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两个人怀孕穿白寿衣服

五岁!我的佛门生日 - 今日头条(TouTiao.org)
我成了一个与神更近、与人更远的人母亲跪在地板上工工整整地向我磕了三个头文 | 丹增(中国文联副主席)我们藏族人过生日和其他民族有所不同,而且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痕迹。解放前,由于制度落后、生活贫穷,一般人是不知道自己生日的。人们大体知道自己出生时的气候季节,是下雪天,抑或是涨水季节,是绿草如茵的夏季,还是天凉草黄的秋季;若要论及具体时间地点,则可能被告知:哦呀,你是收青稞时生的;噢,你妈上山割草时,就生下你了。从佛教的文化观说,生命不过是一次一次轮回,来来去去,就像日起日落。不是藏族人不看重一个生命的诞生,他们是看重生命的延续、生命的转换和生命自身的价值。在西藏,佛门弟子是社会中较为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居于寺院之中,终生不娶,整日学经,生活简朴,起居有序,把一生交给佛教,终日诵经祈祷,祈愿佛祖保佑、普渡众生。他们中具备了一定生活条件和相当学位的,通常会在一生中过几个重要的生日,比如五岁、十八岁、六十岁和八十岁。解放前藏区生活条件差,文明程度低,从婴儿呱呱坠地到五岁以前,一般认为这时的生命就像花儿还没有开放一样,是否可以存活,听天由命。只有到了五岁时,满地活蹦乱跳的孩子,才会让大人看到这个生命的活力,看到一个人的佛缘和慧根,也能看出他未来的命运与期盼。到这时,就应该过人生的第一个生日了。十八岁是一个僧人学业有成、学位升迁、自立自为的标志,僧侣可授比丘戒,历世达赖喇嘛则在这个年龄时正式执掌政教合一的大权。而六十岁在藏族人看来,已是生命的终结阶段,人一生该享的福和该受的苦,皆已完成,人生已无怨无求,到了安享晚年、潜心礼佛的时光。因此,六十岁的生日是要过得隆重且吉祥。至于八十岁生日,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是很少的,称之为“白寿”,寿星要穿一套专门缝制的崭新的白色氆氇寿衣,庄重地接受人们的祝贺。寺庙终身修行的高僧活到这个岁数,其威望不亚于活佛,人们称这些老寿星为“加群果嘎”,即八十岁的白发老人之意。而俗人中能做“白寿”的,若是家奴可自动成为自由民,若是囚犯则无条件释放。这可能是在一个普遍短寿时代对生命的珍惜和长寿的仰慕吧。这就是从前我家乡过生日的习俗,它与佛教信仰有关,与文化传承相连。尽管并不每年都过生日,但记住了人生中的几个重要阶段,一生的时光就历历在目了。在怒江边上的一座千年古庙,我度过五岁生日三岁时,我就被削发剃度,送入佛门。日,我出生在藏北草原的比如县。第一个生日是在1951年过的,虽然尚是黄口小儿,笤发蒙童,但因为这个生日被家人寄予了强烈的宗教意义,所以它给我留下的是苦涩中的一丝甘甜,痛苦中的一些慰藉。那时,新中国成立已经两年多了,西藏也已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进了拉萨,进驻到西藏各地,我们县也成立了解放委员会。但全西藏还没有实行民主改革,我的家乡山河依旧,头人还是头人,寺庙还是寺庙。我出生在一个很复杂的家庭里,家父曾做过官,后来弃官修佛。我没有考证过父亲弃官的原因,我估计大抵是因为官场争斗伤了元气,看破红尘转而求神拜佛。其实,确切地说,我家是个书香世家,祖辈中曾出了三个画家和三个雕塑家。他们画的五彩缤纷的佛教唐卡画,及栩栩如生的佛像雕塑,至今在一些古寺中仍然能找到,西藏著名的桑耶寺中供奉的千手千眼观音,就是我父亲雕塑的。我虽然自小受父母溺爱,但由于家父潜心礼佛,对我寄希望于传承佛祖的衣钵。我三岁时就被削发剃度,送入佛门。因此,我五岁的生日在那时就显得不同凡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孩子生命的开始,而是一个佛门弟子从这一天起,就该正式继承前世修来的佛缘,奠定寻求人生旅途的起点。这起点必须立得庄严、神圣,刻上一个终身难忘的深刻记忆。