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的石碾子图片,细长,是耕地用的吗,有收藏价值么

嵩县的朋友请帮忙,有谁知道哪里有在用的石碾子,本人急用、急用。_嵩县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成为超级会员,使用一键签到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329,654贴子:
嵩县的朋友请帮忙,有谁知道哪里有在用的石碾子,本人急用、急用。收藏
嵩县的朋友请帮忙,有谁知道哪里有在用的石碾子,请告诉详细地址,本人急用、急用。在这真诚感谢提供信息的朋友。
0元预约!「忠于体验 打磨颜值」魅蓝 6即将火热上市!
或者电话132
需要多大的呀?
大概直径两米多的,小点也行,知道哪里有吗?
又见你帖子了 我老家有联系我带你去
大坪青沟水库农家宾馆有!
你好,现在还在用吗?怎么联系。
登录百度帐号推荐应用长篇小说旧作:到处(二)
正文:事件调查
1、调查报告(一)
我就是红布县社会调查办公室主任、调查小组组长黎一粒,现在,我正在亲手来写这份调查报告。出于对责任的承担和慎重的考虑,今后的调查报告也准备由我亲自执笔。我们(请注意我代表的是调查小组!)会写回很多份调查报告,调查的具体进展和阶段性成果都会在一份又一份的报告中得到精确、及时的反映。这一点请上边放心。在进入调查报告的正式内容之前,我要向你们上边说明,我这时候起草的调查报告,也可能包括以后的所有调查报告,都会有意弃公文笔法而不用,这不是顾及多么复杂的因素,而仅仅是为了把要调查的事情尽可能整清楚;请你们上边承认并尊重我的做法,不要再像过去我给你们整一号什么文件,起草一份什么讲话稿,不在这里划一条线线,就在那里画一个圈圈,不要再那样了,从今往后就在任何地方什么都不要圈点了——以免我看到你们上边这些文理不通的人的圈点时嘴角一不小心露出蔑视的冷笑,就算是你们帮助我、不使我陷入危险的境地吧——我整公文已经五年矣,我已经厌倦、恶心和绝望,请允许我换一种笔法写调查报告,就算是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积点阴德吧。
先向你们上边介绍一下调查小组的全体人员。本人黎一粒,现为红布县社会调查办公室主任;同时,本人还有别的一些身份:县长施安政秘书,红布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红布县志》副主编,综合年刊《红布传奇》主编,一起起名公司和蚯蚓公司兼职顾问。本人来自农村,三十多年前出生于一个叫做三棵桩村的地方,该村隶属于红布县施初乡。三棵桩是一个有名的地方,村里有个小村子叫做姑娘草坡,漫山遍野都是蚯蚓公司挖出来的矿洞,一个叫做洪发洞的矿洞下边的山嘴上有个庞大的选厂,选厂里的机器没日没夜地折腾,上边的烟囱一直在冒黑烟,下边的管子一直在淌黑水。好多年前,清澈的三岔河流过三棵桩。本人已经结婚,并且孩子都五六岁了。妻子系无业人员,她大多数时间都无所事事、一声不响地守在家里。我家的房子是租来住的,客厅的窗子被不足一米以外的一堵可恶、欺祖、狰狞的墙壁严丝合缝地遮住了,不说阳光,就是一般的光线也很透不进去。妻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她的头发、面孔、耳轮,还有手、手指甲,还有脚、鞋子,全部都是阴暗的、阴森的、阴气的。她本来可以打开电灯;可以更多地呆在其他房间里,我家的房子除了客厅应该说都是明亮的,特别是卧室,阳光要在窗帘上照射好几个小时。可是她偏偏就是长时间把自己放在光线很暗、不可能见得到阳光的客厅里,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霉烂,全身都会长出青苔,青苔里全是毛毛虫,但肯定要这样下去,这已经是不可能改变的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打发时光的。她本来是有一些事情要做、可以做的,比如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陪孩子玩游戏,不过她不做,什么也不做。与她相反,我们的孩子不喜欢客厅任何阴暗的角落,他总是在明亮的卧室里。我很少回家,很少和妻子、孩子在一起。我不太清楚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不用厨房和晾衣绳的三口之家,很多事情是难以想象和难以置信的。我也猜不出孩子是怎么打发童年的。妻子和孩子,是我家的房子里一阴一阳、一暗一明的两个幽灵。孩子比妻子幸运一点,上幼儿园以后,他就交上小朋友了,有小伙伴玩了,但妻子是一个朋友也没有,一般女性都不愿意与一个出身吏的家庭、婚后也依靠小饭馆和洗衣店度日,总之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相处。妻子除了无声无息地坐在暗室一般的客厅里,她情愿做的事情仅仅是一个人到外边的街上去。她脸色苍白,身体略微显露出浮肿的迹象。天啊,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并且还为我生了个孩子。我坚信她总有一天将要突然死去,或者虽然不死但突然就不见了。对照我个人的现实,本人对这次事件调查持悲观态度。我说的是,如果对我妻子、孩子、我们一家展开调查,能使我们的生活——阴森莫测、不可逆转的生活真相大白吗?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调查小组连本人在内一共八人,另外七人分别是:
马平,彝族,红布县公安局副局长。此人婚姻和睦,家庭幸福,在县城里有一套建筑面积为127平方米的住房,身高176厘米,体重80公斤,35岁,喜欢穿尖头皮鞋,手背上有过一处刀伤,发型为寸发,洗发习惯先用飘柔洗发水,然后再用康王洗剂,思维、做事有机械、刻板的一面,比如用了康王洗剂,硬是要靠准时间,恰好五分钟后方用温水清洗,几乎无头屑,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同志。三年前,马平负责过对背阴坡偷牛盗马、盗抢婴儿团伙的调查,形成了一篇题为《现代文明何其远》、长度为八千多字的调查报告。虽然调查并没有接近偷牛盗马、盗抢婴儿团伙本身,最终停留在外围调查的阶段和水平,尚未能通过调查为公安一窝端掉、连根拔起这个团伙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但调查报告毕竟找准了出现这个团伙的土壤和根源,大体上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贫穷是万恶之源之类。我们这次事件的调查报告,每一份都会充分参照和适当借鉴马平同志的《现代文明何其远》,在此谨以说明,并对他表示谢意。
卯世昌,男,二十多岁,中专学历,学的是建筑专业,系红布县建设局普通职工,同事一般称之为“卯工”。之所以把他抽调到调查小组,主要是考虑到在今后的调查中,要使用到一套先进设备——德国进口的经纬仪,这套经纬仪不消现从德国人手头去买,我县建设局就有一台,通过与局长协调,仪器倒是借到了,但局长说要派出专门技术人员使用这件宝贝他才放心。基于准确定位和精确测量在即将展开的调查中的至关重要性,卯工虽然是一个学历较低、资历较浅的小年轻人,但还是有必要将他摆在调查小组成员的第二位来介绍。在这里,我还得把事情对你们上边说得再清楚一点。传闻之中的“人祭”事件,发生的具体地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甚至有人指明其中一起就发生在我的故乡施初乡三棵桩村。我们不管社会上怎么传闻,必须相信科学技术,邓小平同志就说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人祭”事件如果真的发生过,那么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究竟发生在哪里——这正是我们调查工作的关键和重点所在——无论是谁说的都不准数,我们计划、策划用代表世界领先水平的德国制造的经纬仪来定位、来测量。……卯工还没有女朋友,也许是暂时不想找,或者是找是找过但一时找不到。卯工虽然被调查小组唯一的一名女成员亓小鸣蔑称为“小青头”,而实际上他不可能还没有碰过女人,他说他们那些人早就知道唐小红了,说明他们出入过灵地小瓦房一类的地方,也许和唐小红本人都曾经有染。你们上边在这份调查报告中看到了这一点,就哪里看到哪里丢,切不可轻易、随便乱传,万一又弄成什么传闻,就又要成立调查小组展开调查了。
李宛全,快四十岁的人了,戴着眼睛,现供职于红布县地方志办公室。这个人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参加调查小组的,并且说得出充足的自荐理由来。这也许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他迄今为止已经有76个记事本了,自荐时选择了其中的10个抱来我看。我看到的记事本上写得密密麻麻、记得清清楚楚。他记事总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工作记录”,一是“私人记录”。工作记录里记载了他在工作中每一天的行踪和做了一些什么,即使无事可记,他也要写道:“上班,无事。”或者“周末在家,一时无事。”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私人记录我看得比较少,但我注意过其中的一则,全文如下:
“某年月日,星期天,半阴半晴。
因为可以不上班,多睡了一小时,八点正了才起床。我的表上是八点正,但妻子的手机上八点还差五分钟,她叫我再睡五分钟,我说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她也承认手机上的时间经常走不准,所以就同意我按表上的时间起床。起床后,到小石桥豆浆店买豆浆。我们不习惯使用塑料袋,买豆浆都是用一个常年用着的不锈钢的缸钵去装。我叫老板娘再加一两小勺白沙糖,她装作没听见,她每次都这样,我也每次都要叫再加一点。我知道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但妻子就是喜欢吃得很甜,她把买回去的豆浆倒进碗里,总要加上一大勺糖,用筷子和上大半天。
吃完豆浆就去买菜,但在这个春不春、夏不夏的季节买菜不好买,品种太少了,而且好多菜上都有肉眼难以看出来的小虫虫。妻子很不高兴。不高兴也没有什么办法。在菜市场逛了一大早,最后只好买一点蚕豆,准备焖蚕豆饭吃算了。并且可以一次性多焖一点,连晚饭也一并解决掉好了。
午饭后,妻子织毛衣。我们本来准备出去打牌,或者约几个人到我家来打,但凑不够人。我就看电视。电视也不怎么好看,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春天即将结束、夏天就要来临之际,别的事情不好整,但瞌睡多,睡了也舒服。
晚上就吃焖好的蚕豆饭。饭后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在小广场上散步,碰到几个熟人,他们约我们去打小麻将,我们不打小麻将,我们只打牌,但他们不打牌,只打小麻将,所以没跟他们去。”
把李宛全吸纳进调查小组来,可以利用他多年来养成的记事习惯,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
