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小刀合起来五句话歇后语像叶子一样 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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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有一种刀,叫做“映吉沙,”有人知道它的情况吗?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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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目:初中物理
在“a小孔成像、b手影游戏、c照镜子、d放大镜成像”的这些现象中,利用了光的直线传播规律的是ab;利用光的反射现象成像的是c;&&属于凸透镜成像规律的是d(填字母代表).
科目:初中物理
、在“a小孔成像、b手影游戏、c照镜子、d放大镜成像”的这些现象中,利用了光的直线传播规律的是&&&&& ;用光的反射现象成像的是&&&&& ;属于凸透镜成像规律的是&&&&& (填字母代号)&
科目:初中物理
在“a小孔成像、b手影游戏、c 海市蜃楼、d放大镜成像”的这些现象中,利用了光的直线传播规律的是__________;利用光的折射现象成像的是__________;属于凸透镜成像规律的是__________。(填字母代号)&
科目:初中物理
来源:福建省仙游县2013届八年级期末考试物理卷
题型:填空题
、在“a小孔成像、b手影游戏、c照镜子、d放大镜成像”的这些现象中,利用了光的直线传播规律的是&&&&& ;用光的反射现象成像的是&&&&& ;属于凸透镜成像规律的是&&&&& (填字母代号)准备一个带叶的胡萝卜,一把小刀,一根细绳,一根小木棍,将胡萝卜在靠近根部5厘米处切断,并将带叶的这段胡萝卜用小刀掏空。把细木棍横着穿进中间掏空的胡萝卜,在细木棍两端系上细绳,并将胡萝卜的叶子朝下悬挂在一间采光较好的房间里(如图所示0.在胡萝卜中空处装满清水。注意每天检查倒挂的胡萝卜,如果水少了,应及时补充。请将几天后的结果画在右边的方框里 - 同桌100学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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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一个带叶的胡萝卜,一把小刀,一根细绳,一根小木棍,将胡萝卜在靠近根部5厘米处切断,并将带叶的这段胡萝卜用小刀掏空。把细木棍横着穿进中间掏空的胡萝卜,在细木棍两端系上细绳,并将胡萝卜的叶子朝下悬挂在一间采光较好的房间里(如图所示0.在胡萝卜中空处装满清水。注意每天检查倒挂的胡萝卜,如果水少了,应及时补充。请将几天后的结果画在右边的方框里
准备一个带叶的胡萝卜,一把小刀,一根细绳,一根小木棍,将胡萝卜在靠近根部5厘米处切断,并将带叶的这段胡萝卜用小刀掏空。把细木棍横着穿进中间掏空的胡萝卜,在细木棍两端系上细绳,并将胡萝卜的叶子朝下悬挂在一间采光较好的房间里(如图所示0.在胡萝卜中空处装满清水。注意每天检查倒挂的胡萝卜,如果水少了,应及时补充。请将几天后的结果画在右边的方框里
提问者:269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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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该是那些叶子向上生长,然后变成一个类似“花篮”(如果叶子多的话)叶子越多越好看
回答者:teacher054小刀崔 博客
小刀崔,记者,WeMedia自媒体联盟成员。运作微信公号:小刀崔阅读馆 ; 太极拳云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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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枪管捅到了安详的后腰,他在那一刻想到了陶桃的死,恐惧掠过心头,他仿佛看阴影处有人张罗着一只大网向他靠近,他不能束手就擒。安详缓缓举起普洱的包裹,佯作惊慌失措,悄然间右脚抬起,猛然碾了后面的人脚面骨,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尖叫,安详顺势抓住持枪的手腕,掐住内关穴,从后往前轻轻一带,对方的脚面被钉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直接跌倒。
安详不待对方有反击的空档,脚随即抬起准备踩着对方的脖子,他抬起脚的那一刻,才看清倒地者的人是舒畅,她涨红了脸庞,胸脯一起一伏,双手撑地盘腿在地,受了惊吓的她鼻翼上冒了一层汗滴,惊魂甫定,眼神有不服气,也有纳闷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倾倒了。
“拉我起来。”舒畅的手腕往前一探,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的指甲饱满富有光泽,那枚戒指依然规规矩矩地套在中指的根部。安详扣住她的五指稍稍较劲,一股绵软的温暖直通心窝,舒畅应劲起身,她拍打着衣服。&
无量茶庄的聂老板托着一个烟斗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北京老布鞋和对襟的暗褐色中式棉袄,他吐了一口烟圈,说:“别抖落了,我这屋里除了茶香,空无一物,没有半点尘土。”
舒畅窘迫,不好向聂老板发作,狠狠瞪了瞪一旁的高队。高队回报一个委屈的笑容,他双手一摊做出与己无关姿态。马上,高队收敛了戏谑,要求舒畅收了手枪。
原来,舒畅拨不通安详的手机号,担心出事,就往他的快递公司问询派单情况,打听到有无量茶庄的包裹,高队和她一路风驰电掣地赶了过来。其实,两个人也是刚刚到,茶水还没有润泽喉咙,就听见安详提着包裹来到院子里。舒畅调皮,有心和安详开个玩笑,率性掏出枪来,不料让安详摔了一个跟头。
四个人围坐茶盘,舒畅与安详打对门,舒畅右侧的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帅哥,到我们刑警队做教练吧,我请你喝酒,你教我们打拳。”
安详让聂老板签收了包裹,抓挠着脑袋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身后是你,要不然……”聂老板接了话茬:“要不然,我就不摔了,而是直接抱了,是不是,小伙子?”
轮到安详脸红了,他为了掩饰尴尬,喝尽了小小茶碗里带有些许甜味的红茶,不等聂老板续杯,他鲁莽粗乱地探身提起沉重的铁壶。
“别,这是烧水的,不是倒茶的。”舒畅拦住了安详,她从扣盖的茶碗沥出茶汤,盛在玻璃壶中,倾入安详的茶盅里,安详嗅到了舒畅脖颈处散发的混合着薄荷洗发剂的女人气息,这种气息是有温度的,他贪婪地呼吸着,看着茶汤倾入的那一瞬间,茶盅激荡起琥珀色的漩涡,他的喉咙开始发紧。
“这是一把日本的老铁壶,是我从东京的跳蚤市场淘换的,普通的铁壶容易生锈,这把壶除了铁的质地外,还有六种有益人体健康的矿质,古玩界称之七宝壶。”聂老板一边用墨绿的海绵擦拭着茶盘上的水渍,一边为三位客人聊着铁壶的渊源。
“听高队说,你是藏壶养壶的大玩家,所以我们特意来找您鉴定一下,这把壶和一件案子有关……”舒畅从包里取出丢在肇事车里的紫砂壶。聂老板瞄了一眼,很郑重地从茶几上找来放大镜,放在台灯下反复看,他皱着眉嗅嗅壶中已经干枯发霉的茶叶,问:“高队,壶可以冲洗一下吗?”
“当然,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拍照留存了,上面没有任何指纹……”聂老板沉默地用日本铁壶淋漓浇灌了整个壶身,持茶勺搅碎沉淀凝滞的茶叶,冲洗干净,他攥着手电筒照亮壶底,端详一会放下对高队说:“这是一把私人定制的壶。”
高队和舒畅轮流接过紫砂壶,看到壶底的印款是篆字,高队不通文墨,舒畅在大学里学的是刑侦调查,西方的犯罪心理学读过几本,中国的古书几乎不翻,哪里看懂篆文?
聂老板点指安详:“小伙子,你是这把壶的主人。”聂老板招呼三人聚拢过来,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壶底镌刻着两枚大篆印章,一枚刻着“云手”,一枚刻着“安详”。
舒畅马上明白,过去警方一直认为这是肇事司机韩勇的壶,偏执地把这把壶和凶手联系起来,以为找到壶的来源,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幕后的指使。没想到这把壶的主人是陶桃,大概是来大沼前定制的,专门送给安详的礼物。只是没有想到,在生死之劫后,这把紫砂壶经过警方的辗转,才来到了安详的面前。
“这把壶,值多少钱?”高队问,这时安详靠在门前,在明亮处高举壶底看着那两枚印章,高队看见这个小伙子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淤积在眼窝里欲滴不滴,那是男人伤心的表现,就像冬季潜龙湖面清晨弥漫的雾气一样。高队经历过痛失爱妻的伤痛,他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和自己不同,安详还很年轻,高队担心这个小伙子在伤痛中迷失从此一蹶不振。
“一万。”聂老板颇有把握地估算。
舒畅不屑高队这个问话,情义无价,这是情人之间的礼物啊,又不是拍卖会,问什么价格?
“我说的是美金。黄金有价紫砂无价,这个数目是保守价,将来还有升值的空间。”
一万美金,不是小数目。这把定制的壶,一来说破了安详在陶桃心里的位置,二来陶桃用心良苦地拿这样一把壶送给安详,除了叙旧,还要安详帮忙做什么呢?
高队习惯性摸摸耳朵上的伤疤,他揣测着,韩勇把陶桃藏在后备箱里仓皇外蹿。韩勇在茶行里厮混过,他是个识货的,也许想把这把紫砂据为己有,或者是,那个幕后的致使,就是把这把壶作为酬金,诱使韩勇驾车载人外逃灭迹。大沼玩壶嗜茶的人多了,但玩到这个层次的屈指可数,知道这把紫砂的价位的,大沼不会超过五个人。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这位幕后人物该是好茶的。高队的眼前闪过智圆实业张莹笑吟吟的面孔,去年中原四省评选年度经济人物,张莹名列其中,她就是端坐在茶桌前接受电视台采访的。张莹素来爱茶藏壶,她还是大沼市茶行业的名誉主席。不过,张莹做事滴水不漏,处事低调,咬人的狗不露齿,想抓这个女人的把柄,谈何容易?
