪。记得那天我爹和我妈烧香拜祷,杀了一只羊羔子,让我把一双脚塞到热羊肚子里,一直捂到没了知觉后,用布子就缠了七天七夜。我哭干了眼泪,满坑乱爬,那真是痛断了骨髓,硬是把脚给弄成现在这么个锥子样。”奶奶说:“那你受的罪还不如我。我整整缠了三年多,那脚烂得连路都走不成……。”往事之苦,让两个老人感叹现在的女娃们有福了。
  说到生儿育女,赵婆婆说:“我这一辈子,地里的活什么也干不了,就生了一辈子的娃,做了一辈子饭,连个远门都没出过。”奶奶唏嘘附和说:“唉,都一样,都一样。我要不是小儿子来这里安家落户,才亲眼看到了这大平原。要不然一辈子恐怕连大山都走不出来。”赵婆婆问奶奶有几个娃?奶奶说:“要说生算算都有十多个,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其他的都摞了。”这话一下说到了女人们的痛处,赵婆婆眼睛就红了,说:“咱们的命咋都一样啊!我一辈子生了十二个,最后留住了四个女子,两个男娃。有一个都长到十一岁了,生了怪病走了,其余的都是出生没几天就摞了。”奶奶拉了赵婆婆的手,豁达地说:“摞了也好,要不然咱们当娘的心哪能操过来啊。”赵婆婆用手抹眼睛。奶奶说:“你这几个娃,人家一个个现在过得都挺好,不说别的,瞧瞧你们住这房子,再瞧瞧你那个大儿子,人长得端正又魁梧,又有本事。比我们家强多了!”赵婆婆听了有所释然,说嫁出去的三个女儿,日子过的确实都不错。自己最挠心的,是大儿子不知道咋了,就是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奶奶问多大年龄了?赵老婆婆说:“不小了,都二十四了。我生了一辈子娃,把个身体生得空空荡荡的,现在这一把年纪,就剩下抱个孙子的盼头了。”
  两个老女人啦话,雷公嘴赵老四初还吸着烟锅听,后来躺靠了那堆叠好的铺盖,两手平放在肚腹上,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这时我才敢去观察这个老汉,为他的牛鼻头,雷公嘴,扇风耳,和如扣两只大酒盅的高颧骨而暗暗称奇,心想人怎么就能长出这么一副尊容呢!
  随着家门哐啷一响,赵黑高大的身影进了家,顶在头上的麻袋雨披水湿,两只泥脚呱唧作响。他只和奶奶打了声招呼,身上的雨水就把地面湿了一大片。赵老四睁开了眼,问这么大雨,队里的农田和场院没什么事吧。赵黑说东河湾那里雨水把庄稼都漫了。说村里有人家的房子也给淋塌了。又说雨把瓜地里的瓜都漂起来了。
  父子俩一通交流,别人都哑了声,赵婆婆见缝插针问现在啥时候了?赵黑说:“都快下午五点多了,你们还不做饭,我晚上还得组织人到河上防堤呢。”娘和赵娟闻声从里屋出来,按照赵婆婆的安排,锅碗瓢盆互相磕碰出一片响声。
  我们在赵家吃得是汤水面。赵黑吃完饭就走了,赵五子逮了个机会,对我说了句令人终生难忘的话,“你们一家人真不要脸,跑到我们家来吃便宜饭了。哼!”我嘴张得老大,满嘴的口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白眼出了门。

  一个奇怪的现象,不论童年经历怎样,对于一生都是美好的记忆。

  • 是啊,毕竟所有的磨难都过去了,再忆时已云淡风轻。

  从来天助都是从人助开始,人助是从自助开始。我自助。

  当天夜里,我们都倦宿在赵家西屋的炕上,熬过了慢长的一夜。爷爷虽然上了年纪,但爷爷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随便住在外人家里。这既是当地的一个习俗,也是男人的一种骨气象征。可惜,我那时还不懂这一点,不然我也会回自家漏雨的房子住的。
  我们在赵家吃汤面的时候,天渐渐向晚了,父亲淋得水湿从学校赶回家里,在离家门还有十多步的地方,亲眼看见知青屋最东头的一间屋子“轰”的一声坍塌了。那声音里有种水湿的沉闷,和房子自身为终于倒塌而长出的一口呼吸。一点土尘刚刚升起,就被雨水压得不见了踪影。
  爷爷闻声从屋子里出来,看明了情况,让父亲绕道屋后,看顶在后墙上新盘的土牛还结不结实。当我们倦宿在赵家的炕上,困顿欲眠时,爷爷和父亲把屋里的被褥倒腾了好几个地方,然后从倒塌的房子处,抱回来一些还没有被雨淋湿的笆子碎块,燃着炉火,做了一种叫拌汤的热饭吃。
