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杭州市公安局时的工作照

盛继芳，第十一届浙江省政协常委、社法委主任，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党委书记。曾任中共杭州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中共杭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1999年1月25日下午5时许，余杭乔司信用社门口发生一起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余杭乔司信用社职工徐永根、沈俊娟从附近的乔司烟草市场收取当天的营业款、提着钱袋回到信用社门口时，一名持枪歹徒突然向他们连开两枪，两人头部中弹，应声倒地，当场身亡。当这名歹徒劫走取款员的钱袋时，信用社一门卫陈金水闻声赶来，歹徒抬手又是一枪，陈金水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后送医院抢救，不治身亡）。歹徒劫走71万余元营业款，作案后旋即跨上一辆摩托车迅速逃离现场。

这是杭州地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持枪抢劫金融机构巨款且杀人的案件。此案在社会上也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受到群众的广泛关注。数家省、市级电视台和报纸都对案件作了报道，使这起案件很快成为一起震惊杭城乃至全省、引起社会关注的焦点案件。案发地余杭的群众更是街谈巷议，在对犯罪分子凶残的作案行径表示刻骨痛恨的同时，也对公安机关的破案工作表示出极大的关注，迫切希望公安机关能尽快破案、严惩凶手。

此案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案发当晚，省委书记张德江、省长柴松岳和省委副书记、杭州市委书记李金明及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都作了重要批示，要求杭州公安机关集中精力，全力以赴，迅速破案。省委常委、公安厅长俞国行，副厅长邬兴华，市委副书记虞荣仁，市委常委、余杭市委书记徐松林，副市长陈继松等也专门到余杭听取案情汇报，指导侦查破案工作。公安部还将此案列为当年全国第8号挂牌督办案件。

在我出任杭州市公安局局长才2个多月就发生这么一起伤亡惨重、性质恶劣、影响极大、社会关注的恶性持枪抢劫杀人大案，我一下子感到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压力，下定决心要必破此案，快破此案、抓获凶犯，还老百姓安全感。

案发当晚，我与副局长洪巨平、陈伟、郑贤胜带领刑侦支队、余杭市局的精兵强将火速赶到案发现场，组织开展侦破工作。一是细致开展现场勘查工作，在现场发现了3个弹壳和3枚弹头，口径为9mm，经迅速送检，市局和省厅刑事技术部门认为犯罪分子所用枪械是从俄罗斯进口的制式手枪；二是在犯罪嫌疑人有可能逃遁的路线上设卡查缉，在案发地及附近10个镇乡开展搜索工作，并对金融系统和出入余杭的公路桥梁收费站的录像统一进行收集；三是由省公安厅牵头，召集毗邻余杭的嘉兴、桐乡、海宁等市县公安局负责人开会，要求这些地方的公安机关与余杭同步开展访问和搜索工作；四是部署江干、拱墅、下沙公安分局的警力迅速开展旅馆清查和沿路访问工作。在开展现场勘查、走访调查和组织搜捕等工作的基础上，通过连夜研究案情，分析认为案犯是一名具有丰富作案经验和反侦查意识的非常狡猾、凶残而又行动反常的流窜职业犯罪老手，作案前预谋、踩点、犯罪实施以及逃跑路线都是经过精心策划和反复实验，给我们的侦查破案工作设置了重重障碍。如何面对困难、攻克此案、抓获案犯，是对杭州警察侦查破案能力的考验。