腊月二十三,是个大晴天,舒畅就看到高队阴沉着脸从局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不用说,大队长又被臭骂了一顿。陶桃已入加拿大籍,这是大沼市的第一例涉外人士的命案,据说市长在常委会上定了调子: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命案,关系着本市对外招商的形象问题。
运载陶桃的司机是云南人,有过前科,不知道为什么流窜到大沼?根据云南警方传真过来的资料,这个司机叫韩勇,四十岁,曾经伙同他人一起盗窃过价值上千万的普洱老茶砖案,事发是他不满十八岁,且是从犯,所以缓刑三年,之后流落江湖,不明动向。
出事的车辆是一辆虚假牌照的偷窃多年的沃尔沃越野车,刑警队把轮胎上的泥巴都抠下来一一检验,毫无结果。只是车里的副驾驶上有一把紫砂壶,壶内还有残留的普洱茶,联系到韩勇的前科,舒畅提议从这把紫砂壶入手调查。
高队从警多年,酒糟鼻子像猎犬一样敏锐,他摸了摸耳朵上的伤疤,看了一眼舒畅手中的紫砂壶,他把整个颈部贴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布满灰尘的吊顶风扇说:“能从这玩意上找到东西?鉴定科说这上面没有任何指纹,好像壶没怎么用过。”
舒畅举起褐色水壶正为高队办公室的富贵竹浇水,高队躺在有几个破洞的真皮沙发上遐思,面前的茶几上的烟灰缸堆积如小山,显然,头儿又在办公室里睡了一宿。“高队,你该给我们找个嫂子了。莲咖啡的经理是我大学同学,在日本留过学,前年刚离婚了,要不我牵个线……”
高队仰在沙发上眯缝着眼睛,答非所问地说:“舒畅,你去无量茶庄看看。这家茶庄老板是玩壶行家,拿这把壶让他瞅瞅,看看有什么来历吗?”
舒畅正待离去。高队忽然从沙发上跃起,两只脚寻找藏有脏袜子的皮鞋,“你刚才说莲咖啡是你的同学?”
“是啊,她叫夏莲,人很漂亮。”
“查查她最近和什么人来往?”
舒畅不满地嘟囔:“她可是我的亲同学呐,头儿,你真是什么人都不放过啊,我可是一片真心,打算着给你们保媒呢。”
高队掏出脏袜子,若无其事地在鼻子上闻了一下,脚掌直接伸进皮鞋里,来到了窗户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股凛冽的空气吹了过来。他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皱巴巴的黄鹤楼,倒出一根,打开火柴盒,火柴在磷片上滑过,火苗包裹着香烟,有种金丝银线灼烧的美感。他的食指与中指并叩,敲在办公室的边缘,开口分析:“舒畅,你想过没有,嘉门小安为什么要求在莲咖啡和你和安详见面?”
“头儿,你是刑警,办案久了,看谁都是嫌疑人。我是女生,人家是国家友人,请我喝杯咖啡多余吗?”
“你觉得这个嘉和小安有什么不对吗?”
舒畅的眼睫毛很密很长,她凝神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神浮现一片流光溢彩,“嘉和小安看得出一个本分的工程师,从他的言语中,可以体会到……”舒畅十指交扣,随即又分开,斩金截铁地说:“这个日本人喜欢陶桃,至少是她的暗恋者。”
“你看到了吧,不到八点我就被局长叫到办公室,说是嘉和小安向市政府提出抗议,要求尽快破案。抗议罢了,这小子还和媒体爆料,说大沼市治安混乱命案频出。他这样造势无非是给警方施压,表明上看是为了督促早日破案,可是用力过猛了点……我觉得嘉和小安有什么瞒着我们。”高队贪婪地嗅着烟雾,忽然又果断地摁灭在烟灰缸里,一个刚刚点燃即熄灭的烟摆在一堆烟嘴吧里显得有点鹤立鸡群。
“这和我的同学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嘉和小安不是刚刚来到大沼,他也许前几天就过来了,你去海关查查过境记录。如果他提前过来,也许见过什么人,你说你的同学在日本留过学,他们不会从前就认识吧。”
舒畅连连摇头:“头儿,你的联想力太丰富了,我可以保证我这位同学纯洁无邪,在爱情的路上越挫越勇,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睡个有个八块腹肌的帅哥。你赶紧的,在健身房练练吧——即便是嘉和小安有嫌疑,他的动机是什么?他明明喜欢陶桃,为什么还杀她?于理不通啊。”
高队站在窗台上,伸展着双臂,窗外的远处是虎狼山,高楼耸立,今天天气放晴,一片片透明的云霭在山顶上懒洋洋地漂浮着。“陶桃来到大沼已经一个月了,据嘉门小安说,陶桃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找初恋情人安详,而且是公司上市的前夕,情人重逢,加上公司利益,她没有拖延的理由啊。这几天队里的人全部撒了出去,查遍了大沼所有的酒店或会所的入驻记录,没有发现陶桃的痕迹。在车祸现场,没有一件她的私人物品。这一个月简直是空白。我怀疑有人抹去了这些痕迹,或者,陶桃来到大沼市后,就被绑架了。”
高队转身用干净的抹布擦拭着一个照片框,照片是三口之家:他,做小学老师的妻子刘婉,和九岁的女儿。六年前,热爱骑行运动的刘婉在一个有大雾的清晨出行,在虎狼山附近遭遇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得没有踪影,事发现场只留下一辆来历不明的重型卡车。虎狼谷在六年前还未开发,人迹罕见,别说有车祸,就是发生大规模的械斗,市里也不知晓。查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最终成了悬案。高队从警多年,办了一堆大案要案,没想到天谴这位有勇有谋的汉子,竟然查不出害死爱妻的凶手是谁?为了这个,在案情未明之前,他发誓不再考虑娶妻事宜。
“我从毕业后,就来到刑警队工作,算来二十四年了。每宗命案的动机各有不同,有的是仇杀,有的是情杀,有的是官斗,有的是商战,有的是为了隐藏不能大白天下的秘密。陶桃知道什么秘密呢?她来大沼找安详,看来这个秘密就在安详的身上,一个快递员有什么价值呢?”
舒畅反驳:“安详不仅仅是一个送快递的,他是功夫高手。”舒畅把在莲咖啡的包间里,安详给她和嘉门小安讲解太极拳杀招“青龙出水”的情形复述给高队。不料,高队听得脸色突变,“你去给安详联系,让他最近千万留神,尤其是外出送快递要当心。”
舒畅不懂这话的意思,想再问,但看到高队不容分说的神色,掏出手机拨打安详的电话,连播三遍不通,高队沉默地从烟灰缸里取回那根未曾燃烧完毕的黄鹤楼,点燃后重重地吸了几口。
“不会是送快递的路上吧,外面乱,听不见电话?”舒畅蹙着眉说。
“给他的公司打电话,问他今天送什么单子。我去局长那里,申请启动证人保护。”高队整了整衣襟离开了办公室。窗户开着,清冷的空气在办公室穿行,高队带门的时候,门受了风力的怂恿,咣当一声,这个声响令舒畅的心一哆嗦,她从高队的言语中掂量出陶桃的案件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安详的电话也不通,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年前快递业务猛增,安详在公司接了三十多件包裹,他照例骑着摩托车绕着潜龙湖挨家送件,依旧从西岸到东岸,最后是一件湖畔无量茶庄的一个包裹,大约十余斤重,看单子地址,是从云南发来的陈年普洱。无量茶庄距离湖畔最远,在大刀村的东北角。大刀村是抗战民族英雄赵登禹的故居,这里是国家级的保护单位。这里是赵氏后人的聚集地,至今保存明清时代的院落古貌。
茶庄藏在胡同深处,主人姓聂,好佛,他相中了大刀村的古色古香,从赵氏后人手中租下一处院落,开了茶庄,主营普洱。安详按照胡同门牌号码的提示,一直骑到胡同的最里面,才看到“无量”的招牌,门开着,左右悬着两盏灯笼,迎门墙上写着三字“吃茶去”。安详把摩托车停靠在门口,拎着包裹立在一个滴水缸前问了一句:有人吗?
空荡的院落没人应,有两株梅花含苞未放,墙角的一只藏獒警惕陌生人的到来,锐利的前爪不耐烦抓挠着铁笼子,咆哮不止。
正堂门挂着厚厚的帘子,安详再次拨打送件人的电话,只听见挂着厚厚帘子的厅堂有座机的蜂鸣声,但无人接听。安详迟疑着掀开帘子,来到屋里。正厅有一个长条的几案,上面供奉着形态各异的金刚塑像,中间是一张檀木桌,宣纸淋漓,一副完整的《心经》刚刚临摹完毕。屋里光线暗,与外面的光明迥异,从明亮到幽暗,安详的视力在恢复中。他突然感到腰眼有枪管顶着,有人抿着嘴唇挤出冷冷几个字说:“就等你来呢!”