亓小鸣,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共青团红布县委员会副书记,未婚。抽调她是考虑到调查小组性别比例上的平衡,同时也希望能达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朴素效果。按我的计划是再抽调一名女成员,那样,她们两个在工作分配和生活照应上都要方便一些。但亓小鸣谢绝了这个带有照顾性质的安排,她说:“不消再要哪个女的了。我小时候就不想和女的在一起玩。”所以,亓小鸣就成了调查小组唯一的女成员。这个人我现在还了解得不多。以后有什么,我又再向你们上边报告。
老张,红布县信访局老同志,他不仅有一张白皙、几乎不长胡须的脸,那么大年纪了看起来都像个奶油小生,而且还有丰富的信访工作经验,善于瞒、骗、吓,能在第一时间内稳定住要闹矛的人的情绪,打通他们的思想,稳住他们的阵脚,使他们不能反弹、不会扩大事态、不敢乱来。老张不喝酒,但爱抽烟,喜欢占一点单位和集体的小便宜,我发现过好几次,他把饭桌上抽剩的纸烟偷偷装进衣袋。一看他偷烟这个动作的老练和不动声色,我就对他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但也要看到老张慷慨的一面,不管是偷到的烟,还是他自己买的,他都主动发给别人抽,就连三棵桩那些永远抽不起昂贵纸烟的农民,他也一视同仁地发烟给他们,还一边发烟一边模仿吏的方式说话:“乡亲们,我们请不起你们吃饭,就请你们抽一支纸烟吧!”一下子就拉近了调查小组与善良农民之间的距离。老张随时说话都是代表调查小组,从来不说“我”,而是说“我们”,他没有什么个人主义倾向。
云飞,是一个男的,本姓邬,可能是为了标新立异,不经父母和家族同意,擅自去掉邬姓,起了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这个人有很多毛病,比如在一些形式上翻花样,挎个包也不正二八经地挎,斜挎在腹部一搭一搭的;经常穿宽大无比的牛仔裤——说不定是自己专门改制的,因是红布县电视台的摄影记者,照相机不挂在脖子上,而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我们调查小组本来也可以在电视台选一个正经一点的年轻人,但把云飞喊来跟着我们调查,主要是看着他那种样子就比较开心、比较好玩。
聂大新,某高校本科毕业生,刚刚分配到红布县交通局工作。这是一个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的小伙子,特别擅长于绘制地图。我们需要这个专业人才。他更多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调查报告中有什么我们又再说什么。
接下来,我向你们上边交代一下这次社会调查的背景。红布县出现“人祭”事件的传闻,据我们现在的了解,实际上是从外边传进来的。外边传是在传,但传的人很多都不清楚红布县在什么地方,是祖国的南方还是北方,是东部还是西部。所以说基本上是以讹传讹,无中生有,添枝加叶。同时也表明传得相当宽、相当广了。在我们出发前,我在办公室去网上查了查,输入“人祭”这个关键词,能搜到两万三千四百多条相关内容,我草草流览了一下,好像也没有找到指明发生在我们红布县的,甚至没有发现发生在今天的。网上说的“人祭”,它差不多已经不是什么具体事件了,顶多是远古部落以及奴隶和封建两种社会形态下的泛着黑光的阴暗历史,这种历史虽然是对人性的极大践踏,冒着一层层血泡,但现在我们已经闻不到那股血腥味了。事情正在发生变化,“人祭”现在已经是一种所谓文化了,网上的说法有这样一些:“一种残酷的祭祀文化”,“属于巫文化的范畴”,“流行于日本的女体盛和祖国一些地方的地下人乳、人体宴,很可能有古代人祭的文化渊源”,等等,还有很多。从外向里的传闻,有一件是这样的:
说是在一个叫做红布的县份,要在一条河流上修一座大桥。外边的传闻中,这条河流是无名的,但在红布县一传开,河流就有了名字,就叫三岔河。三岔河在红布县,确实算得上大江大河了。自从三岔河与蚯蚓公司、矿石、选厂联系在一起以后,你们上边哪个没有到过那里呢?蚯蚓公司出于挖矿石的需要,拟在三岔河上修一座桥,这座桥能有多大呀。站在三岔河边一看,选址处跨度最多五十多米,在泱泱祖国是小桥一座,根本不值一提啊。蚯蚓公司自己就有建筑队,但牛一降本人可能认为他的建筑队只适合给别的单位和个人做工程,为自己做根本不放心,所以把三岔河桥承包给一个工程队。工程队负责人比较固执,偏爱用石料,不太喜欢钢筋混凝土,据说是精读过一些建筑方面的书籍,是一个有一点点文化的匠人,他说起梁思成著的《中国建筑史》来头头是道,以梁思成所认为的中国古代建筑用石失败之处在于使用卯榫结构,究其原因,实属对石性缺乏研究、把握不够为理论支撑——他还能背出原话来:“盖石性强于压力,而张力曲力弹力至弱……如各地石牌坊、石勾栏等所见,大都凿石为卯榫,使其构合如木,而不知利用其压力而垒砌之,故此类石建筑之崩坏者最多……”,大讲石料的耐压性,还真把只是识一些汉字的牛一降唬住了,于是,牛一降同意他用石头来修桥墩。工程队就地取材,在三岔河沙滩上开凿石料,偶尔放几发炮,好些天都是錾子凿石的“哐哐哐”声,密集的声音之中散发出淡薄的火药味和浓厚的石头味,晃动着石匠汗渣渣的脑袋和硬梆梆的手臂。这是白天的情景。到了晚上,工程队雇来的神巫——一般是两人,可能在石匠收工以后,一个人呆在数里内无人居住的三岔河边会感到害怕,主要是怕鬼——在三岔河边一个石匠们弃而不凿的大石包上席地而坐,围着一盏招灵灯,开始招灵。招灵灯实际上非常简陋,和三棵桩一带农民家里自制的马灯大致一样。这种灯一般用墨水瓶来做,家里没有写水笔字的学生的,要么向有写水笔字的学生之家找一个,要么跑到村上的卫生所讨来一个大小适中的药瓶,无论是墨水瓶还是药瓶,一律在瓶盖上穿一个恰当的小孔,瓶盖上放一段牙膏管嘴嘴,在瓶盖与牙膏管嘴嘴之间垫一块不易传热的木片——懒散的也有干脆垫土豆片、萝卜片的,从牙膏管嘴嘴里穿进一束棉线,或者一张卷成小圆筒的棉纸做灯芯,一般称为灯花,灯花的大部分都装进瓶里,在瓶里倒上煤油,点燃灯花,即可用于室内照明了,通常都叫亮子。但要把亮子拿到室外去用,需要外加一个罩子防风扑。这种罩子的制作也是因陋就简:找一个玻璃酒瓶来,在高度合适的位置绕上一圈浸湿煤油的棉线,平平地拿在空中,点燃棉线,上下转动酒瓶,等棉线充分燃烧后,将酒瓶口朝下插进冷水中,水面与绕棉线、烧棉线处完全吻合,少许,抽出酒瓶,握住瓶口轻轻一取,酒瓶就较为干脆、整齐地从绕过棉线的地方一分为二,瓶口那一截一扔了事,下半截就是灯罩。灯罩做成了,再在上面网上一段细铁丝,纽出一个提手,把亮子放进灯罩,就是一盏完整的马灯了。招灵灯的罩子上点过鸡血,已经变得乌黑,乌黑的鸡血上粘一两匹鸡毛,鸡毛是灰白的,灰白的鸡毛在小风中一飘一飘的,飘动的节奏与亮子闪烁的节奏鬼使神差地合拍。招灵灯——一盏特殊的马灯——提手上拴着几缕白纱,不长,也在小风中一飘一飘的,也与鸡毛飘动和亮子闪烁的节奏相和谐。两个神巫一个坐在招灵灯的这一边,一个坐在那一边。神巫都穿黑衣,黑衣可能非常肮脏,被泥巴粘过,被汗水泡过,被食用油、汤水滴过,总之,作法的黑衣一辈子不清洗。个别神巫致力于法术修炼,专门走歪门邪道,会在法衣上——也就是那种黑衣上——贬上处女的月经,贬上乌鸦的眼水,贬上头胎婴儿的羊水,贬上清明节零时正点三岔河源头的水滴,贬上雨露那天清晨的露珠和霜降那天深夜的霜。还有比这种神巫更邪的,他们想修炼成仙,方法途径一般都是采阴补阳,行事之时,地点都是野外,不是月明星稀,就是月黑风高,身下垫的就是这法衣,就增加了法衣贬上去的东西。神巫在施初——其实不仅是施初,在红布县,除了县城所在地蚂蚁镇,在所有乡村,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不少农民父母都以能向神巫的法衣献上女儿的月经为光宗耀祖,月经一般是用新棉花采集的,处女谨慎地把血淋淋的棉花持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指尖能感受到肤浅的潮湿和微弱的温热,脸上洋溢着宗教般的虔诚,全身产生向神灵献身的激动。因为是处女的父母事先与神巫约过的,所以神巫就端坐在一间黑房子门口等待。处女到了,神巫面无表情、举止慵懒,也用拇指和食指来夹月经棉花,夹到棉花,看都不看处女一眼,就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进黑房子里面去了。处女被禁止进入黑房子,她在门边探头探脑,但肯定什么都看不清,顶多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神巫在某个角落站着不动,估计他在往法衣上贬月经——处女总是把事情想得过分简单。神巫好像从不过细去看棉花上的月经,进了黑房子,神巫用两根指头——还是拇指和食指——夹着月经棉花,直接放在鼻孔下边长时间地闻,闻的时候,神巫闭上肉眼,于是那双常人看不见的天眼就自动打开了,天眼就像大城市里交通要道上安装的电子眼,开始以神巫的脑海为大屏幕播放处女录像,有些处女显然是假的,大屏幕上就放出一幕乡村少女失身的场景,神巫用闭上的肉眼记住了破了少女之身的男方,——神巫接下来就会仿男方的样子剪一个纸人挂在黑房子的墙上,花上好几个时辰对着纸人念咒语,然后,男方就渐渐恹恹而死,即使不死,也终生未能婚娶,即使婚娶了,也一生不能生育,从此绝后——那些货真价实的处女,如果录像上放出来的不是初潮采集的月经,神巫也弃而不用,用一根棉线拴起,过后抛到黑房子的瓦上去晒太阳,起风了,下雨了,都不再理会,——只有处女初潮月经,神巫才完完全全地贬在法衣上。就是这种修炼,衍生出一种神职:神巫从月经看处女。在三棵桩一带,那些小年轻人找了个女的,都会想办法弄到她的月经,送去给神巫看是不是处女。送月经的时候,小年轻人些还要同时送去一两瓶“瓶子酒”,如果送成“散酒”,就得有四五斤。一些自知有破绽的女的,只好倾其所有私房钱,偷偷地给神巫买最大的猪脑壳和最贵的酒水送过去;一分私房钱没有的,就去找神巫先说好,给神巫做一双鞋,纳三双鞋垫,一些情况是,神巫秘密应许,还有一些情况是,神巫提出来要与女的采阴补阳。这些女的打点好了神巫,主动采集月经交给暂时交好的小年轻人,让他送到神巫那里去。神巫的天眼——电子眼——录像,在“瓶子酒”(“散酒”)、猪脑壳(酒水)、鞋(鞋垫)和采阴补阳之后,一一自动翻拍、改编,在神巫脑海的大屏幕里播放出来,全都是处女。凡是混得走的神巫都有两大硬本事:一个是神巫未翻拍、未改编的天眼——电子眼——录像,总是忠实地记录,用的是纪录片风格和手法,本来是处女的,它不会录成不是,本来不是处女的,它也不会录成是;一个是神巫采阴补阳从不碰处女,而且历来没有出过事。很多农民父母和农民丈夫,都清楚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的,在神巫铺在山坡上、水沟边的法衣上躺过,但他们从不惦记此事,这种事情就像神灵的暗一样,黑一下就过去了,就像神灵的光一样,亮一下就不在了。除了自己的妻子,神巫不会让任何女的怀上他的孩子。三棵桩是孕育神巫的地方,这里出去的神巫游历四方,名声远扬。神巫的神职繁复多样,一般有如下这些:一是神判。从月经看处女是一种隐秘的神判,是男女双方和神巫本人的共同秘密法事。作为一种公开法事的神判,主要是捞油锅。捞油锅的场面非常宏大,经常是在一大块院坝里或者一个空空的梁梁上,搬三个大石头来支起一大口铁锅,铁锅必须是新的,刚用铜油炮制过,刚用清水涮过,刚用荞面烙过巴巴。铁锅里倒上汪汪的清油,清油很清,很凉,往铁锅底底上看去,可以见到蓝荫荫的天空、白花花的云朵,天空和云朵虽然高、虽然远,但泛出冷,泛出寒,即使是三暑天也是这样。神巫穿着法衣,外表像一截枯木,内心可能是火热的,紧闭肉眼——同时也许打开了天眼——立在油锅边,就像在作法,也像在假寐,也许处于一种法力无边的自我膨胀之中,也许处于上一次采阴补阳的锤炼和下一次采阴补阳的酝酿之间的短暂空白之中。