公安工作的基本方针是专门工作与群众路线相结合。我鼓励专案组坚定破案信心，要求专案组民警广泛深入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从中发现疑犯、锁定目标。案发后两天内，通过马不停蹄的调查访问，找到了10多名目击者，获取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据乔司烟草市场一摊主反映，他曾在案发前几天和当天看见一名戴头盔、骑摩托车的男子在现场周围停留和活动。据另一名肉商反映，案发时他路过现场，听到枪响后看到一个人发动一辆无牌照的红色铃木王125摩托车沿乔莫线向北驶去，他感到可疑就跟了一段路，不料此人察觉后面有人跟踪就猛然调转车头，肉商继续向前开了100米左右停车，两人对视了约30秒钟，肉商因心中发怵，放弃继续跟踪此人。专案组结合走访调查和模拟画像刻画，画出疑犯的画像，判断疑犯身高约1.70米～1.75米，体形较瘦。1月27日、28日，市公安局又通过杭城各大新闻媒介刊登和发布了“悬赏10万元缉拿嫌疑犯和征集线索”的消息，大街小巷也贴出了“悬赏通告”，这样的悬赏是杭州解放以来的头一回。余杭电视台更是反复播出“悬赏通告”，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一时间，专案组不断接到群众来电提供线索，有的群众甚至从偏远的乡村特地“打的”赶到专案组提供有关线索。特别是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一家花店的老板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反映1月初以来有一名具有犯罪嫌疑人特征的可疑男子多次出入医院，有一阵子几乎天天来。另据花店老板的一位朋友说，他曾见过此人在医院病人寄存物品的柜子取过东西。群众提供的线索，对侦破此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获取这些重要线索后，专案组在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展了深入走访调查。据医院某临时工反映，曾看见一男子在案发前几天多次到医院收费室观察，1月25日下午3时许，此人还趁无人之机将头伸进收费室的窗口张望，形迹非常可疑；另一名员工也曾发现该男子到寄物柜拿过东西，不少院人也回忆起类似的情节；还有一名护士向办案民警提供了一个可疑情况，该院住院部二楼的寄物柜中，有两只柜子的锁和其他锁不一样（柜子的锁是医院统一配置的）。1月28日凌晨，办案民警打开了这两只编号为22和25的柜子，发现了洗漱用具、睡袋、背包、手机、撬棍、螺丝刀和大量治疗肺结核的药品等可疑物品。经过深入调查，该医院自1998年以来共收治了27名肺结核病人，反复核实甄别后，只剩“周朝”等4人下落不明；与此同时，手机的主人也被找到，系余杭某歌舞厅服务小姐，1月24日晚在临平镇沿山路行走时被一名骑摩托车的“飞贼”抢走了。根据医院目击者提供的情况和寄物箱内的物品来看，箱柜的主人有偷盗医院收费室的嫌疑，专案组据此进行案件串并分析，发现自1998年10月以来，余杭临平城南、星桥、良渚、杭州江干区九堡及德清县上柏5家卫生院都发生过收费室被盗案，且作案手法、时间十分相近，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与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出现的嫌疑人十分相似。1月30日下午，专案组再次对医院的寄物柜进行全面检查，结果在住院部四楼17号寄物柜内又发现了嫌疑对象存放的一本封面印有《共和国银行抢劫重案》醒目标题的《原野》杂志、一双军用布鞋、一瓶缝纫机油、两块沾有擦枪污垢油渍的白色棉布条等物品。专案组如获至宝，立即将两块布条送电镜微量分析，经比对验证，布条上的硫锑成分与“1·25”劫案被害人身上遗留的成分完全相同。由此推断，这些箱柜的使用人有重大作案嫌疑。随后通过对这3只寄物柜上提取指纹的反复比对鉴定，认定疑犯是1993年在余杭临平持枪重伤2名工纠队员的“4·18”枪案通缉在逃案犯王军（男，33岁，河南濮阳人，曾因盗窃被判刑）。通过组织“1·25”劫案的目击者进行辨认，目击者在几百张照片中都不约而同地指认王军就是持枪抢劫杀人的劫匪。至此，专案组确认王军系“1·25”持枪抢劫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

王军被确定为重大疑犯后，专案组调阅了“”持枪伤人案的所有案卷材料，很快搞清了王军的基本情况和社会关系。2月1日晚，我和巨平、陈伟、贤胜同志与专案组民警共同商讨下一步行动，研究决定：继续强化重点地区和部位的排查，搞清王军的落脚点和关系人；进一步搜集检索暂住人员及旅馆住宿人员名单，以便查清其活动规律；对照王军的照片，开展清查和搜索；迅速组织追捕，并向全国发出通缉令。同时，我也再次传达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指示，要求专案组力争在春节前抓获王军、侦破全案，让全市人民能够安安心心过个年。