安详过去到莲咖啡送过快递,但是第一次应邀喝咖啡。这个咖啡馆在鸣谦大厦一楼正门的右侧,很有设计感,推门的把手就是一个荷花骨朵模型,进来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橘黄色的灯光飘忽,依稀看到墙壁上贴上各种莲花的写意图案,吧台的后面无忌惮地悬着一副几近三米高的赤裸男女在莲花瓣里交合的油画。吧台内的一位服务生见客人来了,不卑不亢地微笑,并不多作招揽,继续低头沉浸在研磨咖啡豆。根据舒畅的短信提示,是在二楼,沿着悬挂各式欧美电影海报的楼梯,来到走廊的尽头就是青莲包间。
意外的是,舒畅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对面而坐。男子穿着冬天增厚的花色衬衫,左右手腕套着层层串珠,坐姿笔直,深情严肃。
“这位是来自日本东京的嘉门小安先生”,舒畅互为介绍,然后自然地与安详并列,面对嘉门,爽利地介绍:他就是安详。
嘉门迅速地站立,鞠躬示意,一边寒暄,一边上下打量着安详,这个日本人从皮包里找到一张照片,正是安详与陶桃在大学校园桃树下的合影,这张合影也在点绛唇洗浴中心出现过,嘉门锐利的眼神不断在照片与安详本人之间穿梭,然后郑重地点头,他会说那种懒散的尾声余长的北京腔中文,“不错,他是安详,陶姐生前多次给我提过他,安详是陶姐的初恋情人。”
一个日本人,当着心仪的女孩忽然提及已经尘封多年的初恋,安详有些不痛快,他忸怩地与舒畅坐在一排,仔细看看合影,照片是胶片机照的,下端还有那年春天的具体日子,这张照片像素模糊,大概是翻拍冲洗的。
“你认识桃子?”安详看着舒畅带着戒指的中指挽着纤细的咖啡勺无声在白瓷碗里缓缓搅动,他问嘉门。
“安先生,我与陶姐多年共事,她是我的合伙人,我们共同开了一家游戏公司,总部在日本大阪,北京有分支机构,我具体中国区的运营。”
舒畅接着补充。的确,嘉门是陶桃的合伙人,他们正在研发一种以太极拳为主题的闯关游戏。游戏上市后,冲到了欧美市场游戏市场下载前十名。一个月前,陶桃从日本来到大沼,本意是寻找安详,协助开发这个游戏。
桃子是专程来来大沼找我的,想不到出事了。一则重锤敲在安详心底,他的舌苔蔓延了咖啡的苦涩,安详撕开装糖的小包裹,白色的晶粒撒在褐色的咖啡泡沫上,警方的信息称,陶桃死于中毒,在喝完掺有迷幻药的葡萄酒后,又被注射了一种叫“冬眠一号”的催眠药,然后装到车的后备箱内。大概有人想秘密运送陶桃离开大沼。事发是高速路的检查口。年前,警方突击检查,载有陶桃的司机酒驾,接受警方盘查时,心虚直接飙车逃逸,不料撞在了路边的石崖上,车毁人亡,陶桃也未能幸免。陶桃失踪后,公司询问大沼当地警方,才知道已经出现命案。合伙人嘉门今天火急从北京飞到大沼,他与舒畅也是第一次碰面。
“既然注射催眠针剂,就是凶手初衷不在杀害陶桃,而在于威逼她交出一些东西,或者是作为人质交换什么?嘉门先生,你们公司有敌人吗?”舒畅十指交错缠绕,以手支颐,眼中闪着机警的锋芒。
嘉门连连摇头:“我们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向来和地方没什么冲突,即使是与同行业的竞争对手相处也是以和为贵。这款游戏是公司独立研发的,在日本,太极拳是风行的运动项目,仅仅是东京,就有两万多名拥有高级武术段位的太极拳爱好者。三年前,公司立项投入大量资金研发太极拳游戏,还算顺利,中间有几家巨头公司和我们谈并购,桃姐都拒绝了。她想把这款游戏独立做成一个上市项目——”
安详常年跑快递,也算是互联网沾边的职业,是网购产业的一个终端送货员。他和高科技无缘,上网很少,他好奇太极拳怎么变成了一款游戏,“游戏的名字叫什么?嘉门先生。”安详的语调缓和下来,他觉察到在失去陶桃的这个层面上,安详与这个日本男子是一样的痛苦,一个是失去恋人;一个是失去事业的重要合伙人。
“云手。陶姐亲自起的游戏名称。她说过,这是你的创意。”
“我的创意?”咖啡烫得刚刚好,右手握着咖啡杯,暖意直通掌心。安详想起过去,有一次桃子问他毕业后做什么?两小言志,安详说要在开一家养生武馆,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云手”。桃子是美术设计专业出身,她就说毕业后也做一系列有关太极的工艺设计,前提是在安详的指导下进行。
嘉门从黑皮包掏出一叠文案,扉页工整地打印一行字:《云手》游戏攻略报告与设计方案。安详拿在手里,粗略地翻看了几下,他犹豫了一会儿,问:“嘉门先生,桃子经常提到我吗?”
“当然,这个我们公司的人都知道安先生。陶姐对你欣赏有加。安详是中国武术与太极拳锦标赛的亚军获得者,是陈氏太极拳实用拳法的嫡系传人,也是当今太极拳界为数不多的实战派人物。太极拳的缠丝术,不仅仅是东方人的武术精髓,也是极其高明的入世之法。我们做互联网的,需要向安先生学习太极拳的运用之道……”说着,嘉门诚意十足地鞠躬示意。
安详的右手在空中切了一下,阻挡了嘉门的褒誉,这些不是安详关心的,嘉门看到他手背的伤疤,严肃地说:“安先生是经历过沉浮的人,我与陶姐共事多年,明白她的心思,她对我说过,安先生,一直是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嘉门指了指文件的日期,六月十六日。这是安先生的生日,公司计划在今年的六月十六日将游戏2.0新版本提交苹果下载商店,以示纪念。
安详还是将信将疑,太极拳游戏真的这么畅销吗?他的眉宇间飘过一丝怀疑,嘉门看出他的迷惑,更加端正了坐姿,自信满满地说:“在整个世界游戏市场,有我们公司的一席之地。云手这款游戏是新产品,公司还有十几款热门游戏已经打入欧美地域。”
“陶桃从日本来大沼这件事,你知情吗?”舒畅问。
“知道。”嘉门随机拿起手机,刷刷点点,调出在Line上与陶桃的聊天记录。Line是韩国和日本流行的通讯软件,和微信一样风靡世界。上面清晰地记载了一个月前,陶桃从日本出发前,计划来大沼寻找安详的想法。陶桃的Line头像是一朵灿烂的桃花。安详的眼皮跳了一下。舒畅马上要求嘉门截屏后发给她作为案情资料。
“嘉门先生,事关命案,请你仔细回忆一下,陶桃这次回大沼,除了找安详,还有要见的人吗?”
“没有。”嘉门果断的摇头否定,“游戏的研发正处在关键阶段,公司的技术团队依托的是日本太极拳界的数据与技击,陶姐这次来,就是寻找安详,对比中国与日本之间的太极拳的不同。”
“太极拳游戏的研发,与其他游戏有什么不同吗?”
“太极拳代表着东方人的精神,是中国通向世界上的功夫名片,也是目前国际上受众群体最多的武术运动。太极拳虽然只是两路拳,但变化无穷,是当今世界游戏开发的蓝海。公司除了太极拳游戏的研发,还有一个后续项目,陶姐很有战略阳光,她已经和大阪智能机器研究所接洽,准备研发一款教学太极拳的机器人,对人类健康大有裨益。不过,推手是一门高深的功夫,我们在可视化的动作拆解中,遇到了很多难题,太极拳的发力不好用影像表达——打个比方,太极拳有个动作叫青龙出水,拳头从腰间打出来,威力很大,但发力的原理不好说明。安先生请明示——”
安详联想起在刑警队后院那张桃子捧着机器人的照片。
安详指着面前的来自德国制造精致的咖啡壶,他款款而谈:太极拳的用力和这个咖啡壶相似,都是运用的杠杆原理。从外观上来说,这个德国咖啡壶是一个对称天平,左边是水壶、酒精灯,右边呢,是盛着咖啡粉的玻璃咖啡壶,两端凭借一条螺旋的细管链接。当左边的水壶装满水后,天平失去平衡向右倾斜,等到水沸了,蒸汽的力量冲开链接两端的细管里的活塞,顺着流向右边的玻璃壶,与彼端的咖啡粉交融。等待水与咖啡浸泡完毕,凭借虹吸原理,热咖啡又原路返回右边的水壶,这时打开咖啡壶的水龙头,就可以喝到醇香的咖啡了。
嘉门和舒畅一脸茫然。安详继续说:虹吸原理是一种流体力学,你们看,咖啡壶的两端的玻璃壶高低不一样,通过螺旋的管道,会产生势能差,咖啡煮好后自然会倒流。咖啡壶的设计,融合了热能、蒸汽、压力与势能的原理,太极拳不神秘,太极拳的本质是人体力学,是一种精密的立体螺旋力学。太极拳讲究寸劲,气发腰裆,贯通脊柱,在技击对阵的对阵,谈笑间,就可以制服敌人。看似轻巧巧的出拳,其实杀伤力极大。青龙入水是双臂贴于腰间,左臂在外,抱住内侧右臂,右手握拳,突然发力击打敌人的面门或者下颚。人体是球体,拳头是另外一个球体,大球带动小球出击,就是旋转力学上的向心力与离心力的运用,当然用招的秘诀是拿捏得当发力自然。
临近过年,窗外忽有鞭炮声,焰火在黑漆漆的夜空优美地绽放。安详借此入喻:青龙入水这个动作就像烟花爆竹,炸药在里面,包裹得越严实,冲击的力量越大。
安详在空白的纸张,从左到右标示青龙入水的五个分解动作,又画了两个圆,箭头表明发力的方向,辅助解释。嘉门和舒畅听得频频点头。
&&&&&&&从刑警队的回来的第三天的黄昏,大沼又开始飘雪,路灯的光线照亮了密集的雪花,来往的车辆缓慢谨慎地驰行,整个路段非常安静,仿佛是雪花放缓了整个城市的节奏。安详坐在一家韩式火锅店,特意捡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城市迷离的灯火,可以眺望到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唯一一家涉外酒店鸣谦大厦,这是一家台资酒店,据说是投资人喜欢《易经》,六十四卦中最吉祥的是谦卦,因为谦虚,所以祥和。在雪夜里,酒店的墙体灯光璀璨,光线交错,组合成一个大大的“谦”字,不断循环展示。
  二楼的客人很多,但都是结伴而来。潜龙湖畔是商业区,有很多年轻人在此打拼创业,很多都是穿着板正职业装的男生女生,大家不是趁着下雪的间隙攒个饭局热闹一下,就是一对恋人甜蜜地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雪越下越紧,外面的雪花贴在窗户上,变了冰水,淋漓纵横;里面的火锅热气也笼罩在玻璃上,白雾中掺杂着各种食材的味道。这几天送单辛苦,越是年底活越多,安详为了犒赏自己的马不停蹄,点了一份黑啤,连续喝了几杯泡沫焦黄的啤酒,心渐渐镇静下来。正准备埋单走人的时候,电话来了。
  “你在哪呢?”是舒畅的声音,电话里有风鼓荡的锐利。
  如实说了。舒畅笑嘻嘻地说:“单身的生活挺滋润啊,最近有什么情况没?”
  情况?安详在闹腾的火锅店不明所以,拇指摁住了音量键调到最大,风声更大了。“你最近几天想起什么,有关陶桃的,这个案子涉外,上面催得急,高队也没辙,捋不出头绪了。他安排我给你打电话。”
  安详有点失望,本来准备好的问候话缩了回来。一切正常,不过,有个蹊跷的是,单身公寓好像有人闯入过,公寓有个一个书架,上面凌乱摆着各类闲书,也有一些有关太极或武术史的打印资料。虽然无绪,但是时常翻看,伸手可及,但那天从刑警队回来后,我就疑惑有人闯入房间,看了这些书或资料。
  “为什么不及时告诉警方?”舒畅在手机那头埋怨,其中有职业化询问的味道。安详嘟囔一句,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是多心了。
  她大概意识到口吻有些严峻,停顿一下,她说:“我要请示一下高队,稍等几分钟,我马上打来。”
  舒畅没有打来电话,只是发来一个短信:“晚上没其他安排不?我请你在莲咖啡小坐。”安详试探地回一句:还是聊案子吗?
