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外婆去世外孙怎么做的丈夫和外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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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婚礼请柬引发一起关于阵年凶案的回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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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美人————
一张婚礼请柬引发一起关于阵年凶案的回忆。十年前遇害身亡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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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婚礼请柬对沈力造成的惊骇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在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时空飞旋,往事那不可破越的帷幕忽然张开了一个大洞,大洞里伸出强劲的龙卷风,将沈力活生生吞噬。
  这张从青城寄来的烫金红色请柬来自沈力最好的朋友姚天平。在装着请柬的信封还未打开前,沈力只觉得意外与惊喜。虽然他们一直打赌,认定对方会比自己先结婚,但姚天平的婚礼还是来得太突然了一些。一个月之前,姚天平还在电话里,隐约透露遇到了心仪之人,可没想到竟然会闪电结婚。姚天平人如其名,那性格是沉稳,不急不躁的,根本不会做出惊人之举。所以看来人人皆凡人,凡人都有头昏脑热的时候。
  这么想着,沈力也拆开信封,掏出请柬。请柬制作得很精致,封面是一双“鸳鸯鞋”,男式女式各一只,洁白的鞋面上,穿着红色的鞋带,鞋带穿插的图案构成一个“喜”字,而两只鞋子放在一起,便是一个双喜,可谓匠心独具。旁边印着两行字:“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在走是幸福。”
  嘿,没想到这小子还玩这种浪漫,沈力边笑边掀开请柬。请柬内图文并茂,除了男女的邀请函与签名之外,还帖着一张新人的结婚照。沈力的目光在新郎脸上没有过多地停留,而是迫不及待跳上新娘的脸。
  新娘的美可以用惊人来形容。那美不仅仅出自她完美的脸庞,精巧的五官,而是这张脸上流露出来的一种绝美风情。虽然仅仅是一张照片,但那足以击穿任何一个普通男人的心房。
  沈力便被这种力量击中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头顶迸出一道力量,那力量像雷电一样瞬间通过全身,血液凝固,毛孔乍起。他惊愕地盯住新娘那一张脸,面色苍白,呼吸不畅。
沈力的反应当然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男人对一个女人一张照片的反应了。所以,能让他如此惊骇,便不仅仅缘自照片中女人的美丽。
  是的,沈力在看到这张照片不足三分之一秒,已经确定,姚天平的新娘,正是那个给他带来致命冲击的女孩秦若烟。
  五分钟之后,沈力渐渐平息下来。他点燃一根烟,将软椅移到靠窗的位置。沈力住的公寓在第十一层,在白天,客厅里的落地窗帘总是敞开着的。此刻正是傍晚,红日半遮半掩于霞光之中,半个天空都呈紫红色,美云眩目。在云朵之下,都市的高楼有点模糊不清,正如同此刻一一浮上沈力心头的往事。
  时间一下子向前飞越了十年。那个时候,沈力还是一个十八岁学生。他从小喜欢运动,个子又高,体力也好,在篮球场上打前锋。高中毕业时,他被特招进省师范学院体育系,师范学院就在青城。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沈力便跟同学们一起出早操。那个本来不算小的学院,渐渐容不下好动的沈力。征得了辅导员的同意,他每天早上都要跑出校院,在青城的街道上完成晨跑训练。
  师范学院坐落在青城一道并不繁华的小街上,旁边有一家医学院以及附属卫校,因此这一带区域便形成了特有的文化氛围。在学校一公里之外,有一个电子信息研究所及居民区,居民区里住着研究所里的职工及家属。
  居民区临着街道,街道前是一排花坛,花坛前是一排合欢树。在夏天里,合欢树便会开满粉红色的小花,细细密密的,而且飘散着一种浓郁的芳香。沈力喜欢在这个季节,在清晨穿梭在细叶繁花之间,呼吸蕴含着合欢花香的空气,会让他的身体里一整天都充满活力。
  然而,正是那一个同样飞奔在合欢树下的清晨,改变了沈力,甚少是改变了他的半生。让他在许多年后都不能复原,美梦与噩梦永不消散。
  那一天,晨曦微透,沈力似住常一般穿着白色运动背心,红色运动短裤,白色运动鞋,向这条街跑来。还未进入那片合欢花丛,一道风景就远远地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女孩,背对着她,穿浅粉色吊带背心,白色的短裙,白色的运动鞋。她的一头乌发被一条浅粉色的发带系住,瀑布一般飘落下来。
  沈力感觉自己的呼吸忽然乱了节奏。他放慢了脚步,一颗原本轻松愉悦的心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似乎担心闯入这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近了,更近了。就在沈力觉得呼吸吃力的时候,女孩忽然侧过身来,头转到面朝沈力的方向。
  那一刻,满树的细叶繁花在晨风中轻轻耸动,那些细小的花瓣一根根坠落下来,落在女孩的发际和肩头。女孩皮肤晶莹剔透,眉目清秀,小巧的鼻翼,微厚的粉唇。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还荡漾着浅浅涟漪,那涟漪一直漾进沈力一双张得大大的眼睛里。
  那一刻,女孩浅笑了。也许她并没有笑,也许即使笑也不是冲着沈力,但在沈力永久的记忆里,女孩是笑了,而且笑得清风明月,笑得暗香浮动。一阵风恰在那个时候拂起女孩额前的刘海,那一刻的美,一秒钟已足够,永远定格在沈力的心中。
  而就在那一刻之后,沈力第一次尝到了年少的相思滋味。之后的每天清晨,他比以往更加早,更加用功地到那片合欢树下“晨练”。往往是夜半时分,沈力从梦中醒来,就开始等待清晨。估摸着学校大门差不多打开了,他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忙地穿衣洗漱之后,还不忘临出门之前,在门后的镜子前,照一下自己的形象。
  对于自己的形象,沈力一直以来还是比较满意的。男孩不用得长特别漂亮和细致,否则就少了男人特有的味道。就像沈力,身体及五官的线条恰到好处,可以标注美男,同时也不会让人讥为奶油。
  而从那天早上之后,每周他都能“巧遇”到女孩一两次。遇见女孩的那一天,一定是他满面春风,举止张扬的一天。而见不到女孩的那天,他便会心情低落,抑郁寡欢。
在几次接触之后,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与人一样美,叫秦若烟。秦若烟的父母都是这家电子信息研究所的职工,而她本人则就在旁边那家医学院读大一。
  沈力开始有点不能想象,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般的女孩,会学医,跟那些可怕的尸体打交道。慢慢地他就习惯了,她觉得像她这样一个外表秀美的女孩,最适合的职业便是白衣天使。虽然沈力平时很少生病跟医生护士打交道,但她对医护人员有一种天生的敬仰。
  女孩也喜欢晨炼。可惜她说自己的生活没有规律。如果头一天睡得晚,那么第二天她就会贪床不起的。于是在沈力每次跟女孩说再见的时候,都会“别有用心”地叮嘱女孩晚上早些睡觉。
  这样相处了两个月之后,沈力已经死心塌地爱上了秦若烟。他已经不甘心每天清晨短暂的相见了,他想近一步走进这个女孩的世界。于是,他用了整整一晚上,很老套地给秦若烟写了一封情书。
  那封情书并不长,也很含蓄。沈力虽然是搞体育的,但他也喜欢文学,有心情的时候会写一些诗歌散文什么的。这封情书,实际上也算作一首情诗。题目是《挂念》:
  什么是时间
  一场雨可以在我心中飘落一生一世
  什么是距离
  阳光照耀着一切我可以感知的地方
  只因牵挂着
  我的钟可以静止着
  只因思念着
  我的帆可以随时抵达
  世界如此的纷乱
  挂念是我唯一的单纯
  生命太多的悲欢
  挂念是我唯一的执着
  今夜多美丽
  如果你被我挂念着
  你愿被我这么挂念着
  诗并没有直接地表露爱意,但已经非常明确了。他相信秦若烟能够体会到他内心深处对她的挂念,那挂念,他愿意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那封情书,在他第二天如愿见到秦若烟之后,在临分手之际悄悄塞给了他。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发抖,双颊发烫。他不敢去看秦若烟的反应,一转身便跑了,没有回头地跑了。
  那一跑,令沈力后悔一辈子。许多年之后,他还在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怯懦,连追女孩子都不会。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给她写什么狗屁诗,他会勇敢地拥抱她,勇敢地去亲吻那张萦绕于梦中的脸。因为,在此之前,他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的,在那之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事实上,第二天清晨的一幕,是沈力一生中永远的噩梦。当他一整天都在焦急不安,兴奋期待中度过,一夜辗转未眠之后,当他终于在晨风中飞奔向那片美丽的合欢树丛时,他看到了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一幕
  在刚拐过那道弯的时候,沈力已经察觉出情况异常。他看到往日在这个时候还非常冷清的街道上,就在那合欢树下,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人影在晃动,不安瞬间袭上沈力心头。
  他想安慰自己那会与秦若烟无关,但他自己不能控制地预感到什么。他用一个运动员特有的速度奔向人群,但他觉得自己跑得好慢,比任何一次奔跑都慢。在跑道上,他常感觉到自己的慢,那终点线对于他,永远是想一下子就跃到的。如今,那片人影,却是让他深深惊恐的。他害怕跑过去,又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拨开人群,他看见地上有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那里,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床单。而床单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那血映进沈力的眼中,让他浑身颤抖不已。
  这个时候,警车已经赶到。两名警察走上来,其中一名警察掀开了鲜红的床单。床单下面,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女孩衣冠不整,身上布满了伤痕。一道道新鲜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草地已经被血浸透。
  只有女孩那张脸是完整的。很奇怪,在她浑身都布满刀口的情况下,她的脸竟出奇地完整。或许是,凶手看到这张脸,也不忍心下手,破坏这份完美吗?