太阳的强烈光线至少是明朗光线移了一下——捞油锅的日子总是晴空万里,神巫忽然睁开肉眼——天眼自动关闭,盘腿坐下,吩咐点火。于是候在一旁、已经心急火燎的也穿黑衣——法衣的小年轻人,神巫的徒弟,小神巫,将事先预备好的火纸塞到油锅下的三个大石头中间,擦火柴点燃。三棵桩是梁山地带,火纸是从河边——三岔河一带买来的。这种火纸以竹子为原料,用爆石灰和仙人掌在池子里浸泡四十多天,用石碾子辗成竹浆,把竹浆倾倒在一个三尺见方的设有入水口和出水口的清水池里,用两尺长、一尺二寸宽的帘子舀成纸浆垛子,待水分减少后分成一张一张的。火纸还保留着竹子的一部分性质,在三个大石头中间十分肯燃,能沿着油锅升起比直接烧竹子更为美丽动人的青烟。神巫解开法衣的纽扣,披胸露怀,施展法术,不让青烟变粗变细,也不让青烟变弯变斜,小风一起,神巫破口大骂:“苍天在上,我日你小姨子啊,喊你不要起风呀!”小神巫只管将大捆捆的火纸往火焰上添,一个时辰,清油沸腾,院坝里或者梁梁上飘出只有炒菜时才闻得到油香气。下面开始捞油锅。神巫示意小神巫卷起法衣的一只袖子,小神巫犹疑了一下就照办了。神巫示意小神巫把卷起袖子的那只手伸过来,小神巫犹疑了一下就照办了。神巫在小神巫的手上吐了七七四十九泡口水(而不是口痰),神巫的口水比常人的多,小神巫的手上全部湿了。神巫从法衣口袋里取出一枚铜钱,随手一丢,铜钱落入油锅,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发出气味,类似于炒菜时铝勺子与铁锅剐了几下的气味,也许实际上并不能发出什么气味,所谓气味,完全可能是从声音转化过来,声音左耳进、右耳出,还没有散,再次钻进鼻孔。神巫示意小神巫把油锅里的铜钱捞起来,小神巫犹疑了一下就照办了。小神巫本来就站在油锅边,所以不需要他走动,他弯下腰,却又把那只手举过了头顶。这时候,院坝里或者梁梁上人头攒动,除了眼睛,他们的身体和身体上的器官都暂时派不上用场,手脚不会动弹,嘴巴不会张合,大脑不会思考,心脏不会跳动,血液不会流动,只有眼睛会看。但没有哪个看清楚小神巫的手是如何伸进油锅,是如何从油锅里把滑溜溜的铜钱捞起来的。院坝里或者梁梁上的人其实只是在一阵自己无法左右的恍惚过后,看到小神巫的手里——也是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枚铜钱,铜钱与神巫丢进油锅的一模一样,可是实际上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先丢进去的那一枚究竟是什么样子、有哪些特征;看到小神巫的手油淋淋的,既像清油,也像口水,不过,他们深深地怀疑小神巫的手能快到伸进油锅里捞了一转还看不过来的程度。——真是神秘莫测啊。神巫示意所有人都过来捞油锅,所有人都犹疑了一下,但都照办了。不捞说明你心中有鬼,拒绝捞说明你就是那个要发现的人。于是捞吧,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捞。小神巫恪守职责,继续往油锅下边添火纸,使油锅保持在良好的沸腾状态。油锅不烫谁的手,谁就是清白的,谁就可以松口气、微笑着甚至得意地离开油锅,站在远处观看别人捞油锅,也可以丢下院坝或者梁梁扬长而去。油锅一旦烫伤了谁,谁就是哪个要抓的贼、通奸者……神巫把这个人交给主家发落,把已经冷了的荞面巴巴分给所有在场的人,连贼和通奸者也能得到与别人相同的一份,吩咐小神巫倒好还没有冷定的清油、背起还有些烫手的铁锅,把剩余的火纸塞在小神巫的腋下,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主家发落贼和通奸者的场面血气冲天、阴气缠绕,放到今后的调查报告中去说算了,所以神判已经说完了。二是送亡灵,主要就是做道场,也放在后面的调查报告中来说。三是驱鬼祛邪,这种神职亦真亦幻,花样百出,怀着千奇百怪的目的。如果你们上面对这个也感兴趣,我们在今后的调查报告中也可以附带提上一笔。四是招魂,既有为失魂落魄者招魂,击败阴间的纠缠,把这个人从冥界拉回来的;也有吸纳、窃取阳气旺盛者的灵魂挪作他用,或是“害一个救一个”,或是达到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两个围着招灵灯,在三岔河沙滩一个石包上席地而坐的神巫,他们正在干的事情,就是这招魂中的后一种,三岔河一带称这种招魂为“招灵”。神巫从夜幕降临时开始作法,一弄就是三个时辰。神巫作法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一边枯坐一边念咒语,唾沫横飞,由于嘴巴干燥,舌头隔三岔五地舔一下嘴皮;一种是在石包上——小小的地盘——翩翩起舞,不像蝴蝶,而像蝙蝠。一种静,一种动,两种形式交互出现,是静中有动和动中有静。三岔河河面和沙滩上飘扬着两个神巫艰深晦涩、稀奇古怪的咒语,这些咒语就像穷山恶水的山歌,吐字不明、节奏紊乱、旋律摇摆,就像到底要唱什么,唱歌的人并不清楚,就像该不该这样唱,唱歌的人也没有把握,那就管它的,张口就唱,唱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也没有办法了。也许,神巫听到自己的咒语,一时觉得像情歌,表达的是对爱情的向往;一时觉得像孝歌,表达的是对死者的追忆;一时觉得像梦话,似乎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但又好像一切都已经表达得差不多了。三岔河的大石包上,身着黑法衣的神巫就像蝙蝠在雨过天晴、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夜晚,清爽、烦躁地上下翻飞,把模糊的影子打在招灵灯光线所及的范围,仿佛好多鬼在沙滩上乱作一团。神巫作法招灵一共是九九八十一个夜晚。在这八十一个夜晚,方圆十里内那些灵与肉结合得不够紧密的人,就会灵魂出窍,飘到三岔河这里来。神巫有本事把这些飘来的灵魂附在石匠加工好的石头上,就像水泥砂浆一样被一起用来修桥。这些丢掉灵魂的人,大多数是懵懂的孩子,他们小小的灵魂还没有在肉体里住惯,听到不远处神巫的召唤就飘走了。也有那些喝醉了的成年男人,还有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魂不守舍的成年女人。灵魂一旦被压在桥墩下,再找别的神巫来招魂也招不回来了,即使生拉活扯地招回来,也像用过的砂浆水泥一样,再也用不成了。所以方圆十里的农民,在神巫传统的支配下,成年男人在此期间滴酒不粘,成年女人安分守己,孩子不准早早睡觉,也不准随便喊别人的名字,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答应。也有手边宽裕的,找一个神巫来,在家里作法,保护全家人的灵魂不飘走。但这种神巫很难请到,一是神巫界有它的潜规则,招灵的神巫不是在害人,他们的行为完全是职业、工作性质限制的,就像执行死刑的枪手,谁破坏这种潜规则,就会遭至同行的仇恨,为同行所不耻;二是除非自以为法力过人的神巫,否则是不会来的,因为两方面的神巫一旦闭上肉眼就打开了天眼,一场斗法无可避免。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人守不住自己的灵魂,让它飘走了。这些丢掉灵魂的人,在世上的时光就不多了。我家住在三棵桩,这些事情我们小时候就是司空见惯的了。不仅修桥兴招灵,而且开一口矿洞、洗一次山都兴招灵。“洗山”是神巫应一个村子或者更多村子的集体请求,对一匹邪恶的山作法,用鸡血、羊血或者牛血荡涤邪气,使今后在这匹山上,不再突然摔死人,也不再突然摔死牲口。神巫的作法,其实也是招灵。那些飘来的灵魂,事先就做了替死鬼,以后当然就不会再死人和牲口了。神巫说:“一匹山上要死多少人,实际上是定了的。只是这么一弄,死法就大不一样了,不那么血肉模糊、血肉横飞和不得好死、死无完尸了!”
我们要告诉你们上边,至少三岔河修桥招灵这件事情,已经被传成“人祭”了。传闻说的是,三岔河桥一边桥墩下活埋了两个孩子,均为男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一个是从背阴坡盗抢来的,雇三个人去干的,一个付了他们一千二百块钱,一人发了一包“小熊猫”纸烟,一个是……
我们很快就要到达三岔河了。
红布县社会调查小组
某年三月二十日
(无公章)
2、调查报告(二)
调查小组住在三棵桩村公所。村公所离我的老家只有两公里。我本来打算回去住几宿的,回想起来,我已经是好些年没回老家了。但我父亲怕我住不惯,说是村公所的墙壁前一久才刷过白灰,一米高的墙脚漆成了绿色,每一间房子都亮堂堂的,而且木楼板和木望板全部修缮一新,随便搭一个地铺都可以睡得很舒服,所以坚决不让我回去住。我父亲是施初乡远近闻名的老木匠,参加了三棵桩村公所的维修。我父亲说,维修村公所的钱是蚯蚓公司出的,他都苦到了一千多块工钱。蚯蚓公司长期在临村姑娘草坡那边挖矿,三棵桩的井水差不多都渗到矿洞里面去了。所以很多农民就和蚯蚓公司闹矛,就和蚯蚓公司滋事,蚯蚓公司只好出一笔钱给村公所,村公所就会出来压这些闹矛和滋事的农民。用来维修村公所的钱只是其中的一小笔,更多的部分村上那几个人分摊了,他们清楚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又是县长秘书,所以分了一点点给我父亲。我父亲说,他也准备把房子打整一下,我下次回来就可以回去住了。单单依靠村公所的出来压人,还是压不好,有必要适当给那些闹矛和滋事的农民一点点钱。好多农民都用那一点点钱来建水窖,蓄进雨水去做吃水。水窖蓄出来的水根本没有井水好吃,蓄出来的水一喝生水就要拉肚子,但过去三棵桩的井水都是甜的;蓄出来的水熬麦芽糖,一百斤苞谷比用井水来熬至少要少出五斤糖;蓄出来的水煮南瓜也不甜,煮出来不仅淡,而且涩。上了年纪的人都吃不惯水窖蓄出来的水,我父亲他们是多么怀念井水啊,现在,一提到水,他们觉得只要能喝上过去的井水,就算是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尽管他们过去天天有井水喝、还让井水白白地流淌似乎也不幸福。现在,三棵桩常年干燥,天不降雨,水窖蓄不到雨水,都是空的,看一眼窖壁上尽是一层水泥灰,吼一声窖底发出轰鸣。我父亲一见到我就跟我碎渣渣地说这些,我心伤悲,我心烦躁。我们没有去看水窖,但村公所的吃水就是一个农民用毛驴驮来的。毛驴背上一边一桶水(方形、带盖的塑料桶),一桶水五十斤,卖五块钱。我们嫌贵,但这个农民说:“我的驴子一天也要喝五块钱的水!”村公所的告诉我们,这个农民对“上边的人”怀着一种普遍的仇视,他在驮水途中要喝两回水,有时还让驴子也喝,但卖掉的水都是满的,喝掉的水他用尿补上,不仅是他的尿,还接得有驴子的尿。
三棵桩村公所是祖国修建的第一批村公所,是大瓦房,两层,楼上楼下都设有通道,屋顶是四面,前后两面是梯形,左右两面是三角形,气派轩辕。我小时候就在旁边的公房里读小学,村公所给我留下了深刻、持久的印象。村公所的房间太多了,并且一半以上都是空的,我们一人占用一个房间。我住的房间光线特别明亮,所以墙壁白的显得更白,绿的显得更绿,绿油漆还滴了一些在楼板上,楼板和望板绝大多数木料是松树,也有一小部分是杉树,松树木料发出钝一点的香味,杉树木料发出绵一点的香味。我搭好地铺,确实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八点正,我召集调查小组成员在一起商量,确定当天的调查工作。马平说:
“不瞒大家说,我们的第一份调查报告,就在社会调查办公室、社会调查小组成立之初,我们在县城里还未动身之前,办公室主任、小组长小黎花了一个通宵就把它写好了。现在,我提议,用一天或者两天的时间,到三岔河修大桥那里的沙滩上去,对神巫招灵一事展开调查。如果调查结果与第一份报告里的一致,那么,我们实际上就查明了一起‘人祭’事件。看看黎主任、黎组长同意不同意,其他同志同意不同意?”
