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双脚都是正常六指的男人痣的位置与命运的命运

第六指_中国作家网
作者:王芸
1? 关宇蹲在地上,目光一厘一厘在草丛里爬梳。&&& 一缕乳白色的絮状物进入了他的视线。它粘在一根草叶尖上,颤颤地抖在风中。关宇用镊子小心地取下来,衬着清亮的天光端详一刻,像是一种合成纤维,粘住草叶的一端呈暗红色,不知是不是血迹。他小心地将它装进透明塑料袋里。&&& “哈,一看‘兰花指’就知道是你。”身后传来响亮的一声。关宇没回头,知道是松岗村派出所所长老傅。&&& 老傅在他身边蹲下,一股酒气硬梆梆地砸过来。关宇扭过头,瞧见老傅的一张瘦脸被酒精染得通红。不待关宇开口,老傅嘿嘿一笑,“昨天搞了大半夜,如果这片山坡是个娘们,肯定被咱给翻疲累了。结果个啥,除了先前捡到的半拉耳朵、一只手,啥新东西都没翻腾出来。兄弟们都乏了,嚷着要喝酒解困,咱就带着他们去喝了两杯。临走的时候,我和李所长说,‘六指关’不出马,这事只怕难搞呵。”说完,嘴里奔出一串嘿嘿声。笑过了,老傅正经起表情,“有啥发现?”&&& 关宇提提塑料袋,老傅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血迹,得回去查了才清楚。”关宇说完,又将头俯到草叶上,一双眼睛像滚耙一样往前碾。老傅“哦”一声,表情舒展开来,用手重重一拍关宇的肩,“兄弟,咱信得过你。”站起身来,“那边看看去。”&&& 太阳当顶的时候,关宇的箱子里又多了两样东西,半个鞋跟印模、带牙痕的烟蒂,都是围绕先前发现半拉耳朵和一只手的点,在直径20米以内找到的,但不知与案情有没有联系。没找到其他的人体组织。这片山坡平时很少人来,要不是几个孩子在这里捉迷藏,恐怕这半拉耳朵和手烂成了一捧土,也不会有人知道。偏偏,孩子们来了,在这片山坡跑上窜下,然后发现了它们。&&& 老傅让关宇吃过中饭再走,关宇谢了,说手里还有好几揽子事排着队。他让老傅下午派人把耳朵和手送到局里,他细看看。老傅让所里的一辆吉普车送他回城。&&& 秋阳薄薄的一片透过车窗覆在身上,羽毛一样轻。车内的空气却浊沉。关宇将车窗敞开一道缝,凉凉的风争抢着扑进来。他将手伸到缝隙处,风从六指间丝一般拂过。阳光独独照在六指上,将笋芽似的一瓣指头镶上了一圈绒毛似的暖红。&&& 刚进市区,关宇接到了市局刑侦支队彭支的电话,让他马上赶到东区。一个的士司机被人杀了,丢在一个水塘里。&&& 赶到现场时,附近的村民已被拦在了离河边十米的地方。人群发出含混的低语声。吉普车直接开过警戒线停在河边。几个民警正围着一个体积膨大的物件。不用看,关宇知道一定是那个可怜的司机。&&& 车没停稳,他就跳下来,边走边戴手套。他的手套是特制的,多出一个指头,戴起来就比别人麻烦。&&& 大概在水里泡了四五天,整个身子像泡胀的白面包,湿黑的秋衣裤勉为其难地兜包着。一股臭豆腐、臭脚丫、臭鱼虾混杂的气味,包裹在湿漉漉的水腥气里,长驱直入关宇的鼻腔。他翕动两下鼻翼,胃部紧跟着抽搐一下。&&& 关宇俯下身子,手配合眼睛在尸体上爬梳。其间,手机响了两次,旁边的民警示意要不要帮他接,他摇头。神秘男人的电话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电话无人接听的时候,会自动转到留言信箱。&&& 的士司机是被勒晕后,捆住手脚,再吊上一块石头丢进河的。入水的瞬间,冰冷的河水将他激醒,他在水中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溺亡。案发时间大概是五天前的深夜至次日凌晨。关宇摘下手套,将几个要点简洁地告诉彭支。&&& 这样的案子,现场通常没太多玄机可言。正因为简单明了,整个案件过程几乎可以过电影一样在关宇的脑海里映现,同时浮现的还有两个字――可怜。&&& 夏天的时候,也是一个的士司机被杀案。在离尸体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了一部小灵通,上面有三十个未接电话。小灵通刚装进透明塑料袋就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婆”。现场的民警相互交换一下眼神,按下扩音键,接了。一个女人带哭腔的焦急声音传出来,“你没出事吧,我给你打了一夜电话,喂、喂――你没事吧?……”当时,关宇正在翻检尸体衣服口袋,一双手停下来。&&& 那天从现场出来,关宇破天荒给妻子关小兰发了条短信:想你。没多久,关小兰回过来一条短信:没事吧?关宇笑笑,回了句:大概是病了。&&& 关宇干法医的活儿这么些年,翻来覆去看的都是一个悲字。眼里看的是悲,想的是悲,心却平静呆滞,像无风的戈壁。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病了,病得还不轻。&&& &&&& 2? 手机里有一通语音留言。是那个男人,他的声音像一条蛇在沙地上缓慢地蠕动。&&& 这是第四次了。每次都是不同的号码,关宇让刑侦支队的同事查了,全是用路边的磁卡电话打的。看来,这人要和他玩游戏。&&& 接了两次这种电话,关宇再看见陌生号码就不接了。但男人不罢休,上次留了言,只有一句话“怎么,你怕了?”这次是两句话,“好好想想。”停顿片刻,“照顾好你的家人。”&&& 最后一句,像布满钉子的滚木极其缓慢地从关宇的耳膜上碾过,惊得脑子里混沌一片疼。胃跟着抽搐起来,几秒钟揪扯一下。关宇看表,3点多了,他让送他的小民警直接开到永和豆浆店,吃份快餐权当是午餐。民警不肯吃,说得赶回去运尸体。&&& 关宇进店先要了杯热乎乎的豆浆,紧紧捂着,手和身子很快暖和起来,抽搐也停止了。他掏出手机,又听了一遍留言。热干面和油条同时端上来,关宇让服务员再来杯豆浆,埋头呼啦啦吃起来。&&& 嘴里吃着,脑子没闲。关宇梳理了一遍记忆。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里面,似乎没有这样音色、语速和语调的男人,难道对方作了刻意的处理?他到底想怎样?关宇将最后一口热干面送进嘴里时,拿定了主意――静观其变,等男人先露出底来。&&& 回到局里,关宇先化验从的士司机指缝里取出的一点毛发和表皮组织,不是司机的,那么极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而且是两个人。现场的照片洗出来,关宇对照着画出一张司机的模拟像,让科里的后勤马上送到刑侦支队。市里近几天没有的士司机报失踪,彭支分析可能是周边县市的,有了模拟像,查受害人的身份就方便了。&&& 关宇画像是省警界“一绝”,他不喜欢用电脑合成,而是拿一支碳笔在纸上勾画。几年前,市里出了个四劫匪抢银行的案子,省厅督办。四名犯罪嫌疑人的通缉像,关宇画了一稿,省里来的专家画了一稿。等嫌疑人的身份确定后,和照片一比对,大家嘴里不说,心里都觉得关宇画得像,背了省专家对他暗伸大拇指。关宇做事一个字――细,落笔前他研读了每一位目击者提供的资料,在脑子里去杂抓髓一番,才在纸上落笔。笔触间,揉进了他对嫌疑人性格特征的推断。而专家据说用的是最新软件,在屏幕前熬了一天一夜,鼻子、嘴巴、眼睛、耳朵一点点拼起来,出来后怎么看都像个假人。后来,4名嫌疑人抓到了,有心人拿出之前关宇的画像一比对,神了,不只五官模子形似,连神态都契合得八九不离十。从那以后,“六指关”就在市里、省里叫响了。&&& 白色絮状物上的东西,不是血迹。正忙着,松岗村派出所的老傅让人把半只耳朵和一只手送来了。两样东西白惨惨的,耳朵的边缘有一侧极不规则,向里凹进去一个弧度,手却像是用利器给生生割下来的,切口齐整。不过手和耳朵的表面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关宇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推断:会不会是医院或者学校生物室的废弃物,被人随意丢进了垃圾堆里,再被野狗之类的动物给叼到了那片荒山坡上?他用镊子夹起手来,凑近鼻端嗅嗅,有股细若游丝的福尔马林味儿。&&& 关宇给老傅去了电话,让他查查镇上的医院和学校。&&& 放下电话,收到了关小兰的短信:关爸晕倒了,现在人民医院抢救。&&& 赶到医院时,关小兰已经到了,正和几个关家子女站在走廊上。看见他,众人纷纷和他打招呼,有叫宇弟,也有叫宇哥的。一问,关爸还没从急救室里出来。&&& 关爸有子女35个,现在3个在国外,7个在外地当兵、读大学或工作,留在本市的,有的像关宇和关小兰已经参加了工作,有的还在读书,小学、初中、高中都有。还没到上小学年龄的,就只有关心和关爱了。每天,关爸都会教他们背《三字经》,逐字逐句讲给他们听。关宇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背完了《三字经》,再学关爸自编的教材,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类的古句,还有唐诗、名言、歇后语、成语……一盘大杂烩,说的全是做人的道理。关爸的子女都是这么给喂大的。&&& 关爸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叫关鹏。关宇从未见过,却听关爸说起过无数次。四岁那年,关鹏在长江边戏水溺死。关爸的爱人疯了心,天天跑到长江边又哭又笑,跳进江里被人救上来无数次。终于有一天,她深夜从家里偷偷溜出去,来到江边跳了下去,而且成功地被江流卷走。发现时,她已经漂到了九江。关爸看到她的尸体,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这下好了,你终于见着儿子了。&&& 再后来,关爸将第一个关家子女领回了家。那是个在路边乞讨的孩子,和关鹏一般年纪,厚厚的泥污将小脸弄得混沌一片。关爸带他回家,洗干净了,是个眉眼还算齐整的孩子,只是一条腿有点跛。孩子说,从懂事起就不知道家在哪儿,跟着一个叫江叔的男人四处行乞,腿是江叔打坏的。他趁江叔睡觉时一个人偷偷跑了,从此走到哪算哪,饥一餐饱一顿地混日子。关爸抚着他的头说,孩子,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关爸给他起名关小鹏。关小鹏是所有关家子女的大哥,跟着关爸长到十六岁参了军,从部队转业后,辗转到深圳,现在与人合办了一家公司。平时忙,年年过春节都会回来看望关爸和关家子女。&&&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奇异的一个家庭,一个老人和35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这些关家子女,有的嘴唇上天生一道裂口,有的只有一只胳臂,有的左腿比右腿短出一截,有的大半边脸像赤色的砂石地,有的眼睛只是身体上的装饰物,有的虽然完好无损,可被人放在关爸门前时已是气息奄奄……他们都是不被老天眷顾的孩子,连亲生父母都不再顾惜,人生本该嘎然而止,是关爸伸出手给接续上了。&&& 关宇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右手上多出的第六指是不是父母遗弃他的理由。他想过很多办法,想去掉这个让他区别于其他人的赘物。他用缝衣线一圈一圈系住它的根部,勒紧再勒紧。像一截笋尖的六指,慢慢胀红了脸,变成紫红色,紫得发黑。第二天醒来,关宇发现手指上的线圈没了。