  沈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只觉得两眼发黑,浑身瘫软。不!他不相信他日思夜想,梦想她就要成为他的女友之时,她会以这一幕结束他的幻想。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狂叫,他使劲地掐自己,却感觉不到疼。他不停地问旁边的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两位警察用怀疑的眼光询问沈力是否跟死者认识的时候,沈力才痛苦地意识到,这残酷的一幕,竟然会是真的。
  直到秦若烟的父母闻讯赶来,对着她的尸体悲痛欲绝时,他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那疼让他不能喘息,让他觉得自己高大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就软弱下来。泪水布满了沈力年轻的脸庞,这是他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哭。为一个女孩,为一个刚刚爱上就爱得欲罢不能的女孩,为一个爱得欲罢不能却匆匆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他生命的女孩。
  可是他的同学之中,没有人知道,那场轰动了青城的恶性凶杀事件的死者,会是沈力心爱的女孩。沈力的同学只知道,就是从那一天起,这个往日青春飞扬,个性鲜明的大男孩,突然变成了一个性格抑郁的人。只有好友姚天平知道,沈力的突变,一定是因为情,而且这个情字,会让他断了所有的欲念。只有他最能理解,为什么沈力在大学里整整四年,都没有去谈恋爱。但姚天平没有去问他。他知道,心灵的伤,需要伤者自疗,别人的关心也许只会在伤口上撒盐。
  可是姚天平并没有料到,沈力在多年之后,仍孑然一身。他不懂他为什么放不下年少时那一份模糊的感情。
  姚天平并不知道,沈力在这之后,放弃了他的选修课程拳击的真正原因。在此之前,沈力喜欢穿着拳击服,戴着厚厚的拳击手套,在小小的拳击场地与战友对垒,并且永远不服输。哪怕面对的是沙袋,他也会狂热地捶打一通。
  而就在那之后,他永远地丢弃了心爱的拳击手套。因为只有沈力自己知道,在目赌秦若烟死后,他奇怪地患上了手指疼痛的怪症----当他每次想到她时,他都会感到十指阵痛。而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想着她,所以他的十根指头便会随时随地疼。他没有去看医生,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的心病。
  因为十指连心,连手指都痛,何况心呢?会有多痛?这只有沈力自己知道。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让沈力打了一个颤。他下意识举起双手,看自己的指头。手指并没有任意异样,但只是痛。有多久没有痛过了?时间真的可以淡化伤痛吗?而为何今日又痛?
  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尽,窗外的夕阳美景已经散场。沈力回过身,打开灯,重新去看那张照片,似乎还不相信刚才的感觉,难道刚才的感觉竟然不是幻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另一个跟秦若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呢?而这个女孩,不是别人,偏偏是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妻。
  照片还在,灯光下看得更为真切一点。哦,那眉,那眼,那唇,这般的真切,虽然经过了化妆师的修饰,但妆非常自然,看不出多少人为的痕迹。沈力看着照片,眼前忽然浮现出秦若烟的一颦一笑,不禁悲上心头,手指又疼了。
  在悲伤的同时,他心里的困惑也愈来愈浓。怎么会?他又一次去看请柬上新娘的签名。“黎虹”二字夺人眼目,这名字,有一点美艳的成分,跟秦若烟有些缥缈的名字相比,感觉相差甚远,而她们的人,怎么会连神情都相似呢?
  那一晚,他将电话打到姚天平那里,名为祝贺,实际上则是探有关黎虹的消息。而那边姚天平则总是笑。他问:怎么样?新娘配我是不是绰绰有余呢?沈力勉强笑笑,问,这么漂亮的女孩,你是怎么追到手的呢?
  那边姚天平竟然迟疑了片刻。这迟疑更急遽地加重了沈力心头的困惑,令他无法忍耐。
姚天平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这回,不但掉了,而且竟然砸到自己的脑袋上了。然后姚天平自嘲地笑笑,说傻人有傻福呀。
  沈力试探着想问更多,比如黎虹的职业,籍贯,还有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但姚天平笑笑说,说来话长,我先卖个关子,等你来青城时咱兄弟俩一定好好喝几杯,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的。
  这便是姚天平的典型做派。性格慢,跟沈力的急脾气正好相反。沈力心里骂了一句,心想你跟黎虹求婚的时候,怎么不说,慢慢来,先谈个马拉松式恋爱,再结婚呀。你小子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心急哇。
  沈力郁闷地挂了电话。那边姚天平临挂前还一再叮嘱这次婚礼的伴郎一定要沈力做。沈力当然没法拒绝。谁先结婚,另一个人就做伴郎,这是他们多年来的约定。能有一天做姚天平的伴郎,也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只是,如果不是请柬上的这张照片,这一切就会让人感觉完美了。
  三天之后沈力踏上了去青城的列车。从云城到青城,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而这四个小时,却是一趟时空列车,带着沈力彻底地回到了十年之前。
  青城他有五年没有去过了。青城除了姚天平一个朋友,别无牵挂。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青城在沈力心中,已经幻化成一个永不消失的泡沫。他情愿让这个泡沫永远飘飞在他的记忆里,而不愿轻易去碰触。他怕一碰即碎。
  姚天平独自一个人去接他。两位久违了的好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伤感。婚礼在第二天就要举行了,姚天平说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接新娘入洞房了。沈力敏感地察觉到,姚天平在提起新娘黎虹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这更反差了沈力的落没。
  姚天平似乎看出了沈力的心事。但他装作不在意。一个人处在幸福的颠峰,安慰一个失意的人,似乎是一种刻意的虚伪,反不如用自己的快乐去感化他,让他融入自己的快乐。
  姚天平直接把沈力接到了新房。压床是青城的一种风俗,即在洞房花烛夜的前一晚,邀朋友来与自己同睡婚床。
  姚天平说,因为婚礼仓促,所以新房还只能安排在父母留下来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只稍作了布置。但姚天平用无比向往的神情说,新房的首期房款已经交付,半年之后,他与黎虹就可以在市中心那套宽敞明亮的新房入住了。
  这更加深了沈力的困惑。他知道姚天平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能够娶到这般完美的妻子,为什么不把婚礼办得完美一点,等半年后新房装饰一新的时候再结婚呢?