  舒畅的短信不容回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天天送我上班,功劳大大的,我请你喝杯咖啡。八点整见。”安详的脸烫了一下,自以为心事隐秘,谁料对方赫然点破了。
  莲咖啡在鸣谦大厦的一楼,从火锅店步行到那里需要二十分钟,安详看时间尚早,就回家取了一把伞,停留在书橱旁犹豫一会,从拥挤的书堆中费劲地抽出两册日本女作家宫部美幸的《模仿犯》,放在包里。她是刑警,也许喜欢推理小说的。离开公寓前,安详站在镜子面前端详一会儿,摩挲下颚,胡子茬直扎手心。涂上刮胡泡泡,刮胡刀沾一下清水,动刀的那一刻,安详才发现镜子旁过去黏贴一张纸不见了。这是黎大钧的手迹,太极拳一路拳八十一式的招式名,附有扼要的拳架释义。过去,黎老师去监狱探视他,专门誊写的,意在提醒爱徒不要忘了温习太极拳。安详后来去文化市场,找装裱师把这张留念放在框内,然后钉在在盥洗池镜子的右侧,也是一种自我警醒。人常犯熟视无睹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张纸没了。
  左顾右盼,看看水池下面也无踪影,这是卫生间,且是冬季,极少开窗透风。一张裱好的字不可能不翼而飞。
  心里刮过一阵寒意,从床头柜里拔出腰带剑仔细查看房间的每个角落,这是一把软剑,可以缠缚在腰间,也是黎老师所赠。
  门铃响了,蜂鸣声音不依不饶地响着。安详这里很少有客人,偶尔有小区里孩子做恶作剧,胡乱摁门铃,待去答话,他们又轰地散了。他眯起眼睛,从可视镜中看到两个人站在楼道门外,一人撑伞,另外一个吸烟。
  “安详,我是智圆实业的刘春,我们在点绛唇见过面。知道你在家,快开门,喜事临门呐。”
  确实是刘春。他来做什么?桃子的命案还悬着,多事之秋啊,安详打开楼道门,提着腰带剑站在电梯口。
  刘春上来一眼看到安详的敌意,他颇感委屈,回头对穿黑西服的跟班抱怨:“怎么着,我就知道不受欢迎,小姨非得让我来,怎么着?安详,走到家门口也不让坐坐吗?我可是给你大把大把送钱的。”
  持剑待客,似乎也有失礼节,只好推门让他们进来。安详看了一下客厅的圆形的钟表,分针刚刚指向六,离八点只有半个钟头。
  “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有话直说吧。”安详把腰带剑横在茶几上。
  刘春用手试了试剑刃,夸张地叫喊:是开刃的!他掸了掸雪花,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双腿乱晃,他摸摸鼻子,环顾房间,盥洗室与小客厅相邻,刮胡刀上还有泡沫。他抚摸一下光滑的头部,五指从前额直接梳到后脑勺,作恍然大悟状:“明白了,有约会。好,我刘春一向有成人之美,不多打扰。”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突出的是里面的人民币整齐叠放形成的棱角。
  “这是一万元。我们提前预付。你打拳的那家会所,就是董强那家,你只打了一场比赛,但我们张总看好你,今天派我来就是邀请你参加搏击赛。这可是市委市府有明文下发的,不是打黑拳。你上擂台,是给家乡争脸——别说,你小子天天跑快递,白天里不归家,我都让人盯你三天了,才逮着你的面儿。”
  一份合同,还有一份《大沼晚报》的封底整版报道,大沼市有意争取太极之城的称谓,决定举办中原首届搏击擂台赛,地点在西部的虎狼谷湿地,赞助商就是智圆实业。
  刘春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边敲击着合同,边观察着公寓,嘴巴啧啧有声“这房子太寒碜了,凭你安详,一身太极功夫,何必……”
  “比赛我会考虑一下,钱你拿走。请吧。”安详着急去赶到莲咖啡,径直打开门,做了一个单臂送客的姿势。
&&&&&&&安详带着铐子胡乱睡过了一夜,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梧桐树的斑驳寒枝的影子铺了一地。他隐约听到几十米开外的大街上车流的喧嚣,颇有点不安,因为过了24小时,而且是手机关机,客户肯定有投诉,大概已经捅到了公司那边,可以想象到经理挂着那张阴沉的脸咬文嚼字地重审各种管理条例,并且根据以上所述扣除我当月的多少薪酬。
  到了九时,泥鳅走了进来,有点意外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安详,我带你见我们的大队长去。”他解开了铐子,把安详的牛皮腰带搁在了单杠上。
  “提审吗?”安详揉搓着僵化的手腕。
  泥鳅把铐子系在了腰间,点燃了一支烟,递到面前的烟盒又生硬地缩了回来,他拍了拍脑门,说你小子不吸烟。
  泥鳅脸上浮动着怀疑的表情,他盯着问:“安详,你1月13号,也就是腊月初八那天晚上,确定去了潜龙湖的地下赌场打拳是吧?也就是从当晚的九点到11点,一直在拳场对吧。”
  安详爽快地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与其兜兜转转,还如直截了当地承认,趁早出去送快递。
  泥鳅的背有点驼,酒糟鼻子,眉毛很重,但多年的刑警生涯锻炼出一双鹰眼,他搜索着安详的眼神,然后咔嚓锁定,安详无畏地与他对视了几秒,这时听见院落外有车辆停靠的声音,下来几个人。泥鳅瞧不出端倪,笑了,说了一句泄露天机的话:“安详,你小子有福啊,躲过一劫。”
  安详听得莫名其妙,当一个刑警祝福你的时候,通常没有什么好事。系好腰带,随着泥鳅来到庭院,天已放晴,积雪融化,从黑黢黢的屋顶沿着屋檐滴落。下雪不冷化雪冷,潮湿的空气钻进运动鞋里,昨晚未换的袜子滞重不适。院落停着一辆警车,对着正门,摆着一个日式的矮桌,上面的电水壶正沸,一个耳朵上有疤的中年人坐在藤椅上沉默地瞅着我。泥鳅的组长侯方麻利地冲洗茶碗,茶碗很精致,绘有打靶归来的图案,还有赠与的字样,大概是瓷器厂的定制产品。一共五个茶碗,即使他这个嫌疑人参与对饮,那应该还有一个人选。
  警车的门开了,一身崭新的警服在残雪的映照下晃得眼疼,安详看到这个走路笔挺的人是潜龙湖畔天天带着耳机的舒畅。她明显认出了安详,脸上滑过一丝浅浅的笑,算是打招呼了,她托着一个档案袋,灵巧地启开缠绕的细线,从中取出光盘与一叠资料,她规规矩矩地报告:“高队,经过排查,安详于1月13日晚九点到11点,参与了地下斗拳,期间没有离开会所,也没有任何通话记录。11点后,安详就回到了公寓,第二天到点绛唇洗浴中心,直到中午才离开。组织地下斗拳是一名私募基金会经理,叫董强,爱好武术,他拜在形意门,是田力的徒弟,田力也就是智圆实业董事长张莹的司机兼保镖。姓董的不让外人录像,但他却安排人全程秘密录制,我已经把有关安详的录像资料复制一份。”
  舒畅指了指光盘,然后调皮地一笑,说:“高队,我没猜错吧,安详不是那个凶手。”
  高队接过来档案袋,在手中晃了晃,随即放下。舒畅夺过侯方的茶壶,抓来一个方凳摁着让他坐下,说:“这样的细活怎么劳驾侯队长忙活……”侯方满意地翘起二郎腿,不失时机地骂了一句:“泥鳅,我带你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就不知道尊重领导呢?”
  高队单臂一挥,冲着我说:“请坐,安先生。我是刑警队的高耀祠。”
  听说过,高耀祠是大沼警界的风云人物,虽然隶属开发区警方,但实际上掌控一方地方的要案命案。
  不知道为什么,当安详看到高队那张凝重始终没有露出笑意的脸,感到了极大的压力,我瞧不出他的喜怒,越是如此,越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哪里出现了差错。坐下的时候用力过猛,藤椅一趔趄,几乎倾倒。安详倍感尴尬,尤其是在舒畅面前。舒畅先递来一杯热茶,关切地问:“没吃早饭吧,先喝杯茶吧,你打拳的事结了,待会填个表可以出去。”舒畅的手指很细很白,和她的职业不搭,她的中指套住一枚戒指。那枚戒指贴着茶碗的边儿,小小的茶碗洋溢着普洱茶的醇香,那杯茶不是茶,仿佛一汪不可测的湖水,我沉溺其中,感到窒息。
  安详的心沉下去。突然有一股逆反心理,带着气质问:“既然没事,那为什么拘押我?警察了不起嘛?可以随随便便抓人?快过年了,没理由找我晦气。”他没有喝下舒畅递来的茶,重重地跌在茶盘上,溅起些许热茶汤。舒畅愣了一下,随即又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
  泥鳅凑了过来,铐子在屁股后面乱摇,一拳打到我的后脑勺,我猝不及防,眼睛一黑。泥鳅大概是入行久了,性子很烈,他拉把椅子并列着坐下,无所谓地说:“安详,这一拳有讲究,你不看看什么地面?这是你小子犯浑的地方吗?”
  高队抿了一口茶,温和地吞下,褶子脸绽放,开怀地说:“还是小舒拿来的茶好喝,起码是十几年的熟普吧。”高队说罢,双手被拢,绕到安详和泥鳅的身后,哑着嗓子说:“都说有来有往,别人打你一拳,你就要回一脚。这才公平嘛。”
  泥鳅忽地站起来,脖子上的青筋突跳,喊着:高队,听你话里有话,我的拳头还揍错了——
  安详环顾左右,高队和侯方饶有兴趣地品茶,舒畅摸了一下帽沿,眼光中含着鼓励。一天一夜的囚禁窝囊,再加上舒畅手指上那枚刺眼的戒指,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推开藤椅,双肩放松,屏心静气,直视着泥鳅。
  泥鳅失去了上司的庇护,有点恼羞成怒,粗声粗气靠拢过来,他的两只大手扣住安详的双肩,脚下使绊子,试图把安详摔倒。安详借势用了太极拳的闪通背,左脚插入他的两足间,右脚为指点,两只手反扣他的手腕,蹲身较劲,硬生生将泥鳅从头顶甩到一丛沾满残雪的干枯月季花旁。
  安详用余光扫了一下高队,他依然不置可否地品茶。侯方心疼搭档,提醒:泥鳅,大意啦!安详是练家子!