从此,我要背负起祖辈的期望,开始学佛念经、参禅打坐、遵循戒规。在藏族人看来,入佛门,是为着履行佛的旨意、修炼佛的意志、实践佛的理论,既被视为前世修来的功德,也被看作祖上无上的荣耀。因此,与其说这是在为一个孩子过生日,还不如说是一次宗教的仪式、民俗的表演、文化的传承。这种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是要借助一个生日,把一个单纯的儿童转变成一个虔诚的佛童。让他与虚幻的神灵越来越近,与人间的亲情,则越来越远。这对一个童心未泯的五岁孩子来说,未免太难了。但我生于这个家庭,属于这个民族,就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棵小苗,什么样的气候、什么样的土壤、什么样的环境,决定了我成长的历程。尽管我那时根本不知道,我的命运,从此会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我的第一个生日是在怒江边上的一座千年古庙里度过的。这座庙宇叫“麦巴朱普”,意即“火焰修行洞”,是我们家的家庙,也是离我家不远的两座寺庙贡萨寺和羌日寺的护法殿。这座修行庙宇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据称当年莲花生大师在此地打坐念咒七天七夜,莲花生大师用法杖一戳,地上就涌出了一眼山泉。这山泉因之而具备了神性,老人们能够通过泉水颜色的变化而卜凶吉、算农桑、看气象,人们甚至传说在我出生时,这泉水变成了奶白色。藏族人是个相信神迹的民族,是个与大自然相依相亲、并敬畏自然的民族。世俗万物,皆具神性,自然界中的一些奇异变化,常常被当作神的恩赐。祖辈依泉建庙,整个建筑沿着山坡上的岩石高低错落而建,远远看去像在燃烧的火焰。“麦巴”在藏语里就是火焰的意思。寺庙包括经堂、僧舍、修行洞等,经堂里供奉的是一座高大的莲花生法师的塑像,还有一尊鹿头人身的护法神像。关于这尊护法神,也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很久以前,一个游方僧人在森林里迷了路,一头漂亮的鹿出现在僧人前方,并为他带路,引导他走出了森林。僧人在一个山洞里闭关修行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已修得正果,出来后发现那鹿仍在外面等待。这个传说寓意鹿为藏族人的学佛引路人,因此,家乡的人们视鹿为吉祥的动物,并加以崇拜。这里海拔4200多米高。庙的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高大挺拔的松柏,四季不凋地妆点着苍茫山岭。林中的野羊、马鹿在房前屋后追逐嬉戏。各类不同色彩、大小不等的鸟类在林中飞舞。布谷鸟、杜鹃鸟的叫声,似悠扬的歌声悦耳动听。从古庙中传来的击鼓、摇铃、吹号、敲钹的佛乐声划破宁静的林间传向天际。庙前的草坝宽阔平坦,夏天远看绿草成荫一片青绿,近观白色的格桑花、紫色的杜鹃花、黄色的醉羊花竞相怒放,芳香扑鼻,像大地上的彩色星星。一条蜿蜒的小河从坝中由东向西轻轻流淌,河水清澈见底,河底圆润美丽的鹅卵石舒展地躺着,像山上的动物们遗失在大地上永不孵化的蛋。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草坝枯黄,各种野花已经凋谢。小河结上了坚硬的厚冰,像一条白色的腰带把草坝捆紧。那天,我的生日在一股浓郁的煨松柏干粉的香烟中开始了,它在凌晨五点时起就弥漫在我的卧室,随即,我就被我的老师占堆活佛的诵经声吵醒。他是我父亲请来的老师,年纪五十岁开外,秃顶、矮胖。他学识渊博,道行高深,但总是严肃刻板,让我望而生畏。他那天早晨念的据说是《宝瓶甘露经》,是一部祈诵吉祥的经文。睡眼朦胧中,我才想起今天是个吉祥神圣的日子,是我的生日。但瞌睡使我无法睁开眼皮,我多想再睡一会儿啊!我的侍读喇嘛阿旺丹增此刻穿着整洁的袈裟,蹲坐在地板上撅着嘴、鼓着腮帮,正不停地吹着香炉中的炭火,让烟一阵阵生起,弥漫整个屋子。尽管煨松柏的青烟很清香,但熏得我的嗓子极不舒服,感到呛、感到烦躁,以致于眼泪都被熏出来。