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巷有什么好吃的看看就好,要吃还是粮道街

武汉老街传奇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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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巷何时成的美食巷,没人记得清楚;有几样美食,没人答得确凿。这做小吃营生,也跟铁打营盘流水兵一样。户部巷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小吃营生大多是世家经营,这多少会让人记住一些美食的名字。好比郝七先生问小谢说,你给我“好吃先生”说说,这户部巷里面,倒底有哪样叫得响的小吃?  小谢答,叫得响的?多咧,陈氏红油牛肉面、万氏米酒、李记烧梅、徐记糊汤粉,还有李贵的热干面……。郝七先生一笑说,还有你的小谢面窝哩,我觉得也是顶好的!  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乐,到户部巷,注定要当“好吃佬”。走进巷子里,看得眼花缭乱,闻得香味扑鼻,肚里的馋虫哪有按捺得住的道理?店家们概莫能外,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你家品我家,我家尝你家,相互之间也是火熟火热。  郝七先生所说小谢面窝,乃是店家小谢夫妇经营的一样早点小吃,圆窝窝样,四周肥厚,中间脆薄,谓之“面窝”。这东西小谢也是祖传,说不清道不明什么人发明,又是怎么传到他家的。只知道他爹那时,就挑小担沿街叫卖面窝了。东跑西颠得腻乏了,便在户部巷租屋住下。传到小谢手里时,小谢聪明,不墨守成规,肯动心琢磨,手艺更加纯熟。只见他左手用一特制窝勺盛浆,右手用一长柄圆勺舀浆,右手勺将浆水注在左手勺里,当中那么一刮,只听油水“哗”一声,左手勺入锅开炸。米浆里加掺糯米浆,还有香麻油、葱花、芝麻、姜末等物,起锅时,面窝两面金黄,咬在嘴里那个酥、脆、软。  郝七先生嚼着半拉子面窝,常常边吃边看边觉得有意思,说道,小谢啊,你这面窝做得不惜工本了,就不怕赔多赚少?  小谢娘子已有喜,腆着肚子,用一双长筷子帮着相公夹起面窝,替相公答话说,我俩口子是实诚性子,认定了生意要做得实在,那就不会亏到哪去!  郝七先生听了呵呵直乐,你俩口子好样的,这也是营生之道,做人之道啊,做生意跟做人一样的!  郝七先生是前清翰林出身,学识渊博,以前给革命党做过事,后来不做了,告老还乡,自顾逍遥快活,也做些乐善好施事情。郝七先生好美食,是这里过早的常客。此时小谢想起一事问,七先生,您老德高望重,跟李贵也熟,他那里两日没开张,不知出了什么事?  郝七先生捻须说,李贵么,他吃得好睡得香,一拳打死牛,他会有什么事?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这李贵在床上闷睡,听见是七先生在外面叫他,就开了门。郝七先生一问,才知道是他为儿子离家出走的事烦忧了。  李贵早年以卖凉粉和汤面为生,有天未卖完,怕天热发馊,将面条煮熟沥干,晾在案板上。手一慌,不得了,碰翻了麻油瓶。这李贵脑子好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油拌面重新晾上。次日将面条稍烫,入碗拌上凉粉的芝麻调料,竟香气四溢,不比寻常。再尝其面,软绵爽口,透着一股子嚼劲。一经出售,路人争相购食,问何名,李贵脱口答:热干面。  这也是无心插柳之功,成就一门新鲜手艺。李贵怕手艺丢失,一心想传给儿子,留个“传家宝”。不料儿子死活不肯,说难不成我像你这般没出息?他爹逼他,他一生气偷偷跑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李贵兀自气哼哼的,很多人想学我还不教哩,这小兔崽子,竟然瞧不上!他能干什么大事,能有多大出息?七先生你给我评评这个理!  郝七先生笑道,你这样蛮干,还谈有理?也得他自愿不是?逼他是不行的!我看你也别着急上火,儿子是你的,终究会回来!至于你这门手艺,未必就要传给你儿子,收个徒怎样呢?会的人多,对百姓生活是件好事,未知你有没有这个觉悟?!一番话把李贵点明白了,七先生,您有见识,我是个粗人,就听您老的!  老巷继续过她的日子,不遐多想。  晨曦下的老巷,还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络绎不绝。食物诱人的香味,仿佛有股魔力,把人们拉向了这里,给人以生活被陶醉的晕眩感和刺激了生存本能的真实感——新的一天总是这样开始,又开始;工农大众、贩夫走卒,穿洋服的学生,穿长袍的先生,穿军装的士兵……也有阔太太,这头逛进来,那头逛出去;唤下人买了面窝、油条,或是粉面、豆皮,用竹筷挑着,用食盒拎着……也有来头不小的人,负手走入,也不晓得多大来头,护兵倒有一堆;巷里都乱了阵,战战兢兢,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倒还好,倒不恶,指指点点,然后坐下吃,吃了付帐,走人。后来听说是民国大总统,早前做过革命军大都督的那人。  真正有身份的人,不会跟地痞流氓相似,直接跟升斗小民过不去。人纵有贵贱都要吃饭,自已吃得好就不要让别人吃不好。小巷的“好吃佬”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相安无事多年,也是一桩奇事。  那天偏走进个算命先生,手里举着竹棍挑的招牌,吃了小谢的面窝,吃了李贵的热干面,竟走出几步醉态,打着饱嗝嚷道,就是这天变了,这老巷也不会变的!民以食为天!民就是天哪!……话里透着古怪,或许透着禅机。但无人留意,这天也就过去了。  夜来风雨来,花落知多少。不知何时,武昌老城外面,是越来越近的枪炮响。忽如一夜,涌进不少逃荒的难民,塞满了巷道。天刚明,老巷的人惊愕了,他们没心思“过早”了,没有心情品尝美食了。郝七先生戴起一个红袖箍,带头维持秩序。他让店铺都架锅做馒头,还启开自家的库房,搬出粮米、金帛等物。他胡须颤抖,老泪纵横,从蒸笼里拿了个馒头,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小谢,李贵,还有其他人们,都加入到这场扬善行动中……  民以食为天。郝七先生要上南京,用自己在弟子中的影响力去解决民生问题。然而,郝七先生没有走到南京,就病死在驿途上。  他的弟子,市府大员,拿到别人捎给他的一封长书,那是郝七先生亲笔草就,字如龙蛇,看着看着,再看不下去,只是愁眉不语。  李贵的儿子回来了,他在上海混出点名堂,回来是想跟爹商量,把小巷的美食移植到上海去。他看到的是老爹日思夜盼、忧思成疾的一张遗容。李贵的儿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惨哭,儿不孝啊!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都说民国气数已尽,要不然,怎么让人家渡了长江呢?老巷的人想,要变天了?!又想,只要有饭吃,就不怕!老巷的人都说,算命先生已说过,这巷子不会变,民以食为天啵!!  深藏于八百街衢里的武昌户部巷,不听树摇云动的声音,香气氤氲,温煦如故;还是烟火尘色,还是人间众生相。  小谢夫妇的面窝店照常营业,只是,想起郝七先生的音容笑貌,小谢干活已提振不起往日那股精神,小谢娘子将相公推进屋里,自己执掌了做面窝的一应家伙事。巷子另一端,李贵的店铺由徒弟小石头经营,改名石记热干面。  户部巷:明清年间,巷东是布政司存放钱粮的金库和粮库,巷西是武昌府的粮库所在地,小巷位于两个库房之间。布政司主管钱粮户籍,民间称“户部”,户部巷因此得名。户部巷以早点著称,这与其在武昌的特殊地理环境有关。它靠近轮渡码头集中的中华路地段和商铺、人口较为密集的司门口地段,乘客与市民外出顺便“过早”(用早餐),促进了这里早点生意的兴隆。  
    我记事时那街就有了,街面不大,汽车从来不开进去。偶有冒失的司机,不辩南北西东,驱车径入,结果弄得那街里乱了两军阵角——挪桌移凳响成一片。两边下棋看棋的人,嘴里都对冒失鬼司机“怨声载道”。  其实,那街宽不过丈许,长不过数百步,纵横也不过几道,如井字,怎么看都不像个棋盘,倒是居在街沿的人家都有弈棋的嗜好。尤在盛夏时节,两三只竹凳,几把蒲扇,几杯花红叶子泡茶,中间方凳上置个棋盘,棋局就开始了;对坐两人,侧坐一人,洋梧树荫下就是逍遥的所在。渐渐地,连路人也驻足其下,围成一道半道的圆,远远望去,那沿街排去的场面也算蔚为壮观了。  每当有人无意间聊起这街名的来历,手掌心里攥着几枚棋子,笃笃有声的张七影就会将眼光睃向他道:“盘古开天地,这天地就有;娲皇造人,这人就有;有人便有棋,街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时迟,那时快,将一枚棋子朝前一撂,对弈的那人立时脸色煞白。  张七影原来的外号叫张棋瘾,因有一手弈棋绝招“七影杀”,七步成杀,置对方将帅于死地,“七影”便最终传开。这方圆以内无人是他对手。也难怪,当初他家殷实,爷爷就酷爱下象棋;到他这辈,虽是日薄西山,可他接手祖传檀香木棋盘后,棋技倒是更胜乃祖。张七影别的事情均不热心,只一门心事琢磨棋局,每日也靠摆个残局混个零碎钱什么的。  棋盘街就在我家不远的地方。那时,我常常挎着军绿小书包,穿件军绿上衣,紧赶慢赶,钻进那条逼仄的街道。在我的大脑里,那街道不过是一所小学的代名词;它以一所小学为中心,而校园就在井字的正中——原是凌乱颓败的民房,包括张七影家的老屋,拆迁以后被那所新社会的学堂所代替。  我对张七影并不感兴趣。张七影有一张平淡得不容易形成印象的面孔,而对弈棋这件事上我本身也感到厌烦;我觉得那是好逸恶劳的,懒汉子们的消遣。