  他只把这种困惑深深埋入心底,一切全等明天见到新娘本人再说吧。一想到就要见到照片上的女子,姚天平就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知道,今晚失眠是百分之百的了。
  要在平时,两位旧友这么久末曾谋面,一定能叙上大半夜的旧。但沈力知道,明天姚天平要唱主角,可不能面色黯淡,顶着两个黑眼圈娶媳妇啊。于是他装作很困倦的样子,少与姚天平搭话。之后不久,他便听到了姚天平均匀的呼吸声。
  而他却睁开眼,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思烦乱。那种感觉,竟与十年之前,沈力期待黎明,与秦若烟会见时相仿。
  到了下半夜,他终于感觉到头脑发沉了,渐渐失去意识,进入梦乡。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音,这种声音初始模糊,之后渐渐清晰。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不但眼皮睁不开,连身体也无法动弹。之后,他感觉有一阵轻柔的风掠过身畔,恍惚中有人来到他的床前。
  他虽然睁不开眼,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清楚周遭的景象。街灯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可以看清楚在微弱的光芒里,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那是一个女孩,穿着浅粉色的吊带背心,白色的短裙,头发被一根浅粉色发带束起。
  女孩的脸秀美清丽,微含笑意,而她身上的衣服则零乱不堪,全身布满了鲜红色的伤口。那伤口似还在流血,血一滴一滴,滴在沈力的身上,竟还是温热的。
  沈力惊骇异常,可全身仍然无法动弹。女孩布满伤口的手臂已经向他伸来,终于,在这紧要关头,沈力大叫一起,一跃而起。
  沈力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姚天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坐起来打开床头壁灯。  灯光里,他看见沈力坐在床上,面色苍白,汗水涔涔。沈力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姚天平,然后用手掌从自己的下巴开始,抚过整张脸,直到头顶。
  然后他听到沈力歉意地说:对不起,做噩梦了。
姚天平的眉微微蹙起,这个时候他已经足够肯定,沈力内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痛苦。那声惊叫里,透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惊骇,还有绝望与无助。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他用双手拍拍沈力健壮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平静一下继续睡吧。如果睡不着,可以跟我聊天。
  沈力感激地点点头,既而摇摇头困惑地说:刚才做梦的时候,能够听到甚至看到一些景象,可是身体却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动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若不是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爆发,不知后果将会如何。
  姚天平轻轻吁了口气说:你这种情况,其实正常得很,俗称“鬼压床”,学名则叫“睡眠瘫痪症”,在这种情况下,你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实际不是,有时候还可能产生一些幻觉。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刚入睡或是将醒未醒时,正是我们进入熟睡、开始作梦的睡眠周期。我们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时候若意识清醒过来,而肢体的肌肉仍停留在低张力状态,便造成不听意识指挥的情形。
  哦。沈力点点头,情绪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他想,可能是由于对秦若烟的回忆,而引发刚才那一幕噩梦,或者是幻觉。
  姚天平关切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充足啊?不要让自己太累,不要熬夜,维持正常的作息通常就会减少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
  沈力笑笑说:你小子总是冒充比我懂得多。怪不得漂亮女孩子会让你娶了做老婆。
  姚天平讪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两个人都发现,晨曦已经爬上窗子,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接下来,一切就跟打仗一样紧张。沈力做为伴郎,全程陪护新郎。他先陪姚天明到发廊做了面部护理及发型,然后去婚庆公司取婚车及鲜花。同时跟过来的,还有一个摄像师及司仪。
  回到新房时,姚天明的一些亲朋好友已经陆续到场,屋内屋外拥挤不堪。大家事先已经做了分工,但事到临头,还是显得匆忙而混乱。终于,姚天平手捧九十九朵玫瑰,坐上彩车向黎虹暂住的洒店出发。同行的彩车队,有十辆之多。
  姚天平与沈力并排坐在头车。这个时候,他知道姚天平已将清晨自己做噩梦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姚天平此刻兴奋而又紧张,面色微红,双眼放光,一副幸福在握的样子。而沈力自己,由于刚才的忙碌,那不安焦虑的心情稍有缓解。
  接下来的场景,沈力则如入梦中。尽管他事先做了思想准备,但当他终于见到了新娘黎虹本人,还是震惊万分。这种震惊,比他见到黎虹照片时更加强烈。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置身于华丽的酒店包房,而是穿梭于弥漫着合欢花香的小道上。那个曾经穿着纷红色吊带背心,白色短裙的小女孩,她在一瞬间长大了。而时间并没有延伸十年。就是那个小女孩,她还未来得及做自己的恋人,便已经成熟起来。就如同一朵包含待放的百合,在一瞬间,打开花蕊,将自己无所保留地绽放。
  沈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眼前这个披着洁白的婚纱,发际上插满百合花瓣的绝色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饱含深情地望着她,在十年这段漫长的光阴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除了这个洁白的天使。
  而他这一笑,竟会是如此短暂,与漫长的十年疼痛相比,这笑显得太渺小太不堪一击了。当新郎在新娘的款款笑容中单膝跪地,献上那一大束红玫瑰,然后在新娘羞涩而幸福的表情里,为她戴上婚戒时,沈力才从幻境中惊醒。
  他才听到周围是如此的喧闹,这种暄闹冲散了合欢树下那份宁静的回忆。他才听到那个身穿笔挺礼服的司仪,他一直在滔滔不觉地讲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了成千上万遍的,但还是感染了大家,气氛冲向高潮。
  而高潮还不止这一个场面。接下来,迎娶继续。酒店礼堂隆重的典礼,丰盛的宴席,欢畅的敬酒。沈力一刻不停地跟在新娘新娘身后,为他们端酒,为他们服务。而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人,言行举止都已经不受大脑的直接支配,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场大海啸爆发,掀起万丈巨浪,昏天黑地。
  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黎虹。当最初的震惊稍缓,他开始用理智来思考。眼前的黎虹,她跟秦若烟简直太像了。不但容貌无二,连举止神态都如此的传神。虽然黎虹比起秦若烟,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但沈力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秦若烟没死,那么如今,她也该拥有这份风韵。
  直到下午在风景区拍了外景,又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新娘新郎才正式入了洞房。沈力跟着姚天平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累得够呛,若不是他是搞体育的,身体比一般人耐力好,早就累爬下了。姚天平已经私下跟他交待了,今晚,他就住在黎虹昨晚住的酒店包间,想住几天都可以。
  闹洞房并不像沈力想象得那样热闹。大部分人已经在白天里闹了个够,因此作鸟兽散,离下的只有姚天平几个最帖心的朋友,包括沈力。
  既然是最帖心,大家都没有为难两位新人。看得出,新郎新娘虽然兴致依然,但实际上已经很疲惫了,因此都心照不宣地准备稍微热闹一下,就知趣地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沈力才意识到,一整天里,黎虹都没有注意过他一眼。当姚天平跟她介绍沈力时,黎虹的眼睛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看过沈力,这让沈心的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他知道,黎虹虽然跟秦若烟长得几乎一样,但她并不是秦若烟。秦若烟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的那个血影刀光的清晨。
  而就当即将散场时,黎虹因为游戏输了被众人罚唱一首歌时,沈力才感觉一切峰回路转,再次迷失在云里雾中。
  黎虹当时笑了笑,大方地说,我认罚,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歌名叫《挂念》。
  挂念!原本处在失落中的沈力,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要蹦起来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情愿以为这只是他听错了,是幻觉。
  而黎虹已经轻轻唱了起来,婉转悠扬地唱了起来:
  许多年以前,我们初次的相见
  飘飘的细雨是个美丽的下雨天
  不知又不觉我们悄悄地相恋
  现在想一想,
  回忆还很甜
  梦中的身影转眼越走越遥远
  为何许多年,我还在将你挂念
  岁月的痕迹依稀浮现在眼前
  为何又偏偏
  苦苦把你恋…..
  沈力沉浸在黎虹这首清新优美的歌里,他此刻相信这首歌的确叫作《挂念》了。为什么,竟然会是挂念?与十年前,沈力写给秦若烟的那首诗,名字一样。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如果这仅仅是巧合,那么,在唱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黎虹的目光忽然飘向沈力。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被黎虹的歌声打动,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姚天平,谁都没有注意到黎虹目光的溜号。
  当黎虹的目光如一朵在天空里飘忽的云彩,突然在沈力眼里降落的时候,沈力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他下意识想去躲黎虹的目光,眼睛却无法移开。于是他痴痴地看着黎虹,发现黎虹的目光在那瞬间竟然也是痴痴的。两种痴情撞击在一起,简直就似一颗小型炸弹被引爆,将沈力炸得万劫不复。
  当沈力终于回到了酒店包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恢复元气。他还在回想着黎虹的目光,那近乎痴迷的目光里,竟然还有一丝雨雾迷蒙了她的双眸。这种目光,是当年秦若烟没有给过他的,却在今天,让他激动不已。
  在这种激动里,他又开始迷失。从接到那张请柬开始,他就迷失了。
  他机械地洗了澡,换上睡衣,爬上床,闭上眼睛。在软柔的床被之间,他忽然有了另外一种激动:现在自己睡的这张床,正是昨夜黎虹睡过的!
  他忽然感觉到床被之间,似还留着黎虹的体温和体香。这种体温与体香似电流,在瞬间通过了沈力的身体。他的身体开始兴奋起来,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寻找爆发的突破口。
  然而只是片刻,沈力便清醒过来,随即,有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黎虹已经是姚天平的妻子了,而姚天平是他十年来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对黎虹有这种想法!
  于是他身体里的欲火渐渐平息下去。却忽然生出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床上有锋芒,刺得他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起身,换上一身带过来的休闲装,离开了酒店。
  他是朝姚天平与黎虹的新房方向走去的。已经是下半夜,街道上人迹寥寥,出租车已难截到,而沈力却奔得那么匆忙。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有意外发生了,关于黎虹!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感应。
  果不出所料,这个时候,沈力的手机响了。他急忙去看来电显示,正是姚天平的电话!
当沈力气喘吁吁地敲开姚天平新房的门时,他发现此时的姚天平与刚开才已经判若两人。  他身上穿着白底蓝色印花的睡衣,洗过的头发还未全干,飘散着一种好闻的茉莉清香。而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那张脸上曾经洋溢着的幸福光彩,早已荡然无存。
  刚才,沈力一接通电话就大声问姚天平发生了什么事。姚天平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完全不是自己的声音说:你快来,沈力,来了我再告诉你!现在就来!
  沈力知道那边一定发生了意外,让性格沉稳,天塌下来都不眨一眼的姚天平如此慌乱。他虽然一时猜不出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黎虹出了事。他以一个体育老师特有的速度,奔跑在深夜青城的街道上。路灯从各个角度变幻着他的身影,拉长,缩短,打散,消失,再出现……如同沈力此刻的记忆。
  他奔跑着,感觉自己似乎又穿越了一次时空隧道,再次踏上了那条弥漫着合欢气息的街道。这样的情景,在他的梦里上演过无数次,而每一次梦的尽头,他都会被最后一刻那一幕血腥的场面所惊醒,一个人在深夜里感受十指隐隐之痛。
  姚天平在见到沈力之后,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天!你来得这么快!
  而沈力顾不得与姚天平说话,便在屋子里四寻。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最坏的预料。那种预料撞击着沈力已经愈合了的神经,随时会再度断裂!
  而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却没有黎虹鲜血四溅的尸体。事实上,根本就没有黎虹的影子。
  沈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似乎受了很大惊吓的姚天平说:天平,出什么事了?嫂子呢?