卯世昌、李宛全、亓小鸣、老张、云飞和聂大新纷纷点头同意,我环顾了一下,也点头表示同意。
马平接着又说:
“我说一下分工的思路,最后由黎主任、黎组长定夺,以他说的为准。除了亓小鸣和老张,其他同志都有具体工作。聂大新负责绘图,我们打算把图纸作为调查报告的附件一起上报。图纸暂名为《三岔河沙滩大桥工地》,图纸的规格、比例、绘制按标准执行。这是一张份量很重的图纸;卯世昌负责定位和测量,如果能找到神巫,要根据神巫的介绍和确认,用德国进口的先进经纬仪找出附着孩子魂魄的石头上的点,丝毫不差地测量出那个点——那几个点的位置,到这里是多少、到那里又是多少之类,一一在平面位置图上标识出来。神巫招灵过去是一种迷信活动,现在是一种文化传统。待到所有“人祭”事件真相大白之后,我们可以对类似的文化传统进行挖掘整理,可以像遴选形象大使一样,选拔几个修炼到家的神巫出来,好好拿来培训、改造,把招灵、神判、做道场等表演作为重要项目,在“太阳节”上推出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仍是社会调查;李宛全负责记录。至于记录一些什么,对眼前的事物如何记录,李宛全——李老师是行家里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云飞负责摄影录像。云飞的工作与李宛全的是表面不同,实质却是一样的,无非一个是用文字来记录,一个是用图像和声音。两人的记录,我们都作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保存下来,以佐证得出的调查结果。”
“原则上就按小马平的分工进行。老张负责处理调查现场机动事务;亓小鸣为同志们提供必要的后勤保证,主要是供给县里马上运到的矿泉水。——矿泉水空瓶通通深埋,这件事由小年轻人来干,就是卯世昌负责了。调查现场由小马平指挥。我对三岔河太熟悉啦,就不到现场去了,若遇重大情况,立即向我报告。出发。”
调查小组九点三十分出发。三岔河在三棵桩五公里以外。傍晚时分,调查小组除李宛全和云飞外,其余人员返回。聂大新和卯世昌一人交给我一张图纸,我对图纸不太懂,就叫马平也过来看一看,马平看后说:“这样的图纸,即使是用来寻宝——就像电影上的藏宝图,即使是用来打仗——也像电影上的作战图,都可以得很了。”我立即安排亓小鸣,注明是第一份调查报告的两份附件,让村公所马上给红布县社会调查办公室发传真过去,吩咐及时转呈施安政县长。李宛全和云飞留在了三岔河沙滩,因为他们要用文字、图像和声音来记录神巫招灵,必须等到夜幕降临。马平说,调查小组通过一个当地人找到了还没有履行完毕三岔河大桥招灵神职的那两名神巫,说明了来意,两名神巫起初不承认他们是神巫、会招灵,后来不仅承认了,而且十分得意,只是开口要三百块钱,这事他们就定了,没给我报告。我说这种小事,今后也不用报告。马平又说,李宛全和云飞今天比别的同志辛苦,到时候回单位填出差单,就多算一天,也没给我报告就定给他们俩了。我说,都是些小事情,不消紧说了,纯粹不要再提了。
第三天凌晨,天都快亮了,李宛全和云飞才赶回来。
李宛全使用的是黑色封皮、64开的小记录本,编号到77了。记录本扉页上写道:“红布县‘人祭’事件社会调查记录”和“李宛全专用”。记录本前面的12页记录的是调查小组从红布县起身,到三棵桩村公所的行踪。其间有这样的句子:“半路吃午饭。饭后继续上路,亓小鸣不再与我同车——调查小组开着两张车。在车上,闻不到亓小鸣的香气,看不到亓小鸣的样子,怅然若失,魂不守舍。”我发现,他已经把“工作记录”和“私人记录”混在一起了。李宛全把记录本交给我,就回房间去蒙头大睡了,我们的临时办公点就设在他隔壁,村公所的房间都是用木板隔起来的,在这边能听到他平和、均匀的呼声,他为什么不留下来闻亓小鸣的香气,看亓小鸣的样子呢?亓小鸣、马平和我都在临时办公点。云飞也去睡觉了。三岔河沙滩大桥工地的调查记录,李宛全一共记了五十一页。我花了一个小时才看完。对招灵的种种描述,李宛全与我在第一份调查报告中写到的惊人地一致,而且在详略上可以互为补充。比如说,我絮絮叨叨地写到的招灵灯,李宛全只记了一句话:“一种贫困地区农民胡弄的马灯——现在,也许没有哪个厂家生产马灯了。”村公所没有复印机,我安排亓小鸣回县里后复印了作为佐证资料上报。
天亮了,我们在村公所看了一遍云飞拍摄的照片,然后,又一段、一段地跳着看了一些云飞的录像。我让云飞回电视台后刻录成光碟,也作为佐证资料上报。七点五十分,我宣布:三岔河沙滩大桥工地所谓“人祭”事件已大白于天下;休整两天,自由活动,注意安全、形象和影响;两天以后的八点正,准时在临时办公点集合,对蚯蚓公司三岔河水电站引水隧道传闻中的“人祭”事件展开调查。
我几乎睡了一个白天。晚饭都是亓小鸣来打门和使劲踢木板隔墙叫我去吃的。我用半杯水刷了刷牙,把毛巾打湿,揩了一下脸,沾了一下眼角,生怕还有因为贪睡而留下的眼屎。嘴巴里残留着牙膏泡沫,毛巾已经捂出臭味,使我浑身都不舒服。我想洗澡,但我不便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三棵桩啊,我的故乡,你已经没有水。卯世昌等小年轻人都说,到了三岔河,也不能洗澡,因为蚯蚓公司洪发洞选厂的黑水注入河水,所以河水发黑,河水发臭。当地人能见到河水发黑,但不能闻到河水发臭。他们的眼睛是好的,鼻孔却不行了——他们本来不想闻蚯蚓公司挖出来的矿石的味道,但那些气味总是热情大方地钻进他们的鼻孔,几年下来,他们就闻不到其他味道了。对他们来说,人屎不臭,桃花不香。我来到饭桌边,由于心情不好,还伸了个懒腰,我拿起筷子,示意调查小组的成员开始吃饭。我们下来的时候,在内部定了一条纪律,就是不准喝酒。不准喝酒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乡村无好酒,那些酒基本上不是粮食酿造的,绝大部分是酒贩子躲在地下厂房里用一种叫“酒粉”的东西勾兑的,喝了头疼、胃疼、肚子疼,容易酒精中毒,还容易死人;二是社会调查工作环境恶劣,经常需要深入到山高路陡沟深的地方,有些地方不仅不能通车,而且步行也必须小心翼翼,酒后不利于开展工作不说,严重的是无法保障生命安全;三是调查小组所到之处皆穷乡僻壤,我们在县里不算什么,到了乡村,在农民的眼里,我们一下子成了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他们羡慕我们,存在想和我们套近乎的农民,存在想过上我们的生活的农民,乡村社会再小也是一只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丑恶现象都有,特别是性关系错综复杂混乱交织,这一点,我在第一份调查报告中已大量提及——神巫采阴补阳,神巫和我们相比算得了什么?酒乱性,不准喝。调查小组和村上的都已开始吃饭,我却没有胃口,细看筷子乌黑,拿在手里油腻,就有些恶心。亓小鸣对我说,菜是她亲手洗的,虽然用水太少,但洗得细心,洗了一道,又漂了一道,让我放心吃。我妻子从不做饭,听到这话,我心里舒畅、快乐、甜蜜。村公所雇有专人做饭,是一个中年农村妇女,粗手大脚,系一匹脏兮兮的围腰,戴一双油腻腻的袖套,颇多腌臜之感。她不与我们同桌吃饭,但此时就站在一旁,听到亓小鸣如此说话,很不高兴,呐了呐嘴角,粗声大气地说:“小妹妹水汪汪的,拿来汆汤也干净无比!”村上的统一白了她一眼,她就知趣地闭紧嘴巴,不再说话。我打了一个嘻嘻哈哈,开始吃饭,一吃就吃开了,比平时还吃得多,亓小鸣就很得意,我心里难受。吃完饭,大家分散,回各自房间睡觉。村公所静悄悄的,非常容易入睡。我拉住了李宛全,问他在亓小鸣、做厨的妇女说话时,为什么止不住笑,两次扭头喷饭。李宛全露出了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表情——这种表情我好像只在杨维民脸上见到过,杨维民是一个性欲旺盛的家伙,在很多女人面前都会露出那种牲口式的表情,而且似乎也会散发出一种牲口式的气味——告诉我说,他发现了我们调查小组的一个秘密。你道是李宛全发现了什么秘密?他发现的竟是亓小鸣私藏了好几瓶矿泉水,她不是留给自己一个人喝,而是用来冲洗以保持个人卫生。李宛全还兴冲冲地跑去拿来记录本,让我看他对这一发现的详细记录。我随便翻了一下,把记录本递给了他。见我对这一记录不感兴趣,他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来,在我面前打开,我看到扉页上写着的竟是:“红布色语录”。不猜我就清楚,在吏“带渣”的话和黄色段子里,菜是什么,我听他们说得多了!我曾经听到有些吏还拉直说,亓小鸣的团县委副书记就是把自己拿给吏痞来的——想来“痞”这个色语,李宛全也记录在案了吧。我们调查小组只有我是三棵桩人,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上午,就有人抱怨村公所——三棵桩这鬼地方,不要说洗澡,就是多用一点水洗脚都不行——他们身上确实已经散发出阵阵恶臭。说实话,我是在三棵桩长大的,那些年山坡上处处清泉如注,但我们几乎不洗澡;现在,我们就像宠物一样,即使是一条狗,也产生了三天两头洗澡的强烈愿望啦。我决定派驾驶员把调查小组的人通通拉回县里去,给他们洗一个澡,休息两天再回来——我相信自己根本不是小题大做。我也想洗澡,但我不回县里了,因为我要到姑娘草坡一个小学同学家去烧纸,他父亲死了好些天了,定于后天下葬。