家里的大人小孩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把我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到香炉上熏了再熏。新衣是父亲专门请裁缝为我量身定做的僧服便装,里子是羊羔皮,外衬是黄缎子;还有僧侣穿的翘鼻僧靴,整个是软牛皮做的,靴头呈弯钩状,看上去很漂亮。我父亲短暂的官场生活中,曾有一些随从管家。父亲卸官后,随员不仅失散,而且失业。整日鞍前马后跑腿的人,总是习惯看着主子脸色办事,一旦离开了主子,也就无事可做了。父亲有慈悲心,以友情为重,将一个无家可归的随从带到家里,派个跑龙套的活给他干。他的习惯动作是整天弯着腰,垂着手,走路很快,双臂摇摆。只要有人在他面前,他总是扬起头,满脸堆笑,细小的眼睛盯着你。听到别人说话,管它对否,他都像捣蒜般频频点头。母亲并不喜欢他,但一个家庭总需要这样的帮手。这天父亲派他帮我穿衣服。尽管量过身,但那套僧装对我来说还是又肥又大。靴子像个彩色的牛皮船,脚伸进去一走路,靴子都在旋转。我像包裹在一个华丽僧袍里的玩偶,被人们摆布来摆布去,我用目光寻找着我的母亲。我想蜷缩在她温暖的怀里,甜甜地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但围着我团团转的人群中,哪里有母亲的身影?我想,她一定是在厨房忙碌着吧。我的嘴里塞满米饭,眼里含着泪水我把被打得火辣辣的手,缩进袖里,长这么大,没被人打过。太阳刚刚升起第一道金光,透过藏纸糊着的百叶窗,洒进了我的卧室里。父亲进来了,穿着自己那件半新半旧的官服。尽管从衣服上看不出任何官阶,但只要一有喜事,父亲总要把这件官服穿上,再套一件马褂。父亲那时刚满五十,宽阔的前额中间长着一颗黑痣,浓眉下的眼睛圆润闪亮,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下巴上有几绺白须,飘拂在胸前。他进来时满面春风,白须因激动而抖动着。他怀里总是揣着一块马帮从印度买来的英式怀表,镀了金的表壳,已经褪色得斑斑点点,可金灿灿的表链依然耀眼夺目。父亲擅长书画、雕塑、藏医,他的雕刻技艺远近闻名,还经常被人请去雕塑佛像。父亲是红教的虔诚信徒,红教是西藏佛教四大教派之一,早在唐朝时期就由印度的莲花生大师入藏传播。红教不仅建寺布道,还可以居家修行。每修行一年,头上的发髻就盘一圈。我记得那时父亲的发髻已经盘了九圈了,下大上小,看上去就像一个顶在头上的宝塔。父亲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断把怀表掏出来看,然后庄重地告诉我说:“孩子,时辰到了,我们走。”我被父亲牵着手走进家中的经堂。经堂足有两层楼高,宽敞明亮,中间那尊莲花生大师的法像,有五米多高。这尊佛像是父亲自己设计、自己雕塑的,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可以说,我们家的大部分财富,都贴在这尊佛像上了,连母亲陪嫁的首饰都供奉在上面。这座佛像的里层是木架结构,外层是粘泥雕塑,上面涂着厚厚的金粉,看上去庄严巍峨;莲花生大师面色安详淡定,目光深奥慈祥,仿佛能包容世间万象。佛身靠北面南,端庄地坐在莲花宝座上,右腿微微敞开,左腿勾紧。一般来讲,莲花山大师不同的坐姿,代表不同的佛教含义,或悲天悯人,或威压仇敌。我家经堂里的这尊莲花生佛像的坐姿,具有护佑众生平安吉祥的意蕴。莲花生大师的法像前供奉着一百盏酥油灯,一百个圣水碗,一百枝干花等五种供品,俗称“百供”,是在吉祥的节日里才会有的场面。佛堂里闪耀着灯火的光芒,弥漫着浓郁的果香。父亲让我给莲花生大师的法像磕十个头,我年幼体小,匍匐下去,半天爬不起来,但还是双手撑地,硬撑着爬起来再磕。那时我望着佛像想:他真高大威严啊,不磕头要受到严惩哦。在我磕头的时候,旁边的人神情肃穆,只有老师和喇嘛们开始齐声念诵祈祷经,那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在佛堂里回荡,好像怒江江水在峡谷里激荡奔流。这样大的阵势和场面,不要说对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大人,也会心生畏惧。