  做拌汤时,为了不让雨水和泥点溅进锅里,爷爷一直蹲在炕头,用两臂撑着一块白布在锅上面。吃了热饭,爷爷和父亲身上暖和了,思维又回到了房子上。
  父亲说:“咱们盖房子,地基选在哪块才算好呢?“爷爷说:“村里挤不进去,只能在村子外围。”父亲说:“村东村北有农田,只有村南村西,可是又都是沙堆环绕。”爷爷说:“我转着看过,最好就在刘家的前面,咱们费点劲,先清理沙子后再打地基,等房子盖起来,往南就可以开出一园子好地。”父亲说:“那么大的沙丘,得费多少力才行。”爷爷说:“沙子好弄,比老家挖窑洞省力多了。我是怕人家连那个位置也不让咱们占呢。”父亲问为啥?爷爷说:“高大海那个人,一定情况下是个短心人,咱们现在和赵家走得近,这也是个因素。”父亲说:“那咋办?这选地基的事,还是得队长点头才行。”爷爷说:“这一两天,你去找找看,记住,先说村北村东,最后再说这块地方。”父亲神会于心了。
  果不出爷爷所料,高大海对我们家选地基的事百般刁难,最后才勉强同意。又说盖房是你们自己的事,队里不出人不出牲口,让父亲自己想办法。父亲不服气说:“高队长,我们一家来一碗村,上有老下有小,迁户有手续,落户有政策,这盖房也是为了要长久在咱们村里呆下去。你给我分这么一片沙丘房基地,还不让我用队里的牲口,这不是为难我吗?“高大海冷笑说:“咋,觉得为难了,为难就不要盖啊。等过两年再盖吧,哪有头一年来,第二年就要盖房的。想的太美了吧!“父亲说:“苦我不怕受,但不公平我受不了。为什么别人能用我不能用?“高大海说:“什么都不因为,不能用就是不能用。我给你说,地就是那块地,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要盖你盖,不盖拉倒,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父亲压住愤怒抗争说:“队长,你要是这么说,那就不是讲理了。”高大海说:“理!什么是理?在这一碗村我就是理。新来乍到还跟我讲理,你资格还不够呢。走,走,走,你给我走人,我还有事呢。”父亲一咬牙离开了高家,回到家里还气了三天。
  天意安排,一件喜事冲淡了父亲的不快,那位生小孩的老师上班了,校长看见父亲课讲的好,又会写毛笔字,写文章也挺有点道道,有意留用。校长和父亲谈完话后,父亲去找大队的支书。支书不在,话就问到了大队会计。会计是个中年人,他儿子正好是父亲教的学生。这一说,会计把事给揽下了,支书回来就往上打报告,申请了一个民办老师的指标。父亲被大队完校留用了,而且不挣工分改挣工资,这是个意外之喜,全家人为此高兴的恨无鞭炮可放。
  队长高大海听到了消息,坚决不同意,但拗不过大队的坚持,最后只好点了头,办了相关的手续。这样一来,父亲教书就不用再劳动,有时间修理自家的房地基。高大海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允许我们家借用队里的平板车。
  等到秋天来临,万物凋零的时候,分给我们家的那堆沙丘被移开了,地基铺垫基本上到位。接下来,父亲利用早晚时间,到离村二里多路的一片湿地上,用一把直锹,学着当地人的办法,一天挖上百块土坷垃,然后垒起来让风往干吹。进入冬天,干透了的土坷垃,全都被拉到了地基上。
  这期间三姑从老家上来,帮着父亲干了好多的活,走时接奶奶回了老家。

  晴梅姓赵,年龄与我同岁。她是我在一碗村最早认识的朋友。在她的引导下,我能听懂一些当地的口语了,也敢到更远的野外拾柴捡牛粪。晴梅还教我玩当地的小儿游戏,介绍一些叫法不同的植物的土语名称。
  我的另一个友谊说来有点怪,在知青屋西北面有一堆乱坷垃,像曾有过一堵墙被推倒了一般。坷垃中间有一口还没有被完全填充的废井。好多次有月亮的晚上,我发现一个模样俊俏的大姐姐,吊着长长的辫子,提着一个木制水桶款款来到井边,斜了身子坐在井台边,痴痴地对着井口凝视着,半天才用一把梳子,梳理解开的辫子。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在月亮的清光辉映下,亮如黑的瀑布,波浪出令人惊叹的光泽。