这也不全是我的想法,大人们都这么讲:“别学那张七影哟,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水!”有人便道,张七影棋下得好哇。对答的人道,嗬,那可能当饭吃?棋盘上英雄,那能算英雄?!所以,小街人虽然玩棋,却并不作真。至那几年城市供给紧张,万物凭票供应,排长队抢购,吃成了第一要务,棋摊便寥寥落落。每次路过学校墙角,看到张七影独自蹴在那里时,我总是远远地躲开。  但张七影似乎对我有兴趣。他将棋子在棋盘上滚来酪去,有一枚溜出他的范围,溜到我的脚下。我愣那儿没动,望着他。他笑眯眯地望过来,示意我将棋子拾给他,以致他竟抚着我的头发,考问我那些棋子上的字来。  那天,我很晚也没有回家,我的父亲四处寻我。他在那条街上走过来又走过去地喊,急得不行。忽然我从张七影家的门洞里溜出来,我的父亲惊疑不定地瞅着那个院落。  张七影背对着门洞,只是个沮丧的背影。学棋对我来说是万分难受的事,我比较失望,我知道张七影比我还失望。  以后,父亲不放心我独自在那条街上行走,总是悄悄尾随于后。那条街实在不再有下棋人的身影,包括张七影;街的两边一大片一大片剌目的红;学校的那堵围墙,曾经棋迷徘徊的脚落,大字报一张摞着一张。  我的父亲能明白什么?能管束了什么?我们这些被学校冠以红小兵的人,像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样,成为那条街上最忙碌的人,不是张贴大字报、小字报,就是在红袖标哥哥姐姐带领下,身着绿装,手执樱枪,让那些教课老师个个丢尽脸面,出尽洋相。有个老师平素对我们管教很严,说不好好学习将来都会后悔。我们把这句话作为反面论调,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判,逼着他当面对我们鞠躬认错。  小街上那些庸常的居民,情况似乎要好很多,他们置身事外什么事都没有。但张七影却容易被人惦记,没别的,他是这街上一霸——姑且叫他“棋霸”好了。他赢别人棋时的那个嚣张样儿!他专摆残棋局骗钱骗财,家世来讲也不是根正苗红!于是,在一片嘻笑声中,张七影的檀香木棋盘四分五裂,那“四旧”遗物也只配这等下场。张七影一言不发,垂首朝门外走,从此与棋两绝,从此小街不再有张七影。  张七影似乎看我一眼,只一眼,眼神是在说话的,可惜我那时读不懂。人世何尝不是一局棋,也有被搅乱的时候;人何尝不会成为这人世中一枚小小棋子?现在到底有些懂了。  若干年后,当我再从那小街走过,那所小学仍屹立在井字正中,崭新的四层教学楼,粉墙上曳出桃红柳绿的疏影。只是,围墙仿佛矮小了好多。  街面倒比以往更显出热闹,是那种调和着繁华的热闹。小街的外侧何时做成的一排店铺,专售文具,常见打着红领巾的孩子留连其间。店铺里也在兜售各样棋具。  忽见学校粉墙下摆个棋局,两三只竹凳,几杯花红叶子泡茶;方凳上置个棋盘,对坐两人,侧坐一人。有些诧然,又有些慰然;走过去,面孔是和善而陌生的。  又听说那学校有个学生棋下得好,在省里拿了奖;但仿佛隔着什么,与那街并不相干;又仿佛是恍惚中一个梦呓。  那街还叫棋盘街,一万年不变的名字。  棋盘街:能够找到的记载,教育家时象晋曾于1909年在武昌棋盘街创建滋兰女学堂。街是没有错的,但现存的学校,却并非旧时学校。武昌棋盘街,不甚宽敞,南与粮道街相衔。就其形态,绝非一条,或是数条组成“棋盘”。这就顺理成章了,各人安守本界,和睦相处,抱定“一盘棋”。这名字,够让人寻思回味的。  
    武昌老城墙内的人们,光绪年间着实过了段激动人心的日子。这种激动说来十分复杂,既有新奇又有惊恐,  既有困惑又有不安。  那年,武昌东南城墙外,官府在那里兴建一条铁路线。为此,将老城墙破开,增辟一座新城门名通湘门;又在通湘门内开辟街市,名千家街。  说起来,赵古董与李油条应是千家街最早的居民了。赵古董以售卖古玩赝品为生。对面是李油条的屋子,屋前有他的油条摊。两人闲暇之际,常在一起扯些闲言碎语,然后不知不觉又会说到时事上。  李油条说,官家为啥那么折腾哩,又是开城门又是铺铁路?  赵古董名虽古董,为人却一点不古董,答道,为啥?不都是张胡子要搞!  李油条虽见识少,不懂什么,却很虚心,您老说说看,倒是怎么一回事?  赵古董说,这朝廷本来举棋不定,要各省督抚给出主意,十人有九人反对,说是“民生失计”、“地脉毁坏”云云。结果张胡子奏了一本,说铁路是西方驯至富强之一大端,是中国大利之所萃。朝廷就动心了。  赵古董所说倒也不谬。修筑铁路之事,举国震动,且争议达十年,上至朝野,下至平民,反对之声不衰。此际,朝廷忽然拿下了主意,委实是难得。  李油条房子原在铁路边,因拆迁心里尚忿忿然。就涩涩地问,那铁路修了啥用?  赵古董就说可以行火龙,载人驮物疾若闪电,非骡马可及。至于那火龙是啥形状,赵古董也是没有见到。  李油条说,你别咬文,我听不大懂。又问,你说的张胡子是谁呀?  赵古董就指指自家店前挂的某一幅画说,喏,是他。  那画名叫“三矮奇闻”,乃是水彩写生的三个身材婑小之人。在三镇,并不难看到此画;系文人以笔墨游戏作为卖点的出售物。李油条走过去,盯着其中那个身着朝服的人端详,见那人脸色清瘦,纹理深刻,颔下一蓬长须。  李油条只是看,还是不识此人,就懒得去看,炸他的油条去了。  这以后,形势愈加轰轰烈烈。制铁厂,枪炮厂,机器厂,织布局,缫丝局,纺纱局,新生事物相继布于三镇,各种名谓闻所未闻,令三镇人一愣又一愣,啄磨又啄磨。而此时,李油条的儿子李小倌却回了家。  李小倌脑后拖着长长的发辫,却一身挺括的西服。前年,督府倡导本城子弟留洋。听说是要飘洋过海,李油条被唬得不行;这事儿,平时想都不敢想。他如同赴死般死活不放儿子前去。末了儿子对他拿脸说,你愿意白养我呀?官家有打赏银子哩,我傻呀?为啥不去?!  到底是去了。这不,好胳膊好腿的回来。李油条把儿子来来回回地看,心里那个乐活。督署设宴为李小倌等人接风,完后,用轿子将他们一一送回,千家街沿途放炮仗,好不风光热闹。自此,李小倌便神气起来。李油条亦觉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逢人就说,我儿子,替督署做事哩。人们看着双手油兮兮的穷老头,将信将疑。  那一年,鄂地境内兴实业、办教育、练新军、应商战、劝农桑。武汉近代工业居全国之冠,资本总额达1130万两白银,贸易额“驾乎津门,直追沪上”,汉口由商业重镇一跃而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国际贸易商埠。那一年,李小倌在新式学堂里执教甚忙。  李小倌搬进了督署为其修建的新宅。李小倌让老爹收摊不干,李油条硬是不肯,说这条街,南有火车站,西接长江滨,得尽水陆便利;初始,这里百来户,如今近千户,越来越繁闹了。他自觉干得自在,再舍不得离开。  芦汉铁路通车后,人们涌出通湘门,聚集到武昌南站周围。就看见一个铜头铁额的怪物轰隆隆驶近,人们先是惊讶、惊愕,继而不由得拜伏于地。这不仅由于那是一条令人莫名激动的铁龙,还由于车厢上簇拥着一个耀眼人物,是他改变了三镇,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脸若刀刻,颔下一蓬斑白长须。  一时,赵古董、李油条等人想起了画上的那个人,想到了他们街谈巷议过的那个人,原来是这等让人敬畏的,都不由得俯下脸去。  李油条的儿子李小倌这时随在簇拥的人流里,他们这些人一起走出车站,走进通湘门,走进千家街。这老人站在街的正中,凝望这条街。他脸色有些疲惫,在他执著与自信里,却越来越多地涌出一种深深的忧虑。他希望这条街不要像他一样老去,希望大清国的国运不要像他一样老去。  千家街:  千家街与张之洞督鄂息息相关。19世纪末,以楚人自居的张之洞,以修筑芦汉铁路为契机,踏上鄂汉这片热土。为方便芦汉铁路武昌火车站的交通,张之洞下令,破开武昌东南城墙,在今炮校东大门附近增辟一新城门———通湘门;在通湘门附近辟街市,计划安置人家千户,是为千家街。  张之洞大力推行“湖北新政”,使近代化工业在湖北悄然崛起,其开创的具有现代性质的制造业、工商业和文化教育事业等,有些在20世纪乃至当今仍发挥着作用。千家街是张之洞开拓风气、勤笃务实精神的见证。  
    我约阿昌在同兴楼见面。阿昌是我的弟弟。  我在第八镇工程第八营,阿昌在第二十一混成协,我们驻防不同,不能够常见面。况且,我之前为了当兵吃粮,偷偷顶了阿昌的缺,阿昌为这件事一直心里记恨我。因此,我总有意避开他,怕的是见了面很尴尬。  我邀阿昌饮酒,是听说他就要奉命外调岳州。我这人虽然自私,但不可不讲义气。没想到,阿昌应承着来了。  我说,那边有要紧防务?调你们四十一标?阿昌就习惯性地把乌油油的辩子往后一甩说,不光四十一标,二十九标和马队八标也调了。  哦。我沉吟起来。  我们俩人都拖着长长的辫子,却穿东洋式样的新军服,样子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阿昌说,瑞徵摆明要分散新军,惯用伎俩……。阿昌说的瑞徵,是现在的两湖总督。  我们新军,从表面看,习洋枪,学西法。但是,我们不光有新武器,也有新思想。  现在多数人都认为,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谁也不能随便糟贱谁。这种大不敬的话,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不同了,不光有人想,还有人敢说。这都是革命党鼓动起来的。人的自由可以管束,人的思想可不好管束。  我和阿昌也不例外,我们信奉新思想、痛恨败政。我们的关系呢,还是不怎么样。那时我入了文学社,阿昌入了共进会,两方都在军营里发展同志。我和阿昌翻了脸,闹得不像一个娘养的。如果不是尧澂这些人的翰旋,结果真是不好看。  几个月后,大家摒弃门户之见,一致取消会、社旧称,成立义军总指挥部,我和阿昌的关系也变得缓和多了。这件事,我们都觉得,尧澂此人不愧人称“小诸葛”。  瑞徵老小子不傻,防咱们呐!子弹都收缴上去了!