  泥鳅是粗人,摔倒了,反而一脸轻松,手掌擦拭胡子茬,他脱掉了警用的大衣,两拳挥舞蓄势出击。安详不待他沾身,看地面冰雪还有没有化尽,打了一招肘底捶,先是滑行到泥鳅跟前,泥鳅不知所以然,以为两个人还是玩蛮劲摔跤,双手刚抱住安详的腰,不料安详的右拳隐蔽在左肘底下,握紧的右拳中指突出,借滑行的力量敲了一下泥鳅的肋骨,泥鳅大叫,捂着肋部脸色惨白。肘底捶,又叫叶底藏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专打对方的肋部薄弱部位,是太极拳的杀招之一。
  舒畅搀着泥鳅起来,泥鳅喉结抽动,喝了两杯茶缓过神,他这个人有个优点,输了就是输了,腊月里扯起衣服,看了看肋部,一片青紫。泥鳅频频点头,说不赖不赖,今天开荤了,俺当刑警这么多年,没想到让一个小白脸给揍了。
  高耀祠一个人鼓起掌,巴掌声在寂静的后院清脆尤加。他自顾自地说:“太极拳,源自河南温县陈家沟,一直秘不示人。上世纪中期,陈家拳的高手陈发科老先生到北京公开教拳,震动京华。陈发科老先生不简单,收了几个有气度大器宇的弟子,后来都是开宗立派的高手。其中有一派叫陈氏太极拳实用拳法,注重实战,延续了古太极的精髓。大沼市的潜龙湖不深,但水里游的都是金鳞呐。”
  安详见高队没有动怒,心里安稳了,说:“高队,我可以离开吗?”
  高耀祠双臂摊开,背部全部交给圈椅,他慵懒地蜷着,给舒畅丢了一个颜色。舒畅谨慎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给我。照片还有温度,似乎是刚刚打印出来的。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稍显富态,捧着小小的机器人,微笑着。
  舒畅小心翼翼地说:“她是你大学的同学——陶桃?”
  安详猛然醒悟,过了很多年,桃子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始终是过去在校园那种清纯,现在的她多了几份妇人的成熟,又穿着日本的和服,我恍惚间认不得了。
  “你从哪里找到这幅照片?”安详又想起刘春ipad里的合影,更加迷惑了。
  高耀祠没接他的话茬,暗红色的舌尖舔舐一圈嘴唇,吮吸普洱蔓延的余香。他问:“安先生,你最近和陶桃见过面吗?“
  见面?她来大沼了?
  高耀祠的眼神迅速征询了其他三位同仁,四个人达成了默契。高队看了一眼舒畅,舒畅马上摇头表示拒绝,高队只好摊开说:“安先生,你的同学在上个月来到大沼,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她具体来做什么,不过,她在13号的晚上被害——我们怀疑过你参与这个案子,但现在看来你那晚去了地下赌场斗拳,你有不在场的证明,目前可以排除……”
  “被害是什么意思?”安详踩着椅子下的冰雪,鞋子的前端反复画着一个弧形,艰难地问。
  高队冷酷地说:“我们怀疑是谋杀,你的同学,也就是陶桃,在13号晚在大沼遭人谋杀。”
  时隔很多年后,安详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心境,腊月的天空,是一片悦目的蓝色,冬阳像一枚摊扁的蛋黄,悬在梧桐树上空。安详曾经无数次地猜想过与陶桃的重逢。他能想到最残酷的不过是,他看着她去教堂参加一场盛大的婚礼,他淹没在一堆的贺喜客人的当中,陶桃怡然挽着新郎的手臂走在红地毯上,他我连她的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捕捉不到。可是现实的遇合,最终只是一张几乎陌生不能辨认的照片。
&&&&&&&在一个积雪未化的清晨,当安详目送暗恋女孩舒畅走进地铁通道的时候,来了两位开发区的刑警,说他涉嫌打黑拳,掏出证件后,不容分说给他带上铐子,塞进隐匿在一旁多时的警方便车。
  高个警察开车,路很滑,这辆便车是辆老牌的桑塔纳,车窗密封不严实,一股股冷风钻了过来,吹得安详的脖子僵硬,他长期跑快递,在冬天带着优衣库灰色的御寒脖套,他想扯扯脖子上的脖套,可是两只手拷在副驾驶后面的铁凌子上。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为了不让手腕涨疼,安详只好尽力前倾,脸贴在副驾驶的后座上,如果没有这个铐子,好像我一路上在与司机亲切交谈。
  矮个叫侯方,他和安详坐在后座,目无一物沉默盯视前方。安详看过他的证件的,说是开发区刑警队第三小组组长,证件下面附有一行小字:“负责经侦犯罪。”安详搞不清自己和经济犯罪有毛关系。证件上面的照片,大概是侯方刚入警队时照的,小寸头白净脸意气风发的,眼里透着光亮。现在的侯方,圆滚滚的,手指头都是圆的,穿着笨重的宽头皮鞋。安详怀疑他们的身份是不是真警察?怕是道上的朋友故意耍猴玩。安详几次想张口质问,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持了沉默。当我看到车内的铁凌子后,心里那种侥幸的小火苗在冷风中倏地灭了。依据过去坐过牢的经验,看得出这是警方内部经过改造的车,右侧的车门是扣死的,你在车内根本打不开。
  安详的双手锁拷,耷拉着脑袋,就这样克制地咳着,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样,我见犹怜。
  车驰过一处坎坷地段,颠得侯方碰到了车顶,他摸了摸稀疏的脑袋,连续骂了几句妈蛋,接着还说了几句贬损政府的话,说这条主干道修了这么多年,他妈的还是这么颠。侯方掏出一根纤细的类似女士烟,想递给高个的队友。结果高个刑警嗤之以鼻,说侯哥,你就别嚷嚷着戒烟啦,戒来戒去的,还不一样抽嘛。
  侯方鼻子哼了一声,说泥鳅懂个鸟啊,这烟是你嫂子从韩国的免税店买的,尼古丁是国产烟的三分之一,抽这个才健康。
  后来,安详才知道高个的刑警叫倪秋,刑警队的哥们都喊他“泥鳅”。泥鳅从油腻腻的牛仔裤里掏出一盒将军,点燃了,猛吸一口,吐了一个晃晃悠悠的烟圈,车内空间本来就局促,两个烟鬼前后夹击,安详一直忍着,他从不抽烟,在不明真相前,尽量保持一种谦卑臣服不去寻衅滋事的沉默,可是烟气呛入鼻喉,还是禁不住低咳起来。
  侯方有点意外,鼻子耸了耸,嗅出我身上没有烟味,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说,嗬,安详你小子倒是三好学生啊,坐过牢出来混的,哪个爷们不抽烟?
  安详趁机问:侯队,透个底儿,我到底犯啥事了?
  侯方用手抓一下后面的大椎穴,打了一个哈欠,接着爆发一个肆无忌惮的喷嚏,鼻涕眼屎俱出。安详坐在旁边,感觉到脸上凉丝丝的,估计是也沾染上了他的秽物。侯方晃动着颈椎说:“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案子是上面直接安排的,为了摸你小子的底,我和泥鳅昨宿都没睡安生,查了一夜资料。”
  安详更纳闷,只打过一次黑拳,还没有拿上奖金。半个月一个完整赛制,对阵四局,才可以胜出。最后的胜者奖金一万。按照程序,即使有人举报,前期也是归辖区的派出所插手,刑警队的经侦小组直接拿人,好像有点大动干戈了。思量间,车绕过开发区公安局的正门,开进后面的胡同深处,停在一个僻静的院落。
  院落中,有个合抱古森的梧桐树,下车时,一只黑色的大鸟凄厉地叫了一下,扑腾着翅膀逾过高墙飞走了。安详有股不祥的感觉,想起在点绛唇的包房张莹那贵妇人眼神中蕴藏的杀气,脊骨一阵凉,天气大寒,两只脚坐麻了,一时不听使唤,迂回不前。高个的刑警泥鳅敲出我的怯意,嘿嘿笑了,把还燃着火星的烟嘴巴碾碎在污渍的半雪半泥中,说:“安详,到了这里,神仙也得扒一层皮。你自个掂量吧。”
  安详听了齿冷,无端地想起在潜龙湖边匆匆走过的那个女孩舒畅,更觉得生活从阳到阴从晴到晦转换的那么快。他有些倏忽感,立在冷清的院落里发呆,不知道怎样应对。侯方摆摆手,似乎否决了泥鳅的盖棺论定,从兜中搜出安详的手机钱包和一些琐细,他说:“家人在市里吗?你找谁送吃的?”
  安详顿时委顿,派出所或局里临时拘人,48小时内限制自由,不管一天三餐,找什么人送饭?打电话给在老家乡村住的老爸,还不把老人家气晕了,再说事发突然,又是积雪的路面,老爸从几十里开外的乡下赶到市里都是问题,这是还得瞒着。在快递公司,都是些酒肉朋友,暗地里还斗着心眼,谁的活多偏遭妒忌,如果这事传到公司,经理胆小怕事,再有其他人借机进谏,快递的活保不准就丢了。谁呢?在腊月的季节,急得一脑门汗,偏想起了书坛泰斗顾教授,虽说不是太深的交情,可顾教授那个人还是几许古风的,指不定就有抚危匡难的侠意。
  在侯方的监视下,打开免提,安详取来诺基亚的全键盘手机,拨通了顾教授的家庭电话,顾教授的家庭电话铃声是《死了也要爱》,估计是恶俗的电信公司强行定制的,我第一次拨打,曲子雷响,泥鳅双手抱着肩膀没心没肺地跟着哼唱,一次未通,只好硬着头皮再拨,这次侯方也丢掉了矜持,也随着旋律哼唱。诺基亚的手机外放效果颇佳,打开免提就是一个小喇叭。两个刑警瞅着我,在刑警队的后院里唱《死了也要爱》,安详当时觉得非常的压抑,后来觉得无比的滑稽。
  泥鳅讪笑:“安详,你他妈的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你能找个能拨通的号码不?”