第六指表情平静而无辜地,与他默默对视。&&& 关宇用砖头砸过它,血肉模糊的一团,钻心的疼。关爸什么也没说,拿出医药箱,给他清理伤口,给他上药,给他包扎成白白胖胖的一团。关爸花白的头发,在关宇面前起起伏伏。关宇还想过干脆用刀将它割掉。刀举起来,凝固在空中,良久,又无力地垂下。&&& 从小到大,关宇做过许多梦,最甜蜜的莫过于一觉醒来,可恨的第六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右手变得像常人一样了。回回梦醒,关宇都迟迟不敢睁开眼睛,他悄悄地将左手伸向右手……还在,那个东西还在,什么都没改变。&&& 一年除夕,关爸像往年一样烧了旺旺的一盆炉火。那时关爸的事迹还没见报,他还没在这座城市出名,除夕夜也没有流流沓沓的客来看望关家子女,送来钱、物。关爸的身边只有6个关家子女,最大的才14岁。关爸和6个孩子吃着一碟瓜子、一碟雪枣、一碟花生仁,围在炉火边守岁。&&& 火将小小的屋子笼上了一团氤氲的红雾,孩子的脸个个红扑扑的。关爸拿火钳拨弄着炭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们都是我疼爱的孩子,你们也要像我爱你们一样爱自己。人死后会进入天国。在那里,我会去找你们,那时候你们一定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可看见脸上的红胎记我就会认出军儿,看见鼻子我就会认出敏儿,看见六指我会认出宇儿……”关爸的声音像催眠。关宇感觉一簇醺软的火苗儿从眼睛直燃进心里,在那儿安静地躺卧下来。&&& 从那晚,关宇和六指和解了。他对它再没有了憎恨和厌恶。&&& &&&& 3? 关爸颅内有两处出血点,从急救室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本市的关家子女陆续赶来。除了关心、关爱和几个还在读书的孩子,其余的都到了。大家等在手术室门外的走廊上,彼此打着手势,一点不显吵。关小兰和另外三个关家子女天生聋哑,于是大家都学会了哑语。&&&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结束时已是凌晨一点。关爸的头上裹着网状绷带被推出来,麻药没散,人还在昏睡中。医生说得留在观察室。&&& 小兰排了值班表,两人一天轮流看护关爸。她和关宇守头夜。事情商量妥,其他关家子女一起离开,走廊顿时空寂下来。&&& 平日关宇的电话响个不停,这一晚却商量好似的,静得出奇。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关爸的手轻轻摩挲。这双手像砂纸一样粗糙。小时候,关宇觉得它大而温暖,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被它握住,心就远离了恐惧和绝望。当了法医的关宇,见识过很多双手。只要摸一摸看一看,他就知道手的主人过着什么质地的生活。关爸的手骨节粗大,几道粗砺的掌纹上覆着破碎、零乱的杂纹。这双手为了养活关家子女,捡过垃圾,拖过板车,搬过重物,提过泥浆桶,也握过锅铲,洗过衣服,为他们搓过身上的污垢,还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写过“天地人”……不经意间,许多的伤口在上面落土、发芽、开花、凋谢,其中一些永远与掌纹长成了一体。&&& 五年前,本地一位记者发现了关爸,将他的故事写成一篇长通讯刊发在日报上。关爸出了名,站在一起高低错落的关家子女也出了名,不断有人来看望他们,不断有人送来钱、物,一些孩子免费进了学校,一些孩子找到了工作,一些孩子被照顾参了军……后来,关家集体搬进凤凰巷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是政府给安排的,院门上挂出长匾――关爱院。从那以后,关爸不用再为孩子的生计发愁了,他一心一意教他们背《三字经》,统筹家事。在关家,哥哥姐姐有照顾弟弟妹妹的义务,他们轮班做饭、洗衣、收拾屋子,直到成家才离开关家院子,单门独户去过日子。&&& 关小兰和关宇还住在关爱院。关小兰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关爸收养,关宇那年6岁。他和很多关家哥哥姐姐一样,抱过她,哄过她。除了不能听不能说,关小兰别的都正常。她从盲聋哑学校毕业后,留在关爱院帮关爸料理日常事务。关爸年纪大了,她便顶起了半边天。&&& 关小兰领来尿壶,又买来脸盆和毛巾。她劝关宇去睡一会儿,关宇摇头。可是很快,他就歪在床帮上睡着了。关宇梦见关爸的病好了,靠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喝他喂的汤。冷不防,有人猛击他的背。&&& 关宇惊醒过来,一抬头,旁边站着关肃。关肃一脸的汗珠子,直喘粗气:“宇哥,你们局的人在找你,说十万火急。你的电话怎么没开机?”关宇一下清醒了,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床上的关爸动一下身子,眼帘也微微闪动几下。关小兰冲关宇比划手势道:“没事,有我呢,你快去吧。”&&& 跑出医院,关宇在门前的副食店给刘局挂了个电话。刘局一听是他,炸开了:“怎么搞的你,关什么机!马上赶来牛家场收费站,这里发了枪案。”&&& 十分钟后,牛家场收费站出现在关宇的视线中。远远看去,收费站很像夜幕中一颗璀璨闪亮的钻石。近了,数辆警车停在前面的开阔地带,个个顶灯忽闪。司机嘀咕道:“干嘛呢,这是?”关宇来不及理会,丢下20元钱冲下车。&&& 地上有一道50米长的划痕,直伸向中间一个收费亭。亭子一侧的窗玻璃上嵌着两个伞花状破洞。地上满是大大小小、天女散花般的玻璃碎片。刘局正站在窗前和几个民警说话,看见关宇点一下头,没搭言,一脸严峻。彭支走过来,给他介绍案情。&&& 案件发生在半个小时前。一辆黑色别克小轿车车速极快地冲向收费站,工作人员赶紧将横杆放下。小车急停住,车窗却迟迟不放下。收费员问了几遍,车窗才缓缓地降下来一掌宽,收费员伸过手去准备接钱,突然听见车里传来奇怪的击打声,车身晃动个不停。收费员站起身想瞅个仔细,只听“砰”一声巨响,面前的窗玻璃上炸开了一个洞,玻璃碎片哗啦啦飞溅,有几片划破了她的脸和手。&&& 收费员尖声惊叫起来,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从车窗缝隙处伸出一只乌黑的枪管,窗内一个声音大叫道“快点升杆!”其他窗口的工作人员闻声往这边跑过来。接着,又是“砰――”一声巨响,窗花再次迸溅开来,收费员本能地用一只胳臂抱住了头,另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按下了开关。黑色轿车顶部擦着横杆飙了出去,消失在浓墨似的夜色中。有人看见车牌尾数是078。&&& 小车极可能冲下高速路,拐上了横穿牛家场的国道。周边各路段已经设卡。“收费员那边没问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她太紧张了,到现在还在发抖。靠你了!”彭支苦笑一下,拍拍关宇的肩。关宇点点头。&&& 从收费站的存储资料看,小车的重量比别克一般空车的实重多出三百多公斤,车上可能载有四到五个人。两粒子弹找到了,初步鉴定是从一支六四手枪中射出来的。经查对公安内网,七年前T市曾有一名警察的六四手枪被盗。T市警方表示,详细资料马上传真过来。&&& 关宇让人帮他从局里把备用电池取来,刚装上,老傅的电话进来了。“怎么才开机?我急着告诉你好消息呢。还是你六指关厉害啊!查出来了,镇卫生院两个月前丢了一批标本,其中就有耳朵和手。哈哈,这下我可以保住命案全破了……”关宇掐断话头,“在出现场。”那边不再多说,挂了。&&& 这边接到消息,发现了黑色轿车。车停在牛家场往湖南方向去的一条岔路上,已空无一人。彭支马上让人把关宇送过去。一路上,车上的对讲机开着,不停地有消息传来。车是广东牌照,经查系假车牌。牛家场某村村民半个小时前曾在国道上看见四个人,其中一人像被另外三人挟持,三人中有一人是秃顶。&&& 犯罪嫌疑人弃车时显然很匆忙,车上留下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关宇从车上提取了三个人的指纹,还有几根毛发,其中一根漂染成了黄色。前后座下各发现一个烟蒂,都是芙蓉王。一根衣服纤维,嵌在后座的竹制坐垫上。副驾位前面的抽屉里,有一张加油站的发票,是湖南澧县的,发票上的时间是昨天。和关宇一起过来的民警,马上把情况报告彭支。&&& 中午时分,案情逐渐明朗。车是湖南长沙市一周前的被盗车辆。车昨日过澧县时,车上有3名男子,其中一个秃顶。沙津分局接到报案称,某房地产公司老板昨夜从一家娱乐城出来后被人带上一辆黑色别克轿车,至今下落不明。根据指纹、毛发的检验结果,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基本锁定,均系湖南长沙市人,有犯罪前科。三人的电话马上被监控起来。下午三时,犯罪嫌疑人所在方位锁定――在牛家场某村一座废弃的水闸旁。&&& 警方立即调集警力。半小时后传来消息,三名犯罪嫌疑人被抓获,人质被成功解救,正是某房地产公司老板。绑架案不到24小时告破,连带还破了T市积压七年的一起盗枪案。刘局表示要给大家请功。个个都很兴奋。&&& 电视台、报社、电台的记者陆续赶来,将刘局围在了中心。站在包围圈外的关宇舒一口气,这时候没他什么事了。他掉头奔医院。&&& 关爸已经醒了,听见声音微微睁一下眼睛,喉结滑动一下。关宇忙会意地按住他的手。白天的看护是关敏。关敏的鼻子扁得厉害,像是直接在脸上戳了两个洞。她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当制衣工,前年厂里全面买断,她就回到关爱院,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离开关爱院了,平时帮着照顾关心、关爱和几个还在读书的孩子。&&& 在床前坐下,关宇才感觉胃隐隐作痛,像有一只手越来越紧地攥着。关敏看他脸色不对,催他回去休息。关宇又在床前坐了半天,等关爸睡着了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关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按了挂断键。很快,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新留言。关宇将手机揣进裤兜里,用手紧紧握着。的士时停时行。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自行车铃声、喇叭声、音乐声、人声、市声搅成漩流。关宇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看得到凤凰巷口了,车被堵在半中腰。前后都是车龙。关宇干脆结帐下车。穿到人行道上,他将手机掏出来,打开语音信箱。蛇一样蠕动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不接电话?”停顿片刻,男人极其缓慢地:“我会让你尝到痛苦的滋味。”&&& 关宇下意识地回过身去,拿目光睃巡四周。