  更奇怪的是,这口井只有在大姐姐来了之后,才能打上水来。因为我白天也来看过,从上面就能看到井底的泥土,把土块扔进去也没有击水的响声。我们再见面时,大姐姐好象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说这井里的水多着呢,清灵灵的很好喝,洗头发效果也特别好。怕我不相信,她还提上一桶水来。白天我又来到井边,还是没有看到水。晚上,大姐姐解释说,这井白天太阳一晒水就没了,只有晚上水才会出来的,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
  大姐姐还告诉我说,她是从上海来的下乡知青,最喜欢一碗村的这口井,晚上只要一有闲,就爱过来打上一桶水,又能当镜子,又能洗头。我征得大姐姐的同意后,双手掬起她的黑发,感觉如捧着两绺绸缎,又如黑亮的冰水,寒冷刺骨,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晴梅是女孩子,她和妹妹爱玩的游戏多是摆人家家,我被她们安排成了父亲。在家的周围耍时,我就骑着一把扫帚,绕房子转一圈回来,她们会为我准备好一杯水,或者随便什么能吃的东西。在沙丘上玩时,我借自己的优势,无赖地说想睡觉了,要她们给我垫上枕头。晴梅堆起一垄沙土,让我把头躺上去当枕头。我说这不行,沙土粘到头发上了。晴梅就拣来一把干草铺在上面。我安静了一会,又说干草扎得人头皮疼。晴梅并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学着大人的样子,对我又乖哄又数说,最后脱下自己的单袄给我垫上。
  我睡得舒舒服服,看着天空中大朵白云缓慢迁移,扫一眼夺目的太阳,胡乱唱开了歌。晴梅光着身子在我的周围又是造房子,又是垒院墙,认真的忘乎所以。我唱的没意思了,又嚷嚷说不行,说睡觉不能没有被子。晴梅和妹妹一起用温热的沙土把我的身子埋了起来。就在她们快成功时,我身子一动,沙土又流向了两边。晴梅嘱我不能动,让我假装睡着了。埋好了我,我又说不行,说大人和大人要在一起睡觉才行。晴梅说你等一等,我把咱们家的院门关好了就过来陪你睡。
  晴梅躺在我的身边,一脸的汗水,光身子上还沾着沙粒。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天真的想法,在她的红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她没有生气,咯、咯、咯笑得小肚子乱颤。
  八月的一天,晴梅和妹妹在娘临时搭建的凉棚下玩耍。我在家里突然听见两人直着嗓子尖叫,急忙跑出来。妹妹还在尖叫,晴梅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指着我头上的屋檐。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没等反应过来,一条三尺多长的黄色大蛇,兜头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妹妹的尖叫停住了,晴梅晃动的手僵住了,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头轰一下大得没了边际。蛇套在我的脖子上,翘起圆圆的脑袋,吐着火苗样的舌芯,一双蛇眼和我对视着。我双手本能地乱抓了蛇的脖子和腰身,兜头用力掼了出去,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蛇落地离我并不远,迅速盘成了三道圆,高昂起头,两只小眼仍然逼视着我,舌芯吐的比刚才还长,发出咝咝的声音。
  僵持之间,屋里窜出了我家新抱的小花猫。花猫浑身毛须奓立,尾巴高翘,铮铮有声,微微扭动,两眼瞪得溜圆,张着大嘴哇呜哇呜,挡在了我和蛇之间。蛇的注意力被小猫吸引过去,头依然高昂,只是蛇眼不再对我逼视。我知道应该乘此时机赶紧逃离开来,可是手脚却像被符咒给缚住了。晴梅双手抱住了我的胳膊,使劲揪着往后退。蛇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来,耸着蛇头,左晃右动,蛇眼炯炯。花猫再次发威,愤怒地弓着腰身,使个头跟着增高了不少,表现的有点焦燥不安。蛇不敢小觑花猫,我们这才连滚带爬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猫的尾巴越蓬越松,有节奏地摆动着。黄蛇的身子也在不停蠕动,头时高时低,舌芯时长时短。