  姚天平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一下子冲到沈力面前,抱住了沈力的双膝。沈力感觉到,这个大男人,他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这让他刚刚松驰一些的神经又崩得紧紧的。
  他伸出双手拍拍姚天平的肩,将他扶到沙发上:天平,你冷静一下,告诉我,怎么回事?
  姚天平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开始讲述。
  洞房花烛夜,人一生之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刻。为了这一天,姚天平期待了很久。
  人散尽,只剩下夫妻二人。姚天平先洗了澡,躺在床上等黎虹。
  房间里流淌着古筝曲《高山流水》,恰就在这典雅隽永的音律中,夹杂着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
  这首古筝曲是黎虹特意在此时放的。她曾说,她遇到姚天平,便是水流遇高山,水绕山依,愿从此携君手,永不分离。
  想起她的这句话,姚天平感到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流水》与流水的声音相交融,竟是人间天籁。这水声亦撩拨着他的心扉,掀起幸福的狂澜,既而传遍周身血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笼罩住他。
  想到片刻之后,他便能一睹美人出浴之风情,可以完完全全得到黎虹,可以用全身心去爱她,拥有她,他便觉出一阵更强烈的眩晕与兴奋。
  而在这种眩晕与兴奋中,姚天平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重,不受自己的控制。而那边,黎虹似还在不紧不慢地洗着,那水声,却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到后来,已若有似无。
  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渐渐不受控制了,而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姚天平一阵心急:自己是什么了?难道是一天下来过于劳累所致?不行,今晚的良辰美景还未拉开序幕,待会儿黎虹进来,看到自己睡过去,一定会气坏的!
  他心里这样想,却力不从心。脑子里似粘了一团胶水,身体里似灌了重铅。而就在此时,他隐约听见浴室的门开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渐近。
  紧接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一阵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姚天平觉得自己的精神一振,刚才似被强力胶粘住的眼皮,竟一下子就睁开了!
  卧室里的灯光,已经被姚天平精心地调到了最佳的亮度。那光线是朦胧柔和的,可以看清楚一切,一切却似蒙在雾中。而就在这一团醉人的雾气中,他看到一个绝色女子,款款走近他。黎虹!姚天平一下就激动起来。
  而当他再想仔细欣赏新娘之风采时,却是大惊失色!巨大的惊骇让他懵了,他只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出不了声。
  眼前的女子,正是黎虹的模样。可这个黎虹却与他往日熟悉的黎虹迵异。往日的黎虹是成熟的,风情万种的。而此刻的黎虹,却是一个清纯少女的装扮。浅粉色的吊带,白色的短裙,一头浓密的黑发被一根浅粉色的发带束起。
  这些姚天平还都能接受。或者他可以想,这是黎虹给他的惊喜。可是,要命的是,这个少女版的黎虹,她的全身体无完肤,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浑身鲜血淋淋。只有一张脸,是唯一完整的。
  姚天平还未从惊骇中反应过来,这个浑身伤痕的黎虹却轻轻笑起来。这一笑比任何表情都可怕。一个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甚至,还能没有一丝痛苦地笑起来。已经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
  而姚天平眼前不但出现了这恐怖的一幕,甚至恐怖还在继续,还在加深。黎虹轻轻一笑之后,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在姚天平身上一挥。在一瞬间,姚天平感觉黎虹身上的血溅了自己一身。那血是有温度的,甚至是发烫的。这血溅在皮肤上,就似浓硫酸一般沸腾着,令姚天平的身体过电般一阵痉挛。
  姚天平在巨大的恐惧中,似乎晕了过去。而等到他稍微清醒一点,发现那个全身布满伤痕的黎虹已经不见了。他神经质地去看自己的皮肤,并无半点血迹,只有大汗淋漓。
  他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自己怎么会在新婚之夜伊始就遭遇噩梦呢?真是一个极坏的征兆。他忽然想到了黎虹。他听到那曲高山流水依然在流淌着,混合着浴室的水声。
  他不安了,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了浴室门前。
  水声依然。他叫了一声“虹虹”,里面没有反应。他用手去敲门,边敲边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急了,不顾一切地去开浴室的门,却发现浴室并没有反锁,他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淋浴喷头自顾自喷洒着温热的水幕。
  黎虹不见了!
  姚天平的脑袋“嗡”了一声,手脚发软地奔出浴室,呼喊着黎虹的名字。可是,哪还有黎虹的影子?
  姚天平急得都要疯了!难道刚才那一幕不是梦?黎虹怎么了?莫不是真出了意外?
  姚天平讲完刚才的经历,眼睛从对面那幅画上移开,转向沈力,却觉得沈力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吃了一惊,还是问:沈力,你觉得我说的,是梦还是真的?
  是真的!沈力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姚天平感觉自己受了重重一击,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沈力愣了一下,语无轮次地说:我胡说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先不提,你能告诉我,黎虹的一切,还有你们认识的经过吗?
  姚天平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说起来。
  他与黎虹是通过网络相识的。姚天平虽然有一个QQ号,但平时很少聊天。那一晚,也许是天意,他在浏览网页时随手打开了QQ。之后不久,一个名叫“流水依依”的女孩加了他做好友。而他的网名,正是“巍巍高山”。
  如此,一曲“高山流水”便打开了序幕。而他们的感情,在短短的十几天,便由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长成一棵石榴树,并且开花结果。石榴迅速膨胀,终于势不可挡地炸裂开来!
  在网下的相见,也竟然如此和谐。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心有灵犀……似乎所有的词汇都不能形容他们之间疯狂升温的感情。
  而她,黎虹,这个网名叫“流水依依”的女子,她爱得虽然狂热,却始终对他保留了最后一方净土。她说,除非披上圣洁的嫁衣,在洞房之夜共剪西窗烛,她才会将生命之花彻底地向他盛开。
  于是,才有了这一场闪电婚礼。这个故事与人间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一样,并没有特别之处。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姚天平,在爱情突然降临之时,也会成为一颗痴情种。
  而就在黎虹承诺会以身相许的大喜之日,她却突然失踪,并且在姚天平眼前出现了那样一场不可思议的恐怖情景。
  沈力听了姚天平的讲述,沉默了一下说:天平,刚才的一切,也许只是个梦。你早上不是还告诉我,人在非常劳累的时候,会出现睡眠瘫痪症吗?也许,你也是这种情况。
  事实上,沈力心里非常清楚,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因为刚才在姚天平身上发生的这一幕,恰好也是自己早晨刚刚经历过的!
  莫非,黎虹是秦若烟的鬼魂!秦若烟的鬼魂这么久又来纠缠他们,是因为怨恨出事那天,沈力去得不够早,因而未能救自己一命?
  这个念头一出,沈力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自小不相信什么鬼怪,为什么会在这时,出现这样可怕的念头?
  而一旁的姚天平则缓缓摇了摇头。终于,他打开了一直捏着的拳头。他说:沈力,这是我在房间门外找到的。
  在姚天平的手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根浅粉色的发带!
  看到发带,沈力差点跳起来。他从姚天平手中轻轻捏起发带,用双手摩挲着。发带的质地轻柔且光滑,沈力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清香,就好似合欢花的味道。
  姚天平忽然问:“沈力,你早上不是也做了个噩梦吗?你梦到了什么?”
  沈力愣了一下,继而淡淡地说:“哦,我梦见有一个手握斧头的人在追杀我,我想跑却跑不动,眼看那把斧头就要砍到我脑袋上了,我一声惊叫,就醒了。”
  姚天平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沈力,沈力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谎言都瞒不过姚天平的,即使他表演得再自然。可是,难道他要告诉姚天平真相吗?告诉他,他的这个美丽的新娘,跟他红颜薄命的初恋情人一模一样吗?告诉他,自己早上也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黎虹站在床头吗?
  姚天平没有对沈力的解释发表任何意见。他只用痛苦而且迷茫的声音说:“黎虹,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在一家私人诊所当护士。我以为,我们从此就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护士!沈力心中一震。黎虹竟然是个护士!他又想到了秦若烟。如果秦若烟当年没死,会怎么样呢?她现在,一定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了。医生,护士,她们的身份,竟然也会有如此巧合吗?
  沈力掩饰着心跳问姚天平:“嫂子原来是位白衣天使。她上过医学院或者卫校吗?”
  姚天平点头:“她毕业于阳城一家医学院,毕业之后分到了阳城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院。后来那家医院出了重大的医疗事故,从此一蹶不振,她便辞了职,来到青城。她在青城还不足一年,便认识了我。
  沈力又问:“能告诉我嫂子的芳龄吗?”
  姚天平说:“她跟你我同岁,比我小两个月。”
  沈心的心又是一抖。黎虹竟然连年龄都与秦若烟差不多!他当年并没有问过秦若烟的生日,只知道她与自己同岁,也属蛇。
  “天平,你是说,你跟嫂子的感情一直很好吗?你不觉得你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吗?你了解她吗?”沈力试探着问。
  沈力明显感觉到姚天平的身体一抖。他的嘴角轻颤着,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可是……可是她就这样莫妙其妙地走了,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沈力,她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当时看到了她浑身是伤,可是我当时太惊骇了,以至于没有反应的能力。她一定是伤心至极,离我而去!”