如果说一个人的宗教情感来自于环境和家族传承的话,那么,对神灵的敬畏感就是培养这种感情的第一步;而宗教仪轨则是培养敬畏感的重要程式。这些复杂烦琐的程式对于一个孩子的心灵来说,就是一种熏陶和训练,就是让他进入佛门的第一步台阶,它即便不能立即让你产生皈依之情,至少也让你的心灵被引诱到某个既定的模式和轨道,让你相信,这就是你将来的生活,这就是你必须服从的命运。但在当时,我哪里想得到这些呢?我既不觉得自豪,更不感到好玩,尽管人们用恭敬的眼光看着我,可我巴不得尽快结束这场乏味的游戏。父亲把我引到宽大的客厅,中央有一个“寿座”,是一把没有靠背的方木椅。两边坐的是老师和父亲,客厅两边摆满了藏式卡垫,左边是喇嘛,右边是亲朋好友。我忽然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高大了。九个喇嘛列队向前,手持法鼓、法铃、经书、宝瓶、供果和法器,齐声念诵“祝寿经”,经文大意是:明亮的太阳照耀着美丽的花朵,雪山峡谷沐浴着太阳的温暖;草原上开满灿烂的鲜花,经堂里飘散着神灵的祝福。今天是个祝寿的日子,给我们的未来带来的是美好的运气。接下来,让我起身向占堆活佛磕头,这算是正式拜师了,5岁的生日,就是我这个佛子学佛的学龄,拜师就是正式学业的开始。我给占堆活佛磕了十六个响头,意味着十六个圆满的佛缘,也希望老师将把十六部佛经传承给我,更标志着我已经把老师视为自己的又一个父亲。藏族人经常说:“如果你视自己的上师如佛,你将证得佛果;如果你视上师如菩萨,你将成为菩萨;如果你视上师为凡夫,你将永远停留在凡夫之地。”因此,在出家人的戒律中,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不能违背师命。我那时虽然懵懂无知,但也知道,从今以后,我要接受这位老师的管教了,可我并不喜欢他。虽然也说不上憎恨他,但一见他的面,我的腿就开始发软。磕完头,占堆活佛赐我祝福的经文,那九个喇嘛再次出场,这次他们伴着法鼓、法号,跳着神灵的舞步,口诵经文,分别来到我的面前。占堆活佛先是将一部经书放在我的头顶,这意味着加持佛法,这叫“语”加持;然后又把一尊佛像触到我的额头,这意味着加持佛身,叫“身”加持;最后又捧一尊宝塔,放在我的胸前,口里念念有词,这便是“意”加持了。“语、身、意”三加持,象征着我从五岁起将继承佛的衣钵,行佛所行,说佛所说,想佛所想。我不再是个人的我,我是佛的传承,从此和佛生死与共。这个生日,既是进入佛门的仪式,也是祖辈嘱我立德、立言的仪式,所以繁杂、漫长。拜师后人们又把四周的座垫撤掉,客人们站立在宽大的客厅里看僧侣们的跳神表演。高僧们的舞步合着鼓点和法号,凌空蹈虚,诡异飘逸,像个隆重的晚会。人们看得津津有味,而“寿座”上的我却心神不定,我并没有领会“语、身、意”对我这个生日有什么意义,这些舞蹈是跳给我看的,还是跳给神灵看的?好像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他们似乎并不是在为我过生日,只是自己在搞化妆舞会。记得我从马帮带来的一张印度画报上,看到一副拆成四页的照片:一群身材高大的男女,穿着肥大的衣服和宽厚的袍子,戴上动物头饰的面具,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有位大人告诉我,这是洋人的化妆舞会,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既枯燥乏味,又繁琐冗长的生日仪式还在继续。占堆活佛手捧一个宝瓶出场了,编制成扇形的孔雀羽毛插在瓶盖上。在场的每个人都低着头,伸出手接过占堆活佛从宝瓶里滴出的几滴圣水,然后恭敬而如饥似渴地喝下,并且用手心在自己的头顶上拍一拍。据说,宝瓶里面装有江水、河水、湖水、泉水四种圣水。最后,占堆活佛来到我的面前,将宝瓶中的甘露圣水用孔雀羽毛扇洒在我的身上,说这是为我洗罪,我从前做过的坏事都将被圣水洗干净,我将成为一个洁净的人。我就想:我从前干过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诸如追打野鸡,上树掏小鸟,在神圣的经堂里和弟妹们玩捉迷藏,闹得鸡飞狗跳的,都是罪过吗?