手里这把“汉阳造”,就是个木头杆子了!我说。  阿昌又甩了甩发辫,办法怕还没有?造炸弹呗!  我说,你低声,当心宪兵!  阿昌说,怕他个卵子!  阿昌的话让我想到我应该回去了,因为益三说过要我在军营等他。我下意识望望窗外,我能看见不远处十字街口上的过街楼。那里被称为分水岭,北边是黄土坡,就是同兴楼这里。南边是中和门正街,益三的杂货店开在过街楼附近。益三这杂货店掌柜,不是那简单的,一会儿就要送枪弹到我们营地。  我要阿昌慢些开拔,说尧澂说了,随时待命。自打指挥部成立后,各营早就作好安排,只待时机举事。  我和阿昌就要离开。我们听到街上一连串的哨音,有大队的宪兵在跑动,屋檐被震得嗡嗡直响。  阿昌虽然嘴上不怕,真的宪兵来了,倒也是麻烦的事情。所以阿昌开始担心起来。我们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发现屋外设了岗,里面的人再不能出去。但我们还有个希望,我们盼望穿宪兵服的青云出现,他有办法把我们放行。  不出所料,青云及时出现了。他在宪兵队里有些影响力,他找个借口,把那些人支开了,我们于是脱身而出。  我从分水岭往东拐,回到工程营。我这才得知汉口宝善里出事了,因炸弹意外爆炸,文告、名册、印信等物都被抄走。而此时,全城戒严,瑞徵的屠手已经四出。我浑身冷汗涔涔,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不久,又有消息传来,武昌小朝街的军事指挥部晚十时也被查抄,尧澂、益三、青云三人均被捕。想那青云,前天见到的,不想这么快被带走。  他们三人竖日凌晨在清署东辕门外被害。他们死的时候都是好样的。他们不是为自己,他们是为大伙。  我闷在军营里,心里揪揪的,感到巨大的魔影就要向我扑来,而我只好束手待毙么?晚八时许,军营忽然喧嚣,有人高喊,“楚虽三烈,覆清必楚”。一时似乎所有营地都这么激愤起来。“三烈”,是指尧澂、益三和青云。这时,有人给了我一发子弹,我立刻把枪上了膛。  我们这支队伍在人组织下,开始往中和门以东进发,很快夺占附近的楚望台军械库。我弟弟阿昌和他们混成协的弟兄也汇合到这里。在军械库补充弹药后,所有义军由王府口、水陆街、保安门正街分三路向总督署及第八镇司令部进击。  面对清军构筑的街垒,我弟弟阿昌冲在我的前面。他忽然被前面的子弹射中,捂住了胸口。我把他拖到隐蔽物后面,我摇着他的身子说,阿昌,你不要倒!你倒了,谁跟我喝酒!谁跟我打架!  阿昌抓着我的手,他嘴角浮着笑意,却没有说话。阿昌还是离开了我。我守着他,心痛欲裂。后面的人越过阿昌和我,源源不断地往前冲,对面射来的子弹,已经吓唬不了他们。我再看阿昌一眼,我想把他记在心里。我咬紧牙关站起来,端起枪往前面人流里冲去。清军的防线很快就崩溃了。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我将阿昌葬于起义门(中和门)附近。那里添了许多座新坟。阿昌和倒在路上的人现在应该无憾,他们都能够看到,城门上架的是我们的大炮,插的是我们的旗帜。旗帜上的十八星,恰如这天升起的一轮新阳。  首义路:  首义路位于武昌蛇山以南,北接首义公园,南至起义门(中和门),长7公里,与紫阳路成十字交叉。首义路四近为清末湖北新军的集中驻地,武昌首义的第一枪,即在工程第8营(今湖北省总工会院内)打响;起义所攻占的楚望台、两湖督署等地,也位于这条老街附近。  同时,首义路是革命团体文学社、共进会的历史舞台,是彭刘杨三烈士的重要活动场地,为推翻清王朝发挥了客观作用。首义路是革命之路、胜利之路,宣告一个******来临。  
    梧桐树硕健地覆下满枝浓阴,使盛夏的庭院里幽绿深暗,阳光显得并不那么耀眼,给人带来妥贴安全的感觉。  小昙打出生以来,从没走出过这个院子。按父亲的话说,是时局不好,不宜外出。有时候,她只能偷偷地趴在庭院的门缝往外看,看见外面是条极狭长的小巷,麻脸的青石路面上,踏过许多双来来往往的脚:泥脚的、布鞋脚的或皮鞋脚的。也有一双双女人的小脚。她奶奶就是小脚,走路颤颠颠的很急,仿佛随时可能摔倒,却又稳当来着。  她那样朝外面看只是好奇。谁都有好奇心,尤其对不谙世事的孩子。奶奶却大声阻止她,让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这个院子。也许,院子外面真是个令人恐惧的世界;院子里面虽然寂寥,毕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宁静。  在这个院子里,奶奶就是每天陪伴她的人。奶奶很慈祥,常给她讲故事,也教她识字。于是她就知道了许多本不知道的事情。  还是林则徐来这巷子建丰备仓的时候,家里的老辈人就开始学医了。传到爷爷这辈,还是学医。然而爷爷却参加了“日知会”。那时候,“日知会”、“奇英学社”的人,在这一带活动频繁。  爷爷反清,犯的是砍头罪。讲到爷爷的死,奶奶哽咽着讲不下去,只是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小昙是个懂事的孩子,奶奶不说,从不追问。  母亲难产抛下她后,她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她极少同父亲在一起,因为父亲很忙碌。父亲忙着给别人治病,父亲也很受人们的尊敬。  她印象特别深的事情,是父亲临出门之际,总会抚一下她的头发,叮咛数声。圆而小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温和而有神。那种温和的表情,让她既陌生又激动。她从不知道爷爷的样子,可她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爷爷的样子。  父亲没忘记给院子里的昙花浇水。浇完水后,他打开院门,木门吱呀一声,他拎着药箱,大步朝门外走去。奶奶在后面说,你放心,都有我呐。  父亲是这个院子里面,唯一要常常走出去的人。  院子里栽了许多昙花,盆子里、花坛里,到处都是。父亲不在的时候,总是奶奶在照顾它们。那些植物枝叶翠绿,在半阴的院落里生得颇有精神。小昙从没看见过它们开花,对它们没有兴趣,她宁愿去注视不远处山坡上那些错落起伏、风格迥异的房子;她也宁愿去注视院落里爬满苔藓、色调斑驳的院墙,将那墙面想象成一幅图画。  奶奶说,昙花要开的,须到夜深人静时。奶奶说昙花盛开时非常美丽,漏斗一样的花筒慢慢翘起,洁白如雪的外衣慢慢打开,花瓣和花蕊颤动着,清香四溢,光彩夺目。只可惜,昙花开得短促,花朵在几个小时后就要凋谢。  她当然也想看到,却倦得等不及,所以总是没有看到。  父亲医术高明,他学贯中西,不仅会中医,也懂西医;他的手术刀总是手到病除。听奶奶说,他常常出入附近的仁济医院、圣若瑟医院。那些天主教会开办的医院,在帮助很多人摆脱痛苦。  就在这一天,一群日本宪兵闯进庭院。他们来抓小昙的父亲。他们抓不到她的父亲,搜不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就捣烂了那些花盆。那些昙花就香消玉殒了。  奶奶知道危险来了。尽管这一带是欧人的教区,仍然能力有限,没法阴蔽什么。  父亲很久没有回家。她记起父亲出去的那天,手掌轻抚她的情景。她还能感觉到头发梢上的温暖。  奶奶终于带她走出庭院。照例,庭院内是熟悉的,庭院外是恐惧的。  父亲被处刑,刑场临设在花园山。父亲被认为参加了地下组织,从事了“非法”活动。他们那些人长期聚集的地方,竟然是昙华林83号,旧军阀夏斗寅的故宅。她于是知道,父亲不光给人治病,也在救国。  子弹穿过父亲脑壳的时候,奶奶用颤抖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她后来看到那些昙花,就感到它们是红色的,血一样的红。  在昙华林这个地方,昙花是红色的。  武汉光复是在两年以后。长期堆集在人们脑海的恐惧没有了,昙华林恢复了曾有的生气;无数的庭院都将大门打开,无数的昙花在庭院里茂盛开放。  小昙代替奶奶照料那些昙花,给它们浇水、松土、施肥。她看见昙花的盛开不是在晚上,而是在梦里。在梦里,它们长开不竭,芳泽沁入人的心脾。  昙华林:昙华林位于武昌,东起中山路,西至得胜桥,南倚花园山,北靠螃蟹甲,是一条东西走向,长1.2公里的清代古巷。传说昙华林人家善植昙花,坛坛花花,蔚然成林。无论“花”、“华”通用,还是讹“坛”为“昙”。这个地方的幽静、清雅、古香,都是千真万确的,让人平生无尽遐思。  
    明成化年间,汉水近江歧道曼分,多口入江;且因下游河道狭窄,水患终年不绝。忽然一日,汉水汹涌咆哮,势不可挡冲向龟山北麓开阔地带,它令人震惊地进行了大变道——主河道入江口由古夏口改道鲁山(龟山)之北入江。  江口南移,商贾南迁,“三镇”遂成。南来北往的商贾船夫,尤乐汉江北岸的汉口天时地利,沿河岸筑圩、打基、盖屋……。早年遍处还是鱼跃凫飞的狭长湖荡地,却先有了码头、街市、商贾百工。  其时,湘人已顺湘、资、沅、澧四水过洞庭闯汉口了。因四方杂处,五湖云集,“打码头”成为必然;同乡、同业们歃血为盟,同仇敌忾;而对手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码头”江湖,就很像个江湖样子。  宝庆帮与徽帮的恩怨长及百年。起初,徽帮欺宝庆帮人微,趁其返船之际夺占码头。宝庆帮勃然大怒,纠集人力,浴血抢回。这事,动静忒大,闹得上下皆知,在京侍读学士刘光南亦出面干预。  这刘氏乃宝庆府人氏,人称足智多谋。两边都不宜得罪,便心生一计,拈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箭箭中的,划定宝庆码头界限。这事有约在先,双方已作默认,因而作声不得,但心下兀自不服,也只不过宁静了一段时日。  帮中事端,打杠爷降生以来,已从父辈那里耳濡目染甚多。咸丰六年,杠爷已坐定头佬交椅,他领着宝庆帮众,与徽帮再次展开一场殊死械斗。  汉口徽商向以儒雅著称,却也是暗自习武,早作准备。