  “天平,你冷静一下。你用理智想一想,嫂子如果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能离开呢?而且,这房间里并无留下半点血迹啊,你不觉得奇怪吗?”
  姚天平一呆,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然而清醒比糊涂更难忍。他目光呆滞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抱头,身体开始颤抖。
  沈力抱住他的肩膀,手指用了七分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姚天平才抬起头来。他呜咽了半天,眼里却并无半点泪痕。沈力忽然觉得心中一痛:他明白姚天平是欲哭无泪。人在极其痛苦的时候,反而会哭不出来,这哭不出来比痛哭一场更加难受。
  他想到当年秦若烟死的时候,自己曾经哭得昏天暗地。他才明白,此刻姚天平的痛苦并不逊于自己当年的痛苦。
  “我们报警吧。”沈力忽然说。
  姚天平一愣,随即用力摇头:“不!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新婚的妻子会失踪!我不能忍受别人的嘲笑!特别是不能容忍手下员工的嘲笑,这让我一个老总如何担当?”
  接着他站了起来,烦燥不安地在屋子里乱走。“虹虹,我的虹虹,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她只是给我开了个玩笑不是吗?”
  沈力看着姚天平的样子,觉得对他有些无能为力。而他自己其实也陷身于泥沼之中自身难保。
  天亮了,姚天平渐渐安静下来,终于困倦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沈力却毫无睡意,他还在思索着这一切,企图寻找出一个谜底,却是徒劳。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姚天平。太阳还没有露头,但已经照亮了大地。姚天平家处于闹市区,小区并不完全封闭,所以任何人的进出都不是特别困难。沈力走出小区,走上青城的街道,眼里似乎朦胧地晃动着秦若烟的影子,那影子与黎虹的影子重叠着,已难分辨。.
  沈力打了辆车,直奔信息研究所。自从下意识离开姚天平家时,他就已经决定再到旧地重游。其实,若不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沈力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的。那个地方已经成为他心底永远的阴影。他毕业之后,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地方,事实上,从出事那天之后,他便不再出校晨练了。
  半个小时之后出租车停靠在信息研究所的大门外。沈力跳下车,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街道已经拓宽,花团锦簇,高楼林立,那一排合欢树,早已无影无踪。
  沈力在感觉失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其实,他是多么的害怕再看到合欢树,那优美的树影在他心中早已狰狞可怖。是它,带给沈力幸福,又吞噬了他的全部幸福。
  而信息研究所与居民区基本还是老样子,信息研究所已经扩大,盖起了一座漂亮的新楼。
他来到居民区的大门前,向保安询问着那户姓秦的人家。保安虽然年轻,但当他听到那个被害女孩的名字时,还是微微吃惊。他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打量沈力,问他跟这家人是什么关系。
  沈力说,他是秦若烟的同学,来青城出差,顺便想拜访一下秦若烟的父母。
  保安在让他填完入访登记表之后,放行,并指明了秦家具体的位置。因为沈力说,他记不清秦家住在哪座楼了。
  沈力站到秦家门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带任何礼品。怪不得那个保安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一种轻视。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安慰自己,下次吧,下次来,一定补上。
  门铃响了几声之后,门开了。
  里面站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牛仔裙,扎着一根马尾辫,用好奇的眼睛打量沈力:“叔叔,你找谁?”
  沈力惊呆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太漂亮了,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更重要的是,她简直就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秦若烟!
  沈力回过神来说:“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吗?我找你家大人。”
  “妈妈!有人找你!”小女孩一边回头呼唤,一边将沈力让进门来。
  沈力进门之后,看到从房间里走出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他认出来,这个妇人就是秦若烟的母亲,秦若烟出事那天,他见到过她。
  “你是……”秦若烟的母亲用疑惑的神情打量沈力。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让人容易接近却不易亲近。
  “你好,伯母,我叫沈力,是……若烟的朋友。”沈力有点口吃。
  秦若烟的母亲目光跳跃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哦,你是烟烟的朋友呀,请坐。”然后她转身喊:“老秦,来客人了,是烟烟的朋友。”
  屋内又走出了位中年男人,他客气地与沈力握手让座。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小女孩则懂事地端茶倒水,像只蝴蝶一样轻盈。
  沈力斟酌着用词:“伯父伯母,我原来在附近的师范学院读书,学体育的。那一年,我在晨练时认识了若烟。我毕业后回到云城,这两天来青城出差,所以顺便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哦,原来烟烟还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秦若烟的母亲边说,边适度地打量沈力,那目光,竟似一个岳母打量未来的女婿,让沈力一时感觉非常窘迫。
  “我,我跟若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沈力低下头说。
  秦若烟的母亲理解地笑笑,然后目光里有一丝阴郁:“烟烟出事之后,我跟烟烟他爸伤心了整整两年,一直不能接受她就这样离去了。两年之后,我突然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我希望还是一个女孩,一个跟烟烟一样美丽可爱的女孩。于是,我们便有了涵涵。”她说完,用疼爱的目光看着这个刚满七岁的女儿。
  沈力这才明白过来,这个酷似秦若烟的小女孩,原来是夫妇俩后来又生的孩子。
  秦若烟的母亲接着说:“看到涵涵一天天长大,我感觉到,烟烟,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了我们身边。”
  沈力突然觉得一阵感动:这就是母爱,母爱就是这样的伟大。
  “可是,我依然忘不掉烟烟。因为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案子成了悬案。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我一天都不能释怀。”秦若烟的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试着眼角。
  沈力今天来,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来了解一下,杀害秦若烟的凶手找到没有。听秦若烟的母亲这么一说,他觉得胸口堵上了一块石头。可怜的若烟,她在天堂里,能暝目吗?
  他听到秦若烟的母亲又说:“我可怜的女儿,她除了脸部,被坏人弄得体无完肤。更可怜的是,在她被送到法医中心尸检的时候,她……”
  “阿林!”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秦若烟的父亲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厨房的饭烧好了吧,我都闻见糊味儿了。”
  秦若烟的母亲一愣,随即点头:“好好,我去看看。”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秦若烟的父亲说:“孩子,你吃早饭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在这里吃吧,然后我们一家,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还要上学。”
  沈力尴尬地站起来:“谢谢伯父,我吃过早饭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我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来,改天一定补上。”说完,秦若烟的母亲已经从厨房端出了早餐。沈力跟全家告了别,不顾秦若烟母亲的挽留,便匆匆地走了。
  沈力走在那条被拓宽的街道上,边走边回想秦若烟母亲那句没说完的话。秦若烟死后,究竟怎样了呢?为什么秦若烟的父亲不让他说完?
沈婕挺着大肚子从人事部办公室出来,感觉虽然身体负担异常沉重,心却轻松而欢快。请假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人事部经理平日的一幅冷面孔,今天破例开颜了一回。她说:沈婕,祝贺你,就要做妈妈了。
  这句话使沈婕陷入了无限的幸福之中。从见到早孕试条神奇出现的那根红线开始,她就开始想象孩子的模样。是男,是女?是乖,还是顽皮?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因为一个生命的孕育而变得异常美丽起来。天更蓝,树更绿,花更红。她想告诉肚子里的小生命,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丽,她要迫不及待地将他(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一同分享生命的美好。
  而孕育一个生命的过程,并不如想象得那样美好。早期剧烈的妊娠反应折磨得她苦不堪言。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卫生间,吐胃里的胃液。那胃液会掺杂着棕黄色的胆汁,呕入口腔,比黄莲还要苦三分。等吐完之后,她会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汗水与泪水交融的模样。这个时候,她会微笑,她知道,这一些苦,比起那个美好的小生命,那个在以后的某一天,会冲她微笑,会奶声奶气叫她“妈妈”的小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尽管食欲异常不振,她也会想方设法补充全面的营养。让她欣慰的是,丈夫方程对她越来越体帖了,简直提前将她当作一个婴儿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了。方程的爱,以及她对肚子里孩子的爱,让她感觉到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的幸福。
  而此刻,熬过了漫长的九个月,离预产期只有短短的一周了。她按照事先的安排请了产假,虽然产假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但足以让她喜悦。三个月,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做母亲的新鲜感觉里,不用再被关进牢笼般的写字楼里,每天看上司的脸色行事了。
  想到这里,肚子里的孩子又顽皮地踢她的肚皮了。咚,咚,咚,竟然是连环腿,这小家伙的武功看来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她一边感受着胎动的美妙滋味,一边笑着拍拍大西瓜般的肚子,轻声说:宝宝,你也感觉到了即将被释放的自由吗?
  回到办公室时,她听到同事郑逸扬对赵莹说:楼下保安打电话来,说有你的包裹。
  沈婕笑吟吟地对赵莹说:我陪你去吧。
  赵莹看了一眼沈婕壮观的肚子,笑道:这事怎么能让准妈妈做呢?