对王军的抓捕工作随即紧锣密鼓地展开。从2月2日开始，专案组追捕人员分成4个小组南下北上，分赴陕西、河南、上海、温州等地，稍后又有两队追捕人员赶往北京、广州，但都一无所获。根据王军放在医院寄物箱内的地图和火车时刻表来看，他极有可能会去广西柳州。此外，专案组认为，王军曾在广东生活、工作多年，自1987年离家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不排除他有到广东一带落脚的可能。鉴于上述情况，专案组将工作重心逐渐转移到两广地区，同时不放松对其豫陕老家及温州女友处的监控。专案组在撒网布控的同时，进一步加强排摸工作，基于王军落脚医院藏身的反常特点，扩大了调查范围。在对临平图书馆的走访中，工作人员反映有一个长相酷似王军的人常来阅览室借书看。专案组对该图书馆阅览室近400张阅览证逐一查看，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真实身份，唯独一张写有“马鼎基”的阅览证查无此人。另据图书馆工作人员反映，此人经常借阅一些法律、破案和兵器之类的报刊、书籍。

同时，针对王军1月初曾多次出入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而且在住院部的寄物柜内留有物品的情况，加之王军诡计多端、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不计后果的个性特点，推测王军可能会回到医院取物毁灭证据。为防备王军“杀回马枪”，专案组要求民警、武警、联防队员对该院实行24小时全天候布控，张网以待，争取来个“瓮中捉鳖”。为防止王军漏网，期间我与应勇副厅长、洪巨平副局长组织荷枪实弹的民警，对整个医院开展了地毯式检查，一层楼一层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巡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9年2月12日晚上7时30分左右，捷报传来，从广西潜回余杭观察动静的王军刚在医院露面，就被执行布控守候任务的余杭市公安局巡特警陆建伟，武警余杭中队张丙德、邱马愿、齐红才以及临平镇联防队员孙炳寿合力擒获。接到专案组打来的电话后，我欣喜万分，与巨平、陈伟同志迅速赶到余杭，了解到这场惊心动魄的抓捕经过。当晚7时许，联防队员孙炳寿进行例行巡查，15分钟后，和他一起执勤的余杭市公安局巡特警大队民警陆建伟也再次出巡，武警余杭中队长张丙德在一楼住院部56号病房（守候点）巡视。当孙炳寿在病房大楼的走廊巡逻时，突然间一个身材修长、面庞瘦削、穿着灰色夹克和牛仔裤的青年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孙炳寿心里默念着“身高1米75上下、身材偏瘦、34岁左右……”他越看越眼熟，于是悄悄跟了上去。那瘦高个走着走着忽然拐进了厕所里，孙炳寿佯装探望病人，站在厕所附近的病房门口。不一会儿，那人又拐出来，匆匆忙忙地往一条不常用的楼道上走去。这时，孙炳寿叫住了他：“喂，你在干什么？”“我看病人去。”那人说完便上了楼。孙炳寿一转身跨进了56号病房，向陆建伟、张丙德和另外两名武警邱马愿、齐红才示意“有情况”。当他们走到三楼与四楼的楼梯拐角处时，正好撞见瘦高个下楼，孙炳寿劈头喝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找人找错地方了……”话音未落，孙炳寿一把抱住了瘦高个的大腿，几乎与此同时，陆建伟和张丙德死死抓住了那人的左膀右臂，3个人合力将其掀翻在地，瘦高个在倒地的瞬间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说时迟，那时快，张丙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瘦高个手中夺过了枪，陆建伟倾尽全力压住那人的身体和左臂，发觉他的左手仍在试图掏枪，于是用枪顶住那人太阳穴，大喝一声：“把手放开，不放就打死你！”但那人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时张丙德用枪柄猛击其头部，陆建伟趁其分神之际，与邱马愿、齐红才一起将其左手中的枪夺下。5个人七手八脚将那人摁在地上仔细搜身，当场从其身上搜出2把已经上膛的五四式手枪！还有2个弹夹和一大把子弹！能够在不费一枪一弹、不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生擒凶犯王军，既说明我们前期的推断是正确的，采取的布控措施是对路的，也体现了实施抓捕的民警、武警、联防队员的智勇双全、不畏凶险。