徽商不怯宝庆帮,只因人脉甚广,可操纵徽、襄(阳)部分白莲教参战。宝庆帮势力如日中天,凭着曾国荃、刘长裕等湘籍军将袒护,不将徽帮放在眼里。这械斗长达数天,双方死伤者无数。那一次宝庆帮十分不利,杠爷也差点丢了性命。  当一群气势汹汹的徽帮帮众围住杠爷,举起手里的短刀时,突然一个人猛地冲来,护住倒地的杠爷。那后生举起自己的一只膊胳一挡,挡住了劈面的一刀。胳膊没保住,却保住了杠爷。  杠爷迅速从地上爬起,重新挺起手里短刀,拉那后生突出围困。  好样的后生,叫啥名字?  此时,杠爷坐在交椅上,望那后生问道。他脸上的刀疤舒展开来,瘸腿也仿佛灵活了几分。  二水。后生躬敬地答。  得知二水初来乍到,是个无名额的“拉洋荒”,杠爷心里一软,吩咐帐房,取五十银元给二水。复对二水说,好好疗伤。往后,给我看好码头。  面对杠爷体恤重义,二水的敬畏更深几分。他早听闻杠爷能武善打,威振一方,那条瘸腿,便是早年与鄂帮比“三刀六眼”落下的。他和对方头佬各持尖刀,轮番朝自己腿上扎窟窿眼。结果对方抗不住,说声“你狠”,认耸了。杠爷却照样神色自如,大度邀对方往茶楼共饮。  就像普通宝庆人的性格,二水口舌并不擅表达,生性却是豪迈的,自此打定主意,豁出命要跟定杠爷。  宝庆帮天生命硬,势头不衰反增。杠爷宝刀不老,他汇聚所有在汉湘藉势力,成立“宝庆五属同乡会”;将上起大水巷,下至沈家庙,内至广福巷的大片地域收归宝庆帮所有;重修宝庆码头并在宝庆码头之内建宝庆街市……杠爷的“三斧头”,砍出个汉口最好的码头,也砍出个汉口第一大帮。  在“码头江湖”的无序和有序里,汉水沿岸不曾停止过发展,码头星罗棋布,水面帆樯林立,河街商贾云集……在岁月的自然流淌里,杠爷却又最终心力疲悴、衰老日深;而他与徽帮之间,就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往复循环;等待他的,又总是徽帮的卷土重来。  杠爷已无心械斗,为免无谓伤亡,再度想到“比狠”——在宝庆街置火炉,火炉里放烧红的铁靴。此非常之举,常能震住那些五大三粗的英雄好汉。  徽帮不敢应战。徽帮虽然不应战,却答应杠爷提出的和平条约,前提是宝庆帮要胜他们一筹。  二水就这样穿着那双火红的铁靴,从街头一步步走向街尾,焦臭的气息弥漫着整条街市。这个名字里带水的铁血汉子,天生生就不惧火的血性。  走完街市,二水倒在地上。在二水微弱的喘息声里,杠爷抱定二水的身子,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膊。  他们四目以对,眼里都是噙了泪,作着无声的交流。内心里都是时而困惑、迷茫,时而悟彻、笃定。那遥远的,有山河之美和礁滩之险的故乡,何以不曾有多少留恋?却要趁资水大涨之际,在船头宰杀了大红冠公鸡来敬洞庭王爷,然后冒身家性命,离宝庆,出洞庭,一路喊起船号子:  千人拱手开毛板,  万盏明灯天子山;  船打滩心人不悔,  艄公葬水不怨天。  ……  宝庆街:三百多年前,湖南宝庆府(今邵阳)的船商,即已满载土特产,驾着毛板船往汉口闯荡。他们被这里的水运便利、商贸便捷深深吸引,于是就有了宝庆人专属的码头及街市。然而在冗杂的码头竞争里,他们也只是其中的缩影。是沿河的码头衍生出河街与正街(汉正街),这片商贸城镇的发韧之地,既是部江湖传奇,也是码头文化的源起。  
    天初蒙蒙亮,老爷就起了床。许是人渐渐上了年纪的原因,老爷的睡眠大不如前;睡得晚,起得又早。  但这毕竟不是主要原因。往年,花楼街欢笑不断,笙歌不歇,夜总是很短;如今,花楼街星寂月寥,暗夜漫长,让人觉得这已不是花楼街本来的样子。  所以,老爷原是有着满腹心事的。  绮荷也就随着醒了。她起身伺候老爷穿衣时,老爷向她摆了摆手。老爷虽然不苟言笑,总是板起脸;但她觉得,老爷很疼她。也许,老爷都是这样的罢。  老爷自己穿上长袍马褂。长袍马褂的老爷面孔黑瘦,脸上带着乡下人那种倔拗。汉口镇开放通商口岸后,花楼街因临江的地理优势,成为华商云集之所。老爷在这期间打拼二十年,成为宝隆金号的当家人。  半年前,家境贫寒的绮荷,沦落到汉口的茶楼卖唱;那时,她还是个卖身为奴的歌女。那时,老爷常带生意场上人来茶楼品茶、听歌;老爷并没有老态,他意气风发,双目炯炯;老爷看她的目光,尤其透着种敞亮。  得知她的身世,老爷慷慨拿出银子替她赎身。她也就心甘情愿跟了老爷。女人儿家,终究得有枝歇着,有人罩着。  太太对她恶,看不惯老爷常常钻进自己房里。所以太太总想着法子糟贱她,老爷有时也作声不得。这结果,她进老爷家时,她就想到;但是既然老爷肯将她赎出来,她不能负了老爷,有委屈都得忍。  宝隆金号前有店铺,后有作坊,是两层砖木结构的“花楼”。所谓花楼,是屋楼的檐角和梁柱都描绘精致的花纹,门窗也镂刻得古色生香。要说花楼街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全因茶楼酒肆和“八大行当”的屋楼,都是这样的精致。然而身在花楼的绮荷,本身倒没有什么虚荣的想法。  过了几年,太太一病不起。太太自己没有想到这结果。老爷终日忙,潦落之际,倒是绮荷榻前伺候她,送药喂饭,端屎端尿。太太后悔当初亏待绮荷,私心太甚以致天怒来收;太太最后不治而去。  绮荷还是起了床,伺候老爷用膳。老爷只吃了两块汪玉霞的酥饼,就朝楼下走去。她收捡餐盘,跟着老爷下来,看见老爷已坐在店堂里,在“海水江涯图”徽雕背景下,面对显然清冷的街道若有所思。  应该说,老爷的不苟言笑,在初见他时就已知道;起先是有些惧怕,而后,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便觉得不再可怕。老爷收敛着温情,表现相当严厉。如果看到伙计手里出的活,拔丝拔得不好,铆焊铆得不牢,总是大声训斥。那些伙计都怕他,见到他灰头土脸的。后来他知道,老爷是个办事谨严的人,商场如战场,如果不谨严,宝隆金号创号不易,想砸在自己手里,容易得很。  她倒诧异,老爷当初会去茶楼那种地方,他那样不想闲住的人。那其实也是为他的生意,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商人之间,需要一些场合来谈交易。但老爷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看见她。  宝隆金号不是好经营的,信誉质量得要,明枪暗箭得防。商场上大鱼吃小鱼,小鱼合起来做掉大鱼的事情,并不少见;串通垄断原材,甚至造谣毁谤的伎俩,生意场上习以为常。然而,老爷总能够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绮荷心里对老爷感到崇敬。  老爷纳小,只纳了绮荷一个。太太没有生育,所以反对不得。老爷其实不爱女色,或者没有闲情去爱;如果说老爷爱,只爱绮荷倒是真的。  绮荷起初主动做些零事,老爷便很不快,说这也是你做得来的?表情严厉,实是爱惜。她自己想做,穷家出身,不会享福的命;老爷也就随她去。太太过世后,老爷将她扶了正;老夫嫩妻,倒是别有情趣。  老爷最担心金号的命运。这种忧,无时无刻;除了商场的复杂,还有时局的莫测。这种忧,忧在老爷心里,绮荷无法分担。  昨天还好端端是清国天下,突然间就要改朝换代了。老爷不懂什么革命真理,帝制也好,共和也罢,只要店铺照常开张,街市照样繁荣,花楼街还是这花楼街,什么朝代不都一样?  世事总是无常。武昌军变以后,朝庭的伐逆大军就开到汉口大智门外,汉口局势变得万分紧张。而宝隆金号的伙计,在这天午后走得一个不剩。老爷放下平日端着的架子,慢声细语劝说都没能挽留他们。倒是绮荷傻傻地杵在柜前,替老爷分担经营。生意当然还是没有,老爷却无限感慨。  后来知道的情况,伙计们不是避乱,而是参加了民军。军政府用五天时间扩建四个协的军力;在汉口大智门外,编入工人、农民和学生的军队,就要与训练有素的北洋精锐展开血拚。  老爷的雕花阳台居高临下。老爷看得清楚,民军毕竟没有经过严格训练,又是七拚八凑所组成,所以伤亡惨重,代价很大;被迫退到歆生路、刘家花园一带,据守在民房内抵抗。巷战已经打到眼皮子底下,老爷不由吁叹,这打仗也就罢了,偏是一生经营,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入夜,激战方向忽然火光冲天。这火焰绝非一般硝烟引起,而是有意为之。这火势一起,是火烧连营的架势;房屋本是一座一座延绵相连,火借风势便是一气连烧威不可挡,民军惨叫连声不断后撤。  这大火是清军统帅冯国璋的命令,这大火不惜烧掉老汉口的繁华,不惜让民众的财富和家业付之一炬。这大火让老爷的心情只剩下愤怒。  混帐!作孽!  老爷破口大骂,老爷从来不曾如此愤怒。  走吧,老爷。绮荷劝道,都不要了!……  老爷望她一眼,心里泛起柔软,说道,绮荷,老爷不走,你走吧。  楼檐上群鸟惊恐乱飞,在一片红色的火光映衬下,愈显花楼街上气氛恐惧不安。  绮荷不语,双眼垂下泪来。  哦,绮荷呀,你不要怕,你此际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我和老爷死在一起。  火光映跃,老爷面如重枣,闪闪发光,他声音带着沙哑说,老爷害了你,老爷老了,你却还年轻……。  大火焚烧汉口三昼夜,民军死伤无数;每有民众救火也被射杀,因此遇难者不下万户。而汉口的十里繁华,多半变成了焦土。  然而,老爷活着,花楼街活着。  都说这是个奇迹。  大火烧至花楼街,恰逢大雨;又是有街隔断,火势戛然而止。  老爷活着,觉得那个朝代应该死去。  那些“花楼”,面对满目疮痍十分沉默,仿佛要等待一种新的命运。在那以后,花楼街用加倍的精气神活下来,活给世人看;看她的繁华,看她的绮丽;看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老爷病过一场,将宝隆金号交给绮荷。老爷还是没有子嗣,他就创建了一所培心善堂收养流离失所的孤童。  花楼街:近代资本主义的萌芽,使花楼街一带较早成为商业繁盛的“华区”,房地产超常规发展,商铺林立催生诸多历久不衰的老字号。1911年阳夏保卫战,清军冯国璋火烧汉口,“所余者上仅桥口至遇字巷一带,下仅张美之巷(民生路)至花楼街一带而已。”花楼街成为汉口保存时间最久的老街之一。  