其实,我和这个小学同学也没有多少感情,都好些年没见面、没联系、没交往了,如果不是碰上他来村公所找人办事,我也就不知道他父亲过世的消息。我之所以要去,主要是想看一看神巫做道场。小学同学来村公所,请村上的和蚯蚓公司的好几口矿洞打声招呼,求他们在某一段时间不要放炮,神巫说了,他父亲的亡灵就在那段时间“回避”。同学已经去矿洞找过人,他们也许是不理解,也许是不愿意,他们说:“姑娘草坡是我们蚯蚓公司的矿区,我们想什么时候放炮就什么时候放炮,管你死不死人,你就是死一堆人摆起也要放炮!”同学伤心、恣了,回去和亲人、乡邻们说了,长时间无人说话,最后还是他母亲说,到村公所去说一说吧。同学一进村公所的大门,就双膝跪下,用一种一点水分也没有的声音说:“死者为大,孝子有事相求。”这是我们三棵桩一带办丧事的规矩之一,但同学还是改单膝跪下为双膝跪下,以表求情心之切切。同学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认出他来。听同学说完,我很气愤,张口就说:“这里是我们的土地,不要跟他们罗嗦。惹恣了、伤心了,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然后,我与同学相认,村上的本来根本不想理会,也可能是不敢多事,但见到我们是同学,就连声说:“我们马上去说,死者为尊,死者为敬,我们马上去说。”同学听我说要去他家烧纸,感激了一阵,才回去了。
我来到同学父亲的棺材前,棺材用两根板凳支着,就摆在堂屋正中。棺材周围全是荞草,那是供孝子过夜的。孝子轮番在棺材前守灵,夜里暂时不守灵的,就在荞草上蜷着。按照送亡灵的规矩,孝子本来是不兴睡觉的,但同学的父亲死后,一直没有葬期,守灵要守十一天,神巫说,还是抱点荞草进来吧。守灵的时间一长,悲伤就日渐消减,剩下来的就是疲惫、虚脱,就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一觉醒来,左思右想才明白亲人已经亡故,亲人的面孔已经模糊,过去生活的好多时光都恍惚如隔世,一时回忆不起来了。我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神巫——一共是四个——正在做道场。我在棺材前的一个烂瓷盆里烧了好些张火纸。神巫的锣鼓声和超度亡灵的歌诀,伴随着我烧出来的火纸的零星火光和缕缕青烟,在棺材上下和周围绕来绕去,它们这么一绕,我心里就十分愁苦。我永远不清楚做道场是怎么一回事情,也许所有活着的人都不清楚,即使那些死去的人是明白的,但我们已经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消息了。我猜,做道场可能就是送死去的人上路吧。阳世间的路千千万万、不计其数,有些路走得通,有些路走不通,碰上走不通的路,就折回从头再来,重新走上一条走得通的路。但每一条路都有尽头,走到了尽头,可能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死路一条了吧。死路一条就是阴间的路,它不像阳世间的路一样,随便起一个什么名字,比如“世纪大道”、“政通路”、“青年路”、“滨河路”、“东路”、“南路”、“北路”、“西路”和“环城路”之类,它只有一个名字,叫黄泉路,去那边就叫命赴黄泉。死去的人走惯了阳世间的路,在黄泉路上磕磕碰碰,不知深浅,不辨方向,仓惶失措,孤单凄凉,神巫也许并不是指点迷津,并不是引路,很可能做道场就是为黄泉路上的人鼓与呼,让这边的声音传过那边去,让死去的人心头猛然一热。神巫做道场的歌诀,好像使用的是阴间的语言,根本听不清楚,只是在每一句歌诀后边,都要拖出一个调子来,这个调子好像是“——送亡灵哟”。死者还没有下葬,亲人就不能洗脸(更不能洗澡),就不能吃油荤,这些规矩也像不兴睡觉(最多只能在荞草上蜷一下)一样,对亲人的身体形成了极大的限制,很容易抵消因为人死而带来的悲伤。我们有时也会片面地把神巫看成阴阳交界上的人,能向两界传递消息,能帮助我们阳世间的人到阴间去做一点什么事情,或者帮助阴间的亲人到阳世间来走上一遭,但实际上他们就是彻头彻尾一个阳世间的人,并不能为我们自己和阴间的亲人做更多的事情。神巫只是用很少的时间在棺材边做道场,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一个专门提供的房间里喝茶、饮酒、吃饭、睡觉,个别神巫还会在此期间找个女的跑到野外去采阴补阳,如果那个女的是死者的亲人,那么神巫的罪孽就深重了。神巫做道场除了念歌诀,也会用“说白”的方式劝慰死者不要留念阳世间,他们总是一样一样地数落人生在世的苦处,比如一脱娘胎就是甘尽苦来,屎一泡尿一泡受尽了窝囊气,还要不断地患上疾病,长大成人受人欺凌,娶妻生儿育女上有老下有小负担沉重睡不好一个安稳觉,眼睛一眨就苍老不堪,小灾小难不断,一病不起命赴黄泉——送亡灵哟!都是一些空洞的道理,都是一些普遍的规律,都是一些在劫难逃的现象;但说着说着,神巫的嘴巴就说滑了,就会说到发生在死者本人身上的大事小事,比如一时想不通一包耗子药下肚也就没了命哪,世上有千万种死法你就搓一股草绳上吊在桩桩上哪,真是造孽呀姑娘草坡已经找不到一口干净水喝三岔河水已经彻底变黑你就走吧你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哪——送亡灵哟!
做道场还有一些道具,三棵桩一般称之为“人人马马”,实际就是纸扎的人、纸扎的马。人人马马的骨架是竹篾片,内瓤子是燕麦草,外边多用棉纸糊成,少数地方使用了各色化学纸张。人人一般是马夫、轿夫,金童玉女——仆人和丫环;马马不仅是马,还有驴,还有牛,还有猫和狗。一个农民死后也想过上腐朽的生活,但也不会彻底丢掉劳动人民的本色,除了用马来当坐骑,还用驴来磨面粉,用牛来耕地,用猫来拿耗子,用狗来看家。这是在过去。神巫不扎人人马马,有专门的匠人来扎。现在扎的名堂就多了,不仅有轿车和别墅,而且还有印钞机和红地毯,简直有些金迷纸醉。传统的人人马马数量大为增加,仆人和丫环一男一女不够用,金童是三个,玉女变成了七个,也不清楚是些什么意思。
下葬的时候,这些道具,这些人人马马一律烧在坟坑里。烧了人人马马,接着烧火纸,直烧得坟坑四壁的土发白,神巫才说要得了,喊孝子下到坑里,用手把发烫的灰烬捧到一只角落里。外边传闻,现在弃婴很多,红布乡村埋人,出现了用弃婴活体殉葬的可怕现象,我估计就是在做道场扎人人马马、下葬烧人人马马的基础上加工出来的。弃婴多,在哪里都是事实。如果传闻真像我估计的这样,也就不算纯粹的无中生有了。
没想到我到这个小学同学家烧纸,是件私事,一办还办成了公事——三个童子娃娃的“人祭”事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们(虽然只是我个人,但我还是要这样说)下了结论,你们上边是不是觉得草率呢?“人祭”事件不是没有,它有是有的,但不是这样的。下面,我们就给你们上面讲一讲四五起真正的“人祭”事件吧。
——穿过悠长和七弯八拐的走廊,他们被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带到了一个房间。“他们”是一些什么人呢?这样来说吧,他们是一些资本家、混混、戏子和吏。不管具体是有钱,有势力,有市场,还是有权力,反正他们都属于“有”的人,可以通过“有”来更多地支配别人、支配世界。他们被安排到这个地下房间,不干别的,就是要吃!他们吃过的东西多了,吃过刚刚敲开的猴脑,猴脑发出一种激动人心的血腥味,温柔体贴地滑进食道,猴子发出悲天悯人的抽搐,纯洁善良地闭上了眼睛。他们还喝过处女的月经,吃过头胎婴儿的胎盘。他们吃过牛、马、驴、狗这些家畜的鞭和鹿、熊、虎、豹甚至狮子那些野兽的鞭。现在,他们要吃人——吃胎儿。美食店的老板总是可以从某些人民医院妇产科的白衣天使和地下诊所的白大褂那里弄到胎儿,胎儿都是月份合适,恰当地从母体之中取将出来,经专业技术人员妥善处理过的。胎儿的味道与他们过去吃过的所有东西,猴脑啊,月经啊,胎盘啊,鞭啊,都不一样。堕胎的妇女,她们视人工流产出来的胎儿为疼,为苦,为伤心,为烦恼。也有为了亲爱的钱,让亲爱的医生把肚子剖开,从子宫里把亲爱的胎儿拿出来的亲爱的妈妈。他们当中不仅有男人,而且也有女人,男人想把欲望发挥得淋漓尽致,御女成千上万,女人想美丽如初,在天底下一枝独秀。他们想达到亲爱的目的,实现亲爱的梦想。
注:这样的事件,我是在网上看到的。尽管网上还有白衣恶魔操刀的血淋淋的场面的图片帖子,但我还是宁愿信其无,不肯信其有。不要把有些亲爱的资本家、混混、戏子和吏想象得太坏。也许吃人——吃胎儿,就像对我们红布县的传闻一样,说什么在三岔河上修大桥,用了两个孩子活生生的生命来奠基;说什么在山坡上埋一个人,用了三个弃婴来殉葬,一调查,尽都是荒唐造谣,子虚乌有了。也许吃人——吃胎儿只是美食商家以假乱真的一道菜肴,用面粉和奶油等几十种原料做成,情况就像莫言在长篇小说《酒国》中写到的那样,说什么高级检察院的特别侦察员丁钩儿到一个叫罗山煤矿的地方调查红烧婴儿事件,小说中一个叫李一斗的文学爱好者不断给小说家莫言寄去文稿,在一篇题为《肉孩》的稿子中言之凿凿地描述了肉孩的交货经过,还重点突出了父母用丝瓜瓤子和皂角膏子清洗肉孩就像洗菜(亓小鸣就在村公所用有限的水洗过菜,用少许水清洗过身子啊)的细节,调查来调查去,一切都不甚明了,一切都是不了了之。可见小说家言,无非一派胡言矣。——因为是从网上看来的,我对它的真实性、现实性和准确性、精确性不宜负责任。
——在给小学同学的父亲送葬途中,我因为小解,钻进了路边的一片小树林。小树林还没有蚂蚁镇楠木溪那一片人工林像样,都是一些不成器的马桑树。马桑树长不高、长不直,只能长成一小蓬一小蓬的。我看到——一蓬马桑树上挂着一个死婴!死婴被用一些破布胡乱裹着,倒挂在树枝上。过细一看,我发现死婴的脑袋不在了。倒挂在马桑树上的死婴不是一具小小的无头尸体,而是一项巫术的道具。在我的故乡三棵桩,有些农民父母生过多胎孩子,每一胎都是养不了多久就死去,然后再怀上,再生,再死。神巫认为,这些人无论生多少个孩子,其实就是一个孩子,孩子在轮回,在转世,要阻止生一个死一个的现象连续发生,除了破坏他们的死亡惯性,别无他法,也就是让死去的孩子不得轮回转世。这种孩子也许就是本·奥克利的长篇小说《饥饿的道路》中写的幽灵孩子吧。这项巫术要由死婴的父母来完成,就是一斧子砍掉死婴的脑袋,把死婴倒挂在树上,使他死无完尸,不能奔走呼号、喊冤叫屈,投不成胎,转不了世。巫术应验之后,不幸的父母就可以生到一个崭新的婴儿了。