能洗得掉吗?难道以后再不能玩这些游戏了么?我肚皮早就贴到脊梁骨,饿极了,只盼望早点端上奶茶、酸奶。可在这种场合,人吃也是一种仪式。吃之前还要先敬神、敬佛,让神、佛先请,人们才可以吃。尽管食物并不丰盛,不过是酥油、红糖拌人参果。但算是那个时代最美最好吃的。人参果在藏语里叫“措玛”,与藏语的“顺利”发音相近,因此吃人参果就意味着“一帆风顺”,这东西也只有在过年和喜庆的日子才吃。那天,最叫人淌口水的食物,不是牛羊肉,而是大米饭。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即便在富裕的家庭,一年能吃上几次大米饭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西藏不产大米,又交通闭塞,大米都是由马帮从遥远的汉地驮运而来,吃大米饭就像过新年一样,隆重而珍贵。当那碗红糖、酥油、葡萄干拌的大米饭摆在我面前时,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这时,坐在我身边的老师占堆活佛一巴掌打在我的手上,威严而低声地说:“先敬神!”我把被打得火辣辣的手缩进袖里,嘴里塞满米饭,眼里含着泪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打过,就是有人对我说几句批评的话,我的父母也总是对我呵护有加。这一刻,我终于有些明白了,我无拘无束的童年,就此结束了。我成了一个与神更近、与人更远的人父亲送我一匹白驹。母亲躬身向我献上一条哈达,跪在地板上,工工整整地向我磕了三个头。生日仪式终于收场了。人们纷纷退出客厅,将我一个人留在“寿座”上。只有一个老僧威严地站在我身旁,就像是我的侍卫官。按照家乡的规矩,喜庆之余总是要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当然不外乎是献哈达、送礼物,说几句祝福的话。首先是家庭成员向我祝福生日。第一个上来的是父亲,他给我献了一条黄色的哈达,送我的礼物是他的座骑“黑玉”母马产的一匹白驹。因为我从家里到寺庙有半天的路程,以后我每个月都要来回一两趟。父亲的祝福语是:知识要在年轻的时候求,良田要在春天的时候耕,你现在已是学佛的年岁了。已经登上了巍峨的雪山,就不要再留恋脚底下的草原了;山上滚下的石头滚不回去,已经开弓的箭不能回头射。师恩大于父恩,一切听从师教。你是有佛缘的,要坚持走下去,定能成就。在这个隆重而繁琐的生日中,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对我的祝福。当母亲拉着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进来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跳下“寿座”,大喊一声“阿妈”,然后扑向母亲,搂住她的脖子,可我身边的老师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母亲今天虽然一身盛装,但穿着并不算华贵。我母亲从来不佩戴珠宝玉器,更不穿珍贵皮毛的衣裳。尽管她也出生于大户人家,并且是方圆几十公里内有名的美人。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天下最美丽最善良的阿妈。我的父母都乐施好善,凡是有亲戚来,无论贫富,母亲都不会让他们空着手回去,不是一支羊腿,就是一口袋糌粑或是几坨酥油。一些生活困难的亲戚来时只牵一匹马,上面搭两个空口袋,走时母亲一定会让他们把口袋装得满满的。母亲常说:“不应该装糌粑的口袋是缎子做的,里面装的却是豌豆磨的豆面。虎显示的是虎纹,人显示的是学问,虎纹在外,学问在内。做人要做一个品德高尚、信仰虔诚、施舍大方的善良人。”母亲走到我的跟前,满眼泪水,眼神呆板,神情卑微。她躬身向我献上一条哈达,然后跪在地板上,工工整整地向我磕了三个头。不要磕!在母亲刚一跪地的时候,我差点就哭喊出来。