刚刚落入法网的王军非常张狂，叫嚣“让你们公安厅长来跟我谈”，吹嘘自己“原本可以成为一名国际大盗”，自诩“爱看侦破小说，想做福尔摩斯，如果自己当民警，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侦查员”，声称“其实自己并不缺钱花，之所以要抢银行，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寻找一种刺激，玩的就是那种心跳的感觉”，放言“为什么在作案逃跑后又回来，就是要跟你们公安斗智斗勇，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抓住我”，“潜意识里一直希望能有一场枪战。那天（指2月12日）是听到有脚步声跟着我，我跑进厕所本打算把插在后腰上的两把枪移到前面来，可是那脚步声又没了，所以想想也就算了，要不然那几个抓我的人一点活的可能性都没有。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王军不回过来，“1·25”案件何时能破，还真的很难说；如果在抓捕王军时，抓捕人员稍有一丝迟疑，王军有机会抽出枪扣动扳机，后果不堪设想。

在专案组凌厉的审讯攻势下，面对铁的犯罪证据，王军的嚣张气焰被压了下去，对持枪抢劫杀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专案组负责审讯工作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余伟民告诉我，他问王军“服不服”时，王军承认“我服输了”，而且一搭上话茬就很干脆地把“1·25”案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据王军交代，自1998年秋天来到余杭市临平镇后，一直在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落脚藏身，并化名“周朝”在内科看肺结核病，之所以选择医院作为落脚点，就是因为传染病医院里的人少，不易被警察发现。平时最爱去三个地方：图书馆（或书店）、娱乐场所和地下靶场。案发前，坐车经过乔司时发现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烟草市场，于是就踩点摸清了乔司信用社的工作时间和人员的活动规律，又反复踏勘和计算了逃跑需经过的路线和时间。案发前一天晚上抢夺了一只手机，准备好武器和交通工具后，案发当天在临平图书馆翻了一下午书，之后驾驶一辆从余杭利群大厦附近偷来的红色铃木王摩托车来到乔司，在余杭乔司信用社门口持枪抢劫杀人，劫得71万余元营业款。作案得手后，驾车赶到杭州笕桥镇，将摩托车停在笕桥卫生院，尔后背着钱袋上了公共汽车，在市中心某高级饭店持假身份证住了两宿，期间还在羊坝头某银行以“马鼎基”的名义开了户头，租用了一只保险柜，存放了2把手枪及2万元现金，并在该行存入22.25万元的巨款，然后又用“马鼎基”假证件到通信市场购买了手机。1月27日，坐火车离开杭州前往广西柳州。在此期间，因手机信号不好，身上随带现金不足曾回过一次杭州，之后再次赶往柳州。抵达柳州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广西东兴边防口岸，使用假边防证蒙混过关，到越南境内用高价从黑市上购回2把五四式手枪。2月12日，再次坐火车来到杭州，一路上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摩托车还放在笕桥卫生院，那就回临平去看看。因而一下火车就赶往笕桥卫生院，结果看到曾被丢弃的摩托车仍旧原封不动地停在那儿，正是这辆车的存在，使自己犯下了一次致命的错误，误认为警方并未掌握自己的作案情况，随即开车来到余杭临平，晚饭后再次潜入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想进一步探查动静时，便被布控巡查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至此，余杭“1·25”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胜利告破。王军落网这一天，距当年除夕只有3天，距发案仅18天。杭州公安民警的汗水没有白流、努力没有白费，兑现了“春节前抓获凶犯、侦破全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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