——我小时候多次听父亲他们说过过去主家发落神巫捞油锅捞出来的贼和捞出来的通奸者。发落贼称为“办贼”,属于神判的后续部分,和捞油锅一样,都是神判的半壁江山。在办贼的历史舞台上,神巫已经悄然退出。办贼通常是三种方式:一是砍扁担,二是坠河,三是丢淆洞。下面听我一一道来。父亲他们说,只有对付身强体壮甚至可以飞檐走壁的贼,才采用第一种类型也就是砍扁担来办。砍扁担在捞油锅后的七天之内进行,具体时间由贼的亲人确定,没有亲人的,就由贼本人自己确定。在三棵桩办贼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逃跑过,不知道贼是清楚在劫难逃,因为定下的规矩是,对逃避惩罚的贼,哪里碰上就可以在哪里干掉,方法不讲,手段不择,还是贼离不开他行窃的土地,离开了也会想回来,何犯作揖呢。主持砍扁担的村丁也由贼的亲人或贼本人去请,出于道义,村丁不能拒绝,无论请到谁,谁都要来。村丁一般是两个,在砍扁担的过程中,他们承担着的主要任务是扶持着被办的贼,不让他倒下,也不让他瘫软;他们承担着的次要任务是安慰被办的贼,说:“兄弟,你咬咬牙!”“兄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兄弟,在这边也没有多大整场,好多事情你都是做过的了——女人你睡过,后代你也有了——我们没做过的你也做过了——你还偷过!到那边去兴许还要好一点,说不准那边不兴捞油锅,不兴办贼。”其实砍扁担办过的贼,一般都能活下来,只是说,不具有传奇色彩的,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了,浑身朽渣渣的,而具有传奇色彩的,则照样身强体壮,照样飞檐走壁,有的还吃屎的狗断不了那条路,照样行窃!砍扁担也像捞油锅一样,在梁梁上或院坝里进行。砍扁担的日子也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人头攒动。砍扁担神巫退场,赤脚医生上阵。赤脚医生是贼的亲人或贼本人事前请好的,他一大早就赶来给贼喝下一碗药水,指点贼脱光衣服活动筋骨,并不时往贼的赤裸身体上喷药酒,一边喝进嘴巴去喷,一边伸出手掌来抹,直把贼的全身抹得绯红。这些准备工作都在贼的家里完成,如果贼没有家,就在贼善良友好的邻居家里进行。这些事情一整完,赤脚医生帮助因为紧张、害怕、激动、兴奋而颤抖的贼穿好衣服,带着他朝梁梁上或院坝里走去。在路上,赤脚医生会对贼说:“兄弟,不要怕,只要信,就不会疼了。”贼的小腿已经发软,但大腿还没问题,整个人还可以机械地走路,听着赤脚医生的话,他用牙齿咬紧嘴皮,嘴皮就变成了青紫色,他使劲地点一点头,由于用力过猛,头就晃了一下,以至于把泪水也晃了出来。到了梁梁上或院坝里,赤脚医生把贼交给早就候在那里的两名村丁。村丁一人拉住贼的一只手,把他的手臂在相反的方向上拉直,如果贼并拢两脚,他的身体就呈现出一个十字的样子,如果他的两腿是分开的,他的身体就呈现出一个大字的样子。村丁中的一个说:“兄弟,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早起早散吧,免得乡邻们久等。”贼不太站得稳,他主要靠村丁拉住——还没开始砍扁担呢,砍着砍着,村丁就要齐心协力地架住他了。如果是一个感恩的贼,在砍扁担散场时,都要对村丁说:“两个大哥,劳累你们了。兄弟改日请你们喝酒!”听到村丁发话,主家就从人群中提了扁担站出来,走过来。扁担都是主家精心设计加工的,宽度、厚度适中,长度、硬度称手。扁担一般是桃木的,因为桃木避邪,人早晚都要到那边去,到时候,阴间的鬼神不至于把用桃木扁担办贼这笔债务记在主家身上吧。遇上不怕麻烦的主家,还会专程跑到三岔河边的小作坊里打一两斤桐油,用煮沸的桐油浸泡扁担,因为桐油更避邪。没有用桐油浸泡过的桃木扁担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使用桐油浸泡过的桃木扁担散发出一种浓浓的香味,都让贼沉醉。那些年,还没有什么蚯蚓公司来挖矿石,所有人的鼻孔都能闻到任何味道。主家站在贼的后边,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地说:“兄弟,得罪了!”于是,砍扁担就开始了。主家砍三下,别的一人砍一下。贼在行窃之时是悄无声息,到了砍扁担的时候,也忍着一声不吭,表现出十分坚韧的可贵精神,使来砍扁担的人也心悦诚服。砍扁担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结束,这倒不是因为人太多,其实人数与捞油锅那一回基本相同,但在砍的过程中,要不时停下来让村丁休息。每当停下来的时候,赤脚医生就走上前去,往贼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地方喷药酒,但只是喷,不伸出手掌去抹了。如果砍扁担的人不会砍,或是操之过急,过早地把贼的脊椎和其他起重要支撑作用的骨头砍断,那么,村丁就会被累得够呛,因为他们几乎是把贼像提麻袋一样提在手上了,而任何一个贼都比麻袋重啊,坠手啊。村丁无论有多累,他们都没有怨言,表现出不辞辛劳和无私奉献的高贵品质,使来砍扁担的人和被砍扁担的贼都感动不已。坠河和丢淆洞就没有砍扁担这么多的繁文缛节了。期限仍然是在捞油锅后的七天之内,具体时间仍然有贼的亲人或贼本人自己确定。砍扁担前两天,即将被办的贼除了喝一点汤水,喝一点酒,有条件的喝一点人参汁以外,不再进食。因为吃了别的东西,在砍扁担的时候,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就可能从喉咙里呕吐出来,体内的粪便就可能擅自从肛门里拉出来。但被决定采取坠河、丢淆洞来办的贼,在办的当天,主家要无偿提供一顿饭食,并尽量满足贼的进食愿望,尽可能把饭食弄得丰盛些,除了饭食,还要提供酒水。只是有一个规矩,饭食和酒水既不摆在主家的屋里,也不摆在贼的房里,而是摆在梁梁上或院坝里。这样的日子也是天气晴朗,热闹非凡。被这样来办的贼虽然不算过分身强体壮,不一定可以飞檐走壁,但也是非常“钢板”的。贼在梁梁上的板栗树上取下一截枝桠来,如果有树叶就把树叶去掉,如果没有树叶就不消了。贼将手头的枝桠戳进一刀猪肉里(一菜刀见方的猪肉,一般有两三斤),歪着脑袋就大吃起来,猪肉里的油汁从嘴角直冒。贼一边吃猪肉一边喝酒,酒是倒在碗里的,喝完了,就有善良的人们为他倒上。贼吃饭吃得很草率,随便扒几嘴就不要了。最后,贼用剩下的酒——酒一定喝不完,如果贼喝个不停,就有善良的人走上前去劝慰他:“兄弟,离三岔河还远(或是:离那个淆洞还远),没有哪个愿意背你,你要自己走去啊。”——漱了口,洗了手,用湿漉漉的手掌抹了几下脸巴,几脚踢飞剩余的饭食,说一声“走吧”,就上路了。主家就把贼交给村丁,这一回,村丁是主家请的。村丁带着一群人,相跟在贼的后边,朝三岔河或是某个淆洞走去。到了目的地,一般都是贼自己纵身一跳了事的,当然也有因为前怕狼后怕虎而萎萎缩缩最后只好由村丁推下去的,还有被村丁把手和脚捆绑在一起或是用尖刀刁断了脚筋一把提起来一下扔下去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三岔河都会发出“嘭嗵——”一声,某个淆洞都会发出“轰隆——”一声,声音如何发出,基本上与贼是怎样下去的无直接联系。三岔河,你们上边已经比较熟悉了,就不消多写了。但某个淆洞,你们上边并不清楚,请去资料摘录部分查阅《红布传奇》上一篇题为《山洞记》的短文吧。
——发落通奸者,可能我父亲他们认为有一些话不太好说,所以我就不能仅仅依靠自己来给你们上边说清楚了。我看到了一篇叫做《日蚀》的短篇小说,作者是昭通人,名叫杨昭,小说发表在云南的《大家》杂志上,2005年第5期。杨昭用他的方式,在小说《日蚀》的第8节、第9节,分别以“贱货!”和“你看看人家吕亚萍!”为小标题,写到了对通奸者的发落。但我们三棵桩和“横江”(杨昭小说《日蚀》中的地名)一带对通奸者的发落,存在着非常严格的区别。横江一带是连同女的一起发落;三棵桩就不同了,这里的通奸者只是男的一方,而且这里不兴现场捉奸,都是过后由神巫操办了捞油锅捞出来的,如果主家有若干具备通奸条件(可能)的女的,主家不说明,三棵桩人就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女的。《日蚀》中与发落通奸者相关的两小节,我把它们都收在了资料摘录部分,以供你们上边查阅。杨昭客观上帮了我的忙,在此顺便表示感谢。