  我正恓惶间,顾教授回电:“安详,是不是我定的古版《浮生六记》到货了?我刚才在楼下打八段锦,刚到房间……”
  “顾教授,打扰您了,这两天下雪,估计书要缓些时候才到……我,我有个事情麻烦顾教授。”
  顾教授在电话那头,沉静地说:“有话直说。”
  安详期期艾艾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顾教授中间没有插话,听后也没有追问,只是答应:“我让你顾婶去送饭,这是小事,要紧的是,你配合好警方的工作。”
  顾婶不是顾教授的夫人,她是一个远方亲戚,做得一手大沼土菜。顾教授中年丧偶,后来一直独居,顾婶算是他的厨师兼钟点工。
  打完电话,在一个拘押的表格上签字摁手印后,安详被拷在一个套间的单杠上。这里不像是平素关押嫌疑犯的地方,似乎是刑警队队员内部的健身场地,墙壁上还刷着一行字:“保持警惕,时刻准备。”隔着一扇斑驳的木门,他听见侯方嘱托两句,一会儿大头皮鞋踏着脏雪离开了;之后,听见一台老式的电脑千辛万苦地挣扎着启动起来,留守看人的泥鳅不断地说着“操”字,平均的概率是,关闭一个自动弹出的窗口就说一个操字。他一连说了十几个操,安详在囚禁的艰难时光,也不由得哀叹这台电脑需要重装系统了。整个上午,泥鳅好像都在玩一个塔防过关游戏,但他的手很臭,频繁地看到Gameover这一行字,于是他气急败坏地频繁地问候某个人的妈。
  没有人提审,反而惴惴然。安详有点犯困,也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懈怠,用脚勾来一个圈椅,尽量调试还算舒服的姿势坐下,半响就垂下头坠入梦乡。迷糊间,听到外间的泥鳅在问话。
  “哪个顾教授?是写书法那个,那可是我们大沼头一把的文化人。你说安详是顾教授的亲戚?”
  顾婶大概是递过去一盒好烟,泥鳅明显提高了嗓门,说没想到安详是顾教授的侄子,昨宿我在他的档案里也没看到这一层关系啊。
  锁孔扭动的那一刻,安详猛地醒来,怔怔地看着撇进来的泥鳅。泥鳅是暴脾气,看我坐在圈椅上,喊一句“让你来享福的是不”,一脚踢来,他赶紧跃起,圈椅的轮子从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滑过一道弧线跌翻在墙角。顾婶是本分人,吓得变了颜色,说话也不利索了,结巴着说:“你是安、安、安详吧,顾教授让俺给你送饭。”
  饭盒是旧时的,枣木疙瘩制作,三层。一层是三个冒着热气的杂面馒头;二层是青椒炒肉;三层是泼洒香油的野鱼汤。三层饭菜取出来,顾婶挤眉弄眼地看着安详,安详不解其意,趁着泥鳅背对着他们吸烟的当口,顾婶点指饭盒底,安详抻着脖子,看到一个宣纸条,是顾教授的墨迹,遒劲魏碑中有古汉隶的典雅,宣纸上只是一句话:“你认识一个叫陶桃的女人吗?”
  这时,午间日光洒射,套间里半明半暗,安详在明亮处看到无数的尘粒没有规则地飞舞着。
&&&&&&&震碎刘春的ipad,安详懊悔了好几天。那天,虽然无恙地离开了点绛唇洗浴中心,可安详从张莹的眼中看到了杀气,他上过擂台,那是一种专业选手在对阵搏击时才会出现的眼神。赌博斗拳是一家私募基金会的老板的幕后支持,参赛的人第一条就是交出手机和任何摄像录音设备。看视频的稳定度,绝对不是现场偷录的,推理录制的角度应该从高而下。那么就有可能是私人会所组织方单方面录制的,既然如此,张莹和刘春手里的只是备份,震碎一个ipad,可抹不去原始的数据。想到这个,安详有些后怕,后悔一时脑热去赌拳。
  大概是离开擂台久了,他想找回在来自身体激烈对抗的搏击激情,安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见自己血管里热血涌动的声音。
  安详不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有过牢狱的劫,明白社会上的事情,仅仅凭借一双拳头是搞不定的。因为金钱的力量远远要比拳头要硬。因为在这个时代,以卵击石不叫努力,软蛋撞击石头的结果只能是蛋碎。某次送快递,他才知道潜龙湖畔东岸公园里,有一家隐秘的上观会所,听那里的保安私语,每逢周末,都要举行一场赌拳,每晚对阵三局,胜者赢取一万现金。
  安详心动了,决定试一试。安详是学生模样,即使走出牢狱,脸上还保留着一份校园的稚气,以至于许多客户猜不透他的来历,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历练生活。有位老顾客,是退休的教授,回归故里安度余生,姓顾,当地的书法泰斗,一手好魏碑。据说在当地的文化市场,顾教授的一副斗方就可以卖到二十万元,安详也喜欢书法,但又知道有些东西是张口求不得的。像顾教授这种身份的人,带着现金登门求字,也不一定事遂;要字这件事,一要看交情,二要看写字人的心情。
  顾教授常常从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一些珍本,安详每次送货,顾教授有古人风,一定要他来家小憩,喝会茶才放安详出去继续跑单。久而久之,安详也不客套,每次送单,直接登堂入室。
  一来顾教授中年丧妻,独居寂寥,欢喜客来;二是他是平和散淡的人,不拘礼节,兴致来了,顾教授从橱柜里拿出陈年的茅台,斟上两杯,一老一少相对无言,默默品了烈酒。安详也不多谢,干了,就匆匆离开。有次送单,安详看顾教授坐在电脑前,正在从旧书网挑选杜甫的诗集版本,在浦起龙的《杜诗心解》和杨伦的《杜诗镜铨》两本民国版本之间摇摆不定,搓手一时不知道怎样选择。安详忍不住说了一句:“《杜诗镜铨》这个注解版本简约得当,以后升值的空间也大。”
  顾教授右拳击打左手掌心,得了,直接下单。顾教授问过安详在哪上的大学?安详说了母校的名字,但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还是说了谎话,他只是说年少疏狂,毕业前夕因打架被校方开除了。顾教授也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疤,一个劲儿摇头叹息,说可惜了可惜了,不过老人也不介意这个,说世情练达才是高手,何必纠结一个区区的文凭?于是,他又倒了一杯茅台请安详。
  安详是独子,从小生在潜龙湖畔。他就是当地潜龙中学毕业的,十八岁以前,最大的愿望,通过考学离开潜龙湖,离开大沼市,去更大更繁华的城市。这也是安详的老爸安和的夙愿。老爷子名字叫安和,可是一辈子过得不平和。他是解放前南京师大的外语高材生,就因为这个,在反右运动中从江南遣返回家教小学,老爷子有豁达的心,安安定定以民办教师的身份,教了三十年学。平反后,他已经四十五岁,这才结婚成家。近知天命之年,安和老来得子,有了安详。
  老爸从没有要求过儿子要做什么,他是老师,但在教学的态度上主张无为,只是因势利导。即使在入狱后,老爷子去探望安详,除了妈妈做的馒头和蒸饺,还带了一本《菜根谭》,淡淡地说:“你的刑期不长,我和你妈都有盼头。人这辈子,早跌跟头,比晚跌跟头强。你还年轻,有翻身的资本。”
  安详为老爸抱屈,屈居一家小学几十年。安详向老爸保证过多次,说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让老爸为之骄傲。可老爸反过来劝他,心性不要太过,有梦想是对的,可是也有许多人被梦想所绑架,失去了心灵的自由。过日子是最重要的。
  “别把拳丢了。有空多练。身体好,一切都有机会。”这是老爸的嘱托。
  安详不以为然,觉得老爸老了,没有了做事的心劲。安详这一代人总觉得要超过父辈活得窝囊,年龄渐长后,他才明白,其实经历过种种运动洗练的父辈,他们对生活有一种洞察与从容。这是安详这样的年轻人所不及的。他过去也是削尖脑袋离开大沼市,远走高飞,去外面闯荡一番世界,待到衣锦还乡时,撷取乡人特别是同龄人的艳羡。安详出来后,和人搭伙做过生意,指望着从一穷二白的底子创业,最后赔了本钱不说,几个哥们还闹得心里都不同。安详也断了生意的兴头,这才踏实做个快递员。
  他回大沼以后,干快递做得快活,活多钱多,他在公司挑的是特快业务,有些目标客户最没耐心,在网上购物后,乐意多花银子选择优先送达。安详年轻,有冲劲,没电梯的旧时写字楼,一口气爬十层。潜龙湖周围别墅多,高档小区密集,公司看他勤奋,让负责这一块土豪区域。
  人活着的轨迹老是个圈子,故乡是什么?就是年少时吵着闹着离开,待闯荡一番尝过世情后,又百般回来的那个地方。过去一年,全是平静笃定的日子。安详常常骑着快递公司标配的摩托车驰过潜龙湖。大沼市地处中原腹地,四季分明,冬天晴天多雨雪少,在温煦的冬阳的照耀下,安详绕湖一周,从西岸的小区到东岸的别墅,共有十三家小区,按件送完后,安详就可以回到西岸的单身公寓。安详中午不回家,就近喝碗刀削面或者鸡蛋灌饼,啃两个烧饼就果腹了,偶尔件少,他吹着口哨一路沿阶而下,把遮阳的眼镜推到额发上面,闭着眼感受微风吹拂,他会躺在长椅上休息一会,有次他梦见了大三那年,黎师傅带他去打全国太极拳锦标赛的情景,醒来后,他好久没挪窝,在岸边掬水洗脸,时令已入冬,水皮子温暖,再往下探指,就冰冷入骨,湖水擦过脸,他看到了湖中的倒影,双手甩着水滴,一个声音响起:安详,你一辈子跑快递吗?