  我们家养的几只鸡探头探脑回到院子来,领头的大公鸡冠子血红,左瞄又瞅看见了黄蛇,欢叫着跑了过来。蛇的气焰一下子小了许多,花猫借此机会,开始绕着蛇缓慢转圈。黄蛇乱了方寸,左右应顾不暇,身子萎缩下来,围成了三、四个圆。晴梅趁机轰赶几只鸡往上扑,鸡却有心无胆,落荒到了一边。
  爷爷牵着奶山羊回来了,先看了看我的脖子,又看了看那条陷入困境的蛇,从放杂物的屋里找出一把木锨,小心翼翼铲了团成圆圈的蛇,平端着一直送到远处的一堆沙丘上。我们跟在后面,不理解爷爷的举动,只是谁也没说话。黄蛇在沙土上扭曲着爬走了。
  爷爷说:“这是一条菜蛇,没毒的,跑在屋梁上怕是掏麻雀吃,咱们打死它也没有益处,何况还是一条命,放生了它再不会回来了。”晴梅说:“我看见蛇掉到玉明脖子上,怕死人了。”爷爷抚摩着我的头,安慰说:“不怕,怕什么呢!金蛇套头,如同皇榜圈点,我这孙子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个人才呢。”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几间屋子里外寻找,看还有没有别的蛇。最后蛇没找着,我却从一处墙缝发现了指头粗细的一个纸卷,打开来发现是两绺色泽不同的头发,和一张二寸黑白照。照片上的男子我没见过,女的却似曾相识,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没有在意,把照片往炕毡底下一压,就又玩去了。

  月光下的长发姐姐,童年的游戏伙伴,那么温馨!
  金蛇套头…又让人心惊肉跳。写的真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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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睡了不久就开始发高烧,浑身火炭一样。母亲给我用湿毛巾敷着额头,又找来了刘三亮的娘,把针在火上烧过后,掐着我的额头皮肉挑着放血,还顺势给扣了两个小火灌子。
  我终于入睡了,迷迷糊糊觉着尿急,就四处找地方想小便。晴梅偏偏紧跟了我,我说:“我想尿尿,你老跟着我干啥?”晴梅说:“人家就想看你尿尿嘛!”我说:“我是男娃娃,你是女娃娃,你看男娃娃尿尿,好不害羞。”晴梅说:“哪你那天咋还看我们女娃娃尿呢?”我说:“你胡说,我才不想看你们尿呢。”晴梅嚷说:“你就是看了。”我坚持说没看,又好象真有过那么回事,嘴就软了。我来到知青屋后面,眼见一处好角落,站下就尿,好不痛快。我尿完了,晴梅不见了,不远处的井边,长发大姐姐正走来走去。
  母亲叫醒了我,说我烧糊涂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尿床。我迷迷糊糊由着母亲抟弄,再次睡到干爽的褥子上,就看见大姐姐不知何时来到窗外,不停地走来走去。我起身出到院子里,大姐姐抱怨我这么久不去看她,是不是把她给忘了。我发誓说自己没忘,大姐姐噗哧一笑,说是和我开个玩笑。大姐姐问我发烧难受吗?我睁了睁眼睛,动了动胳膊,把头晃动了几下,发现自己好得比平时还健康。我高兴起来,讲开了今天的遭遇。大姐姐说那条蛇叫黄罗曼,是一个叫大海的知青前些年养的,它不会咬人的。
  说到后来,大姐姐问我是不是在墙角里找到了两张照片和一绺头发?我承认了,自作聪明说:“姐姐,有一张像就是你吗?”大姐姐没有直接回答,叹了口气说:“你真不该把它们找出来。”见我疑惑不解,她又说:“那是姐姐的一个秘密,你要是拿给外人看了,姐姐就活不成了。你要是把它毁了,姐姐一样也活不成了。”