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路上走着的人、车里坐着的人、旁边站着的人,大多面无表情。有几个人满脸诧异地望向他,很快又将头扭开了。关宇感到片刻的恍惚。眼前的一切很像一个梦境。那个音色古怪阴沉的男人是否隐藏在梦境的深处,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 &&&& 4? 一连三天,居然没现场要出。法医的活儿就是这样,忙起来要人命,分身乏术。闲起来却又成了无事人,让人生出天下太平的错觉。&&& 关宇晚上睡在医院,让其他人回去休息。他想多陪陪关爸。&&& 晚报的记者得到消息,新写了一篇报道登在报上。很快,来医院看望关爸的人多起来,有代表单位来送钱的,也有私人来捐钱的。关爸的住院费是不用愁了,可关爸的心情似乎很差,有时挺烦躁的样子,喂他东西也不肯吃。来看他的人还没走,他便要躺下来,躺下不说,还将身子扭向面墙的一边,似乎不想理人。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和脑部某些部位受损有关。关宇却觉得关爸一辈子操劳惯了,如今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心里一定憋屈得慌。&&& 一天,病房里只剩了关宇和关小兰。关爸将小兰叫到床前,翕动嘴唇:“我―想―出―院。”他说话还很费力,左边嘴角扯得高高的,字一个一个从唇间挤出来。&&& 小兰冲他比划道,“医生说不行,得把伤口养好。”关爸吐出一个字,“钱。”“没事,小鹏哥寄了三万,社会上又捐了不少,钱不缺的。”关爸摇头:“我―想―心―心―爱―爱。”“明天我让他们来医院。”关爸不再说话。良久,一双眼睛里浮起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他望向关宇,“给―我―刮―胡―子。”&&& 关宇让小兰回家将关爸刮脸的全套工具拿来。他打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浸湿覆在关爸的脸上。白色蒸汽袅袅地析出来,关爸表情安详地闭上眼睛。&&& 这情景让关宇想起了以前。他们还没搬到关爱院的时候,关爸规定每月一次大扫除。逢到月头的某一天,关爸一早看见太阳露了脸,就回过身吩咐一句“中午办事”。大家马上心照不宣。一上午,每个关家孩子身体里都回旋着一股气流,个个眼睛闪亮。&&& 中午关爸收工特别早,吃过饭,就将自己的全套家什在门前空地上一字摆开。关家男孩自觉地按从小到大的年龄排好队。女孩的头发不用剪,先打扫房间再洗头。每到这时候,男孩就冲着忙忙碌碌的女孩黠眼睛,女孩瞅着空儿冲他们翻眼皮。打扫完了,女孩在门前排好队,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开始洗头。&&& 关爸早拿了一块新香皂交给最大的关家女孩,由她督促其他女孩一个一个洗。一个脸盆,一盆水,从最小的开始打湿头发,从最小的开始抹香皂,从最小的开始清头遍,连清三遍,回回甩尾的都是最大的关家女孩。洗完,个个关家女孩都披着湿漉漉、香喷喷的头发,站在旁边看关爸的收尾戏。&&& 关爸那一天的心情格外好,一直笑呵呵的,阳光都被笑褶子盛住了。每剪完一个头,他都要用手拍拍只剩了一层短发桩子的脑袋,喊一句“好咧”。所有男孩剪完,关爸才给自个儿净脸。这时,关家男孩和女孩都围在旁边看。月月上演一次的节目,却是看不厌。&&& 关爸对着镜子先将两腮用毛巾捂上一刻,再抹上厚厚的白沫儿,然后有条不紊地用剃刀一条一条将白沫刮下来。所过之处,黑硬的胡茬不见了,两腮变成了青白色的不毛之地。每刮一下,就有孩子沉不住气地欢呼一声。关爸故意慢慢刮,那轻快的欢呼声就拖得长长的,到后来像了若有若无的叹息。&&& 净完脸,关爸随意点一个孩子,让他去叫隔壁的吴伯。没多久,胖墩墩的吴伯就小跑着来了。先接过蓝围裙“啪、啪”抖两抖,拿起剪刀“咔咔”响两声,拿眼睃一圈关家男孩、女孩,咧嘴一笑,手上的剪刀开始利索地“咔嚓、咔嚓”。没多久,关爸也像关家男孩一样,脑袋上只剩了一层短发桩子。&&& 关爸过了五十岁,手开始抖,刮自己的脸还成,可他再不敢给孩子们剪头了。这时,关小兰已经无师自通了理发手艺,关家男孩、女孩的头由她一手操持了。&&& 关宇像当年的关爸一样,将胡茬子捂软了,再抹上白白的泡沫,用剃刀小心地一条一条将白沫刮下来,所过之处,成了青白色的不毛之地。只是和当年相比,那上面添了不少皱褶和老年斑。&&& 关宇的手动着,心忽然变得像那些白泡沫一样柔软。转眼,关爸六十有六了。这个老人对于他,不仅仅是父亲,还是恩人、老师、启蒙人、领路人,是比他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人。&&& 市局召开年度总结表彰会,沙津分局刑警大队的魏队长没到。关宇一打听,说是魏队心情不好,一个案子冤枉死了个人。关宇原来在沙津局时,和老魏同事三年,算得同甘共苦。他调到市局十多年了,老魏还在原地没动窝,不过从一个普通侦察员坐上了大队长的位子。老魏脾气躁,遇事喜怒形于色,爱发脾气。而沙津局发案率本来就高,遇上几个难办的案子,年破案率总是浮不上来。明年,市局刑侦支队的彭支退二线,现有的副支顶一个上去,就挪出一个空位来。最有希望补缺的四人,分别在几个区县的刑警队牵头,老魏是四人之一。他的口碑不算好,也不算坏。今年的破案率排名非常关键,大家都暗中拼着股劲。&&& 关宇以为老魏为这个心烦。晚上,他将老魏约出来。两人穿着便服在一家夜市大排挡点了几份卤菜,各要一瓶二锅头。老魏心情不好的时候基本没话,关宇也不多说,两人只是碰杯。&&& 两瓶二锅头见底,两人又要了一瓶。老魏忽然开口道:“他妈的,真想撂担子不干了。”他拿手撑住双腿,头埋下去。良久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关宇,“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被上天给算计好了?遇到什么,错过什么,都是命中注定?”&&& 关宇与他对视一刻,将眼睛转开,灌下一口酒。一线火辣顺脏腑而下,踪迹明晰地进入到身体的深处。类似的问题,从小,关宇问过很多次,问老天爷,问关爸。老天爷不回答。关爸停下手中的活,微抬起头思忖一刻,扭过头看着他:“命运在你心里。”关爸的眼睛像一口幽幽的深井。小关宇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太抽象了,好像是将问题又抛回了自己。&&& 此时,关宇微抬起头,目光越过老魏。湛蓝的天宇洒几颗疏星,耳边是喧腾市声。他想起了关爸的眼睛,深幽的井口。关宇浅浅一笑,给老魏面前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命运大概在每个人心里。”&&& 回到家,关心和关爱已经睡下了。两个小家伙脸对脸抱在一起,一个的腿压在另一个的腰上。关宇给他俩盖好被子。当年,关家子女常常五六个人挤在一张大木床上,冬天冷,大家就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日复一日。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关宇不再追问命运是什么的傻问题。他像与六指和解一样,与自己的人生和解了。&&& &&&&& 5? 元旦节前,关爸出了院。&&& 关爱院过节一样热闹。本市的关家子女都回家了,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关爸穿着新棉袄坐在轮椅上,腿上裹了棉毯,脸上浮着笑。关心、关爱嚷着要捏面人儿,赖在桌旁不肯下来,弄了一脸一身的白面粉。&&& 关宇正擀着面皮,电话突然响了。关小兰从外衣口袋里拿了手机,按下接听键送到他耳边。关宇“喂”一声后,不再言声,表情渐渐凝重。大家纷纷停住手望着他。关宇回过神,手也顾不上擦,接过手机出了门。喧闹声被关在了门内,外面显得寂静清冷。&&& 是那个神秘男人!“你那里好热闹啊。怎么,关爸出院了?”男人发出鸭子被卡住喉管般的笑声。“想起什么了吗?”关宇心一沉,语气凛然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给我一点提示吧。”他只穿了件毛衣,风透进来,像一只只小手用指尖在掐,在戳,在刮弄皮肤。&&& “有胆!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好吧,给你一点提示:津义村。”说完,男子挂断了电话。&&& 元旦放假三天,关宇却没能在家里呆上三小时。先是一起袭警案,接着一家储蓄所被盗。两桩案子,法医的工作量都不小。累了,关宇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歪一歪。睡不着,人一停下来,脑子里就出现了“津义村”三个字。入行后,他办过的关于津义村的案子不下二十个,筛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觉出有哪个案子做得愧对良心。男人到底指的哪个?&&& 关爸半侧身子出现瘫痪的迹象,反应也越来越迟钝,有两次还出现了大小便失禁。吃饭的时候,改由关小兰喂。关爸起先不肯,可他的右手抬不起来,左手抖得厉害,一勺饭还没送到嘴边已经洒了一大半。过去,关爸是个特别爱惜粮食的人,他总说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没法不爱惜粮食,有孩子在桌上落了饭粒,关爸一定会让他捡起来吃下去。现在关爸看着衣服上落的饭粒,半晌没言声,脸上的皱纹渐渐向着中部集中,关小兰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饭送至关爸嘴边,关爸木了半天才张开嘴,一口饭咽下去,默声不响地咀嚼,眼角滚出两颗浑浊的泪珠子。关宇埋下头,挑了一大口饭往嘴里填。其他人也垂下头,默声不响地吃饭。&&& 男人竟然一个月没和关宇联系。这让关宇心里不禁冒出一串问号来,隐隐不安。先前那么急切与他联系的人,声称要让他尝到痛苦滋味的人,怎么突然隐而不出了呢?他在酝酿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隐匿在暗处、又突然失去踪影的敌人,更可怕啊。&&& 几次陌生号码打进来,关宇迫不及待地接了,却是蹩脚的港式普通话,说香港特码什么什么的,关宇恨恨地挂断,心里暗骂一句。小年那天,关宇正准备回家吃小年饭,还没走出办公室,电话响了。按下接听键的一刻,关宇有种预感,是那个男人。&&& “想好了吗?”男人开门见山问,声音与往常有点不同,隐约透着疲惫。&&& 关宇正想着怎么回答,男人说话了,似乎很失望,“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知道吗,我冤枉坐了十年牢,十年啊,出来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男人的声音渐渐窜高,添了狠劲。关宇的脑子飞速旋转起来,十年,哪个案子的当事人被判了十年?他刚出狱吗?打算报复?&&& “真想让你们也尝尝那种滋味,最宝贵的一样一样失去,直到一无所有。想起来了吗?”男人阴郁的声音再次问道。