  他的拳生疏了,一个人,无牵无挂,但容易懒惰。有时候想狠下心一招一式掰碎了练,练到纯熟后去找黎老师话旧。可练到半截腰,意兴阑珊,就收招了。练拳为了什么?他逆反地想,如果当初没有当上锦标赛的亚军,后来也不会放纵冶游,到处闲逛;如果不开车带桃子去双乳山,就不会有车祸;没有车祸,他就不会蹲大牢,桃子也不会离开。他有点怨恨身上的功夫,可是年轻健硕的身躯又流淌着激战的热血,他为了这个很苦恼,不知道怎样排遣。入冬后,他带着一个小铁壶,装满本地产的特曲,买一袋酒鬼原味花生,盘腿坐在长椅上,搓去暗褐色的花生皮,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向上抛一粒光滑的花生,张口吞下,佐以大曲,在微醺中换得不到一个小时的陶然。他觉得他在故乡触摸到了生活的脉络,可隐约觉得还是不踏实。
  当他知道桃子的信后,旧情一下子牵引出来,那天夜里,他念想许多过去的温柔,桃子的鼻子很好看,鼻翼玲珑,她喜欢从后面无声息地抱着他,像一直小兔子,在他的背上蹭来蹭去。半小时或者更久不说话,有一次,就这样抱着,桃子竟然睡着了,安详也跟着站了好久。想到这些,安详更睡不着了,下面硬如铁,不免做了《红楼梦》中写到的指头儿告了消乏。事后,安详冷静了,又觉得刚才的膨胀炙热无所谓,还是张莹说的对,过去了就过去了,人家已经嫁人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拳练得疏,跑步很勤。安详每天在六点半左右围绕潜龙湖畔的地铁口附近跑步,即使是下雪的天气,他也照跑不误。他几乎天天在地铁A口看到一个带着晶白苹果耳机线穿着牛仔裤的女孩,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舒畅。他给她的快递,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知道住在哪里。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对,他们也说话,每次签单后,她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句:“谢谢你啊。”其他签单的客人也说谢谢,但她说的是四个字:谢谢你啊。她提到了“你”这个字眼,安详想,这也许代表她注意过他,即使他是快递员,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快递员。他在湖边跑步,就是为了每天看到这位戴着耳机听歌的女孩,他很想知道,舒畅每天听得的是什么歌曲,知道了曲目,他也要回去聆听那些美妙的歌曲。他经常有冲动,想走过去问她,你听得是什么歌?可是他没有勇气,只是觉得每天遇到她,就是一个礼物。有时候,他还若无其事地在人流中跟随舒畅一段路程,目送她从地铁口下电梯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今天也是这样,他依旧默默送舒畅到地铁口,这个幸运的女孩并不知道过去半年里,安详一直用他沉默的方式陪伴着她。安详转身准备骑摩托回公司取件派件,地铁口来了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个拦住了电梯口,防止安详逃逸。矮个是挫胖子,皮带扣系在外面,罩一个棕色的皮夹克,他掏出证件,说:“你是安详吧,我们是开发区刑警队的,有人举报你参与赌博斗拳。跟我们走一趟。”
&&&&&&&安详睡得正熟,感到有人用膝盖捣了一下他的胯骨。困倦似一张网,紧紧兜住了精气神,安详朦胧中以为其他浴客擦身路过,懒得理会,他只是放平侧身,整个背贴在夏季里潮湿的床单,包裹了他的肩胛骨,昨晚,那个截拳道的对手刚猛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到那里,湿气入侵了淤青的肌肤,疼得嘴角歪了一下,随即又坠入黑甜的梦乡。
  须臾,安详的小腿骨剧烈疼痛,疼得他从软榻榻的床上跳了起来,遮身的白色浴袍滑了下来,露出前胸心一溜儿胸毛,裆内纤毫毕见,安详看到自己赤条条的模样,窘了,旋又扯了浴袍,系在腰间。
  还好,这里是周一上午十时的洗浴中心,男厅里空空荡荡,一个五旬左右的搓澡工,仰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播放了一千遍的赵本山的小品《打拐》。听到动静,搓澡工在幽暗的角落漫不经心地回头瞅一眼,在那一刹那,安详与他的目光对接,安详突然觉得好像从哪儿见过这个人,可是又找不到记忆的痕迹。
  你叫安详?
  安详茫然点点头,他的视线在梦醒与昏黄的光线下,慢慢恢复,看清了面前这位,是一个八五左右的汉子,粗大的手持着浴室里清洁的笤帚,安详明白了这厮刚才用这个敲了他的小腿骨。安详揉了揉小腿,收敛一下恼火。
  我就是,你有事?
  汉子马上转换颜色,凑近一步,从西服里内兜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触之有黑檀香的气味。安详看了,上面写着:大沼市智圆实业公司田力
  安详辨析田力的面貌,这张暗红的柿子脸与电视新闻里闪烁的画面重叠,他就是智圆实业董事长张莹的司机兼保镖。每次张莹出现在镜头前,他必然随其左右,一副木讷的表情,不为周围各种环境所动。据说,他的老父亲是晚期肝癌,张莹挥斥重金,让田力携父到新加坡换肝治病,虽然不过半年,老父出现排异,一命呼呜,却落得田力感激涕零,甘作张莹的死士。
  智圆实业是当地的一家房企,控股的楼盘达半个城市。这家公司前年与杭州的一家房企联手,投资大沼市西郊的一处千亩湿地,打造了当地的五星高档小区。每当夜幕降临,霓虹灯下随处可见巨幅广告牌:“大沼湿地,满足亲的一切私人志趣。”
  那里原是唐末的一处古战场,传说唐代的起义领袖黄巢兵败于此,有山有水,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名之“虎狼谷”,黄巢在此受困自刎。过去,有多家企业拟投资此地,意在做休闲度假产业链,或是谈判未果,或是政府官方态度不明朗,总是因为各种缘由投资失败,致使许多老板憋气郁闷,抱怨这里是古战场,阴气太重,不宜投资。
  五年前,有一家外地实力雄厚的汇通银行贸然投了三个亿,招商处刚刚搭好,高富帅老总突发性丑闻,女主角还是当地两家弦戏曲的名角小白鞋,全城沸然。之后,这家银行退出大沼,湮没无闻,甚至风卷残云般地撤资许多企业,当年大沼市的GDP因而下降了几个百分点。很多人不解,大沼市名义上是三线城市,可是处在江北与江南的纵贯线边界,四省交界处,高铁与航空密布,这是一个很有投资想象力的城市。汇通银行布局精心布局这么久,待到收官的时机,却仓促离开了。直到,智圆实业高调地进军湿地,大沼人才恍然开悟,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安详看到名片,心头一紧,昨晚他刚刚打完一场黑拳,那是一家基金会的老总幕后操作的,取点在公园里隐秘的个人会所。但安详深知这是违法的,名曰切磋武术,可每个参赛的人都心照不宣,这是地下武斗赌博,官方一旦获悉,说不好就会招来警方拘捕。
  安详不动声色,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有什么事?”
  我们张总想见你。
  见我?安详不解。安详比田力矮一头,田力铁塔一样立在面前,大厅里,昏黄的灯光与浮动的水雾交织,听得见浴池里某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答作响,溅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安详试图分析田力的脸色找到事情的原委,可是这厮粗糙的脸庞,除了一堆密集的痘疹外,找不到他的感情起伏。田力就像一个机械人,除了练拳,他与烟与酒与色从不沾身。大沼市有名的武痴,自幼拜在形意门下学拳。
  安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搓澡工,他仍然沉浸在赵本山小品的欢乐气氛中,肩膀抖动,为各种包袱笑得开怀。
  “去了就知道。”随后,田力单臂做了一个应请的姿势。然后,无声地退到了吧台,背对着安详,倒了一杯威士忌,仰脖干了。
  安详齐备了衣服,随田力去了顶层1666楼的VIP包间。
  这里是“点绛唇”洗浴中心,地处潜龙湖畔。昨晚刚刚下了一场凛冽的雪,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可以俯瞰到整个潜龙湖蜿蜒冰封的全貌,腊月季节,许多大项目建设停工了,兼之大雪的覆盖,大沼市迎来一年将尽久违的安静。1666包间是张莹的私属包间。左侧泡澡,右侧按摩,中间是一张红木贵妃榻,塌前有个清代的香炉,烟气缭绕中,张莹正在喝功夫茶,一把宜兴的紫砂壶圆润流光,看来是费了不少光阴摩挲把玩。田力带到,即可闭了门退出。
  张莹仍然专注于品茶,没有搭理安详。看样子,女人是过四十的年龄,保养得好,发黑肤白,高挺的脖子留下浅浅的褶子,还是暴露了年龄。室内壁炉火红,温暖入春,她只穿了一件绛绿的稠衫,左手持壶,啧啧有声,这女人喝茶如同婴儿吃奶。
  室内的露台摆着十样锦。十样锦是大沼特产,牡丹珍品。有催花高手,剪裁嫁接巧妙,一株牡丹开十色花,且在冬天里绽放。花香浮动,安详是当地人,早就听说过十样锦,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将浓郁的牡丹气息留存在脏腑内。
  露台另一侧有车辆撞击的声音,须臾,一个提拉着单趾拖鞋拿着Ipad的年轻人绕了过来,他骂了一句“妈蛋,又输了”点闭了极速飙车的游戏,撇了一眼正局促不安的安详,歪着头对喝茶的张莹说:“小姨,看他不就是一个书呆子吗?你让他打比赛,先过我这一关。”
  安详有点热,室内壁炉的炭火烧得正旺,外面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可这里温暖如晚春,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他抬头的那一刻,张莹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理会侄子刘春的叫嚣,她看到安详的右手掌有一道伤疤,从无名指的根部延伸到手腕,伤疤暗红,像个蚯蚓匍匐在手背。
  张莹起身,身下的蒲团手绘一对阴阳鱼。她从贵妃榻的里侧走了出来,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捻着一杯热茶,递与安详,款声细语:“安先生,屋里热,你随意,脱了外套再聊。”
  安详真的渴了,昏睡浴池几个小时,热气蒸腾,嗓子干疼。他一杯饮了,旋即甩掉羽绒服,挽了挽线衣的袖口,大大咧咧坐在茶盘面前,自斟自饮起来。余下一边的张莹惊愕了。
  刘春嘟囔:“嗬,你这小子还真不当自己是外人?我们找你来干嘛的?你也不问问?”