  沈婕眨了眨眼睛:医生说我现在这个时候,需要多运动的,生产的时候会容易些。
  沈婕挺着大肚子,跟赵莹一起乘电梯下楼取包裹。同事们碰到她都主动给她让位置,似乎她是个神仙碰不得半点似的。大家都众口一词:还不休息呀?快生了吧。沈婕笑着说:明天就休产假了。
  来到一楼保安室,保安见到她们,递过来一个包裹,还不小。赵莹接过来,好奇地看了半天,包裹上竟然没有半个字,只是一个被密封的木头盒子而已。
  保安看出了赵莹的疑惑,挠着头说:不是邮电局送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只说要赵莹小姐接收,就走了。
  然后他又说:要我替你打开吗?如果是一枚炸弹的话,那可不是小事。
  赵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又没得罪过谁,谁会有心思送我那玩艺呢?说完,便托着盒子,与沈婕一起回到办公室。
  几位同事好奇地看着赵莹手里的盒子,又不好意思近看,便远远地观望着。赵莹从抽屉里取出来一把螺丝刀,拧下盒盖上面的几颗螺钉,然后揭开盒子。
  当她看清楚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只盒子也从她手里飞出去。
  那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怖,一种本能的反应。赵莹本能地将盒子扔出去,人仍然呆立在原地,显然是吓傻了。
  盒子撞击在地面上,翻了一个跟头,里面的一团东西滚出来,正滚到沈婕脚下。
  等沈婕反应过来,看清楚那团东西时,“哇呀”一声惊叫,笨重的身子瞬间变得轻盈无比,一跃便跃到一米以外的地方。还好,旁边的郑逸扬及时扶住了她,没有摔倒。
  另外几位同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奔过来,每个人对那团东西的反应,都是毛骨悚然,一时惊叫声四起。
  地上是一个肉团,有头和四肢------那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是女婴,还连着一截脐带。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死婴。
  这些还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婴儿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女婴那一大一小的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什么,似乎还留恋着这个也许只看了一眼的世界。眼睛里是淡青的眼白,还有一丁点儿灰黑的眼珠。
  现在,这个可怖的女婴就躺在离沈婕一米远的地板上,四肢还在蜷缩着,似乎以为自己仍然呆在妈妈的子宫里。
  天啊!等沈婕清醒过来,一边干呕一边跌跌撞撞逃出办公室。周围办公室的同事听见了动静,纷纷过来看个究竟。沈婕身后传来一串串毛骨悚然的惊叫声。
  后来,有人打了保安室的电话,再后来惊动了110。女婴被清理走了,心有余悸的沈婕回到办公室,面色苍白地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她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腹中的孩子很久没有动静了,自从她看到那个死婴之后。
  其他的几位同事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她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孕妇,再有几天就生产了,任何一个这样的孕妇,都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场面。
  赵莹被110带走协助调查了。沈婕呆呆地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肚皮,几下之后,那个小家伙才懒懒地动了一下。沈婕轻轻地吁了口气。
  而她隐隐感到,这个死婴并不是冲着赵莹来的,而是冲着自己的。赵莹还是个小姑娘,有谁会以这种方式伤害她呢?
  而她又想不出谁会用这个死婴对付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理由。
  晚上,沈婕躺在床上。本来因为要休假生产而兴高采烈的她,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死婴,陷入了恐慌之中。
  每一个准妈妈,当她得知一个生命即将到来的时候,最关心的并不是他(她)的性别,长相,而是是否健康聪明。她们会为自己一个无意的过失,比如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喝过一杯酒,抽过一支烟,或者通宵上网而懊悔不已。她们害怕由于自己一个小小的过失,而导致孩子某个方面的不健全。因此,她们不辞辛苦地往医院奔波,将自己的希望寄托给做产前检查的医生。
  沈婕也同样如此。每次检查,医生都说,孩子好得不能再好了。这句话每每令沈婕欣慰不已。但是,在没有见到孩子之前,她的担心依然存在。幸而,沈婕是一个乐观的人。而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孕妇,则会焦虑过度,患上产前忧郁症。
  夜深了。沈婕渐渐沉入梦乡。而白天那可怕的一幕,似鬼魅一般悄然入侵她的梦乡。沈婕梦见,自己上了产床,娩下了一个婴儿。
  这种梦她在此之前做过无数次。每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都会重复这个梦境的。梦里,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长相。她们会看到梦想中的天使,美丽而灿烂地对她们微笑,从而深深陶醉其中。
  而今晚,沈婕梦见自己产下了一个女婴。当她看到这个女婴时,发现她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原来这个死婴,竟然是自己产下的!沈婕在梦中几乎崩溃,她绝望地哭叫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小婕,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
  沈婕从噩梦中睁开眼,看见母亲周青娅一张关切的脸。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周青娅急忙安慰道:小婕,不怕,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的。我当初生你和你哥的时候,都是很顺利的,一点不痛呢。
  沈婕哭了一会儿,渐渐稳定下情绪。她想了想说:妈,你明天再陪我去医院做一次B超吧。我想看看孩子的脸。
  周青娅一愣,既而笑了: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担心?好吧。我陪你去。你看,在这个节骨眼上,方程跟你哥都不在家。你明天赶紧给他们打电话,催他们回来。
  沈婕说:方程过两天就回来了。我哥,她去青城参加同学的婚礼了,可也该回来了,都去了好几天了呢。
  沈婕又说:妈,你记得我前两次做B超时,医生有没有提到过孩子的长相?好像从来没有呢。明天我一定要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沈婕躺在B超室的床上,鼓起的肚皮像一座圆滑的小山。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在沈婕的腹部均匀地涂上一层液体,然后打开B超仪,将探头熟练地放到沈婕的肚皮上,缓缓移动,一双敏锐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影像。
  沈婕昨夜没有睡好,眼圈有些发黑。而她的眼睛依然美丽明亮。她用这双美丽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女医生的脸,仿佛有一只鼓锤,将她的心脏当做鼓,执着地不断地敲打着。她的心脏便在这种敲打之下,猛烈地收缩,膨胀。
  女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因为工作久了而产生的下意识的麻木。尽管这样,沈婕依然在女医生脸上仔细地寻觅着任何一丝微澜。沈婕心里清楚,再平静的湖面上,也能找到风留下的阵阵涟漪。她想从那点点涟漪中寻到关于孩子健康情况的蛛丝马迹。
  而她竟然没有找到。她悬着的心渐渐落下了一些。她是害怕找到的,害怕女医生的眉会微微蹙起,害怕那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会忽然眯起来。
  旁边有位年轻的小医生,看样子大概在实习。这个小姑娘一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屏幕,嘴里不停地说:我看到小胳膊了,还有小腿,天哪,还在动呢,真好玩儿。
  她的话缓解了B超室里紧张的气氛。女医生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胎儿发育得很好,胎位正常,羊水与胎盘也正常,也没有脐绕颈现象。
  沈婕听了这句话心并没有放下来。她试探着问医生:大夫,请问,孩子的脸,你看清楚了吗?
  女医生飞快地用眼睛扫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沈婕,目光又落在屏幕上,平静地说:“胎儿面朝里,无法看到脸部。”
  沈婕面朝天花板躺着,听到医生这句话,忽然觉得天花板上有个黑影,猛然掉下来,朝着她的脸。她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捂住脸,浑身发抖。
  几秒钟后,沈婕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才将手拿开。她看着母亲周青娅困惑不安的脸,摇摇头,勉强笑笑说:“妈,没什么,刚才好像有幻觉,我看见一个婴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女医生一边收起仪器,一边说:“你是太紧张了。是不是最近看到或者听说到了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就等着生下健康的宝宝吧。”
  女医生最后一句安慰的话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让沈婕感觉好了很多。她与母亲一起离开医院,手里还捏着那张B超报告单。“妈,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哪是孩子的胳膊,哪是腿呢?哎唷,他(她)又踢我了!”
  沈婕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一刻不但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还在肚子里来了个180度太翻转。她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宝宝啊,你这会儿转过来了,刚才怎么躲着不让医生看呢?是丑孩子怕见人么?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沈婕收起报告单走了过去。沈婕虽然身体笨重点,但母亲有关节炎,走得反不如她快。沈婕先走到车门前,一伸手拉开了车门。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司机,矮下身,左脚已经离开地面,准备上车了。却突然定在那里,手捂住嘴巴尖叫一声,身子一软,便跌在地上。
  周青娅跟在沈婕后面,正准备拉开车后门,突然听到沈婕的尖叫,吓得心脏瞬间暴跳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离开,那扇车门还半开着。而沈婕,已经坐在了地上。
  周青娅急忙去搀沈婕,却使了两次劲都没有搀起来。她蹲下去,见沈婕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已经由苍白转向青紫,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全是惊惧。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个字。
  周青娅都快急哭了。她唤着女儿的名字:小婕,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话啊。她觉得,就是从昨夜,女儿变了。昔日里这个天真快乐的女儿,完全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之中的女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神经敏感,举止怪异的人。她的心里一阵疼痛,她想,女儿一定是畏惧生产,并不是畏惧生产的疼痛,而是担心孩子的健康。沈婕是她的女儿,女儿心里想些什么,还是瞒不过母亲的。
  而沈婕此刻已经陷入了恐惧之后的恍惚中。她记得,刚才,当她将车门打开之后,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而出租车司机的脸,也正好对着她。
  那是一个女司机,穿着一身黑色衣裤,头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她的一张脸------如果那能还够称之为脸的话,竟然看不到五官。这不是因为她没有五官,事实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也不少,也许还很漂亮。只是,这些器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这个女司机的皮肤,说得具体些,是她脸部的皮肤,布满了鲜红色的斑纹。这些斑纹是突起的,因此使这张脸显得凸凹不平。这些斑纹又是非规则的,有大有小,却是密布在脸上每一个角落。因此,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整张脸皮被人揭下来一样!