关宇还是不知从何回答,耳边传来一串像鸭子被掐住脖子的笑声。&&& “还没想起来?再给你点提示吧,春节,鼠年春节。”男人的末一句话像一根粗粗的木棍,“轰”一声撞响了关宇脑子里的一口大钟,爆响让他感到片刻的眩晕。当余音渐消,他想起来,鼠年春节津义村发过一起丈夫故意投毒害妻案。&&& &&&& 6? 关宇翻出当年的工作笔记,找到了关于此案的记录。记忆随之复活。&&& 过完小年的第二天,西城派出所所长邓成来找他,说手里有个案子搁浅了。一问案情,津义村的一个女人得了一种怪病,先是全身无力、食欲减退,整夜整夜睡不着,在床上烙煎饼,头晕且痛,秋天的时候住院治疗过一段时间,医生一直没有诊断出究竟是什么病,最后含糊其辞说可能是内分泌失调兼神经痛。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女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可出院回家不到两个月,病又犯了,恶心、呕吐,伴腹部绞痛,突然间浑身抽搐至休克。家人怀疑她得了癫痫,送到县医院一查,排除了。一位刚从大学分来的医生插言说,这可能是一种慢性中毒症状,他曾在网上看过类似的病例,但具体中的什么毒他说不准。&&& 这话让娘家人警觉起来,他们悄悄将女人带到市医院,一查,尿中的金属铊含量高得惊人。娘家人将女人直接带回了家,不让其丈夫再与她接触,然后找到派出所,一口咬定是女人丈夫投的毒。&&& 警方马上一番走访调查,女人的丈夫姓戴,外地人,在县城做化肥生意多年。两人五年前结婚,据说是自由恋爱,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邻居讲,戴某人看起来还算本分,待女人似乎也不错,他们经常看见两口子手挽着手出双入对,感情很好的样子。&&& 和女人挺要好的一位女英语老师也反映,听女人讲她丈夫很不错,做饭、洗衣服、打扫屋子样样都肯做,比她还细心。英语老师一脸的羡慕,直叹女人福气好。本地男人有点大男子主义,什么家务都肯做的男人简直是稀有动物。“不过……”英语老师的语气一转,脸上现出犹疑的表情。&&& 在民警的一再追问下,英语老师才用极不肯定的语气说,“他们结婚几年一直怀不上孩子,她感觉压力很大,在我面前哭过几次。后来她病了,心情很差,生孩子的事也搁下了。我去看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哭得像个泪人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哗啦啦地流眼泪,看着怪让人心疼的。”英语老师重重地叹一口气。&&& 警方又查了戴某的社会关系,包括情史,并未发现他有何不轨行为。而女人确实办有保险,且是双份,但那是五年前两人结婚时办的,有女人的签字。这也不能构成戴某杀妻的犯罪动机。而且,最重要的,女人不相信丈夫是“凶手”。女人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身体越来越虚弱,浑身疼痛,不得不再次入院治疗。就在女人入院的第五天,病情突然恶化,尿中的铊含量陡增。而据警方调查,那天有人看见戴某曾出现在医院。问女人,面色发暗的女人双唇紧闭,始终不言,问她什么都摇头。从那天开始女人的情况急转直下,人竟至痴呆失言,生活也无法自理了。从此,再没恢复。&&& 看了现在的女人,再看以前女人的照片,谁都会感到揪心。女人的娘家人找到派出所,找到区局,找到市局,要求尽快惩治将女儿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警方十分为难,他们一再解释说,破案要讲证据,现在证据不足他们不能随意判定一个人有罪。娘家人就将一条白惨惨写着硕大黑字的横幅拉到了派出所门口――“严惩罪犯,还我公道”,弄得警方进退两难。&&& 关宇将女人几次住院的资料调出来,尤其是几份化验单,做了仔细的比对分析,但难以得出有人投毒,且是女人的丈夫投毒的结论。会不会是无意中接触铊中毒?女人是一家中学的语文老师,该校校办工厂化验室存有少量铊,但女人难以接触到。且第一次出院后,她就办了病退,再未到学校上过课。入院后的那次病情突然加重,也从侧面进一步排除了此种可能。&&& 戴某,从事化肥营销多年,有可能接触经营化学品的公司,也就是存在获得作案工具的可能。但这仅仅是一种推理,警方未找到任何戴某购买过化学品的线索和证据。&&& 关宇查阅了大量国内的案卷资料,关于铊中毒的案例非常之少。关宇也在网上发贴寻求支持。很快,跟贴排起了长队。参考收集到的资料,关宇基本可以判定,是人为投毒。那么投毒者究竟是谁?谁有下毒的便利条件和作案动机?女人第一次入院时,未检测尿中的铊含量,但其症状与慢性铊中毒的症状惊人吻合。第二次入院和治疗过程中的病情突然加重,其尿中的铊含量两度出现峰值。&&& 一位在英国留学的网友传来一份资料,让关宇有了柳暗花明的发现。&&& 资料是英文的,关宇请人翻译过来,关于美国一个铊中毒案例。被害人铊中毒身亡,因被害人是在一家可能接触铊的企业工作,其妻子差一点得以逃脱法网,后来是一位极其细致的法医找出了破绽,最终证明确实是其妻投毒。她将金属铊放入被害人每天带到单位的保温饭盒中,造成被害人慢性铊中毒。在被害人治疗期间,又三次将铊放入水中让受害人喝下。&&& 此案与津义村的案子,惊人地相似,让关宇暗暗惊异。他将这一情况告诉了邓所长,两人重新制定了侦破方案,而主攻对象就是戴某。他们甚至不排除戴某事先看过这一案例的可能,戴某交友甚广,出钱请人翻译一篇资料极有可能。经营的成功又说明他头脑精明,遇事冷静。如果真的是他,这将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半个月后,邓所长打来电话,说案子还没太大进展,戴某真的是只狡猾的狐狸,且是铁嘴狐狸。接下来,他在电话里便称戴某为“狐狸戴”了,说办案民警已经对“狐狸戴”恨得牙根痒痒。他们从戴家搜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在瓶内发现了残存的细小晶体颗粒,经化验是铊。在女人经常装中药带去学校喝的保温杯里,残存的药液中也发现了铊。消息出来,大家无比振奋,可是很快情绪又落回了低谷。&&& “狐狸戴”一口咬定对此并不知情。他说,他也怀疑是有人投毒想害他的妻子,妻子病重期间,不少人到过他家,言下之意这些证据都是别人栽赃。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当即在审讯室指天发誓,咒语如珠,表情严峻。民警看着又好气又好笑,这都是“狐狸戴”使出的欲盖弥彰的手段啊。然而,再没有其他证据支持民警的怀疑。案情再次陷入僵局。“真是挠心呵。”邓所长忍不住骂了句娘,挂断电话。&&& 又半个月后,关宇再次接到邓所长的电话。这次,邓所长的声音有阳光的质感。“六指关,搞定了搞定了!”这声音,让关宇仿佛看见了邓所长满面兴奋的样子。&&& 英语老师帮了警方大忙。当民警又一次找到英语老师时,英语老师终于开口说,在女人第二次住院后,有一天她去医院看女人,正赶上女人的妈妈回家拿东西,她前脚刚走,戴某后脚进了病房。戴某在病房里呆了大约一刻钟,女人一个劲催他快走,戴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走后,女人一再叮嘱英语老师,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戴某来过。英语老师明白女人的苦衷,便一直沉默。“她现在的样子太让人伤心了,原来那么出色、美丽、精致的一个女人……”英语老师再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 民警问,戴某在病房里做了什么。英语老师的眉头拧紧,摇头,“事情过去太久,记不太清了。”民警让她再仔细想一想,英语老师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倏地睁大眼睛:“想起来了,戴某像是在床前站了一会儿,问女人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女人的眼圈当时就红了。我看着心里难受,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经民警一再启发,英语老师最终想起一个决定“狐狸戴”命运的细节――在病房期间,他曾给女人喂过一杯水。&&& 邓所长情绪极好,将整个过程讲述得绘声绘色。“此语一出呵,我身边一个民警当时就一拍大腿,问题可能就在这杯水上!英语老师这时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的是他?怎么会是他?你没见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呵,当它那样表情复杂地望着你的时候……哎,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们告诉英语老师,戴某有极其重大的嫌疑,在他家发现了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有金属铊,而女人就是铊中毒。英语老师的眼睛黯淡一下,随即闪烁出一种奇异的光亮,我当时突然有被烧灼的感觉。她犹豫一下,转身奔进厨房拿出一样东西。那是用几层塑料袋包裹的一个一次性塑料杯。你知道这个塑料杯有多重要吗?当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杯子时,我简直要亲吻这个漂亮又伟大的女人了。那天,戴某就是用这个杯子给他妻子倒的水,后来经检验,杯壁上残存有铊。你可能会问,英语老师为什么将这么个杯子如此慎重地保存下来,这就是这个女人的伟大之处,原来她早就怀疑是戴某下毒,凭女人的直觉。她一直很矛盾,病床上的女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忍心看着女人受此痛苦,可女人一再嘱咐她,说戴某太可怜了,一定不能将他来医院的事说出去,不说就等于是在帮她。面对这样的恳求,她怎么能不答应。女人啊,就是这么糊涂的生物,都被人推到悬崖下了,还以为是在半空中浪漫地飞翔……”&&& 邓所长越说越兴奋。听着听着,关宇的心却暗沉下去。虽然他也挂心这个案子,一直盼着尽快水落石出,可听到这样的结果,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丈夫害妻子,恐怕没有比这更可怕也更可悲的事情了,两个那么亲密地生活在一起的人!这股情绪紧紧地笼罩住他,让他突然感觉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后来,听说戴某被判了刑,具体多少年关宇不清楚。难道,那个神秘男人就是戴某?关宇打电话找当年西派的邓所长,才知他去北非维和,一年半后才会回来。&&& 关宇再打几个电话,很快查明,戴某当年被判12年,中间因表现不错减刑两次,已于今年8月期满释放。再回想一下,最初接到神秘男人电话的时间,正是戴某出狱半个月后。一切都对上了。关宇托人将当年津义村投毒案的存档资料复印了一套。&&& 审讯材料齐全,厚厚的一摞。英语老师不利于戴某的证词和证物出来后,审讯的密度骤然加大。