现在,还是调过头来说姑娘草坡给我的小学同学的父亲送葬。同学的父亲的坟山选在离村子五六公里的山坡上,那个地方叫“段家梁子”,实际是一片山地,我父亲他们说在祖国开展“大炼钢铁”运动之前是一片树林,是一片松树林,一阵风过,松涛传开,松香飘来,应该从来没有居住过什么段氏家族,不知何以名之。姑娘草坡是一个山窝窝,所处位置就像人的肚脐眼,身处其中放眼一望,只见屁股大的一小块天空巴在“天上”。而段家梁子的视线就要开一些、宽一些、远一些,看到的天大到不好比拟的程度,甚至可以看到三岔河流到了尽头(当然也是错觉)。所以姑娘草坡人选坟地,一般都选在段家梁子。这些年,村子里的成年男子,只要不是老弱病残,很多都到外边打工去了,要把棺材抬到五六里以外的高高的山坡上,需要孝子挨门逐户地去磕头,才凑得到轮换抬棺材杠子的男子汉。在那么陡的山坡上抬棺材,抬杠子的人能起的作用比较有限,主要依靠拉纤绳。纤绳是破竹篾片绞成的,粗细适宜手掌把握,长度在十米左右。纤绳一端固定在棺材上,拉纤绳的多是妇女儿童。爬坡上坎之时,抬杠子的男子几乎是钉在棺材上,依靠纤绳拉着走。这时看来,棺材上钉着的男子,就像一些蚂蚁,在不安全地搬动比它们大的沙粒。要把一枚如此之大的沙粒从姑娘草坡搬到段家梁子,蚂蚁之慢可想而知,有时竟要十个小时,也就是整整一个白天——似乎并不一定就比福克纳在长篇小说《我弥留之际》中写的用好几天时间给艾迪送葬省事——所以砌坟只能摸黑进行,死者入土,从此长眠于地下,送葬的队伍已累得干巴巴的,拧不出一点水分来了。这很可能也是姑娘草坡失去水以后,人们被扭朝一个方向的感受吧。过去,不管哪一家办丧事,只要把坟山选在段家梁子这匹山坡上,最难整的事情当然就是抬棺材。现在就不尽然了,现在——去吊水崖背水,也是一件难整的事情。办丧事一天至少百许人,需要十人以上专门背水来供给才够用。吊水崖在姑娘草坡下边,也有五六公里远,一个人一天背四五回水,天就差不多黑了。
我回村公所时天快黑了,但还是绕道去吊水崖洗澡。吊水崖路口上好几处都长满了青苔,还是湿的。在吊水崖,我险些滑了下去——想到自己竟是蚯蚓公司的顾问,滑下去会是怎么样呢?可能和三棵桩办贼的“坠河”、“丢淆洞”差不多吧。到村公所时,已是半夜了。
红布县社会调查小组
某年三月二十五日
(无公章)
3、调查报告(三)
&第四章&&&
补充:对前三章文字的考证
1、到过红布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讲述的事情
红布县于2010年举办“太阳节”——“日节”的消息在自办网站“红布网”上公布以后,该县引起了外界的广泛关注。红布网开设了《红布县志》和综合年刊《红布传奇》电子版,点击率之高,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除此之外,红布网设了两个专栏,一个是“太阳城”,一个是“太阳山”,内容比较纯粹,全部是图片,除了规划图、效果图,就是不计其数的实景图——每隔十天就要增加一张。当然,红布网最为吸引人的还是为形象大使唐小红开设的个人专栏。
那些地理学者、阴阳先生,原来就带上罗盘、棉纸到过红布,要找唐小红的村子看风水,现在又来了。他们在太阳山山顶上选了一个又一个观测点,对一览无余的太阳城反复进行观测。这些人从不使用小商贩挂在脖子上到红布等地穿街过巷兜售的望远镜,也许他们只相信自己的肉眼。按说,他们也应当像神巫一样,除了生长着一双常人的肉眼,还隐藏着一双通灵的神眼。他们只相信自己的肉眼和神眼,或者说,他们有自己的肉眼和神眼就足够使用了,不消再借助望远镜之类。神奇的是,他们在观测太阳城时,也像神巫作法,会一瞬间甚至长时间闭上眼睛——闭上肉眼,打开神眼。他们到底看到了一些什么呢?从他们交换看法和意见的谈话中,可以隐隐约约地猜测他们看到的场景。
一个风水先生说:
“看起来是圆形的,确实就像太阳。但给人的感觉是阳气并不旺——即便在阳光普照的时候,好像有一片又一片的阴气笼罩在城市上空,好像地下也在源源不断冒出一阵又一阵的阴气,好像每一条街、每一栋房子、每一棵树、每一盏灯、每一个行人都散发着一丝一缕的阴气。”
太阳城老城区占地不足3平方公里,显得狭小,那些建筑群十分混乱和陈旧;新城区用地640亩,这在祖国加强建设用地的审批管理的21世纪初,已经是一片很大的土地了。实际上,太阳城还是一个乱糟糟的工地,风水先生来看的时候,它才基本成型,仅仅是能大体上看得出个轮廓来。
另一个风水先生说:
“那个广场处于老城区与新城区的结合部,是在一片条形洼地上建起来的。在山上看起来,就像阴户。这是一个阴气弥漫、阴气腾腾、阴气湿润、阴气滋养的小小城市。”
看来,风水先生都喜欢在一种邪神邪道的层面上交换看法和意见。又一个风水先生说:
“这个太阳城,简直就是一个大牝啊。用这一盘阴气来整人,也太阴了吧。”
如果不到太阳山上去看,直接进入太阳城,情况就非常不一样了。
一个外地人说:
“这座城市要用石头来建。新城区的房子、街道都是石头垒起来的,都是石头铺起来的。老城区的房子和街道也用石头来装饰,很多陈年老墙上都画出了石头支砌的样子,就连街牌也制成了石碑。”
新城区有两条街道比较特殊,是由修三岔河大桥的工程队来建设的。这个工程队的负责人&
——一个无名工匠,他不仅对石头这一建筑材料简直着了迷,而且对传统的施工方法也非常迷恋。该工程队不使用压路机,而使用石碾子,路基施工时,几十名工人拉动石碾子来回走动,就像蚁群搬动无比大的沙粒,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给人一种无比复杂的感觉。他们尽量不使用水泥,而使用石灰、豆浆和桐油。爆石灰被豆浆一泡,就是热气腾腾的,似乎能产生一种热烈的气氛。豆浆散发出甜味,与爆石灰的气味呛在一起,就像成群结队的哺乳期妇女敞开了胸怀。桐油熬至沸腾,浇灌在石头衔接的缝隙处,发出“滋滋——”的声音,从今以后,那些看不见的鬼魂就不会到这条街上来了,但桐油的用处本来在于封住雨水,不让雨水渗透到石头下边。这两条街的正式名称一直还在向社会各界征集之中,其中一条总宽14米,被一段枯河一分为二,河岸两边各宽7米,习惯叫做“河边街”,被施安政县长暂名为“滨河路”;一条宽达100米,习惯叫做“百米大道”,被施安政县长暂名为“世纪大道”。河边街和百米大道是用石头来铺的,不是用石板来铺的。那些石头的厚度在50公分至70公分之间,宽窄不一,铺成街道以后,五十年完好无损,一百年局部维修,五百年也还在。建筑队负责人也就是那个无名工匠引用梁思成《中国建筑史》中的观点说,他要打破中国工匠“不求原物长存之观念”,哪怕折本,哪怕遭人笑话也要这样干。牛一降说:“我蚯蚓公司也提出‘百年蚯蚓’的响亮口号,但五十年以后的事情,我已经不想管了。”太阳城里的街道,除了河边街和百米大道,都是蚯蚓公司来修的,铺的是厚为5至7公分的石板。
红布县城郊有一座山,这座山叫做偏岩。修太阳城的石料都是在偏岩采取的,偏岩石厂的老板叫马明明,有些人说他是杨维民的人,有些人说他是牛一降的人。县长施安政则说得较为含混,他说的是:
“马明明是红布人。”
另一个外地人说:
“你们红布县就是不一样,要办一个‘节’就来修太阳城,就来修太阳山!更不一样的是,因为有了一个马明明,一座太阳城都用石头来修!”
这个外地人只知道马明明是偏岩石厂的老板,就不会往杨维民、往牛一降身上去想一想。
虽然有人说马明明他们至少赚了一千多万元,这个数目是有一点大,卖一点点祖国的石头,竟能卖得那么多的一笔钱——将近是一千个公务员一年的工资,但他们所说的这些,仍然就像黎一粒的父亲对他说村公所的事情一样碎渣渣的,使人抑郁,使人烦愁,没多大意思,不如听听下面两件由祖国环保局的一个人讲出来的事情吧:
来到红布县三岔河,气候突然闷热起来,我们看到沙滩边的石包上的蚂蚁爬得疲倦而烦躁。也是蚂蚁耐得住,我们伸手去摸石包,也感觉到烫手。蚯蚓公司在三岔河的一个拐弯处修水电站。红布的好些群众,跑到祖国的最上边反映了好些问题。那些群众反映的不是水电站的事情,相反,蚯蚓公司修水电站还受到了当地群众的欢迎,因为蚯蚓公司说,水电站修好以后,群众们,你们不仅可以夜如白昼亮晃晃的——电灯比煤油灯,比你们的亮子亮多了,比马灯亮多了,比神巫的招灵灯亮多了,而且,你们只要白天不怕人,晚上就不怕鬼了——电线最避邪,通电的地方,鬼神都不敢多叫,群众就信了。他们反映的是一个什么洪发洞选厂,反映的是这个选厂的黑水和三岔河之间的关系。我们看到三岔河确实是黑的——不管怎么说,三岔河都是黑的,这个,就连我们也感到为难。
但我们还是想到了办法。我们的调查从秘密状态转入公开状态,从地下转入地上。我们开始正面接触蚯蚓公司,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牛一降是一个很会整的人——你说在三岔河那种穷山恶水之地,他能用什么款待我们?请听我从头道来。还是先说清楚我们想到了什么办法吧。我们的办法其实特别简单易行,就是不调查洪发洞选厂了,转而调查三岔河水电站。洪发洞选厂是一个小项目,而三岔河水电站则是一个大项目啊。
牛一降说:兄弟些,就不要总是说把黑水整清的事情了,你们又不在这里居住,你们回去该买房子就买房子该买车子就买车子,该找个姑娘就找个姑娘该在哪里过夜就在哪里过夜。——兄弟些,我们公司历来喜欢广交朋友,历来对朋友都是慷慨的、大方的。——兄弟些,你们离开时都有薄礼相送。——兄弟些,不管我们是什么人,都不要对钱说三道四、说长道短了,说钱就不亲热了,说钱就庸俗了——但我们凭什么亲热呢?我们谁不庸俗呢?所以我们奉送的薄礼就是钱,这点钱并不多,但它可以在兄弟些买房子、车子、找姑娘、过夜时行点方便,可以为兄弟些找到一点点做人处世的尊严和生而为人的快乐。所以呢,到时候还望兄弟些笑纳。——兄弟些,三岔河水电站第一台机组发电至少还要五年,洪发洞选厂虽然每天生产能力只有一百吨,但五年时间应当选完姑娘草坡的矿石了,我们蚯蚓公司仍然可以用清清的河水来发电,发出纯洁无瑕的电流在线路里往前跑,电流也像一群清头姑娘,也像一群处女。——兄弟些,勿担忧勿担忧。即使在三岔河,我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给兄弟些玩好。——兄弟些,玩好了再回去。
三岔河水电站的工棚中,混杂着一些小房房,那些小房房,房子本身虽然如不得灵地的小瓦房那个模样、那份情趣——知道吗?灵地是红布县的一片公墓,那里太好玩了,在祖国其他地方,我们还不知道在公墓里也可以玩,那种玩法真是叫人终生难忘啊——但还是篷壁生辉、奇货可居、纸醉金迷——但还是很好玩!