    歆生路是由太平路新修的条路,太平路原来的名字叫广利巷。汉口老路的这段“变”故,老包是一清二楚。  广利巷听名字就晓得是做买卖的地方,财源广进,多多盈利。这巷子不大,却五行八作百业皆旺。不记得哪年开始的,小商小铺对面就变成了英租界;再后来,广利巷上果皮烂菜煤渣子,几乎变成洋垃圾巷。这自然是对面洋人们干的好事。做生意的人把这视为拆台,加上租界让部分同胞栖无定所,心里本来窝着很大的火,广利巷就成了汉口人与租界洋人扯皮闹襻的所在。  这事儿官府就知道了。都猜得到的,大清官府宁拿百姓开刀,不敢得罪洋大人。住在巷子里的汉口人被勒令搬走,谁也不准搞事。广利巷也别有意味地取名“太平路”。  官府的“对外忍让,惟求太平”,在这里并没有实现。租界找汉口人的茬,无故殴打汉口人;汉口人在黑巷里喂洋人老拳的事接连不断……。租界内的英国人坐卧不宁,他们很难搞定百姓,却很容易搞定官府。他们逼迫官府将太平路修到后城马路,要用一条完整的马路,把这些中国百姓与他们隔开。  这一次,官府却作难起来——租界要修马路的地,属于私人地产。这私产上起舵落口,下至丹水池,西抵张公堤,南至租界。如此大手笔的业主,在大汉口,除了“地皮大王”刘祥刘歆生,还能有谁?  刘祥是商界的传奇,这样的人物,****没有几个,凭谁也不能怠慢的。况且,刘祥的全部土地,全都挂有法国保护旗——法商兰行旗。后台如此,官府不能用强,英人不能小觑;英租界自己出面找刘祥协商。刘祥也蛮痛快:我出地,你出钱,路属于中国,路名叫歆生路。  自从歆生路开通,老包倒是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那时“洋车”——东洋人设计的人力黄包车,在洋街上十分盛行;但因人力车行有限,从业求车不易。  老包先是蹭同乡的车“挑土”,同乡遭洋人巡捕棍击,伤得不轻,活计才正式让与老包。老包深知,租界之内人形形色色,好的温言温语,恶的恶言恶色,谋生必须万分谨慎,洋人尤要小心。  坐在洋车上的人,有的喜欢谈七说八,有的还会说到刘祥。说歹说好的人都有:说他工于心计,善牟暴利,当年拼老本购得一船芝麻,运到沪上赚回法国人半船银元;说他借清朝官府出卖土地的势头,想了个点子叫“划桨量地”,将汉口方圆60平方公里湖荡地收归己有……还有说他洋奴嘴脸,半生都替洋人做事,出让地产给租界修路更不应该……。然而也有人说他乐善好施,当年为防后湖水患,慷慨捐银50万两修筑张公堤,至于水灾、饥馑等,捐助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人说他是个有道的天主徒,平生轻衣简从,豪宅豪园虽多,也仅作交际之用……。老包知道,在汉口,刘祥富贵得如同传说,神秘得如同传奇……  老包的儿子在撮白起家的大烟枭赵典之的民众乐园做小贩,胸前挂个卖纸烟的木盒子在人群里穿梭,听来的消息也多。儿子告诉他,歆生路现在很火,SH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建了南洋大楼,联保公司建了义成总里,大官僚袁海观建了长怡里,原SH道桑铁珊建了保和里,JX巨贾周扶九建了五常里......老包答,不稀奇,这些达官贵人,自然是不肯放过这财源广进之地的,但如果没有刘祥的先见之明和他的填土开发,这里恐怕还是无人问津的水泽地……。  儿子继续说,华商跑马场开放了,不设限,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周围土地都连带着升了值。老包觉得诧异,华商跑马场?老包倒想起一桩旧事。  那天,老包正在歆生路候客,一个穿绸布长袍,胸偑十字架的汉子走到他跟前,称要去西商跑马场。  到了那里,那汉子打算从正门进去,结果遭对方拒绝。西商跑马场是英国人建的,高级外侨会员才能进入。  拉他回去时,那汉子在车上闷闷不乐,告诉老包,他是做建筑的,对西洋建筑比较感兴趣,就想去看看。他说,这跑马场让人进去看看,有什么打紧?难不成会掉块肉?  老包答,那是洋人办的哩,咱清国人不让随便进的。  那汉子轻蔑一笑,总有一天,他洋人有的,我也会有!  老包听他这样大的口气,觉得他也不是一般人,老包就对他毕恭毕敬起来。后来他下了车,又多给了老包一块钱。  老包说,这就是了,这就是刘祥,洋人盖电梯楼,他也盖电梯楼;洋人修游泳池,他也修游泳池;洋人建跑马场,他也建跑马场,他这是跟洋人较上劲了,要跟洋人比高下……。  儿子说,那人果然是刘祥?  老包说,错不了,凭我的直觉。这汉阳柏泉镇的放鸭娃,一直没有忘记自个儿的出身,一直在做个有良商人圆他的梦……。老包儿子听了也肃然起敬。  汉口租界存在的五十多个年头,华界洋界之间的硝烟从没有停息。尤其是汉口人力车夫、劳工屡遭洋人巡捕打杀,三千余人力车夫愤而成立“职业工会”,用罢工进行抗议。  老包死于劳疾,拉洋车的就成了儿子小包。老包死的那天,忽然发现眼前站着老乡刘祥,他们同属汉阳柏泉人氏。刘祥用手轻轻拍了拍车夫衣服破烂的肩头,手感到沉重。他觉得汉口的阳光现在很黯淡,他尽管努力仍无法给予光明,他觉得真正的力量还是他们自己。  那一年,国民政府北伐取得胜利,整个武汉成了京兆区,汉口市民自发集会庆祝。英租界悍然调动舰船上的士兵,上岸驱赶和枪杀集会群众。汉口人的愤怒彻底爆发,成千上万市民冲进英租界……国民政府出面交涉,外交官陈友仁义正辞严,英国当局只得在交出英租界的《汉口英租界协定》上签字。  租界回来了,路也回来了。歆生路和太平路并名“江汉路”。  这最后的“变”,老包却没能亲眼看到。  江汉路:江汉路的形成和收回,有一段血与火的过程。江汉路应是中国半殖民社会的缩影,从中我们看到普通民众不屈的抗争,也看到民族资本家未泯的良知。  江汉路是经济的舞台,民族工商业在此发展壮大,展示着扬眉吐气的魅力。无怪乎“地皮大王”刘歆生不无自豪地对民国第二任总统黎元洪说,“都督创建了民国,我则创建了汉口”。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普海春西菜厅在举办茶会,与会者均是报界的精英。“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在酝酿成立,宗旨是团结抗日救亡青年记者,拥护国共合作,支持抗战到底。  “七七事变”没有多久,淞沪会战在激烈进行,而北方太原重镇也面临战争的压力。英子和一些记者正倾听前线归来的同行讲述抗战见闻,有人趸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便匆匆赶到门外。  街上落满法国梧桐的叶子,风还在漫卷,景象有些萧瑟。大树下站着一人,不远处停着辆军车。树下的汉生看见她,朝她迎过来。  要开赴前线了,路过,跟你道个别。  汉生本有要紧的话说,一激动,竟忘了。汉生是陪师长从南京陆军学堂过来的,他于是引见了他的师长。  英子走到军车前,她看见将军相貌威仪,大约逾四十的年纪。她听说过他的名字,武昌首义时不顾祖父、伯父劝阻,加入反清学生军;策应过北伐,也参加过中原大战,一生戎马倥偬,是个令人敬佩的军人。  将军伸出大手,和英子握了握。  将军,您说,能打赢吗?  军人会抱定牺牲的决心!中华民族不会灭亡的!……从将军的表情里,她看到了义无返顾的执著。  许是职业意识,她不顾和汉生说话,对将军进行了简短的采访。那是第一次采访将军,也成为最后一次。  日军板垣师团在飞机坦克掩护下,猛攻忻口西北侧阵地。为保太原北大门,****不惜重大伤亡争夺失地。第9军军长郝梦龄、第54师师长刘家麒,在距敌200米前沿阵地冒死督战。忻口会战长达21天,成为华北战场一次规模最大、最为激烈的抗日战役。战斗中,郝、刘二将军遇日军猛烈扫射,不幸壮烈殉国。  当两将军灵柩运抵汉口大智门火车站,武汉各界恭迎忠骸并举半旗志哀。各大报纸均报导两将军的事迹:“壮烈可传,张许变忠光历史;英雄如在,甫申再毓翊兴邦。”  刘将军是殉国的军阶最高的汉籍军人,官至少将军衔。刘夫人严希曜在追悼会上祭读的《祭祷亡夫》,让英子泣泪。  前线事发时,在陆军学堂学习的刘将军义愤填膺,主动请缨上阵。途经武汉,跟妻女的道别没超过两个小时。值此民族危亡时刻,唯有舍小我、顾大家才是,可残酷的现实,谁不心颤呢?  英子,不知道我最终能否回来,但我会像师长那样坚强!  她阻断他说下去,汉生,不要胡说!要活着。这次,他没犹豫地拥住了她。  战事很不理想。尽管忻口坚如磐石,日军却迂回攻打娘子关,太原沦陷。继而,华东战场上SH失守。日军两路逼进,攻陷南京。  武汉理所当然成为抗战中心,同时也是新闻传播中心。全国各大报社及通讯社,不分国共,尽汇聚于此。作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的一名骨干,英子冒着敌人频繁空袭的危险,奔走各处采访,用她的笔宣传抗战,鼓舞民众士气。她想到汉生在前线杀敌;想到这个,她唯有用忙碌的工作来冲淡对他的想念。  武汉芨芨可危。报社决定将采编人员及排印设备分散到贵阳、CQ等地。英子辗转来到贵阳;国统区一度弥漫畏敌情绪,六年的期盼里,她一度感到绝望。而汉生在哪里?他是否还活着?  抗战八年,最后一年春上,中国正面战场酝酿着反攻。这一年柳暗花明;这一年,举国若狂,喜泪如注。  武汉日报社迁回武汉后,汉口原日租界“新小路”,也改名为“刘家麒路”。这恰是英子会见刘将军的地方。那匆匆的一面,竟在英子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法国梧桐树枝繁叶茂,如撑开的巨伞。英子看见一个身着戎装、身材魁伟的军官站在树下,她失声道,刘将军。  对方回头,是汉生。  真是意外的重逢。一对壁人向东偕行,不由想到那些英魂的名字,以及脚下这片土地上,用他们名字命名的道路。尽头是胜利路——所有这些路,都是为了通向那条叫做胜利的路……  刘家麒路:为纪念抗战胜利,位于汉口原日租界的一些道路,都以抗日英雄的名字命名。