从材料上的审讯时间看,基本上是24小时连轴转,这是那时常用的突审手段。而且对付牙关咬得死死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一套非常规方法,当然这些从材料上不会反映出来。材料显示的是,戴某终于供认了下毒谋害其妻的犯罪事实,并按下了一枚猩红的指印。&&& 戴某供认,他是冲着那笔保险金对妻子下的毒手。作案手段和关宇推测的基本一致。从这些材料,关宇无法断定神秘男人到底是不是戴某。如果是,他频繁打电话来骚扰是为了什么?报复是肯定的,男人已经挑明了。但他报复的理由是什么?这勾起了关宇的好奇。&&& &&&& 7? 翻过年后,又一个月过去,关宇再次接到神秘男人的电话。男人的声音还是显得疲惫,“想起来了吗?”&&& 关宇定定神,问:“你姓戴?”话筒里出现了一段空白。然后,是男人突然间变得恶狠狠的声音:“不,我姓仇。复仇的仇!”关宇微微一笑,没接话。&&& 男人不耐烦地:“为什么不说话?”关宇说:“我等着你告诉我理由,找我的理由。”男人再次沉默了。半晌,道:“我要你给戴明军平反。”&&& 戴某的名字正是戴明军。关宇内心一下释然,反问道:“怎么平反?他下毒谋害妻子,证据确凿,也签了字按了手印,怎么平反?”“那都是你们警察害的!”男人的声音像一条花蛇昂起上半身,吐出猩红色的信子。关宇没接话。&&& 又是一段沉默。&&& “我的一生都被你们给毁了,你们知不知道!真奇怪老天怎么不降下报应?”男人的声音恢复了沙沙的疲累音色,喘一口气,放缓语调:“你说,真的有报应吗,那些做了坏事的人?”&&& 关宇不知如何回答。心深处却有一根弦被触动,发出空茫而轻微的颤响。&&& “关警官,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没有谋害我妻子,我怎么可能去谋害她?”男人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岁,而且还在衰老下去。“他们说,只要你招了,就算你自首,你没把人毒死,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本来不信的,可当时我太想解脱了,我想睡觉,他们不停地审啊审,我已经几天几夜头没落枕,脑子里像有一个明晃晃的太阳一直照着,照得我浑身火辣辣地疼。我实在抗不住,想认了吧,认了就解脱了,他们问什么我都答‘是’,然后按了手印。”&&& 男人再次停下来,喘一口粗气。“后来,我就睡着了。那大概是我这十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两天两夜,一口气把下半辈子的觉都睡完了。那以后,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了。你尝过睡不着的痛苦吗?我可是和它抱在一起度过了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男人停一下,“那天我睡醒,脑子又可以思考了,我就后悔了。我说我冤枉,可是没人听,也没人信”&&& 男人重重喘上一口气。“我去了原来的家,那里已经住进了人,一对夫妻和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不知道她多大,看见我她甜甜地叫‘伯伯’。可是她妈妈很快将她拉走了。我戴着帽子,穿着新衬衣、新裤子,可我觉得她妈妈还是认出了我,一个刚刚从监狱出来的人。走到哪里,我都觉得别人认出了我。一个毒害自己妻子、在牢里呆了十年的男人。这十年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以前我可以一肩扛两百斤化肥,现在我连五十斤米也提不动了。一条腿也不灵便了,风湿。我问过医生,治不好了,有钱也治不好了。我现在觉得活下去都是件很累的事。出来这么些日子,我想通了,我不报复了,我只要你给我平反,我只有这一个要求。邓所长去维和了,我只能找你,我听说你是‘六指关’,很神的。你一定要帮我,还我公道!求求你了,关警官!”男人的语调变成了哀求,与先前恍若两人。&&& 关宇仿佛置身于一个管道中,而男人的声音是一块与之严丝合缝的铁塞,正从高处压下来,压下来,让他渐渐有了回不过气的感觉。关宇咽一口唾沫,换一个坐姿,眨眼工夫,身体灌了铅一般沉重。“你要我怎么帮你?”&&& 男人沉默良久,重重吐出三个字:“相信我。”&&& “让我相信你的前提,是你得相信我。”这话脱口而出,让关宇吃了一惊。他凭什么相信男人,就为这番话?还是男人无助的语气,最后的哀求?一时间,关宇理不清头绪,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帮这个男人。&&&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良久,像蛇在沙地上重新开始蠕动,男人用叹息般的语调说:“我不能不相信你。”这句话的含义似乎很多,关宇觉得自己懂了,又似乎没有全懂。但他答应男人会尽力而为。&&& 男人不肯透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只说会和他联系,有关资料马上邮寄给他。第三天上午,关宇收到一封用牛皮纸包裹的厚厚的信。&&& 拆开来,是一叠长达十五页的信,上面的蓝色水珠笔字个个清晰、齐整。看到这样的笔迹,关宇眼前出现了一个端正、整洁的男人形象。信的前半段讲述了戴明军从被带进派出所受审到判刑的全过程,有些情况他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后半段是关于其妻徐菁发病的详细经过,包括治疗的情况。看得出戴明军是个非常细心的男人。最后,他写了几点疑惑。他一直怀疑妻子是被人下毒谋害的,但具体是谁不能肯定,不过他写下了一个怀疑对象的名字。他恳请关宇帮忙找到“真凶”,还他清白。&&& 戴明军出狱后,去看过他的妻子徐菁。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妻子的病已经好转,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生活着。虽然她不去监狱看他,他能理解。十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一个信念就是出去后,一定要当面向她解释,告诉她自己是被冤枉的。他甚至想过,只要她肯原谅自己,就自杀了此一生。可他想过千遍万遍,却没想到妻子徐菁生活在地狱里。&&& 戴明军打听到徐菁住在康复医院,去之前他将自己仔细修理了一番。那时,他的头发已经长起来了。他穿上以前徐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件深蓝色的套头毛衣。坐车去的路上,戴明军将手伸到窗外,让阳光细细地照在上面,让风从五指间吹过。阳光将手掌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 读到这里,关宇的心隐隐一动。他也喜欢这样,坐车的时候将手伸到窗外,让一、二、三、四、五、六,六根手指都被阳光镶上绒毛一样的金边儿。&&& 戴明军来到康复医院,询问护士徐菁住的病房。护士戒备地看他一眼,扭过头去和另一个护士嘀咕了两句,然后告诉他不能探视。戴明军急了,再三追问,护士极不耐烦地告诉他,病人的监护人三个月前送来一张照片,说照片上的男人是毒害徐菁的凶手,如果他来医院一定不能让他见到徐菁。说完,护士深深地剜了他一眼。戴明军懵在了原地。&&& 那天,戴明军绕着病区走呵走,希望能找到一扇可以进去的门。&&& 在一个窗口前,戴明军停了下来。屋内的女人剪着齐耳短发,初看到的一瞬间,戴明军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目光不免多停留了几秒。很快,他认出来,女人就是徐菁。&&& 徐菁坐在轮椅上,斜歪着头,目光呆滞,半天一动不动,再看不出一点过去优雅、灵动的影子。一个护士走进来,戴明军赶紧隐到一边,他听见护士大声说着话,再偷眼看徐菁,徐菁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痴痴地坐在那儿,耷拉着头。&&& 眼泪一下呛出了戴明军的眼眶。他紧紧捂住嘴,蹲在窗下。黄昏时,戴明军走出康复医院,夕阳将他的影子印在地上。孤独、嶙峋的一道深灰,极其缓慢地挪动在灰调的马路上。&&& 就是在那一天,戴明军改变了主意,他不要报复了,他只要讨回清白。他要堂堂正正地将徐菁接到身边,照顾她的余生……&&& 戴明军写出的怀疑对象的名字,关宇乍看之下觉得很熟悉,翻出复印的案卷资料一对,原来就是英语老师孙敏珍。&&& &&&& 8? 关小兰每天带关爸在家里做康复治疗,来来回回练步。关爸非常努力地配合,额头上的横川字间渗出密密一层汗珠。关宇从旁经过,停下来,拿毛巾给关爸擦干额头的汗。关爸安顺地闭上眼睛,眼角析出两点白屎,关宇细心地用毛巾擦干净了。老人睁开眼睛,抬起左手颤颤微微做出六的样子,缓缓说:“星―期―六。”关宇会意道:“爸,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回。”老人点点头,缓缓说:“回―家―吃―饭。”&&& 这场大病,让关爸的身体和心理都出现了大幅度的滑坡,他对关家子女的依恋越来越强烈。一到吃饭时间,就巴不得大家都回来,围在身边。有时关宇忙,没回家,关爸就让关小兰发短信。关小兰发了两次,怕影响关宇的工作,后来就只嘴上答应不再发了。看到老人这样,关宇觉得心很酸,能赶回来的时候尽量回来。&&& 今天,他去见孙敏珍。将戴明军推进深渊的最关键人物,是她。回头再看孙敏珍的证词,关宇发现了一些需要追问的地方,可能当时邓所长破案心切,忽略了一些细节的不合情理。关宇决定单刀直入,从孙敏珍入手。&&& 关宇事先做了调查,孙敏珍七年前从那所中学调到了市教委。在学校期间,她多次被评为区优秀教师、市优秀教师,在省里的优质课竞赛中拿过一等奖。同事说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老师,素质全面,样样都很出色,个性有点好强,而且一直未婚。&&& 关宇有个朋友在教委,帮他联系上了孙敏珍。她现在是分管小学这一块的科长。关宇在电话里没说案子的事,只说是关爱院的,想咨询一下两个孩子入学的情况。关心和关爱明年确实要上小学了,以前这些事都是关爸操心。现在轮到他了。&&& 两人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关宇提早了一刻钟。时间差一分钟时,一个女人走进了咖啡厅大门。&&& 之前,关宇听朋友描述过孙敏珍的相貌,在心里打了腹稿。此时一看,不禁暗自一笑,98%对上了。唯一不同的是,朋友说孙敏珍不化妆,可今天她化了点淡妆。从第一眼,关宇就在心里勾画出了这个女人的性格轮廓,心高气傲,但锋芒收敛得很好,原则性很强,有时会比较固执,容易走极端。&&& 坐下来,孙敏珍从容地要了一份卡布其诺,神情大方。“关爸的身体还好吧?前一段报上报道了,我们还去看过他。关爱院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力……”&&& 说话时,孙敏珍将两手端正地放在桌面上,一双大眼睛望着关宇。