  而这张脸那一刻对着沈婕一双惊恐的眼睛,狰狞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这张脸上的斑纹便扭曲变幻起来,而就在这波动着的红色之中,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当沈婕看到那一口牙齿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与此同时,身体也软了下去。再然后,一切都消失了,那辆出租车,还有出租车上那个可怕的红脸女司机。她看到的是母亲周青娅,以及围观的陌生人。
  有人开始惊叫:“快送她去医院吧,她怕是要生了!”
  听到这句话,周青娅才看到,沈婕那件粉色的孕妇裙下面,一条血线似蠕动的虫子,正从裙摆下爬出,沿着沈婕雪白的大腿。
  周青娅惊呼一声,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的小外孙,因为这个小意外,要比预产期提前降生了!
  沈力是天快黑时赶到医院的。他从青城回来,没来得及回家,便先去了医院看妹妹。母亲在电话里说,妹妹快生了,已经住院。让沈力深感忐忑的是,母亲的语气听起来极度不安,根本没有快要当上外婆的喜悦。他隐隐觉得,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心似被放在煎锅上,一刻似千年之久。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终于看到待产室里沈婕那张安静的脸时,他才觉得放下心来。沈婕躺在那里,肚子隆起好高。那一瞬间沈力有些激动:这个孕育了九个月的小生命,就快要出生了吗?他就要做舅舅了!
  沈婕见到哥哥,眼里掠过惊喜的光。她的嘴角动了动,做出了一个微笑。可她笑得太勉强了,让沈力觉得不安。他问:“小婕,你怎么样了?妈呢?方程呢?”
  “妈回家取东西了,方程要明天早上才出差回来。还好你来了。”
  这个时候,一位护士走进来。“19床,沈婕,听胎心。”
  护士将胎心仪放在沈婕的肚子上,很快找到了胎儿的心脏位置。
  “砰!砰!砰!”胎心仪里传出小家伙强烈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比沈力想象得要快得多响得多。就如同一匹骏马奔驰在草原上,发出让人心潮澎湃的马蹄声。
  “心率,每分钟130次,很好。”护士听了一会儿,收起仪器,开始检查沈婕的产道。
  沈力急忙转身出门,这护士好粗心,一定将他当做沈婕的丈夫了。想到这里,沈力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做父亲的那一天呢?
  不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对沈力说:“你爱人今晚还生不了,最早到明天上午了。多给他补充些营养,做些安抚工作,因为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不好,大概是太紧张了。”
  沈力忙说:“谢谢你大夫,我是她哥哥。”
  护士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在白口罩里眯了起来。
  护士走了,沈力却还是愣愣的。护士穿白色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的样子,让他在瞬间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秦若烟,另一个是黎虹。
  夜深了。
  初夏的夜,本该是静谧的,而在云城妇幼保健院的待产区,注定像白天一样无眠。婴儿在子宫里,是看不到外界的,并不知道哪一刻是白天,哪一刻是黑夜。当瓜熟蒂落时,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母体,寻找那个以前只能够听得到却看不到的世界。而那一刻,他们是不会跟母亲商量的。他们会用自己惊天动地的方式,让母亲的这一天,成为受难日。
  周青娅送来了备用物品,看沈婕一时不会生产,便回家休息了。沈力留在医院里陪护,他的心情似乎比沈婕还紧张。他没有经验,在此之前从未感受过一个生命诞生的过程。
  而沈婕,她躺在床上。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感受到子宫收缩带来的阵痛,哪怕是短暂的轻微的。
  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沈力叮嘱妹妹早点休息保存体力便在旁边的床上躺下了。沈婕睡不着,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阴暗里的天花板,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单。
  腹里的小生命很安静,大概正踡缩在她温暖舒适的子宫里甜甜睡着。他(她)也在保存体力吗,为自己即将开始的“大闹子宫”做准备?
  沈婕又下意识地去摸肚子。她的手轻柔地放在肚子上,似乎怕惊动了她的宝宝。她的心里,又荡过一阵恐惧------她曾经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与孩子见面,盼望了整整九个月。而这一刻,她又是多么害怕这即将到来的一刻。
  孩子的脸…….想到孩子的脸,沈婕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想极力摆脱这种可怕的想法。她试着说服自己: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诞无稽!怀孕期间,她从来没有做过有违于优生优育的事情,孩子怎么会不健康呢?可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婴儿出生,谁能保证每一个孩子都平安健康呢?
  她越想安慰自己,就越胡思乱想。特别是,那个面部畸形的女婴与那个红脸的女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形象交替在她脑海里浮现,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就要崩溃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产妇的呻吟声。开始的时候,还极力压抑着,不久之后,那声音就开始无法自控了。
  “疼啊!我不生了!不生了!你们给我剖腹产吧!”女人的声音撕心裂肺,沈婕听了,觉得头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要乍开了!
  然后,女人的哭喊声渐渐远了,是朝着产房方向的。她听到除了女人的哭喊声,还有医生的告诫声以及亲人的安慰声。那一刻,沈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女人,她就要走进地狱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整个人在瞬间有种虚空的感觉。而虚空过后,是更强烈的恐惧------下一个走进地狱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她再也无法安睡了。她用胳膊支撑起笨重的身体,下了床。
  一旁的沈力被惊动了。他忙坐起来问:小婕,你去哪儿?
  哦,我去洗手间。哥,你睡吧,洗手间就在对面,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婕说完,便一摇一晃地走出房间。
  轻轻掩上房门,沈婕开始在走廊上穿行。这一刻,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小车经过,也没有产妇夜行。沈婕的心放松了一些,觉得这个时候出来走走,对缓解紧张的情绪有很好的作用。
  走廊的灯光拉扯着沈婕的影子。她穿着一双软底的拖鞋,脚踩在地面上只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她继续朝前走,她能听到其他待产室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她曾经在一篇文章里看到有人说,在医院,妇产科是唯一快乐的地方。可是,她现在无法体会到这种快乐的存在。她觉得,自己正游走在地狱的最底层。地狱的最底层叫做什么?对,叫做无间。
  无间!她的心头一哆嗦。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方!
  然后她甩甩头,有这么严重吗?自己是怎么了?中了魔吗?
  与此同时,她已经走到走廊的拐弯处。走廊是环型的,四周是病房,中间则是护士白天值班咨询的地方,这个时候,值班台上空无一人。
  她拐过一道弯,猛然看到那道走廊上,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她,一头长发波浪一般甩下来。
  她忽然想到那个红面的女出租车司机,也是一身黑色的衣服,这样一头波浪般的长发。她猛然定下脚步,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她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在这个黑衣女人没有转过身之前。
然而已经太晚了。那个黑衣女人听见沈婕的脚步声,便忽然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她将襁褓抱得紧紧的,将目光投向沈婕。
  沈婕已经松了口气,在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之后。
  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目光,也如同白开水一样,没有一丝味道,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沈婕,有些失神。
  沈婕明白了,这是个产妇,刚刚生下了孩子,大概是夜里睡不着,抱着孩子出来转转,从产科的病房转到了待产区。她看了看这个产妇,准备离开了。
  而产妇却朝沈婕的方向走过来,经过她的时候,目光才缓缓从她的脸上移开。她的手,依然紧紧抱着襁褓。
  沈婕的目光好奇地瞥向襁褓中的婴儿。这一刻她站在产妇身后斜45度的方向,因此,她刚好可以看到产妇怀里的婴儿。而当她看到那个小婴儿从襁褓中露出的脸时,身体就像触电一般发起抖来。
  产妇怀里那个娇小的婴儿,那一张小小的脸上,竟布满了红色的斑纹!那些斑纹奇形怪状地长在婴儿的脸上,凸凹不平。婴儿似乎才刚出生,五宫还没有展开,因此,那张脸看起来,就似一个被砸得稀烂的苹果!
  沈婕只看到一眼,那名产妇已经走过去了。沈婕呆了两秒钟,突然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尖叫。她一边尖叫一边无目地的走,而那条环形的走廊,就似一条迷宫,让她无论无何也逃脱不了!
  沈婕的尖叫声惊动了人们。一些人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医生护士也来了。他们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边惊叫一边无措地走着。
  沈婕忽然发觉周围出现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让她的眼花了。这些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沈婕安静下来。几分钟之后,沈婕被人搀进了医生办公室。坐下来之后,沈婕才发现,搀着她的人,正是哥哥沈力。
  沈力的脸上满是焦灼:“你怎么了,小婕?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沈婕的目光呆滞地看着沈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名值班的女医生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沈婕。女医生正值中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很和善。“你有什么事说吧,你就快要生了,情绪这么不稳定可不行,会影响到孩子的。”
  女医生似乎很有经验,她已经习惯了用孩子来镇住孕妇。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是说为了孩子,准妈妈们没有一个不乖乖听话的。
  这句话大概在沈婕身上也起了一定效用,她终于开口了。她用颤抖的语调,讲述了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值班室的医生和护士听了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沈力更是惊骇不已。他刚刚从青城赶回来,青城那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了,可没想到家里边更乱。他知道妹妹从来都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让她碰上了?