刘家麒路即是其一。与此相关的路名还有,郝梦龄路、张自忠路、陈怀民路……路名多沿用至今。它们见证了武汉这个魅力城市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光荣历程。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满春街这地方,随便撞个人,兴许就是戏人。  戏人,不是唱戏的人,就是听戏的人。  也难怪,一座满春茶园,已把方圆之内搅攘得如痴如醉。  满春茶园绝非寻常那种“浑水茶馆”,虽说是边吃茶边看戏;但看戏,绝对比吃茶重要得多。因此,它的规模也更像个样子,整体是长方形全封闭大厅,厅的上首搭台唱戏,中间场上广置桌凳,三面靠墙筑楼廊,设雅座。  在戏台上方“满园春色”金匾下,我演《思凡》:“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迓腔唱得看客如痴如醉。  风行汉口的那些戏曲里,黄孝花鼓原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颇受禁忌的东西,求活的经历实在一言难尽。但是,从我跟随麦黄班由乡入城,我就知道,它就要趟出一条安身立命的路了。  汉口这地方,茶园成就戏人,茶园也成就茶园。我十岁学艺,现在,我是名满茶园的小满春。师妹常取笑我,你恁地把个女娃演得那么活脱!  师妹是琴师的女儿,不演戏,只做杂活。师妹又说,你的迓腔见长,听不出哦呵的味儿。我说丫头你也懂?他嗔了我一眼,瞧不起人。  不少人觉得戏人是供消遣的,骨子里瞧不起。戏人稍有些自尊,便会吃罪不起;所以麻烦对戏人,也是常有之事。  当我和戏班被斥为“伤风败俗”,不得不收起十年的经营,打退堂鼓时,我想起楼廊上的官座,那半遮半掩的帘子后面,那双狐媚的眼睛。我得罪了督军的三姨太,我拒绝上门唱堂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问师妹,戏真的不好么?她答,你扮的尼姑,是穷困才被父母自小舍入尼庵的,她既成年,就该有些主见,换作我,也会那样的……说着,瞟我一眼,脸红了。  戏班终因战事而未启程。战事停了,原来的军阀赶走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宁静。而我,还是专心唱戏。  黄孝花鼓在普受人们喜欢,据说北伐军里也有很多人喜欢。汉口各大茶园,几乎都有黄孝花鼓的戏班。满春茶园干脆将名字改成满春戏园。  这时,同行给我引见一个人,同行说他年纪和我仿佛,大家叫他李先生,说他是个不一般的戏迷。出于警惕,我对他并不热络。我说,先生最喜欢什么戏?他说,黄孝戏。我诧异问,它好么?他说,瑕不掩瑜,磨磨更好。还是个会家子,我对他换了印象。  在我决定倾力一演时,我的嗓子忽然失声。这是戏人最怕的事。正替我整理头饰、戏服的师妹直跺脚,李先生也到后台看我。整个戏班没有人演花旦,大家都急了。师妹忽然说,我演。  我给师妹着妆,心里却没底。我想到她曾经求我教她演戏,我却不愿让个女孩子涉足“三丑”之嫌的戏人生涯。师妹噘起嘴,迂腐。  化好妆后,我忽然觉得我错了。她扮相俊俏,那双眼睛尤其顾盼生辉。结果,她演了个满堂叫好。我感到吃惊,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丫头!  我改做了琴师。在满春街的小院落里,常见我俩一个拉琴,一个练唱。倒嗓带来的打击,在师妹那里得到了最大安慰。师妹练戏刻苦、用心,用心到每个角色都要细细揣摸。寒来暑往就这么过去。  我很久没有看到过李先生,却听说黄孝花鼓在一个叫李之龙的推动下,发生深刻的变化,很多传统剧本、伴奏和帮腔得到改良,黄孝花鼓的戏人成立了“楚剧进化社”,黄孝花鼓定名为“楚剧”,从此在汉口任何地方合法公演。  师妹从楚剧革新班回来,带回了一股春风,她显然让我自叹弗如,她不仅迓腔唱得好,也擅长甜美流畅的应山腔、明快华丽的四平曲调。旦角常是男生扮演的,师妹却成了楚剧的真旦,她唱念俱佳,唱腔玉润珠圆,念白清晰爽朗,把个《送香茶》的张月英演得气质若兰,仪态万方。  和师妹成亲后,在她悉心照料下,我的嗓音有所恢复。我用不间断地调嗓,逐渐练出宽亮的边音(假嗓),得到磁性与沧桑的质感。重登舞台,我已改唱小生,恰与师妹相得益彰:“缓移步惜今时春光漫赏,比不得好夫妻蜜意情长,手挽娘子花亭上,状元红欢饮状元郎……”  我踌躇满志,看到观众赞叹,掌声喝彩声从满春戏园溢出,我看到欣荣漫溢的春天。  满春街:满春街是条较短的小街。它成于清末,因浙商建“满春茶园”得名。满春,取叶绍翁“春色满园关不住”诗意。在漫长的岁月里,满园街留下了众多戏剧艺人的足迹,其精湛的表演,使这里名噪一时。满春街是名符其实的“戏窝子”,是楚剧发展的见证者。  
    农历年末岁首之际,  翠微路张灯结彩,舞龙闹狮,沉浸在庙会的喧腾之中;西尽头的归元禅寺里,僧侣们也是一派忙碌:大锅里热气腾腾熬粥布舍众生,水陆****上磬钹声声诵祷国泰民安……。翠微路因是通往寺院主道,往来香客不仅常年不绝,且近居的人家,身处这佛门圣境,也多从善如流。  庚七婶感喟,又是一年。她于洪钟嘹亮中,到沉香炉里插了香,先拜韦驼殿,再拜大雄宝殿;末了转到罗汉堂,探视王老爹父子。  王老爹手里捧着衡山祝圣寺的五百罗汉石刻拓本在揣摩,他儿子王强用葛布生漆往泥塑上套塑。  庚七婶说,王爹,你成天同罗汉在一起,倒说说看,这五百罗汉怎生个来历?王老爹眼皮不抬,说,释迦在世时,常有五百弟子随侍听法传道,都是断尽烦恼堪受世间供养的圣者。王老爹补充说,智善和尚看过《十诵律》,都是听他说的。  庚七婶说,智善和尚?只晓得他无一日不坐香,无一年不打七,他知道的倒多!  王老爹问,七婶,翠丫头没过来?  庚七婶答,在家呢。  王老爹说那丫头好,生得灵醒,做事又起眼动眉毛,你如何与她结缘?  庚七婶笑,信佛人自然有缘。她从异乡来许愿,大家就认得了。又说,她本寄宿善堂,我想女孩儿家住寺不便,就邀她到家同住。也怪了,近来不大愿意往寺里来了。  王老爹说,前时她倒来。有一****到智善那里,就见到她,却不知缘何竟哭泣而去。庚七婶奇道,我也觉得她心里有事,你一说,想必与智善和尚有些瓜葛的。……  汉阳城这年洪汛。翠微路人家在门前垒沙袋,或攀到屋顶避涝。水涝无情,归元寺也不免受水淹之苦。  庚七婶看见王强骑在寺墙上钓鱼,倒逍瑶快活,嚷道,这伢,只是好玩!罗汉也不管!王强就笑,七婶,罗汉堂被淹,我能怎么着?如今罗汉也没闲着,都到水里玩哩!  七婶说,莫贫嘴,和尚们都在干啥?  不妨事,师傅们晓得堵禅房哩!王强说,翠丫头在做甚?也不听到她笑,也不见她寻我玩?  庚七婶叹了口气,没答他的话。想翠丫头近时的样子,已不似前时的活脱;问什么,都是不说。七婶只知她母已亡故,父弃家出走,是个可怜的孩子。  大水退去,庚七婶再到罗汉堂,王老爹父子正带着工匠搬罗汉。虽说罗汉们被水漂得七零八落,却个个无损;照例仪态万方,神情活现的。  庚七婶对王老爹笑,不枉你黄陂泥塑世家,泥菩萨都不怕过江。王老爹说,七婶过奖。告诉你个玄机,其实每个人都是罗汉转世,你在这里找前世,便可知晓运命……。说话间,只见翠丫头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手指罗汉逐一数点着。  庚七婶诧异地走过去,听她自言自语说,他们的样子,确可昭示命运么?那我就代他来数!庚七婶不禁问,他是谁?  翠丫头说,一个抛家弃女的人。  方丈大师谈过一人,必是他了!王老爹叹了一声,说,他是早要出家的,奈何爹娘不肯。后来娶妻生女,再拜爹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可告无罪了。就到方丈座前求度。方丈问因何学佛,他说,在家不能全忠孝,就当出家从善果。方丈就给他剃度了。这个人,就是智善!  众人看翠丫头按岁龄数的罗汉,是飒陀怒尊者。其身四周有六童子为其挖耳、掩嘴、遮眼等,翠丫头凝视良久说,六童子昭示着眼、耳、鼻、舌、身、意六种,他既泰然不惊,是不会为凡情所染了!七婶大急,不行!得问问去!拉她来找智善。  大雄宝殿内,释迦袒肩趺坐,众僧瞑目对于佛前。庚七婶闯进来说,智善,好好女儿不认,你是真无情?还是假慈悲?!  智善在蒲团上缓声作答,善哉!施主,世间万物,有小存在,亦有大灵魂,皆需我辈以自身灵气供奉。《楞严经》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即此意也。  即取纸笔,书下一行:“精进万化,寂寞是本;禅书若舟,渡人渡己”。庚七婶望了智善一眼说,和尚的意思,我现在晓得了。拉过翠丫头跟王强俩个,一起给智善和尚磕头。  智善和尚双手合什道,善哉,但愿你两人能明我心意,所谓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从此以后,你两人自求多福,无需牵挂老衲!  庚七婶带两人拜别而出。庚七婶走出寺,想着智善和尚方才说的“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思忖道,智善等既选择归元归真之路,唯可做的,是超出生灭之界、还归真寂本源,将俗世悲欢离合,亦看作是过眼云烟。然而这俗世,既使是神造,仍是真实存在,是真实的一境;喜闹繁华里,自有美好福愿亘古不灭;人心其实需同一塑造,佛里佛外,两个世界,亦是同一世界!  翠微路:明末汉阳人王章莆,为招致雅流、觞赋其中,在汉阳城西建葵园。清顺治年间,浙江僧人白光、主峰游楚,募此园为寺。归元寺迭经战乱,屡败屡兴,香火虔诚不绝。作为一条和寺院有关的主街,翠微路所蕴含的文化,也可谓别具一格,历时久远。  