  我应了大姐姐的要求,拿着照片和头发,跟她走过静谧的村庄,心里奇怪今晚的村庄咋会这么亮,简直就是透明的,而且没有一丝的风,也没有任何声音,名符其实的万籁俱寂。我抬头看天,一轮圆月比磨盘还大,吐着银光丝线,源源不断,好看极了。我禁不住伫足仰望,迷幻了心思,痴痴的莫名其妙。听到我的惊叹,大姐姐微笑说:“其实,只要有月亮的晚上,村子里都是这么美,只是你平时早早睡了,没注意到。”这是实情,我没再作他想。
  来到村西的沙漠边上,我奇怪大姐姐咋一个人住在村外,更奇怪自己的一无所见。大姐姐说:“愣什么呢?你看姐姐的住处怎么样?”我说:“什么也没有呀?“大姐姐说:“那是你的眼睛让自己给挡住了,姐姐给你揉揉,你再看。”大姐姐凉凉的手指摸了一下我的眼皮。经过瞬间的黑,我就看见一间土屋子,收拾整齐的小院落,长得郁郁葱葱的一些不知名的小树木。
  进到院里,大姐姐让我把照片和头发给她放在窗台上,特别提醒用一块砖压住了,免得让风吹走。我照做了,然后坐下来和大姐姐说话,笑得从没有过的开心。后来,大姐姐说要洗头,我们又相随着往知青屋后的水井走。
  村庄还是那么寂静无声,月亮还是那么光华吐焰,我奔奔跳跳,倒转身子不用看路都能放心大胆走。大姐姐很高兴,也很轻盈,嘱咐我说:“你是第一个来姐姐家串门的男孩子,可不要随便和村里人说啊!”我满口答应了,她又说:“你还要记住姐姐家的位置,将来要是有人来找姐姐,你就可以领过来。”我提出要帮大姐姐挽住长发,她兴冲冲说:“姐姐的头发太长了,怕你捉不住会松手的。”我再三保证,她才双手互倒,把头发的梢头交到我手里。
  那天晚上,我不知自己是咋回家的,好象一睁眼人就睡在炕上。更让人好生奇怪的是,我的高烧第二天就好了,只是身体还有点不舒服,人无精打睬,对什么都没有兴致,老想睡觉。
  晴梅来找我玩,见提不起我的兴趣,就找出母亲学字用的土盘,盛上沙土,爬在我身边,跟我切磋一些生字。写到她的名字时,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只拣自己会的写给她看,还解释说:“亲,就是亲人的亲,亲嘴的亲。”晴梅问啥是亲嘴啊?我说亲嘴就是嘴对着嘴。晴梅说:“嘴对嘴干嘛呀?”我说:“嘴对着嘴啥也不干,就是亲字,你记住了吗?“晴梅似懂非懂,点着头把嘴对过来,我伸嘴迎上去,两人的嘴唇互相挨着磨着。晴梅笑了,说:“我知道了亲就是嘴对着嘴磨蹭。哪梅字呢?”我认识“美”字,觉得“梅”与“美”发音不太一样,但也别无办法,就糊弄她说:“美,就是美丽的美,美就是漂亮的意思。”晴梅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是这么好的两个字,兴奋地在土盘里写了抹,抹了再写。
  我歪解了两个字,精神好起来,想跑到院外的厕所小便,谁知一出屋门,阳光夺目,令人两眼发黑,头晕目玄,两耳嗡嗡。我站在门槛上“啊呀“叫了一声,跟在身后的晴梅以为我又看见了大黄蛇,一把抱住了我就往屋里揪,两人就跌倒在地上。晴梅被我压在底下,把屁股摔疼了。
  就在这桩乱事过去一个多月后,我要上学了。晴梅是女娃,女娃长大了都会出嫁,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让女娃上学,那如同给别人家花钱培养呢。所以晴梅爹娘不让她上学,晴梅哭磨不顶用,跑到我们家里,委屈的说不出话来。娘看着晴梅哭,心疼说要过去做她爹妈的思想工作。
  上灯时分,母亲领着我来到晴梅家。一路上,晴梅若即若离跟在我们后面,到了家门口又不敢进家,说是怕她爹骂。
  母亲在村里的人缘不错,今天上门当说客,晴梅爹不吱声,晴梅娘说:“我们家经济不行,还有个小娃没人哄,家务就靠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梅女子去上学,一年的花销不说了,就两个难题我就没办法解决。”母亲说:“现在谁家都是一窝子,咱们这里天高地平,又没狼和什么东西危害,娃娃根本不用人看,耍着就都长大了。倒是娃娃大了,不上学将来就被耽误了,那可是娃一辈子的事。”晴梅娘说:“理是这么个理,可娃上学要学费,钱从哪出呀?我们家不比你们家,你娃他爹能挣上钱呢。再说,女娃念书,就是出来又能干甚?”母亲说:“女娃有了文化,像现在学校有好些女老师,人家一样能挣钱呢。晴梅这娃脑子聪明着呢,上了学一定是个好学生。将来学成了挣上工资,那钱不就回来了,娃娃也有了前程。”晴梅娘笑着说:“好她姨呢,你就不要给我说好听的了,说成甚我现在家里就没钱啊!”晴梅爹突然插话说:“我也知道我这个女子灵着呢。你有钱你让她念书,长大了算你们家人,给你们家当个媳妇算了。两个娃一天在一起耍,也般配吧。”这话看似玩笑,其实还有意味在里头。母亲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着我灰溜溜而归。