过去,我常看见别人给父亲磕头,自己也给活佛磕过头,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今天,竟然是母亲给我磕头,让我感到意外、惊讶,似乎一下进入一个紧张、恐惧、迷惘、虚幻的梦中。她是最疼爱我的阿妈,是我最亲爱的母亲啊!望着母亲躬身在地的背影,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了。我不愿因为做了一个佛子,就离开母亲的爱,拉开母子间的距离。我想下去搀扶她,但我的身子刚一动,身旁的老僧就用他有力刚硬的手掌按住我的肩膀。我抬头仰望,他的目光像鹰一般锋利,我害怕了。母亲的最后一磕,长时间地匍匐在地上,似乎在默默地祈祷着什么。她缓慢地站起来,垂手弯腰,退出了房门,到了门口,母亲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目光炽热而痴迷,自豪而哀伤。我那时看不懂这目光,多年以后我时常在回味中,才慢慢领悟到其中的内容。我恍惚感觉到,从这个生日起,仿佛这家中的人,都离我远去了,所有的亲情都对我严肃起来。我成了一个僧童,成了一个与神更近,与人更远的人。欢乐的童年,纯洁的童心,无拘无束的奔跑、无牵无挂的玩耍,就这样被这个生日终结了吗?我的老师,将永久住在我的卧室隔壁这叫什么生日啊?我终于放声大哭。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我被送回卧室。卧室也是教室,今后我的老师将在此授课,他将永久住在我的卧室隔壁。占堆老师已经威严地坐在我床头边的坐垫上了。他让我盘腿坐在床上,然后宣布了几条戒规:以后没有许可不准出门玩耍,除定时的两餐外不许随便吃零食,出家人过午不食,你年岁小,允许每晚喝一杯牛奶;早晨天不亮即按时起床,先是诵经,后是习字。他指着卧室沿墙落地的藏式经书架上摆满的经卷典籍说:“你的这一生,从藏族古典诗词,萨迦格言,再到各类经典,藏医藏药,都要学,要把这些书念完,才算初懂佛学。”我看着那些沉重的大部头经典,傻眼了。夜幕笼罩着古庙,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唯有一闪一闪的酥油灯,像是一个微弱的生命在颤动。我睡在这间堆满经卷、墙上挂满唐卡画的房子里,看着唐卡画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度母像,想起了慈祥的母亲。就在昨天,我还睡在母亲带着羊奶味的藏被里。可现在,她的怀抱、她的双手、她的眼神、她的体温,已是可盼而不可及了,陪伴我的只有这些让人生畏的经书和唐卡画。院子外的羊圈里,羊羔“咩……咩……”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悠扬绵长,牛犊吸吮母奶的声音也不时传来。牛羊都可以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而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了呢?摆放在案头佛龛里的护佛神面目狰狞,怒目而视,就像要扑下来吞噬我,使我感到更加孤独无助、恐惧万分。这叫什么生日啊?简直将我的童年一刀斩断,把我从阳光明媚的天空里,投入到黑暗阴森的禅室里。以后我还可以去夏季的高山牧场,躺在青青的草地上,仰望碧蓝的天空吗?还能在静静的夜晚,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她讲神话传说吗?在我三岁时,母亲常在夜晚的炉火边,夏日的星月下,给我讲格萨尔王的故事,讲部落兴衰的传说。她的故事语言生动,比喻贴切,人物活灵活现,情节感人动听。母亲还有一副优美的歌喉,能唱几百首草原上的民歌。有些歌词在草原上、峡谷中传唱了千百年,有些歌词是她自编自唱的。我听着母亲的歌声,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看来,这一切都已经离我远去了,我终于放声大哭。我的哭声惊醒了占堆老师。他披着晚上打坐时穿的法衣,赤着脚板来到我的房间,表情依然刻板。