    山麓下这片长约六百丈、广约百丈的地域,一溜排列炼铁、枪炮及钢药等重工业,远远望去,屋脊连绵,百囱凸起,气局十分宏阔。  陈兴向守兵出示牌符,获准走进枪炮厂大门。待见他的提调名叫铁三,拖着乌油大辫,身穿半新不旧的蟒袍补褂,态度却立眉竖眼,十分的傲慢。  铁三细看来文后,神色稍敛,从架上拿起一支“汉阳造”扔给陈兴说,你既为它来,看看你本事如何!铁三率先走到庭外。  那支枪乌黑锃亮,勤贝尔步枪膛线,外露单排弹仓,填装5发弹夹,乃是德国列维兵工厂最新设备造出的M1888。陈兴端枪,缺口,准星,靶心,三点一线地瞄好,子弹冲出,将数百米外的靶心命中。  铁三不由点头,有两下子。铁三也端枪,也瞄准,也是准确命中。陈兴也很佩服,觉得铁三虽然粗犷傲慢,却自有过人之处。  铁三笑笑,我误会了,你身着便装,我道又是哪个保举的门生哩。你不知,这里不干事的原就甚多,花银子、捞票子是个个英雄!  陈兴早听说这些厂办事无效,并不确信,此次亲眼见到那厂道上咋呼的姿态,还有厂内不少的慵懒散漫,果然养尊处优、因循守旧的不少,始知铁三的忿慢并非对他,而是冲这些而来。  陈兴是哨官,铁三行过伍,两人言谈投机,不禁谈到甲午年间的事。那年东洋国在朝鲜丰岛水面首先发难,击沉大清国运兵船。接下来海、陆两场战役,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淮湘精锐惨遭重创。还在武备学堂读书的陈兴闻听忧愤不已,恨不得马上御敌报国。陈兴说,这日子隔得不算远,莫非这耻辱有些人就忘了?  当年兵工厂恰逢一场大火,损失不小;不然的话,那场仗在军火上也不至吃亏。铁三说,如今,张胡子花大把银子给德国人,建工厂,卖机器,就是怕再吃亏。陈兴说,可不是呢,我们新军里,习洋技、学西法,营、哨两级正将弁,都委给德国人担任,说起来,香帅也算苦心积虑、不忘国耻的!  铁三却摇头,老子对洋人没好感,对洋枪没好感,对张胡子更没好感!陈兴问他缘故,他答,你不见这洋人,只喜欢银子?这洋枪造出来,打的不是外夷,倒是自己同胞?张胡子也算能干事的,可老子对他还是没好感!  铁三不避讳陈兴,几句说得大胆,也说中陈兴心事。几年前,陈兴和弟兄们曾奉命封锁这座枪炮厂,在出口处架起枪炮。只因“自立军”乱党要控制这座军工厂,颠履大清天下。乱党虽然被包围,被剿灭,乱党还是层出不穷,剿也剿不尽。陈兴末了心念一动,那枪炮在手,就有了种罪恶感。可见,那是保家为国的利器,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器……  几年又是一晃而过。  铁三还是在制造杀人武器,陈兴还是在平匪剿乱,大清国还是不太平……。但世事万物有所不变亦有所变:枪炮厂已更名“湖北兵工厂”,规模扩大到可年造快枪二万余枝,枪弹千万余颗。而陈兴,在新军举行的“彰德会操”上,因操练出众,个人又“壮健有志,不染习气”,被擢升为营官。此时,铁三头上也是几缕灰白……  大别山乔木葱翠。二人同登山顶,俯瞰汉阳工业重镇的气象。当年大禹也曾登临此山。大禹说,一山隔两景,真大别也。陈兴却想,江南与北国固然是风光大别,然则这国家气运,不也是此与彼大别吗?  陈兴说,铁三,你非普通人吧?  铁三吟了四句,“万象阴霾打不开,红羊劫日运相催,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陈兴听后说,你是“自立军”的人?  不错,我曾追随唐黻丞先生!  当年“自立军”起事,打着拥帝勤王旗号,以图倾履慈禧后党顽固势力。此举获维新派、革命党一致支持。然而内部政见不一,又对那个湖北封缰大吏心存幻想,终至遭受暗算。铁三说,唐先生被张胡子所害,我唯有隐姓埋名。如今,后党和张胡子俱亡,大清国病入膏盲,良医妙方亦无可救!  陈兴说,我有两句,也说给你听,叫“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铁三仰天大笑,好你个陈兴!  铁三望着壮观的工业厂景,不禁想起德国顾问曾对自己说过,这汉阳工业,它是你们帝国的龙爪啊!此时的陈兴,在残阳如血下也在想,这只已沾着血腥的龙爪,最终会演变成一顶为它敲响的丧钟吗?……  龟北路:清末,一批近代军工企业,定址于龟山(大别山)北麓的低洼潮湿地带。建厂填土高过一丈有余,龟北路等道路随同形成。无论是在定址还是购需上,这些工业有太多决策失误和管理乏善,但其毕竟开创工业图强的先声,客观上创造了许多历史功绩。  
    宋宣和年间一场大水,好生凌厉,竟将汉阳城池冲毁;远远望去,墙垣俱倾,唯有城池下的街衢依然纵横模样。  不知隔了几朝几代,汉阳城再次狂涛怒卷;此次竟非大水,而是比大水更加汹涌可怕的兵患战祸。汉阳知府率数百兵勇设垒抵御,竟是寡不能敌。  战事结束后,汉阳城百姓战战兢兢,透过门缝瞧出去,只见洗马长街上尽是异服汉子;不少竟身著戏袍,手执利器,英风飒飒,犹如戏台上天兵天将。  这条洗马长街,名字甚奇的——传当年关王爷威震华夏时,在此屯过兵,洗过马。此刻,满街洒下的,尽是清妖的尸首。“扫灭世间妖精百万,英雄胜比汉关张”,天军们唱着无往不胜的战歌,仿佛正秉持着关王爷的威武神勇。  天军敲锣安民。街上已经太平,不再有劫掠、烧杀,百姓们始敢启开紧闭的门户。洗马长街的焦伯也重新挂起“汉汾”的酒招。  焦伯看见街中设了“进贡公所”,居民人等须进献金银、钱米等物,焦伯也不敢捺于人后。天军不犯百姓,百姓不尽心意就不妥了。  回到店前,屋檐下已有个浓眉大眼的小将。焦伯素常是有主顾就要笑的,当下用自己的衣袖认真抹了几下桌子,连声唤女儿翠珠出来待客。小将睁着好奇的大眼,将盅放近嘴边,许是那酒味扑了下他的鼻子,小将旋即脸涨红道,“你们?……这不可饮的……”  小将彦青除却会打仗,于诸多事物仍然懵懂,即这酒,以为是解渴之水;端到手上,才发觉是军营中的禁物。  小将认为,凡禁定的,定有其道理。从桂平到永安,再到这汉阳城,他们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如同一只攥满力量的砸向清妖的拳头。小将坚信王定的每条规矩,都有其英明的道理。  焦伯望着他怫然离去,一脸愕然。  汉阳城增设了拜天父上帝的礼拜堂,设专人宣讲教义;城中居民,清晨时须祈祷,餐前须诵赞美诗……这同样也是王命。同时,小将等人开始捣砸城中所有寺、庙内神像。王说,世上的妖分两种,清妖是活妖,神像是死妖;他们举事,就是要斩妖除魔。  王的临时府邸设在关王庙,关王的神像自然没有再坐在那里;而坐在那里面的王,让人捧读了《天命诒旨书》及定下的军规种种。现在合城男女,都须分“馆”,接受特别管制。  彦青在炮火摧毁的社稷坛废墟,将焦伯一家捉拿。这其实是小将面临的又一军务——缉捕逃犯。  虽则焦伯苦求,不想举家分离,但小将必须执行。拉扯中,翠珠一口咬在小将手腕上。小将没有怒,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清妖。  押解他们时,小将看见一彪人马举着灯笼火把走来。是那对军中的广西夫妇,他们私自媾合触犯了“天条”。  是要去“点天灯”吧。  夜色不寒冷,小将却打了个寒噤。  彦青亲自给他的白龙马梳洗,马的身上沾着干痂的血污。昨天,他们跨过临时搭建的浮桥,一举拿下了武昌城。在江边,他意外发现翠珠也在浣衣。  她不睬他。他却搭讪说,你爹娘,都好么?  她仍不睬,木捶一下一下,捶在衣服上噗噗有声。  小将心里惭愧,欲离去。  他知道“分馆”后,即使母子、夫妇也要隔绝,相见只能止于馆外,那些在“男馆”、“女馆”的人,要为军队从事繁杂的劳务,并接受严密的监视。  “你的衣服?”她忽对他说话。  她心知他是善的。  他看看自己身上,就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身上的确太脏。听她又说,“看你的手。”他忙背在身后,说早好了。其实还是疼的。  他扭捏地脱下外衣交给她洗,不安地坐到她身边。鼻子里闻到她温热的气息,心里却是想哭。  “你可是怕?”她说。指的是“男女别行,不得授受”。  他只是挠头,却不答。  衣服洗好后,交到他手里。他并无话说,逃也似地离去了。  他们这件事,被人看见汇报给王。王在三更时分提审他们。王在他们面前天父附体,“尔不知创业之初,必先国而后家,残妖未灭,尔竟不自检……”言辞极为惋痛。毕竟小将屡立战功,亦手刃了汉阳知府。  彦青伏首领罪。唯翠珠大着胆,抬起眼睛说,“翠珠不知所犯有罪,只知天父圣谕的太平一统,岂不正是为着手足和谐、室家相庆……”  王眯着长眉细眼,盯着她有数秒,竟深遂而笑。  天军盘桓月余,决意弃三镇,挥戈南京。晴川阁至汉阳门浮桥被火点燃,由东向西延烧,几十万人马浩荡着从汉阳登船。江面鼓声大作,舟船齐发。  小将挽住白龙马,手按剑柄,耳边回响“天父”对他的宽赦,“姑念尔原有真心对天事主,且自知悔罪,务要戴罪立功……”不远处船上,立着已为王娘的翠珠,还有王在武昌遴选的数十殊色女子。  小将是如此心事腹重,他和家人,迫于饥馑,挺而走险,尤如过河卒子,从此再无退途,而前方──理想的“天国”究是如何?生本为一饭之需,而最终会得到的,是更多的得到?还是更多的失去?  他不知道,唯有抽出宝剑,向那带给他心事的江水狠狠一挥……  洗马长街:大禹引汉水入江的神话、关羽洗马长江的典故、“龟断颈蛇断腰”的传说,一条500年的明朝老街,留给世人如此多的文脉,亦带来无穷的暇思。在云诡波谲的近代史里,汉阳城遭遇千疮百孔,汉阳老街为炮火捂热,更值得人们深情地凝视。  