  九月一日,我上学了,晴梅没去报名。领了新课本的我忍不住拿了书去找她。晴梅先是不肯见我,见了又躲着我,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她是嫉妒我的念书才会这样。因为这个原因,晴梅再没有到过我们家。我心红着上学的新鲜劲,也没去理会晴梅的反常。直到有一天,老师说班里要来一个新学生,我们正在猜测会是怎样一个“家伙“,走进门的却是让人大感意外的晴梅。
  老师说:“这就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赵晴梅,她的爹妈因为家庭情况起初不让她上学。开学这么长时间,在她的抗争下,赵晴梅同学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成了同学们中的一员。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家知道,现在各村都有许多的女孩子到了年龄不能来上学。大家能来上学是多大的幸运啊,希望大家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师的介绍,一下子让迟来的晴梅成了班里受人瞩目的人。我看着晴梅坐得端端正正的后背,和梳成蝴蝶翅膀一样的两个锅刷子,等不及下课的铃声。

  天涯有知音,左岸助我神。不信东流水,入海无音信。

  • 天涯有树沐春风,海角有花知暖意。 提前祝新春快乐,事事如意!

  从我高烧那天以后,有月亮的晚上,大姐姐都会来叫我给她梳头,领我看别开生面的大月亮,还有天空中如瀑布一样涌动的云彩。她还给我讲故事,听得我像做梦一样,不仅能看见故事中的人和事,有时还看见自己加入了进去,成了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大姐姐说:“你是个灵异的孩子,比村里的那些个土孩子都聪明。姐姐教你一套本事,你想不想学?”我来了兴致,缠着让她快说。大姐姐说:“姐姐年纪比你大,经见比你多,从城里来到农村后,经常看羊吃草,猪拱圈,牛喊嗓子,骡子吟叫,日子长了就发现家畜的很多秘密,它们那都是在表达活着的感受呢。你想不想学习它们的话?”学这样的本令,我当然一百个愿意。
  我们来到村里的羊圈棚外,吊腿坐在土夯的墙上,听圈里的羊打喷嚏,看羊瞪着眼睛观察我们。
  大姐姐说:“看什么动物,你都要先看它们的眼睛。因为动物的眼睛就像是屋子的窗户,看透了眼睛,你就能看到屋里的东西了。”
  我和羊眼对视,果真就看到了羊的所思所想,羊就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脸上挂出一种难为情的笑。我带着这样的灵异去看家猪,发现蠢猪原来一点也不蠢,它们是动物群里最乐观的一族,那些平时听起来毫无内容的哼哼,是一种生命坦然的歌唱。我去牛圈看牛,反刍的牛群沉思着,沉稳地闭了眼睛内省自己生命的本身,原来它们睁开眼看世界,闭上眼就能看见体内的每一个毛细血管,每一根毫毛,每一根骨头,每一股力气的生成。
  我因为能看到这么多东西,在土墙上高兴得手舞足蹈,走得从来没有过的平稳。只是我在夜里这种忘乎所以的精神,换来的却是白天只想慵懒地睡觉。
  白天,母亲去劳动,把弟弟妹妹交给我领着,我先还看着他们耍,眼睛却不听话地直往上合。结果睡着了,小妹就让门栓给夹了小手。我对母亲的埋怨不以为然,却不敢面对爷爷狐疑的审视,说自己只是觉得乏,睡醒就没事了。