除了重复那套生日对我的祝词,还告诫我说:“山和山不相遇,人和人总要相逢。我们结为师徒,是前世的因缘。你要做一条游进大海的鱼,跑进草原的马,飞进云层的鹰,就得有学问。我教过的学生,比你妈会唱的民歌还多,我不相信金刚磨不出针尖,何况你是一个聪慧过人、灵智超前的孩子。”说完转身就走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此威严、冷酷,而所说的那些大道理又如此沉重、冰凉,吓得我的心一直怦怦乱跳。扔掉藏袍,我光着身子钻进母亲的被窝里我不当喇嘛了,我也不想学佛了。我只想随时见到阿妈。我在泪眼婆娑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梦见唐卡画上的那些护法神都从画中跳下来捉拿我,他们肩上扛着骷髅,手里拿着铁链,双脚踩着人头,追赶得我到处乱窜。藏传佛教的护法神有各种不同的化身,有善相和怒相。扮愤怒状的护法神一般都显得狰狞恐怖,以威吓佛法的敌人、神界的魔鬼。我被噩梦惊醒了,看看香案上的燃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多久。我爬起来,钻出被窝,站在窗前,拉开窗帘,窗户被一层粗糙的藏纸蒙着。我用手指沾上口水,浸润了藏纸,划破一个小洞,往外一看,先是看到伙房里的煤气灯仍在闪烁,那里的人还在忙碌。伙房旁边是母亲的房间,那就是我的目光要找的地方。母亲的房间竟然还亮着烛光,这让我欣喜若狂。我在喉咙深处喊了一声:阿妈……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要去告诉母亲,我不当喇嘛了,我也不想学佛了。我只想随时见到阿妈,随时都在阿妈的身边,随时听到阿妈的声音,哪怕是骂我的声音。我离不开阿妈的温暖和呵护。隔壁占堆老师的鼾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我确信他已经睡熟,就披了件藏袍,蹑手蹑脚悄悄打开门,在黑暗中飞奔到母亲的房门前。我从门缝中看到母亲坐在床头,手里抚摸着一个黄布包裹,眼光发亮,神情慈祥而专注。灯光下的母亲显得那样恬静、温柔、美丽,就像唐卡画上的绿度母。母亲那时的神态,一辈子都铭刻我的记忆深处。我猛然推开门,低声叫了声“阿妈”,便扔掉披着的藏袍,光着身子钻进母亲的被窝里。她先是惊讶片刻,接着紧紧地一把搂住了我。母亲的力量好大呀,这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爱,最有力量的温柔。这就是一个母亲宽广温暖的怀抱。我哭,母亲也哭。我双臂勾着母亲的脖子,拼命地亲她。母亲抱着我的头,把她的前额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母子的泪水交融在一起,我再次嗅到了母亲身上熟悉的体味,感受到了母亲大海般的温情。我就像一条自由的鱼儿,漫游在母爱的江河中,白天那些繁琐的仪轨,虚荣的祝词,都比不上母亲给我的一个吻啊。母亲想把我推开,仿佛又舍不得;不推吧,我跟母亲的怀抱已经沾连在一起了。母亲推我一下,我在她的怀里钻得更深,母亲就搂得更紧;然后她又推,又搂……反反复复,难舍难分。而屋外占堆活佛的鼾声隐约传来――那是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我相信母亲此刻也有这种感受。母亲怕我冷着,就找来一块黄色的氆氇被,把我裹起来。我说:“阿妈,我要在你的房间睡,再不离开你。”母亲犹豫了一下问:“儿子,今天占堆活佛打你的手,痛吗?”我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只说:“忘记了。”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儿子,阿妈的好宝贝,你听妈讲。你父亲继承了家族的荣耀,他现在像一座古老的房子,不知哪天歪斜。你是支撑着他的唯一的柱子,是他唯一的安慰和希望。你不知道家史,祖辈开头兴旺得快如骏马,现在不能衰落得矮如草原。你是佛家的后代,已经染上了红色的氆氇,就不能说我喜欢白色;经商聚财不是家传,学佛积德才是家规。