  还是这位中年女医生,她听了想了想说:“其实,所谓的红脸女医生,红脸婴儿,都是不存在的,这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沈婕呆了呆,下意识将手按在一侧太阳穴上。幻觉?这么真实的场景,怎么可能是幻觉?
  女医生说:“两天前,就在我们的医院,有个来自农村的产妇。她生下了一名全身水肿,面部畸形的女婴。因为她在孕期感染了病毒,又没有产前检查,才导致这种结果发生。女婴一生下来就死掉了。那家人拿走了女婴,就匆匆走了。我想,你们同事收到的那个死婴,应该就是这个婴儿!”
  没等沈婕回话,女医生又说:“这件事对你的心理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普通人也许能够承受,但你无法承受。你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便产生了幻觉。你想一下,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看见所谓的红脸司机与红脸婴儿是吗?”
  沈婕愣愣地看着女医生,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女医生无奈地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就想着,怎样顺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徐护士长,你给19床再做一次检查,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
  十分钟后,沈力扶着沈婕回到待产室。这时,无论沈力说什么,沈婕都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坚定。沈力看到了这丝坚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握着她的手,使劲冲她点点头。
  沈婕又说她要去洗手间。这一次沈力不敢怠慢,陪她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在外面等着。他的目光在走廊里四寻。他有一种直觉:沈婕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并不是幻觉!
  而沈婕已经走进了洗手间。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发出幽暗的光线。洗手间的窗子是开着的,窗外一片树影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沈婕小解之后到洗手台上洗手。洗手台悬挂在洗手间门口靠里的位置。而那盏昏黄的灯,就挂在洗手台头顶的天花板上。
  沈婕打开水龙头,水流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流水的声音里,隐约夹杂着细微的哭声。
她全身一震,停下来,关掉水头龙,心惊胆颤地聆听那细微的哭声。
  这一次,她清晰地听到了哭声,以一个准母亲的敏感,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婴儿的哭声。
而那哭声,就来自洗手台下方!
  沈婕察觉到那哭声的源头,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膨胀了好几倍。一颗心在那一刻飞出腔外,牵动着她的人。这种牵动是在遇到危急时刻时,一种本能的自救方式:
  ------逃离!
  她急速地回过身,眼睛根本不敢看洗手台的下方。她向门外冲去,头重脚轻,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那个小小的洗手间的。
  直到有人扶住她。她在恍惚之中认出那个人是哥哥沈力。她勉强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那身体似乎不再属于自己,生命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就是在这摇摇欲坠的一刻,腹中的小生命在她子宫里挣扎了一下。正是这一挣扎,让沈婕即将失去知觉的身体在一刹那体会到一种强烈的震颤,体会到一份责任的存在。
  哦,我不能倒下!我还要行使一个准妈妈最后的职责,将那个小生命带到这个世上!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呢?无论遭受到任何可怕的事情,我都不能够抛弃我的孩子!
  这一份信念支撑了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她挣扎着站稳了,回头望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心有余悸。
  而她似乎听不到那个婴儿微弱的哭泣声了。只有洗手池里的水还在哗哗作响------她忘记了关水龙头。
  她更加用心地听着,还是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可是,凭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的直觉,她清楚刚才听到的并非幻觉。
  她用虚弱但还算镇定的声音说:“哥,洗手间里,有一个婴儿在哭。”
  沈力用惊疑的目光看看她,然后松开扶着沈婕的手,转身走进了女洗手间。
  他一伸手,先关掉了沈婕没有关掉的水龙头。
  洗手间里一下安静了很多,似乎只有窗外的风声了。
  然而只是安静了那么片刻,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便传入沈力的耳朵。他一激灵,再听,却没有了。
  而他听出来了,是一个婴儿弱小的哭声!
  他寻着哭声的源头,终于发现,在洗手台下面不远的角落里,有一个层层包裹着的襁褓。
  他定了定神,然后走过去,弯下腰,拾起那个小小的襁褓。
  这不是个普通的襁褓。因为那薄薄的棉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有容婴儿呼吸的地方!
  沈力的心头一紧,急忙去拆那个襁褓。因为不得要领,他手忙脚乱。随着他用力一扯,那襁褓打开了,一双婴儿的小脚露了出来!
  他顾不得多想了,冲出洗手间,甚至没有跟沈婕打声招呼,便冲向医生值班室。他不知道这个小婴儿是否还有救,但他刚刚还听到他(她)发出的哭声,那么,就还有希望!
  值班医生与护士诧异地望着这个手持襁褓的男人忽然闯进来。还是刚才那个女医生,她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接过沈力怀中的襁褓,放在铺着雪白布单的床上,几下便拆开来。
  众人一阵惊呼,里面,蜷缩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婴儿双目紧闭,嘴角淌着涎水。
  女医生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朝旁边的人说:“立即送急救室抢救,徐护士长,你去找一下孩子的家属!”然后,这些人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傻在那里的沈力。
  女医生甚至没有问沈力,那个婴儿是从何处发现的。也许,这样的事在这样一个地方,太过正常?
  那个婴儿才出生,大概还不足二十四小时。那是一个女婴,皮肤还没有完全展开,本来应该呈粉红色的皮肤因为窒息而变得青紫。是谁抛弃了她?哪个刚刚做了母亲的人,忍心抛弃自己怀胎十个月的孩子?
  沈力的心痛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受惊的妹妹,醒悟过来,急忙走出值班室,迎面碰上一位护士。那护士看着他说:“那个婴儿死了。你迟了一步!”
  沈力的心仿佛被猛击了一锤,疼痛让他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然后,被敲痛的心渐渐下落,落到一个深深的狭谷里。已经说不上自责,他已经尽了力了!他只是愤闷!
  那护士又说:“其实,唇裂不是个严重的缺陷。可以做手术矫正的,花点钱就是了,也花不了多少钱的。”
  沈力愣了一愣。唇裂?他忽然明白了。他想起来,那个女婴的上嘴唇,似乎怪怪的,有一条细小的缝。原来,那个婴儿是个兔唇,怪不得……他似乎觉得心里面的愤闷轻了一些,但一些更沉重的感觉涌了上来。
  护士还在那里说着,像是冲着沈力,更像自言自语:“把孩子遗弃也就罢了,又何苦置她于死地!做母亲的心,太狠了一些!”
  沈力不禁问:“那婴儿的父母呢?找到了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孩子都没了,父母还能找到吗?早溜了!”
  沈力心情沉重地回到待产室,沈婕本来躺在那里,见到他便坐了起来,想问什么,却迟迟不语。
  沈力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轻描淡写地说:“哦,是一对父母遗弃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已经没救了。”
  沈婕的面色,在灯光下异常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的一缕长发零乱贴在面颊上,只有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问:“他们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沈力拍拍她的肩膀:“小婕,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对夫妇是农村人,想要男孩,生了女孩自然不想要了。”
  沈婕看着沈力躲闪的目光,依然顽固地问下去:“是个女孩?她长得漂亮吗?”
  这句话像一条毒蛇一口咬上沈力的心头。他的心抽搐了一下,脸上却笑着:“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可惜这个世界不再属于她。”
  然后他觉得莫名的心慌。他自己也说不出心慌的缘由。他忽然看到了沈婕隆起的肚子,猛然一惊。这个时候,他能够深切地体会到沈婕的心情了,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的心情!
  他摇摇头,作为哥哥,他此刻不能有这种想法!他忽然想到:如果一件不好的事,会有一个概率的话,那么这个兔唇孩子是才在这家医院生下来的话,再生一个不健康宝宝的概率,是不是小了很多呢?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常坐飞机的人,害怕别人携带炸药,于是每次登机必自带炸药。他的理论是:飞机上带炸药的概率本来就极小,同时有两个携带炸药的人的概率便几乎是零!
  他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不过有时候自欺欺人的方式,也未必不是好办法!
  沈力正这么胡思乱想之时,忽然见沈婕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哥,你去叫医生来,我的肚子开始痛了!”
  沈力听到这句话,犹如离弦之箭一下射了出去。尽管他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着急,但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他在匆忙奔跑在走廊里时,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当窗外的树影终于被晨曦照亮时,沈婕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苏醒了。那个小生命在苏醒之后,便开始启用积蓄了十个月的力量,为了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而开始折腾自己的母亲!
  生孩子的疼痛,之前沈婕只在影视作品中了解一些。而她总认为那些所谓的艺术极大地夸张了现实。那些在大汗淋漓中挣扎着的产妇,她们极度扭曲的面容和歇斯底里的哭叫,总会让沈婕觉得恐怖却又虚假。她始终认为,那一刻不应该那么目不忍睟。那一刻,应该是一个极其神圣的场面。即使有血光,也如同霞光一样绚美。
  而为了这一刻的神圣,即便有难以忍受的痛苦,也会是可以承受的。这一神圣的时刻,沈婕向往了很久,她向往那极度痛苦之后的极度幸福。这痛苦,便是黎明前的黑暗。
  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沈婕才体会到现实永远不会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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