  阴历七月十五月这一天,据说是个鬼日子,村民们白天照例家家都要烧纸,上坟,蒸面人。而这一天最快乐的还是孩子,大家各自守住自家的锅台,等着大人蒸在锅里的白面人儿出笼,然后拿着三五成群,互相对比看谁家的大,谁家的白,谁家的更像人模样。
  母亲头一天晚上就起了面,可是地里营生多,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快落地了。迎候在外的弟弟妹妹一见母亲回来,嚷嚷声里都有点哭的意思。母亲一脸劳累,见此情状还是笑了,说:“听听,听听,你们哼哼的就像几只小猪崽一样。”母亲指挥我去抱柴烧火,让二弟去帮爷爷做事,让大妹收拾炕上乱丢的衣服和枕头,用笤帚扫我们玩时带上去的沙土。
  很快,大铁锅里的水开了,蒸汽顺了锅盖边上直往外涌。母亲在面案上忙乱,双手沾了面粉,把起好的面揉得又筋又软,妹妹忍不住洗了手也掺和进来,二弟拖着两筒鼻涕,哼着让母亲给他蒸个最大的。母亲应承着,妹妹就不干了,两人先犟上了嘴。母亲说:“谁也不要嚷,今年和往年一样,还是大的最小,小的最大。”妹妹嘴一撇,不吱声了。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在村里耍,手里的面人差不多都进了肚,只有一些女孩子舍不得吃,拿在手里,摭遮掩掩,想显摆,又怕别人来抢。我玩兴正浓,母亲叫我们回家,弟弟妹妹不听话,母亲没有勉强,只对我的恳求说什么也不行。没办法,我跟着母亲回了家,被早早安排到炕上去睡觉。
  父亲回来了,边吃晚饭边问母亲说:“这娃,这么早就躺在炕上,是不是又有啥毛病了。”母亲给父亲使眼色,嗔说:“娃娃好端端的,你又胡说了。先吃饭吧,等一会我告诉你。”
  饭后,母亲和父亲到爷爷的屋里走了一趟,回来后谁都不作声。父亲坐了一会,说今天晚上月亮好,他要去给地基培土。母亲没说什么,看我睁眼无睡意,和我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父亲的话让我想到今天又是月圆夜,长发姐姐一定会来井边梳头的,她还会领我去做什么呢?
  我的心思开始发酵。母亲突然问我在想什么呢?我随口回了句:“我在想月亮呢。”母亲说:“啥也不要想了,赶紧睡吧。”
  我闭上眼却睡不着,见大姐姐在屋外招手,就提了衣服猫一样溜下炕。我们一起来到井边,坐在井沿上,说说笑笑,赞叹天上大如车轮的月亮。等大姐姐梳完头,我们又去了村外的糜子地,躺在压倒的一片糜子上,看传说里的织女衣袂飘飘,牛郎挑担在天河里飘曳,成群的喜鹊团团而飞。
  我激动说:“大姐姐,那个织女和你长得真像。”大姐姐却默然不语,在我的追问下才说:“织女因为爱有所盼而幸福,姐姐只能永远死心塌地在咱们一碗村了。”我若有所感,问:“姐姐,将来你会结婚吗?”大姐姐说:“姐姐不会了,永远不会结婚了。”我追根问底,她才说:“因为姐姐已经死了。”我当然不信了。大姐姐说:“我是说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我不甚了然,问她人活着心怎么会死呢?大姐姐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是个小孩子,等长大了就会知道。”
  大姐姐要给我跳个舞,还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天啊,我感觉自己有了第三只眼睛,就看见大姐姐在糜子地上面翩翩起舞,时而冲天飞翔,时而双臂伸展如翅膀。从月亮前飘过时,她简直就是飞天的嫦娥,再生的仙女,那长长飘曳的头发,更是魔幻出夺目的银光,飘荡如九天落下来的瀑布。我跟着飞翔的大姐姐,跑进了村子。大姐姐飘在屋顶上,树梢上,我手舞足蹈在村路上,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子像根木头一样跌倒了。我想爬起来,身上好像被什么压住了。我挣扎,呼唤,大姐姐过来绕着我飞呀飞,只是不肯落下来,最后似乎狠了狠心,伸出双手将我一抱,轻巧地就飞离了地面。
  我解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让身体鼓荡在空中,一种大喜悦使人身心无比的飘渺空灵。