这些道理你现在不懂。你五岁的生日为什么耀眼光彩,是为了让人记住,‘麦巴’有了后人。要听话,妈送你回去。”我不明白为什么阿妈说的话也跟其他人一样。我心里在想,我只要阿妈,不要当佛子,不要学那些搞不懂的经文。这时,我把阿妈的被子一把拉过来,将我们两个盖住,然后再往母亲怀里钻。我认为,只要我钻进母亲的被窝里,她就不能赶我走。一个小孩子在母亲面前能撒的娇,会耍的赖,我都使出来了。母亲只好从床上起来,点燃房间里的香炉,撒上香粉,让青烟再次冒起,然后将刚才裹我的氆氌举在香烟上薰。这不仅仅是一种来自神的祝福和母亲的呵爱,而是母亲认为:刚才这块氆氌沾了她的身子,对一个佛子所用的东西来说,已经不洁了。她要用香烟薰走氆氌上的凡人之气。母亲用熏好的氆氌再次裹紧了我,将我从床上拉出来。我看见了母亲眼睛里的泪花,也看见了母亲脸上哀婉的表情,但母亲的行动却很坚决。她紧紧地搂抱着我往屋外走,我不断地挣扎,不断哀求,“要和阿妈睡,要和阿妈睡……”以至于有一次差点从母亲的手臂中掉下去了。母亲吓坏了,再次搂紧我,说:“儿子,你要听话。阿妈可从来没有打过你。求求你别闹啦,占堆活佛会听见的。要是他知道你来我这里,你会挨打的。你阿爸也会骂我的。听话呀儿子。”我终于被母亲抱回我的房间,占堆活佛还在隔壁熟睡。母亲把我放在床上,用一条毛绒绒的红色氆氌把我裹好,又说了很多鼓励我好好学经的话,不断地哄我,亲我。母亲说:“阿妈可以爱你、想你,但妈不能将你育成古柏、做成栋梁。你要听占堆活佛的话,他的名声大如雷鸣,他的知识多如林涛,是你父亲以建一座小庙的功德请来教你的。你要珍惜啊!”我再一次把手伸进母亲的怀里时,无意间碰到一件东西,我把它拿出来,原来是白天母亲给我献的那条哈达!这条哈达不是很新,上面甚至还有酥油的痕迹。既然我不能留住母亲,就留下母亲的这条哈达吧。因为那上面有母亲怀里的香味。我对母亲说:“我要这条哈达。”但是母亲把哈达拿回去了,她说:“儿子,哈达不能给你,以后再给你讲这条哈达的故事。你要早早地睡,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念经呢。阿妈每天早晚都会在佛、法、僧三宝面前为你祈祷的。”一条哈达背后会有什么故事呢?那时我还不明白。白天母亲在向我献完哈达后,就将它取回去了。我没有想到母亲会一直将它揣在怀里(编者注:今后将刊这条哈达的故事)。母亲终于要走了,她狠狠地亲了我两口,她眼里的泪花再次洇湿了我的脸。我感到伤心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顾惜我此刻依恋她的心情!在母亲跨出门坎时,她仿佛是做了件什么错事,还不断扭过头来望着我,我还能清晰地看见母亲眼眶里的泪水。可是母亲却忘记了门槛的存在,她绊了一下,差一点跌倒。我大叫一声“阿妈”!但我的呼喊只让母亲更慌张、狼狈,她的背影倏然消失在黑暗中。是泪水迷糊了母亲的眼,让她看不见地上的路?还是门槛有心,不让我的母亲就这样离去?我人生的第一个生日,就是这样,既让我伤心,又令我怀想。生日对其他的孩子来说,是快乐无比的,而对一个佛门弟子,则是进入佛门的第一扇门。今天我回忆起五十多年前这个佛门生日,只是想再现当时西藏历史背景之下的一种民风民情,以及它体现出来的文化特色。其实,不同民族间的区别,根本上在于文化的不同,迥异的文化造就了不同的民族特色。民族之间的沟壑,实质就是文化认同上的沟壑,而民族之间的团结融合,是建立在对彼此文化的尊重理解基础之上的。我们或许可以从一个孩子的生日,看出一个民族曾经拥有的过去。丹增 中国文联副主席13岁被送入西藏公学,后成为西藏第一位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生、西藏第一位新闻记者出身的省部级官员。曾任西藏自治区副书记、云南省委副书记。最受喜爱的作者文章(点击小标题查看)本文有删节,标题有改动。原载《十月》(2009年第3期)。图/龚垠卿(版权三剑客所有)赞是一种鼓励 分享传递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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