  安详连喝了几杯热茶,腹中一片温润,精气神提升上来,他开口:“张总,找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送快递的,大概帮了什么忙。”
  安详去年回到老家大沼市,找不到糊口的营生,光棍节期间,快递公司扩招,他披挂上阵,天天穿梭在城市的洪流中,为张三李四送达来自天南地北的件儿。
  张莹看了一眼侄子刘春,刘春敛了骄矜,备受鼓励地拿着Ipad念:安详,S城大学哲学系毕业,大一的时候,被太极名家,也就是S大学的体育老师黎大钧纳为入室弟子,不到两年的功夫,安详在大三参加了当年的全国太极拳锦标赛,获得56公斤级别的推手亚军。那一年的冠军叫伍军,特种兵出身,有很硬的散打底子,后来学习太极拳,江湖人绰号“烂海带”,一身粘黏连随好功夫。可惜啊,安详就离冠军一步之遥。不过这都是命啊。那年的冠军直接到北体太极拳研究院挂衔副教授,滋润啊。可你安详,就是跑快递的。
  晃头晃脑的刘春一边念一边点评。安详听到老师的名字,他的心一阵哆嗦,他出来后,就没有见过黎老师,不是不想见,是没脸见。太极门人,几百年,就他一个不争气的浑人。上大学那阵,多少个晚上,他从阶梯教室出来,趁着月光跑到大学后面的柿子林,找老师学拳。有一次,老师问他,学成后做什么?刘春憧憬未来,说将来一定做个太极拳的品牌武馆,在全国开连锁,教大家学拳。师徒俩人还商议着给太极馆起个好听的名字,安详提议就叫“云手”吧。云手是太极拳的代表动作,俩字简单,妇孺皆知。说这话,也有七八年了吧。
  安详在大学交了一个女朋友叫陶桃。大四那年,两个人开朋友的车到郊区的双乳山去耍,那座山正在开发,工人在山上伐木头,四根巨木系于粗绳,意外的是,绳子半截腰断了,几根大木头沿着山坡一路狂滚,砸到了刚刚在山道上穿行的两个年轻人。安详和陶桃都受伤了,陶桃胳膊折了,半年后恢复。安详的脊柱撞击变形,急救手术效果不好,落下后遗症,安详只好吃各种药止疼,包括禁药杜冷丁。离毕业还差一个月,他因吸食摇头丸被拘捕,开除学籍,女朋友陶桃也远嫁加拿大。安详服刑一年半后,在北京和广州待过三年,和哥们投资海鲜产品生意失败,去年才回到大沼做快递。
  安详不可思议地看着刘春,忽地站起来,死盯着刘春的Ipad,屏幕上还有一张他在大学里和陶桃的合影,就是大四那年春天,学校食堂旁边的桃花灿然,两个年轻人偎依在树下,笑成两朵花,完全不知以后临歧别离的怆然。
  安详诧异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桃子嫁人了呢?她人在哪儿?你们咋知道她的消息的?”
  刘春得意地抽了一下鼻子,扶了扶宽边黑框眼镜,恨声:“我鄙视你小子!大沼市还有我们智圆实业调查不到的吗,说到痛处了吧,陶桃早就嫁人啦,你小子在牢里蹲的第二年,她移民加拿大,找的是高鼻梁的外国佬,说不定现在还生养一个混血娃呢,怎么着,你还觉得人家妞痴情等你,别做梦了,瞧你这怂样,一个刑满释放犯,送快递的,还以为自个是天之骄子在大学里谈情说爱呢。”
  安详脑子一片惘然,顾不得刘春的奚落,翻看着Ipad,上面只有大学这一张图片,并无其它。
  陶桃是他的女朋友,安详刑满后,一直找她,可是寻遍了S城,也没伊人的踪影。她最亲的闺蜜小白也不知动向,安详蹲守桃子的家,在临近的站牌等了半个月,总以为等到下一班车,桃子就可以回家。
  安详不止一次问过桃子寡居的妈妈,可满头白发的老人,信守女儿的嘱托,不吐一言,只是说,桃子恨他堕落,再联系也无谓。安详也无奈,到底离开了S城,北漂南下。其实,找一个人,不是要勉强在一起。有些情感,只是搁浅在岁月河流的漩涡里,你即使有一把坚固的船桨,可是已然划不回滔滔的光阴。找到桃子,安详只是想面对面一倾思语,可是连个机会都没有吗?
  张莹相面似的看着安详阴晴不定的面色,她说:“安先生,随遇而安吧。过去的就让过去。我们今天请你来,想着让你打一场推手比赛,这是你的本事,当然,安先生有思考的时间,不过呢,和智圆实业合作,那对别人来说都是送礼也求不到的机会。再说,赢了,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出过力的人。”
  张莹的话宛转,安详的心思也敏捷,嗅出了财大气粗的金主惯于居高临下派遣人的味道,表面上容你考虑,可是又不容你拒绝。小小不谐,就是敌对方。顺我者奴,逆我者亡。这就是资本的可畏。
  刘春嘻哈哈地从Ipad中调出一个视频,是昨晚安详在私人会所斗拳的视频,当时一个家伙直拳打来,安详灵巧闪躲,蹲身以拳为勾,轻巧巧捅了一下对手腋下的极泉穴,这哥们仰面倒下,夹着胳膊疼得嗷嗷叫。散打也好,搏击也好,高手都是一招制敌,分毫间就定输赢。我们常常在影像作品看,两个练家子在踩八卦步,绕来绕去的急死人,还有评书中常说大战三百回合云云,其实无非是增加戏剧性,太极拳对阵,一个弹抖劲就像巨大的冲击波,足可以掀翻敌手。
  刘春晃动着Ipad,说:“安详,年前正严打呢,我要是把这个交给警方,揭发你在赌场打黑拳,够你呛啊,我估摸着你得来个二进宫。”安详确实怕,他咂摸过铁窗的滋味,刚进去看守所那会儿,他和一个少年犯关在一起。老犯欺负新人,惩罚少年值日。看守所的值日没天理,竟然让少年贴脸擦地,群犯围观呵呵,在压抑的囚禁日子里,有些人无聊压抑到变态,天天变着法儿以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安详看不惯,有意帮腔这个少年,结果引来一场群殴。为这个,他遭到禁闭,在黑屋里苦苦捱了三天,每天的饭食只是一碗稀汤寡水的米饭。
  刘春食指滑过上嘴唇不屑地说:“小姨,他,白面书生似的,上了擂台不就直接废了。这视频谁录的?不是剪辑的吧,我先和他练练,试试有没有真斤两?”
  安详的手筋跳了一下,那次车祸留下的骨伤像一个藏在肉缝中的小虫子,每当阴霾潮湿的天气,总要出来蠕动啃食。刘春放大了他与桃子的那种在春天里开怀大笑的照片,放到几倍大,依然看到桃子那双灵动的眼睛,桃子在看他,在对他说:“对不起,安详,我嫁人了。”面对桃子的照片,安详走神了。刘春摆着步子,轻浮地凑在屏幕上,撮起嘴唇亲了一下桃子的照片,一脸坏笑地看着安详,嘟囔着:“快递大哥,还惦记着这娘们,你想怎么着啊?”安详看到刘春哈出的寒气模糊了桃子的双眸,他看不到他的桃子了,他的怒气从足底蹿到头顶,抄手揽住刘春的腰间,脚下一带,腰裆较劲,肉嘟嘟的刘春变成一个风车,旋转一周,惊叫着横着摔倒。Ipad无声地跌到厚厚的土耳其真丝毛毯里,安详忧心把柄落入陌路人,用了一招金刚捣碓的收势震脚,震碎了整个Ipad。
昨晚和两位旅行社的朋友喝茶聊天。我贪了几杯浓茶,失眠了,索性在凌晨起来码字。她们都是资深的业内人士,从导游一步步做到单飞。去年,政治崇尚清俭,公款游一刀切,旅行社的利润大幅度缩水。毋庸讳言,过去,单位游一直是许多旅行社的主打收入。玩法变了,怎么转型?旅行社开始瞄准企业游。一个城市的福利企业有限,旅行社云集,自然又是僧多粥少。
仔细想想,旅行社的处境和传统媒体极其仿佛。两者面临的问题都是,市场风起云涌,受众群大动荡,可以说是四面楚歌。今天的旅游社的竞争对象,已不再是同城的旅行社,而是到处勃兴的驴游群或户外俱乐部。如果一个圈子可以玩的嗨,那为什么非得选择旅行社在僵化不变的线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呢?
过去,旅行社在传统媒体投放的广告,基本上是自己不出钱,与正在宣传造势的景点对接,拿景点的钱投放广告,然后聚拢客源返回景点,从中吃提成。旅行社基本上玩的是空手道。后来,媒体也咂摸出了滋味,抄后路,直接绕过旅行社,和景点签约,以各类活动的形式输送游客。
旅行社和传统媒体,在过去都有各种体制和政治环境下的庇护,挣得都是巧钱。今天之窘迫,无非是为过去的轻松与轻巧埋单。更不堪,遇到了移动互联网的大举包剿。这种摧古拉朽的加速度的衰败更加剧了传统行业的惊慌失措。
但一切也没有想象得那么糟。小刀崔最近发现一个无比拧巴的互联网现象。微信在全球范围内攻城略地,但在进军三线城市及广袤农村的时候,发展速度没有预测地那么快。这也许是富有中国特色的互联网现象吧。微信这个产品,已经从卓越迈向霸气外泄,但在中国,对微信持观望态度的民众仍然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大家都知道微信,但又不熟悉微信。远离中心城市的民众对科技的钝感,延缓了微信进一步的商业版图。
兵临城下,城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这是当代中国,互联网科技与传统商业形态对峙的滑稽景象。不得不说,有些人的麻木与拒绝改变,成了传统行业的一道盔甲,而且这层盔甲是非常坚固的。如果商家与客户群联合拒绝改变,那么这种滞后也会形成一道护城河。
清朝早就过去,可每个人的心中依旧有一个辫子,面对改变,大家本能地拒绝减掉辫子,这种顽固地保守姿态,确实给传统行业以喘息机会。这会是多长时间的缓冲?
不过,潮水总会无情地褪去,如果不能在潜水期穿上一个裤头,届时我能YY到裸泳者的尴尬。不是尴尬,只是莫大的羞辱。
我给旅行社的朋友建议,现在是赢家通吃的时代,如果每个旅行社都盯着一个池子,竿比鱼还多,哪里的利润?作为创业者,很难挑战既有的商业领军公司,那就不妨换另外一种思路。前面的车多红灯多,不妨另辟蹊径。现在的旅游是一个滥到家的字眼,和购物和拥挤和折腾和乱花钱密切相关。外出,一定是既定的线路吗?旅行,一定就是游山逛水吗?
学瑜伽的希望朝圣印度,就可以组建印度深度游团;书痴希望到台湾参观诚品书店,就可以组建书呆子之旅;爱太极希望到河南陈家沟参观,就可以组建太极拳观光团。小刀崔以为,兴趣和提升自我是未来外出的理由。每个人都向往在远方寻找到心灵的归宿,换一种思维看待现有憋屈的生活。
北京这么拥挤,依然有前赴后继者不屈不挠以大无畏的精神进京,其意义不在于湖光山色,而是寻找机遇与拥有丰富的生活。不是没一个人都有条件从容在某个向往的远方生活若干时间,但总可以做到短暂旅行,哪怕是穷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要么飞翔,要么坠落。关于生活,不愿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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