关宇依稀记得邓所长曾经说过“你没见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呵,当它那样表情复杂地望着你的时候……”不禁在心里微微一笑。这双眼睛确实很大很亮,可以说聚集了孙敏珍五官的全部光芒。邓所长当时是不是在这双眼睛面前犯迷糊了呢。&&& 关宇客气地说谢谢,接着话题一转,“还有件事找你,是关于10年前津义村的一桩投毒案,受害人叫徐菁。”孙敏珍愣一下,表情呈现片刻的怔忡,但是很快,两点光芒回到了眼睛里。“我知道,徐菁是我的朋友。”&&& 关宇注意到孙敏珍回过神的速度很快,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但五官绷紧了,表情里多了一层戒备。&&& “可以和我聊聊这件事吗?”“怎么,这件事和关爱院有关系?”孙敏珍收了笑意,眼睛里浮起一层迷惑。“不是不是,我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公安局的一名法医,有人委托我问一下有关情况。”&&& “谁?”孙敏珍的眼睛睁大了,嘴抿得紧紧的。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表情瞬间缓和下来,五官也舒展开来,“哦,这事儿太悲惨了,我一般不愿意和人说。”孙敏珍将身子靠到沙发椅背上,脸被一层阴影遮住了。&&& 自信的表情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流失殆尽,代之以深浓的悲伤。关宇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他振作一下,“听说是她丈夫投毒害她?”孙敏珍点头。“我还听说,最后是你提供的一个个杯子帮了警方的大忙。”孙敏珍点头,大眼睛隐在阴影中荧荧闪亮。&&& “那个杯子你放了多久,按时间推断,大约是一个半月。你知不知道,即使未密封的杯里曾经装过含有铊的水,经过一个半月的时间,已经难以再在杯壁上检测到铊了。可当时的检测数据却是铊含量很高。”关宇注意到,孙敏珍一直在用一根手指来回抠着沙发布面,此时停下来。她将手收回到身前,语气冷峻地,“关警官,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故意将铊放进了那个杯子里?”&&& “不是不是,我只是说这一点不太合常理。”关宇笑道,表情从容。孙敏珍的一根手指重新放回到沙发上,来回地抠动布面。“我怎么知道,反正那个杯子是戴明军用过的,那上面有他的指纹,至于能不能检测出铊,我不知道。”孙敏珍的表情凛然。&&& “对了,说到指纹,也有一点要问问孙科长。为什么杯上只有戴明军一个人的指纹,你是怎么把它从医院带回家的,你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塑料袋,也不可能当着受害人的面,用塑料袋将它仔细地装起来,你所能做的只是装做将杯子丢到垃圾桶里,偷偷将之收起来,那么杯子上不可能没有孙科长的指纹。”&&& “你到底什么意思!”孙敏珍愤然作色,腾一下站起身来,脸胀得通红,“我不是犯人,也没必要回答你这些无聊的问题!”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厅。&&& 关宇坐在原地,脸上露出淡淡一抹笑容。现在,作为法医的他,有点相信戴明军了。&&& &&&& 9? 第二天一早,关宇接到了孙敏珍的电话。孙敏珍说,不好意思,昨天我太冲动了。我就是这么个性格,喜怒形于色。我想和你见面再聊聊。&&& 关宇一口答应了。&&&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了头一天见面的咖啡厅。孙敏珍的眼睛亮闪闪的,虽然没化妆,但恢复了自信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昨天的不快留下的丝毫痕迹。她先点了一份卡布其诺,然后问关宇要什么,俨然做东者的身份。&&& “昨天,实在是对不起。我太感情用事了。每次和人说到徐菁的事,我总是难以控制住感情。她太可怜了。”孙敏珍用大眼睛望着关宇,神情变得哀婉。突然,孙敏珍话锋一转:“我后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是拿纸巾捏着杯子,所以没留下指纹。可能我不太喜欢那种被审问的感觉吧,昨天你问的时候,我情绪一激动,没有想起来。”&&& 关宇未置一词,喝了口咖啡。孙敏珍身体前倾,小心翼翼问,“怎么,你不信?”“不是不是,我觉得很可信。”关宇面带微笑。他知道微笑的力量,有时,微笑也是警方用来攻破心理防线的一道武器。&&& 孙敏珍将身子靠回到沙发背上,面带微笑问:“可以问一下,到底是谁委托关警官?”关宇含笑不答,良久才说:“委托人要求保密。”&&& “弄得这么神秘呵。”孙敏珍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笑容,转瞬即逝。接着,她和关宇聊起了徐菁。她说自己和徐菁从小学开始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徐菁的性格静,她爱动,徐菁的性格柔,她则硬,不过两人在一起配合得恰到好处。以前,徐菁是班长,她是副班长,到学校后,徐菁教语文,她教英语,一主一副。再后来,徐菁带班主任,她当副班主任,好得一个人似的……&&& 关宇打断她,“听说你们中午都不回家,在学校吃饭?”“嗯。”孙敏珍点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觉得徐菁有可能接触到校工厂化验室的铊吗?”孙敏珍很快地摇头,“不会,我们基本上是无话不谈,休息的时候在学校也是形影不离,她到那儿去过的话,我肯定知道。”&&& “每天徐菁都会带一保温杯中药到学校,那是什么药?”“哦,那个呀,听说是补身体的,她不是一直没怀上孩子吗?那药是一个专治不孕的中医给开的。”关宇注意到,孙敏珍的手开始抠沙发布面。&&& “每次都是她丈夫给熬的?”“她说是,还帮她滤好,装好。”“你知道后来警方在那个保温瓶里检测出了铊吗?按理,如果她丈夫真在里面下毒,应该在案发后赶紧将杯子丢掉,或清洗干净了。很奇怪,他什么也没做,让瓶子盖得好好的留在那儿,就像是将证据保存在了保险箱里。”&&& 孙敏珍抠动沙发布面的手停下来,腰背挺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我怎么知道,也许他忘了?”关宇不再追问,转换话题,“你为什么感觉毒害徐菁的是她丈夫?”&&& “直觉吧。”孙敏珍将两臂团抱在胸前,一根手指在臂弯里轻轻摩挲外套的布面。“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直觉,总归有一些迹象吧?”孙敏珍咬住下嘴唇,思忖片刻,“徐菁的眼泪。她的性格虽然柔,但其实很坚强,从读书开始,我很少看她哭,可那段时间,她哭了好几次,问她什么也不肯说,我想应该是她丈夫给她压力很大。再后来,她病了,说是有人下毒,我一下就想到了她丈夫,因为警方说下毒的只能是和她关系亲密的人。”&&& “那么也可能是你!你和她接触的机会并不比她丈夫少。”关宇不动声色地说,眼睛直视孙敏珍。孙敏珍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身子挺直,已是满面愠色。可她并没有发作,而是莞尔一笑,身子重新靠回到沙发背上。&&& “警方也调查过我,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没什么可担心的。”随后,孙敏珍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讥笑,“现在我明白关警官找我的真实理由了。怎么,戴明军出来了吗?他觉得是我冤枉了他,想报复?哼,他报复我也不怕!”孙敏珍脸上的表情急遽地变换着,像被风吹卷的沙地。她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 “他找过你?”关宇不动声色地问。&&& “应该说还没有,不过我接过他的一个电话,他没说是谁,可我知道是他。他说,你每天睡得着吗?让一个女人生不如死,让一个男人生死不如,你还睡得着吗?嘿嘿,他还是那么爱斟词酌句,当年他就是用这一套把徐菁迷得神魂颠倒。我后来去问过,他出来了。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徐菁的父母,让他们通知康复医院,别让戴明军再去见她。哼哼,生死不如,他是这么说的,我就要让他生死不如。”一股怨毒的表情改变了孙敏珍的五官。转瞬,她与先前自信、漂亮、眼神闪亮的女人已判若两人。&&& 关宇从这番话里,觉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与孙敏珍分手后,关宇一直盼着戴明军和他联络。半个月过去,戴明军才再次出现,劈头就问:“有新发现吗?”&&& “不是说保持联系吗?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和我联系?”“我出门了。”“哪儿?”“新疆。”“干嘛?”“帮一个朋友押货,我要挣钱,争取早一点把徐菁接出来。”关宇沉默了。&&& “有进展吗?”男人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急切。“我有点相信你了。”“嘿嘿,之前你并没有相信我吗?”沙沙的声音也似乎没那么让关宇讨厌了。“你和孙敏珍什么时候认识的?”&&& “嗯,让我想想,应该比认识徐菁要早。那次好像是参加一个朋友聚会,认识了她,第二次聚会时,她把徐菁带来了,我一下子就被徐菁吸引住了。是的,说起来还是她介绍我们认识的。怎么,这个有关系吗?”&&&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我恐怕难以完成你的要求。”“为什么?”戴明军的声音变得阴郁。“事情过去太久,证据都找不到了,即使我相信你,也于事无补,没有证据一切推断都是虚的,飘在空中……”&&& 戴明军不耐烦地打断关宇的话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你不知道徐菁现在的样子,生不如死,真的,只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她,最明白她。你不知道她以前有多优雅,多漂亮,多爱整洁,我不能让别人这么对待她。有我照顾她,没准她还能恢复。关警官,你欠我的,你一定要还我这笔债,你一定要帮我,帮帮我……”他越说越激动,竟至哽咽失声。&&& “我们见一面可以吗?”关宇冷静地问。戴明军那边寂了声。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低到了喉管处,“说实话,我不愿意别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关宇极快地反问道:“那你希望徐菁看到?”&&& “我们不同,我们现在都是生活在地狱里的人。我只想能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离开地狱。”戴明军恢复了平静,声音低哑、凝重。