有一种玩法,你们不一定玩过,说给你们听听。
蚯蚓公司除了挖矿、修水电站,还做了一个屋子那么大的鱼缸。这个鱼缸不是用来养鱼的&&
——说起鱼来,三岔河里已无鱼,子曰:“水至清则无鱼”,子也是扯淡,水不清也无鱼啊——装一大缸水,清水,山泉水,从某个地方运来的,水里丢进一些金银花、抻筋草、艾蒿、红花、血藤——蚯蚓公司的人作了专门介绍,说它们全都是本地中草药,各有各的功效——水是温的,所以还丢进一两个女体,她们就像鱼一样游来游去,她们就像鱼一样把金银花、抻筋草、艾蒿、红花、血藤之类当作水藻,在其间嬉戏。蚯蚓公司做的鱼缸上安装着好几个喷头,可以同时供好几个人淋浴。淋浴完毕,女体就是涸泽之鱼啦,被我们一网打尽。
这个还不算什么。我们还像网上说的那样,吃了一回乳汁。喝豆浆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喝牛奶的年代全面到来,一些超前的人,一些整得成的人,比如我们,在三岔河,已经不喝豆浆,不喝牛奶,改喝人乳了。我们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里等待的时候,牛一降说:兄弟些,我们的奶人&&&&
——把奶牛换成奶人了——就是河边一带的哺乳期妇女,我们只要生育头胎的妇女,而且还是神巫用天眼看过的,都是良家妇女,都是传统妇女,她们生活在天然牧场,草料和水源都没有受到任何污染,她们都是原生态的,都是绿色食品,兄弟些各管放心饮用吧。一听说是本地农村妇女,我们还嫌她们有些腌臜。那天只使用了一名奶人,因为我们当中有人不愿喝人乳。奶人也是在鱼缸里清洗过的,来到我们的房间时,她的乳房还散发出金银花、抻筋草、艾蒿、红花、血藤的混合味道。她还很年轻,眼角都还没有皱纹。她的乳汁很多,所以就循环供我们饮用。如果我们的嘴巴含着她的乳头并且使出吃奶的力气,乳汁就舒畅地淌进喉咙,比牛奶淡,比牛奶甜;如果我们就只是张大嘴巴对着乳头,她用两只手掌托起乳房,用两个虎口轻轻挤压,乳汁就如灌如注,比牛奶淡,比牛奶甜。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他是红布县本地人,是县长秘书,名字比较特别,我记得很清楚,他叫黎一粒,也是到三岔河搞一个什么调查的。吃了几口奶人的乳汁,这个人就对我说,他们不消再调查了,什么成年女性“人祭”事件,就是这种事情被改头换面以后传了出去。——奶人当着我们的面,把两手紧紧巴在明显小了下去的乳房上,突然抽泣起来,但牛一降一摇手,奶人就迅速放开两手乖漉漉地出去了。
我们走的时候,每人得到了蚯蚓公司的一份“薄礼”,也就是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或多或少的一笔钱。牛一降对我们说:“欢迎兄弟些再过几年又来玩。再过几年,红布要办‘太阳节’——要办‘日节’,到时候更好玩。”这话我倒是原原本本记得。
2、“太阳女”讲述的事情
“太阳节”——“日节”临近了,红布县一口气聘用了一大批小女子,这批小女子的具体数目,一时还难以统计清楚,因为好几个筹备小组都在招聘,反正在五百人左右吧。这批小女子通通被称为“太阳女”。就像徐兴正的小说《我的身体是我的王国》所写的那样,她们日复一日地接受着一项又一项培训。当然,《我的身体是我的王国》写到的相关内容,明显有一种简单化、低级化的倾向。红布县对太阳女的培训,比徐兴正的小说中写的要复杂得多,同时也要高级一些。反复观看“唐小红小辑”,是太阳女的重要培训项目之一。应当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培训项目。一个太阳女说:
“一开始看的时候,我觉得唐小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而且我明明听说过她是灵地小瓦房里的一名小姐——但她的名声挺大的,说是她和红布的一两个大官和一两个有钱人都有染
——这就有些不凡了,妓女历史上太多了,名妓永远是凤毛麟角。我起初认为一两个大官毕竟不是一个,一两个有钱人也毕竟不是一个,他们会为唐小红争起来。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唐小红和他们有染差不多都不是在同一时期,就像这些人的车子一样,不管是哪个大官、不管是哪个有钱人,都不会一张专车开到底,他们总是要换来换去。——看了一段时间‘唐小红小辑’,我就非常佩服她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女,就像一个处女。在小辑里,唐小红是那么端庄,是那么贤惠,那么清纯,那么干净。在小辑里,唐小红就像一张白纸,就像一块红布,就像一朵即将盛开的花朵,就像一潭清水,就像一条彩虹。又看了一久‘唐小红小辑’,我就突然嫉妒她了,为什么是她做了蚂蚁镇形象大使呢?为什么不是我?我悲伤至极,我痛不欲生,我无可奈何,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感到红布县不公平,感到苍天也不公平。我好些天情绪低落,消极对待所有培训项目。‘太阳节’——‘日节’就是一名小姐——妓女——形象大使——唐小红的节日,凭什么要拿我们来培训!红布县天天给我们播放‘唐小红小辑’,我又突然结束了对她的嫉妒,再继续看下去,我在内心深处承认蚂蚁镇形象大使非她莫属,蚂蚁镇形象大使神圣不可侵犯。——再后来,我们被分批送往太阳山,据悉,‘太阳节’——‘日节’的一部分活动将在太阳山上开展,开展的主要场所就是‘小红居’。在空荡荡的小红居里,我们见到了唐小红。这时候,唐小红已经是做小辑以后的好些年了,她已经在像杨玉环了,她在小辑里给我们的印象是一枚青杏,所有内瓤子都被包裹在果皮里,并且还有一个核,核也是柔软的,酸楚中包含着忧伤,意义十分重大,而她在小红居里给我们的印象却是任何一种汁液饱满、芳香四溢的水果,比如说西瓜,比如说荔枝,意义也更重大,就是李宛全顾问在《红布色语录》里收录的那些意思,比如说‘划开’,比如说‘剥开’。——在太阳山,唐小红并不完全按红布县的规定对我们进行培训,而是就让我们简简单单地在小红居里住上几天,在她身边住上几天。我们住在小红居里,一两天以后,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阴气,她的阴气与灵地和火化厂的阴气是相同的;三四天以后,就认识到了她身上的高贵,她的高贵与杨玉环、西瓜和荔枝的高贵也是相同的;五六天以后,就熟悉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举手投足与灵地、水上和别的地方的小姐还是相同的;七八天以后,我们离开了太阳山,离开了小红居,离开了唐小红。”
又一个太阳女说:
“在太阳山小红居里住着的那些天,唐小红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生活细节。唐小红,再过一百年,她也音容宛在。我永远记得她涂银灰色唇膏的那种样子,永远记得她用淘米水浸泡脚掌、修剪脚趾甲的样子,永远记得她小解之后放水冲洗的样子,永远记得她对着整整一面墙壁上的镜子端详自己因成天呆在室内而显得苍白的面孔突然张开嘴巴嚎啕大哭的样子。”
再一个太阳女说:
“我对唐小红就是不服气。《蚂蚁镇形象大使遴选标准》我曾经领取了一份——我还参加了形象大使的角逐——上边有些条件说得够明白的了,比如‘高学历’、‘漂亮’、‘传统一点,最好是处女’;当然也有一些条件阐述得很模糊,比如‘孔雀一样的仪表、狐狸一样的妩媚、幽灵一样的感觉’。唐小红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没有人符合这些条件。蚂蚁镇形象大使选不出来就不要选了,宁缺勿滥。”
“太阳节”——“日节”举办前夕,黎一粒又在“水上”度过了一个夜晚,陪伴他度过那个夜晚的是楼上的一名姑娘,姑娘穿着红色上衣、红色短裙、红色皮鞋,样子有一点点像唐小红。天亮之后,黎一粒来到太阳城广场边边上时的情景,与好几年前他产生给“节”命名的灵感那天清晨是一样的,所以他浮想联翩,好多往事涌上心头。因为是置身于其中,就不能像那些风水先生观测到的那样,说什么太阳城是一个大牝,说什么广场是一个阴户,说什么这里全是阴气。黎一粒看到几百名太阳女在广场上,她们都穿着红色的衣服,那些红是世上第几红呢?他没有顺着这个问题往下想,他想的是,如果不是施安政县长手握尚方宝剑,恐怕又要有传闻了,又要说什么“红布广场小女子人祭事件”等等之类。不少太阳女都是认识黎一粒的,她们看到了他,就朝他走过来,他就问:
“你们在整什么?”
她们其中一个回答黎一粒说:
“我们在练形体!”
3、黎一粒讲述的事情
黎一粒喜欢说的一句话是: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虽然喜欢,但他说得并不多。他都是在关键的时候,在关键的人面前才说。好像也就是几次,比如说,当杨维民向他提出“你要怎么整?”的问题时,他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小学同学说到父亲“回避”也怕蚯蚓公司的矿洞放炮时,他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些都是具体事情。面对比较抽象的事情,比如一些群众的土地被蚂蚁镇杨维民镇长圈给蚯蚓公司牛一降总经理,他们去祖国的最上边信访,他也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对于三岔河的群众也去祖国的最上边反映洪发洞选厂的黑水与三岔河之间的关系,他和祖国信访局的一个人,在同一个鱼缸里打捞女体,在同一个哺乳期妇女的乳头上咂奶,就什么也没有说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他一些时候想说出这句话,更多的时候根本不想说。
黎一粒与妻子的关系一向紧张。他说:
“……我上高中时,看到她穿上一条红裙子,裙摆里面的屁股很小,裙摆下边的脚掌在一双满是带子的皮凉鞋里总是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我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她父亲是一名吏,虽然没有施安政县长这么大,在小小红布县也是重权在握,也是骄横跋扈。可能连三棵桩的神巫也搞不清楚,一名高高在上的吏,竟在夫人的子宫里孕育出这么笨的一个人儿,可见吏的精子也不一定都是好精子啊——你看我现在如此尖酸刻薄如此咬牙切齿如此爱憎分明——高中时我天天为她写作业!她连会考都通不过,如果她父亲不是一名红布的吏,那么,她就领不到高中毕业证书。这么一个女人,现在还谁也看不起,而且最看不起的人就是我。不仅这个女人看不起我,而且她们全家都看不起我,那个吏就不消说了,还包括老太太,两个姨子,一个舅子。老太太到街上去买一棵白菜,菜叶一张一张地劈,劈到菜心,才扔进秤盘,卖白菜的农村妇女就说,您家不消付钱了,送给您家吃算了,她就不饶那个农村妇女了,当场马上给吏打电话,说是自己的高贵人格和高大尊严受到了严重伤害,要给城监大队的所有人说过,叫他们马上来认清那个农村妇女,从此不准再放进城头来卖白菜。两个小姨子,一个嫁给了小吏,这名小吏比她父亲小一点,比我黎一粒大多了,而且情况很好,前途无量;一个嫁给了小资本家,这名小资本家虽不是走什么正路的、干什么实业的,做的是地下烟草、卷烟生意,但整到了很多钱,他们一家人还十分虔诚地信仰着一种什么宗教,不时举行禁食、净身、祷告、礼拜等繁复的宗教仪式,不时救济穷人,四处寻找善事来做。一个舅子在政府部门工作,从来不去上班,非常吃得开,非常“钢板”。——我们本来早就可以搬家了,搬进一套窗明几净、环境优美的房子,开始明亮透彻的生活,但出于某种对抗情绪和报复心理,我就是不搬,就是要让我妻子——这个女人呆在那个阴森、黑暗的房间里,让她发霉,让她长出青苔。”
黎一粒不会对妻子和她们那边一家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说:
“蚯蚓公司给了我五万块赏钱。五万块钱到底有多少种用法?如果想提高我在红布的社会地位,改善我在红布的社会处境,最有效的方式是找到一名合适的吏,把五万块钱通通给他。这名吏是不是施安政县长呢?这需要深入考虑、反复权衡。不管这名吏具体是哪个,但肯定都能找到。不过,就凭五万这个数目,我肯定不可能成为一名身居重要位置的小吏。如果想暂时提高我在妻子那边一家的地位,暂时改善我在妻子那边一家的处境,可以把五万块钱一分不剩地拿给我妻子——这个女人。当然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比起我的两个姨夫——一名小吏和一名小资本家来说,毕竟五万块钱太少了。五万块钱还是不好整,不如干脆拿到“水上”去花算了。在“水上”,可以花一百回了,楼上多少个穿红色上衣、红色短裙、红色皮鞋的姑娘啊。”
黎一粒又说:
“但是啊,我还有一个愿望。——就像我当年喜欢一名吏的女儿并和她结婚生子一样,我现在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一名小姐——蚂蚁镇形象大使唐小红,我想和她离开红布,到一个地方生活。如果真能这样,什么施安政吏、杨维民吏,什么牛一降资本家,什么李东混混、马明明混混——马明明也是小资本家了,什么太阳城、太阳山、小红居、太阳女,什么‘太阳节’——‘日节’,什么‘人祭’事件,什么妻子和她们那边一家,都通通和我没有关系啦。这也许是五万块钱最美好的用处。不过也美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孩子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石碾子图片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