  我们一起飞过村庄,飞进了大姐姐的小屋。小屋宽度不足,深度有余,墙壁很光净,挂着一些女孩子的饰物。在后墙角处,斜长着一珠似花非花,形状如雕琢而成的大蘑菇,只是颜色呈暗红色,翻卷喷涌层叠而绽的样子,而且水灵灵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问这是什么?大姐姐说:“这可是姐姐的活命宝贝,一颗天然的大灵芝,每天饿了渴了,只要闻一闻那香味,人就马上变得精神百倍。不信你试试。”
  我伸嘴嗅了嗅,初还不觉什么,鼻子里痒痒的转身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浑身清爽无比,思维灵动,如光如影般翻腾不已,成群的幻想跟着铺天盖地而来。我欢腾起来,在大姐姐小屋里发疯地又跑又跳,身轻如燕,飘忽如风。
  大姐姐说:“小机灵,不要疯跑了,姐姐让你看个东西。”我好奇地问是什么?大姐姐说:“你不是一直想听姐姐的故事吗?现在你只要对着姐姐的眼睛,就能看到一切了。”我迫不及待照做,只见大姐姐大花眼一闭一睁,一朵光环从中灿烂而出,闪现许多的人影。一个小姑娘出来了,比我大不了多少,扎两根小辫子,双手被父母牵着,行走在蓝蓝的无边无际的大海边。大姐姐眼里的画像转换的太快了,我激动地喊叫也越来越快,我说看见了楼房,看见了街道,看见了攒动的人群,看见了送别的车站。一列火车发动了,许多的人在窗口挥着手帕,挥着手臂,有人还唱着歌。
  大姐姐沉浸在往事的图景之中,我自语说自己也坐过火车,那东西长长的,就会哐啷哐啷说话,还不时发脾气呜呜地叫呢。大姐姐被逗乐了,说火车是不会说话的,呜呜叫那是在拉汽笛。微笑让大姐姐的眼睛一收宿,所有的图景便眨眼不见了。
  大姐姐往起一站,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脸蛋说:“你个小东西,姐姐好久没想过的这些往事,今天让你全给翻了出来,翻得让人好想家啊!”回忆让大姐姐的两眼晶亮出了泪花,片刻沉默,她语气一重说:“不行,我必须回去看看爹妈,还要看看小弟弟,看他一个人在怎么过活着。”我嘴快,说要随她一起走。大姐姐兴奋地说:“真的?太好了,有你跟着,姐姐一路就不寂寞了。过两天会刮一场很大的风,咱们正好随风回去。”我又不明白了,大姐姐说:“火车太慢,风是天地的俊马,是万物的使者,我们随风远行,一定会非常快乐的。”我念叨着:“随风、随风。”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听到母亲如咽如泣的叫声,听到父亲凄婉的应答。我从床上坐起来,想着要快点回家去,又不能不辞而别。一回头,发现大姐姐正静静地站在屋门口看着我。不等我说话,大姐姐好象知道了一样说:“姐姐这里不能留你了,你要是想回去,那就走吧。”我说自己先回去给母亲说一下,很快就回来陪她回上海。不知何故,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大姐姐给我擦眼泪,依依地说:“小机灵,你跟姐姐只是在一个梦里,等梦醒了,姐姐就只是你对一场梦的记忆。就像你从姐姐眼里看到的故事一样。”我抱住大姐姐的腰说:“我知道这不是梦,梦没有这么真实。”母亲的脚步和叫声越来越近,大姐姐突然大声训斥我说:“快回去吧,你是个男孩子,不能这么撕撕粘粘。记住,你和姐姐所有一切只是你的一梦。这个梦你要一生珍藏,不能讲给任何人听。”
  我觉得自己身子被一股力猛得一推,不由自主朝前跌跌撞撞跑去,结果一头撞到了母亲的怀里。
  等我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土炕上,身边围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大舅。

  • 读者脊背凉凉的感觉,鬼故事。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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