电话这头的关宇被这声音莫名触动,恍如一只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正抚摸着幼年的自己,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轻抹去了。&&& 关宇又与孙敏珍见了一面。对徐菁的事,她依然有问必答,神态从容,第一次见面时的失态再没出现过。好几次,关宇有意提出了比较尖锐的问题,她都像个武林高手,将手轻轻一拂就化险为夷了,让关宇再找不到破绽。&&& 对关心和关爱入学的事,孙敏珍显得非常热心,说已和校方联系过,校方答应可以减免两个孩子的学杂费。&&& 市里又发了几起案子,关宇忙起来。戴明军未露面。偶尔,关宇忙碌的间隙会想起他,那个只从声音、字迹、照片“认识”过的男人。奇怪的,想起来却是熟人一般的感觉,似有无数根丝线与之牵连着,让人的心痒痒的,放不开。&&& 那天,关宇在办公室整理一份案件材料,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是戴明军的家人吗?他出了车祸,现在医院。关宇说,好,我马上来。&&& 一路上,晨雾还未散尽,看得见阳光在雾海中奋力地穿行,最终却搁浅在半途。空气中,有股尘埃的气息。医院急诊室外一派忙乱景象,坐着、站着不少人,有的人身上还挂着血迹。几个穿制服的民警在问情况。关宇一打听,这是一次连环追尾事故,造成二死五伤,有几个伤者还在抢救。关宇的心一下绷得紧紧的。他挤到护士站,问戴明军情况怎样,一位护士翻一下记录表,说他是轻伤,已经转到骨科病房。&&& 5室3床。关宇站在病房门口,目光旋一圈,马上辨出了戴明军的床位。其他几张床的病人都有人看护,惟独他孤单单地躺在角落里。一只腿被吊在半空。&&& 走近了,只见被单顶端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两腮下陷,布满密密扎扎的青色胡茬。依稀看得出照片上的轮廓,但额头的发际线高高地升了上去,五官之间也被细碎的纹路填满了。这张脸似乎提前度过了十年的岁月,不再像一个三十来岁男人的脸。头发极短,白夹着黑。眉心锁成一个竖川字。&&& 关宇站在床前,静静看着。旁边有人递过一把椅子,椅子挪动的声音让床上男人的眼帘动了几动,睁开来。有些呆滞的目光旋一圈停在关宇的脸上,布满胡茬的脸在瞬间绷紧了,流露出警惕的表情。关宇笑了,说:“我是关宇。”男人的表情松开来,嘴角微微咧开,“不好意思,我只能找你。”&&& 戴明军的朋友在车祸中丧生,两名死者之一。因为大雾,六车连环相撞,戴明军朋友的车在最前面,发生第一次撞击的时候,车突然失控撞向护栏,护栏一端脱落变形悬在半空中,幸运地将车拦住了,要不坐在后面车厢里的戴明军不可能只是一条腿骨折。而他的朋友,从副驾驶室飞了出去,民警赶到时已死亡。&&& &&&& 10? 一个星期后,戴明军出了院。医生说除一侧小腿骨折,内脏也有挫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直接搬进了关爱院,是关宇的主意。事先他和关爸说了,关爸点头,他欢喜每一个来关爱院的人,说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戴明军却似乎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第一天夜里,关宇还在看书,突然隔壁传来“啊――”的一声。叫声粗莽,透着惊悸,关宇浑身的毛孔蓦地缩紧。他惊跳起来,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是戴明军。&&& 关宇赶到隔壁房间,打开灯,只见孩子们都从被子里惊惶地探出头来,目光齐齐朝向戴明军。戴明军直楞楞地坐在靠角落一张床的下铺上,正大口大口地喘息。那样子就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正张大嘴巴拼尽全力呼吸。&&& 走近了,关宇看见他满脸是汗珠子,忙拿过一条毛巾递给他。戴明军扭过头,接过毛巾机械地擦拭额头、脖颈,渐渐回过神来,调转目光看看他,那目光潮湿、滑腻,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戴明军将毛巾递给关宇,同时歉疚地一笑。关宇的心蓦地一疼,戴明军的笑容里浮着惊惶、疲惫,和某种难以言传的东西。&&& 第二天戴明军找到他,说想搬出去。关宇问为什么,戴明军嗫嚅半天才说:“是牢里落下的毛病,我不能和别人睡在一起。半夜,听见有人磨牙,说梦话,打鼾,我就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胸口像被石头压住了,房顶也向我压下来,空气变得不够用,我怎么用力呼吸都缓解不了那种恐惧感,像是要死了一样。昨天,你也看到了……我怕吓坏孩子。”&&& 关宇让关小兰将杂物间整理出来,放进一张行军床。杂物间在院子的最里面,偶尔,半夜时,突然传来“啊――”的一声,但孩子们很快习惯了。关宇也不去打扰戴明军,等他自己慢慢平复,慢慢舔舐伤口。&&& 戴明军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每隔一阵子,他就像被魔怔了一般,看人的时候,眼神隐隐带着股狠劲,动作幅度大得怪异。有时候他关在屋里不出来,就听见拐杖拄地的“咚、咚”声响个不停。等这一阵过去,他又恢复了正常,帮孩子们洗被子,晒衣服,帮关小兰收拾屋子,只要是能做的,他就拄着拐一步一挪地去做。&&& 在孤儿院,大家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相处惯了便不觉得什么。一段时间后,孩子们喜欢上了这个院子里唯一不与他们同姓的叔叔,戴叔叔。戴明军似乎也很喜欢这些孩子,一到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就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 期间,他问过关宇两次,案子调查得怎样。关宇说得委婉,不想影响他养病。&&& 戴明军的腿能自如行走后,他开始早出晚归。有时晚上刚回来,突然接到电话,又匆匆忙忙地出去。关宇也忙,很难碰到他的面。六一节前,戴明军突然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大摞东西回来,给关宇夫妻俩一台VCD机,给关爸一个腰腿肩关节按摩器,给每个孩子买了一份礼物,都是他们最想要的。孩子们乐坏了,你追着我看,我追着你看,闹成一团。&&& 戴明军坐在一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关宇递过一支烟,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人影子都难见到。戴明军望着孩子,乐呵呵地说:“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朋友,突然找到我让我帮他打理生意。挺不错的。”说着,戴明军调过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关宇,“关哥,你把我那事加紧点办,等把我的罪名洗干净了,我就把徐菁接出来,租个像样点的房子,我俩争取再过几年好日子。”&&& 戴明军的眼神和语调让关宇心里晃一下,不忍心再问下去。案子的事没有丝毫进展,这样的结果,他不知怎么和戴明军开口。&&& 天渐渐热起来。孩子们天天搬了竹床在院子里纳凉,夜里就睡在外面。戴明军要给每间屋子安一台空调,关宇没答应,最后只给关爸的屋子和戴明军的屋子安了。起初,关爸不肯,说大半辈子都熬过来了,这点热怕什么。可关爸病后的身子生理机能失调,半边身子出汗不畅,关宇默许了。有几天气温突破了40摄氏度,孩子们就都挤在关爸的房子里纳凉,晚上干脆铺了凉席挤在地上睡。关爸看着一地的孩子,眉眼间都是个乐。&&& 一天吃完饭,关小兰突然满脸严肃地将关宇拉回房间,拿出一包塑料袋装的白色粉末,用手比划着告诉他,这是在戴明军的房间里发现的。关宇正要责备她不该乱翻人家的屋子,眼睛落在那包白色粉末上,一下定住了。&&& 他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心里一惊,问关小兰:“怎么发现的?”&&& “换床单,从衣柜角落里找到的。”关小兰比划道。“还有吗?”关小兰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关宇让关小兰将东西放回原处,一切恢复原状。他坐在屋里,连抽两根烟,拿定了主意。&&& 半夜两点,戴明军回来了。关宇一直张耳朵听着,忙推门走出来。戴明军正轻手轻脚绕过院子里睡熟的孩子,看见他,“哦”一声,轻轻叫道“关哥”。关宇用手势示意他进屋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戴明军的屋子。&&&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桌上摆着一台电脑,是半个月前新添的。这台电脑再次让关爱院有了节日的气氛,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在上面过了把瘾。戴明军答应他们每周六有三个小时开放时间。关宇在桌前坐下。&&& 桌上摆了一个镜框,里面嵌着一张戴明军和徐菁的照片。徐菁的长发被风吹拂着,偎在戴明军身前。照片上的戴明军意气风发,显得年轻、帅气。关宇暗暗感叹,真是一对璧人。&&& 戴明军将空调打开,丝丝凉气吹拂过来。“关哥这么晚还没睡?等我?”戴明军拿过一张报纸呼啦啦地扇风。关宇回过身,“是,想和你说说那件事。”&&& 戴明军的手停下来,表情关切地:“有进展吗?”&&& 关宇摇摇头。“我和孙敏珍接触了几次,找不到什么破绽,而且时间过去太久,想找到证据也不太可能……”&&& “怎么会?你不是说她的证词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戴明军的脸色阴沉下来。&&& “即便是这样,也不可能仅仅根据这些就认定你不是投毒者,她是,法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关宇耐心地解释。戴明军埋下头,用牙齿咬住下嘴唇,不再说话。&&& “我想了个办法,将徐菁接来我们孤儿院。”&&& 戴明军倏地抬起头来,望定关宇,右眼角下方轻轻抽搐起来,没说话。“由我们出面,应该可以办下来。关爱院,现在有了社会知名度,徐菁的家人应该会信任。”关宇望着戴明军。随着这番话,戴明军的眼里慢慢有了光亮。&&& “不过,”关宇将话锋一转,“我对你有两点要求。”“你说,我一定办到。”戴明军满面恳切。“一是在徐菁搬来孤儿院以前,你先在外面找个房住下来,不要走露风声,徐菁的家人如果知道你和孤儿院有关系,恐怕不会答应。”“好,我马上办。”戴明军沉沉地点点头。&&& “二是,我记得你说过,想和徐菁再过几年好日子,那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赚钱要赚正当的钱,想和徐菁一起度过余生,就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关宇眼含深意地望着戴明军。戴明军右眼下方又跳了两跳。他垂下眼帘,再次点点头。&&& 戴明军说做就做,第二天就看好了房子,稍一整理,周末就搬了过去。他的东西少,一辆三轮车便装下了。空调和电脑他不肯搬,说留给孩子们。&&& 听说他要走,孩子们都舍不得,围住他问为什么,还回不回来。戴明军满面含笑,答应他们“戴叔叔会经常来看你们”,孩子们才松开了手。临走,戴明军握住关宇的手,“一切拜托你了。”手上的力量骤然加重,短短几秒,松开来。&&& 关宇也说办就办。他找到徐菁的家人,表示愿意将徐菁接到孤儿院,除照料好她的生活,还会给她做一些康复治疗。徐菁的父母知道关爱院,,还知道义务收养了很多孤儿的关爸,但他们对关宇的提议不能理解。关宇耐心解释说,徐菁的遭遇是他不久前去康复医院时听说的,十分同情。而他是一名法医,很想尝试一下针对中毒致残病人的康复治疗。他让徐菁的父母放心,说一定会将徐菁照顾得很好,说不定还能创造奇迹。&&& 徐菁的父母还是不放心,找到孤儿院。关宇事先和关小兰说过了,关小兰一看见他们出现在孤儿院,心里有了数,带着他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请一个孩子当翻译介绍了孤儿院的情况。转天,徐菁的父母答应了关宇。&&& 徐菁搬来之前,关小兰将戴明军住过的杂物间仔细收拾了一番,墙面粉刷成淡蓝色,装了素花窗帘,墙上还挂了几幅清新的风景画,床换成了医院里的那种可升降床。戴明军说蓝色是徐菁的最爱,她喜欢素雅,升降床也是他的主意,托人好不容易买到的。&&& 徐菁来的那天,关宇再三交代戴明军不要着急出现,最好第二天再来。徐菁的父母和关宇一起将徐菁接出医院,送过来。一路上,徐菁的母亲都在抹眼泪,一只手紧紧握着徐菁的手。徐菁始终面无表情,头微微歪着,眼睛盯住地面某处,眼神空洞。&&& 徐菁的父母等她安顿好,睡着了,才离开。他们前脚刚走,戴明军后脚就来了。关宇吓一跳,正待责备他,戴明军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关哥,我知道,坐坐就走。”戴明军这一坐就是一夜。关小兰中间去看了一次,他已经伏在床沿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握住徐菁的手,也不忍心叫醒他。&&& 第二天一早,关宇醒来,关小兰在做早点,告诉他戴明军已经走了,说晚上再来。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此。关宇只好让关小兰将行军床重新架起来。对徐菁的父母解释说,关小兰晚上在这里休息,方便照顾徐菁。&&& 天凉了。院子外面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一阵风过,许多黄红间色的小手掌在空中悠悠地飘拂,左拂一下右拂一下,慢慢落在地上。关心、关爱顺利地入了学。孤儿院里又有两个孩子考取了大学,一个孩子参了军。孤儿院里热闹一阵,生活又恢复了流水般的平静。&&& 戴明军几乎每夜都来陪徐菁,有时星期六、星期天白天也来。每到这时候,关小兰就让一个孩子到门前的巷子口玩,撞见徐菁的父母来了,赶紧跑进来报信,戴明军去别的屋躲起来。&&& 徐菁的反应依然迟钝,但面色添了淡淡的红润,有时眼珠还会转动几下。徐菁的父母见了很是欢喜,心似也完全放下了。&&& 黄昏的时候,戴明军会用轮椅推了徐菁去不远处的江边走走。一路不停地和她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停在江边,衬着夕阳,一立一坐。远远望去,真像一幅画。&&& &&&&& 11? 关宇没想到孙敏珍会突然出现在关爱院。她差一点就和戴明军撞了个面对面。&&& 那天戴明军来陪徐菁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荔枝刚上市,徐菁最爱吃的水果就是荔枝,再坐不住,说出去买点来。他出门没多久,孙敏珍来了。&&& 关宇一面接待孙敏珍,一面让关小兰赶紧给戴明军去电话。孙敏珍没有坐下的意思,在院子里四处走动,好奇地打量,忽然停住脚步说:“听说,你们把徐菁搬来了?”&&& 关宇心里微微一震,尽量从容答道:“哦,孙科长也知道了。”&&& “是您那位委托人拜托的?”孙敏珍扭过头,大眼睛亮亮的,满脸俏皮的笑意。&&& “哦,是我自己的想法。那次在康复医院见到她后,我就有了这念头,我想试着给她做些康复治疗。”“效果怎么样?”“还不错。”关宇简洁地说。&&& “我可以看看她吗?”关宇点头,“当然可以,我这里又不是集中营,何况孙科长还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嘛。”&&& 孙敏珍一看见徐菁,眼圈就红了,拿手摸摸她的头发,脸颊,帮她理理衣服,眼泪开始不断线地往下掉。关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关小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水灵灵的荔枝,关宇明白戴明军回来过了。关小兰将荔枝递到孙敏珍面前,孙敏珍泪眼模糊地看一眼,叹一口气,“徐菁以前最喜欢吃荔枝了。”说着,拿了一颗,剥开,送到徐菁的嘴边,徐菁的嘴机械地动了动,没有反应。&&& 孙敏珍将手收回来,别过脸去,呜呜地哭起来。&&& 临走,孙敏珍说,“我还会来看徐姐的。”关宇未置可否。之前存在他心里的那个念头,摇晃起来。孙敏珍为徐菁流的眼泪,是真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孙敏珍一个人知道,但残酷的现实很快扑面而来。&&& 徐菁的父母突然出现在关宇的办公室。他们要求立刻将徐菁转回康复医院。关宇问为什么,两位老人板着脸不回答,只再三强调要将徐菁马上接走。关宇追问再三,徐菁的父亲才叹出一口气,“你何苦骗我们。”&&& “骗?徐老伯何以说起?”不祥之感罩上了关宇的心头。&&& “你这么做,都是戴明军指使的,听说他现在赚了些钱,他答应给你多少,你要这么样来骗我们两老?我们已经够可怜了,徐菁也够可怜了!”徐菁的父亲气得嘴唇直哆嗦。&&& 关宇反而冷静了,“这,您是听谁说的?我可以坦白告诉您,我没拿过任何人的一分钱,我将徐菁接到孤儿院,确实是想帮她,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您也看到了……”&&&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让害她的凶手再和她在一起!”一直沉默的徐菁母亲突然厉声叫起来。随后,她一手捂嘴一手捶腿,大声哭嚎起来,“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呵……”哭声引来了不少民警,门房也赶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好不容易将两老劝走了。&&& 关宇关上门,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天色暗下来,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这黑暗像缓慢凝固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琥珀一样将他嵌在中心。&&& 关宇回到家,徐菁已经被搬走了。关小兰等在屋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见他,就急急忙忙打手势:“怎么回事?发短信、打电话,都联系不上你。徐菁的父母带来好多人,非把徐菁接走了。”关宇疲惫地点点头。现在,他更担心的是戴明军。&&& 夜里,戴明军提着两个纸袋冲进来。踏进房门一看床是空的,调头问坐在桌前的关宇:“菁呢,她到哪儿去了?小兰在给她洗澡?”关宇摇摇头,“你坐下,听我说。”&&& 关宇的话没说完,戴明军就双手捧头,发出了一声嚎叫。叫声凄切、悲愤,像一根冲天而起的立柱戳向屋脊。再抬起头,戴明军的一双眼睛变得血红,闪烁着狼一样的冷利的光。“一定是她!那个臭婊子,是她,一定是她!”&&& 他扑上前,用双手抓牢关宇的手臂。“我知道为什么,她说过她喜欢我,我说我喜欢徐菁,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她在报复。毒是她下的,下毒害徐菁的就是她!一定是她!”&&& 戴明军失踪了。那天夜里,他冲出杂物间,再没了消息。关宇无数次拨打他的手机,都是关机。男人血红的眼睛一直在关宇眼前晃动不停。人海茫茫,他不知该去哪里找寻这个男人。&&& 天气越来越冷,关爸穿上厚毛衣、厚棉袄,手还是冰凉凉的。房间里的空调大半时间开着,每顿饭关小兰都送到房里,喂老人吃。那天,关宇去关爸房间,面对面坐着给他喂饭。关爸突然微微抬起手来,抖动着指一指隆隆作响的空调,嘴里一连吐出几个“戴、戴……”。关宇恍惚一刻明白过来,关爸在问戴明军,忙点头说“他很好”。老人点点头,手抖索着慢慢搁回腿上。&&& 一股热流直扑眼窝。关宇埋下头。&&& 关爸的手近在眼前。这手曾给过他无比温暖的记忆,如今只剩了皮包骨头,青筋凸兀,脱水多皱的树皮一样。似乎随着抖动的节奏,温度和气力正一点一点从这只手、从老人身上流失……关宇多么希望这只手还能给他温暖,给他力量。&&& 关宇放下碗,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关爸的手上。笋尖似的第六指支棱着,带着生命的暖红。那红,柔和、饱满、富有光泽。关宇将头埋在老人的双腿上。他能感觉到老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瞬间时光倒流,他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 &&& 12? 深夜,电话铃声将关宇惊醒。他翻身坐起,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惊惶颤抖的声音,“关警官,快来救我!”&&& 关宇怔忡一刻,马上清醒过来。“你是谁?”&&& “孙敏珍,你快到教委宿舍2门3楼301来!”女人压低嗓门的声音,像一片抖索在风中的枯叶。&&& 十分钟后,关宇在教委宿舍前下了的士。2门楼道的铁门虚掩着,他放轻脚步上楼,楼道黑洞洞的,远处有一处工地的射灯隐隐地扫过来,在墙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光影。他在3楼停下来,喘一口气,适应一下光线。301的门也虚掩着。&&& 推门而入,戴明军和孙敏珍双双站在屋子的正中。一把菜刀横在孙敏珍的脖颈处,刀柄握在戴明军手中。在顶灯的刻意强调下,刀面闪闪发亮。&&& 戴明军的另一只手掐在孙敏珍的颌骨下。孙敏珍满脸痛苦表情,双手朝向身后。他们像一尊雕像站在那儿。两人的脸部都布满大块的阴影。戴明军的头发长了,潦草地耷拉在额头上,两腮胡茬黑浓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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