    清晨的天空,少了几分素常的烟火色,仿佛这世间十分清爽太平。  从医院后门出来,就是摆渡的江滩;他每天必从这里往对岸上班。才迈出几步,听到楼上在唤他,老胡。柔情嫣意的。  周小姐是见习护士,女伴叫她小周;他虽说早出晚归,时间极是苍促,倒奇怪天天容易碰到她。  初遇她则是那天的茶会,看到她长身苗条,不禁浮起那句“浮花浪蕊都尽”。他是那种有将自己做成大人物、又能做成俗人本事的人;只数月就跟她很近了。他年长她二十三岁;“老胡”两字,喊得倒不冤枉;老胡就老胡吧,显得老成和经验足,绝不碍什么事。而对女人来说,人活在乱世里,又在死神眼皮底下度日,男人的些许温情,便显得十分金贵,很容易当作依靠。  老胡,出门小心些!她说,关切地叮嘱他。  他回头挥了下手,做出领会的动作。从汉阳到汉口,从医院到报馆,只不过渡了一个江,对他却是一个角色变成另一个角色。  这次从SH来到武汉,表面上是接手《大楚报》,为日本所谓“和平运动”造声,实则另有更深层原因。  日军的势头,随着同盟国参战,已然日薄西山;这是很显然的。但他既有所图,就绝不会道出实情,而是刻意表现他极高的政治见解和政治热情。这使他们大受“感染”,也大受“鼓舞”,仿佛他就是根救命的稻草。他们的确相当倚重他,让他来“摄”HB的“新政”。他想,或步入政治巅峰,或彻底与政治绝缘,这是最后一搏了!  如果回忆过去;过去他也曾辉煌一时。他曾是汪府倚重的文胆,奇思妙文与蒋府针锋相对。那时,他对“圣战”的亲善,并非是天然,只是时势所趋。他是聪明人,聪明到对时局的每一刻都有新的认识,与汪府最终“言语不通”就正常不过。既与汪府失和,又被蒋府不容,可以另托希望的,只有日本人。  清水、池田南下给他打气。这些异国友人照例是从文化谈起,谈托尔斯泰,谈萧伯纳,然后不约而同,谈到时局与政治。他不讨厌日本人,不管他们真实的心态如何,他们不小看他,却不容置疑。  每天从报馆回来,头桩事儿是找小周。她正值青春年少,又是顽皮心性,有时故意与他捉迷藏;待他找到她时,她说不出多么开心。他是把赞常挂在嘴上的,赞她一件普通蓝布夹旗袍穿在身上好,赞她端端正正捧上的饭菜做得好……。  饭后约好给她说些诗词的,却鸣起悠长凄厉的警报,随后灯火全熄,上百架美军飞机俯冲而至。他和医院的女看护们作隔岸观“火”,看战机轰炸对岸目标,看爆弹的气浪滚到了这边,谈谈笑笑倒不觉得怎么恐惧了。  老胡心里却有恐惧,只不过是不动声色。这轰炸炸塌了他内心的工事。欧战进入尾声,离亚洲战事结束大约也就不远。就是说,日本人终究靠不住了。回屋后,出神看油灯下的小周;脂粉不施的脸,竟如牡丹初放。小周只以为他看她看痴,做出心花怒放的表情。  在显正街天主堂圣高隆庞立像旁,老胡的演讲按照策划进行。政界、报界的汇集如同一个万人会。他时而慢条斯理,时而慷慨激昂,延安政府何处去?南京政府何处去?CQ政府何处去?演讲连续三天。从台上下来,他不再去想自己说过什么,将一个声嘶力竭的自己留在了台上。  五月落梅,他娶小周。也不大经意报馆的事务,抽暇在家翻阅《红楼》类的闲书,亦觉得自己,其实不喜欢忧国忧时的志士,倒是喜欢脂粉味里的温柔。  显正街是汉阳的主街,青石路面,两边罗列木门木楼的商埠,以及青瓦白墙的民居。兵荒马乱时节,光景大不如前,他和小周却如初恋的情侣,常要来此闲逛一番。逛了老街、江滩,逛了江园,怡园……素常不觉得汉阳有什么好,这会儿却觉得汉阳处处灵山妙水。  这是八月,午间出来补买些日用品,听到街头广播不停地喧响。听了几句,竟似中暑般头晕目眩。原来日本天皇在宣读《停战诏书》,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寄身的地方了。他不顾小周泪流满面,塞给她手里几根金条。现在这个时刻,他心里装着的,是比女人更加要紧的东西。  汪伪第二十九军倒戈。这是他策动的。素常人们看不出他的本事,以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长袍书生。他本想以此作为筹码,向CQ蒋府讨价还价获取政治上的资本。但蒋府显然已不待见他;于是只好陷于逃亡的绝地。  在一艘载着日本伤兵的兵船上,他发着生不逢时的感慨。他听说小周因他获狱,不由得潸然;心想该救她出来的,到底还是有心无力。  岁月已逝,江山已远,脑海唯可回味的,是那一个个同过誓言的红粉;却一瞬一瞬,都在眼底消逝;能够留住的,只是自己,只是自己。  显正街:老汉阳从凤山门到朝宗门的这条通衢,非但是正街,也是明清汉阳府、县两级衙署及文庙、书院齐集的显街,进出汉阳城的达官显人,必于此街留下足迹。  名流富绅造就了耸秀灵巧的江园、萧园和怡园,外国传教士兴建了素洁大气的圣高隆庞堂……显赫里其实杂着五味;而某人的一段不光彩履历,亦让人沉思。历史如画亦如镜,照亮的,岂只是过去。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广昌号兵轮逆水而上,他站在船头,面对萧瑟的江面,脑海里回放着一个画面,鼓荡着一个声音:“张督在外多年,稍有阅历,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习……。”  同殿称臣,这位李中堂对他几分看不顺眼,觉得他书生气未脱,办事想当然,有些不切实际。  “合肥谓鄙人书生习气,诚然,但书生习气似较胜于中堂习气耳!……”一向不服输的他,  用GZ味的京话回敬。  李中堂虽也属洋务派领军人物,但做事谨小慎微,顾虑颇多,全不似他办事的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因此他对李中堂的行事也感到不以为然。  其实,由于大清国不断遭遇外国列强的盘剥,特别是发生那场不得已为之的“中法之战”,他早就不是从前的“清流”了,无论是SX任上,还是总督两广,都在做一名实实在在的“实业家”,对此很多人有目共睹;李中堂要不就是老眼昏花,要不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强。  尽管他与中堂时有磕碰磨合,却委实都在致力大清的鼎故与革新,让大清的实力迈进了一大步,国运得到了绵延。他见过的世面多,不在乎闲言碎语,大清国要他好好干,他就只管好好做个忠臣,为国兴百世之利。  这是个初冬,他调任湖广,兼办芦汉铁路。  他这一赴湘、鄂,竟总督“湖广”十八年。  武汉是个内贸型纯商业城市。特别是汉口,自开埠以来,已成为三镇的经济中心,也是国内最大的米谷集散地,那些夷国首选它作为内陆通商口岸。这种业已成熟的市场形态和商业地位,却暗暗鼓舞了他鼎新HB的信心。  他派员赴湘鄂各县及川黔地区勘探煤铁矿。他深知铁对于工业强国的重要。  其实还在两广任上时,他就已着手开办炼铁厂;后来因为他调任,将办厂之事留给中堂之弟;不料这个继任者对办厂毫无兴趣,同他议定将炼铁厂、织布厂移到HB,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HB深居内陆腹地,经济不发达。要发达,还得办实业。  他向朝廷请奏,设矿务局、枪炮厂等实业于HB武汉。他着人在汉阳大别山麓勘址;地址离督府近,好处是方便督理。  教育不能不办好。两湖书院、自强学堂,HB舆图总局……一一在他的构想下实现。对留洋人员,他尤其优礼有加。  这些当然还是不够,还要练新军、应商战、劝农桑。  他素来“力所能为者,必应决计速行”,不仅亲自过问选址、材料供应、设备订购诸事宜,也尽可能为做好某一件事变通手段;办事、花钱、用人上无不显示技巧效率;当然有时也难免会做有悖实业常规的鲁莽行径。但这就是他平素的行径为人,也是最真实的自己。  “甲午战场”的失利,让他受惊不小。他意识到不是做得太好,而是做得远远不够。他意识到大清今非昔比,躯体已朽,忿然上《吁请修备储才折》,极力主张强兵、强学、强商等举措。他希望开出一剂良方,让大清国服下,然后药到病除;他要做这个医治大清国的医官。  可是,他自己也已经老迈。而他眼前大殿上方的皇上,却是一张年轻无比的、踌躇满志的脸。  皇上十分宠信那些年轻的书生们。年轻人亲近年轻人,属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他却发现,那些书生们太急于求成,这容易造成误事。太后很不满,后果很严重。在大清的朝廷,皇上固然“亲政”,够份量的还是太后。  他很庆幸自己。他虽然表面上放下架子,礼遇着那些书生们,但幸亏与他们的关系还比较暧昧,也保持着一定的界限。因此,当那些书生倒了霉,他却安然无虞。那年夏天,皇上前脚下诏“明定国是”,太后后脚发动政变,将皇上幽禁。  这一切发生得好不惊心。  “张之洞!有人说你好为大言,心怀不忿,是这样么?……”  “微臣不敢!微臣对大清的忠心可表!……”他头上沁出冷汗。  太后捧着他新著的《劝学篇》,一页页翻看,眉头舒展了一些,“起来吧。你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观点,与他们的那些论调是不一样的……”  他于是磕了个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年后,“拳匪”和八国联军一番闹腾,太后避难西京。  在西京,处境难堪、头痛脑裂的太后想起了他。  太后想,他是忠臣,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太后再想,大清国的运势,倒真到了非变法不可了。  太后传旨,设主持“新政”督办政务处,张之洞为参预督办政务大臣。  他得旨后对天长揖,感慨万分;旋与刘坤一会奏“变法三疏”。  “新政”的脚步,在HB一刻未缓。  一大批居全国之冠的近代工业,屹立于武汉三镇两江的滩头。对外贸易数倍增长,竟“驾乎津门,直追沪上”。京汉铁路上火车隆隆、长江水面汽轮穿梭,龟山之脚百囱入云……  当此之时,他感触万千,不由得想起曾经政声蜚然的恩师胡林翼,原来这督鄂之路,真个是“薪火相传”!  他七十二岁调回京城。他虽位极人臣,思绪仍不舍HB。  时局的诡异让人万难预料。他兴建的军工厂,变成了革命党的地下军火库;他器重培养的留洋学生,有很多成了“乱党”分子。“乱党”分子却公然称他是“不言革命的革命家”。  想到自己素常对乱党绝不姑息手软的;他苦笑起来,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摄政王载沣来探视他,顺便请教机密事宜。  他由人扶着,从床上挣着起身,口舌含糊且时有断续地说:“袁项城不能杀,让他回籍养疴也就是了……。”  他看得清楚,这个手握北洋重兵的人,虽然并非忠臣,却不可以贸然剪除,那样,大清国会死得更快。  载沣心领神会,很是感动地离开了。  他却摇了摇头,从肚腹里长出了一口气:“国运尽矣!——”  他医治的病人病得太重,就有回春之药也是晚了;何况自己,也是油尽灯枯,有心做良医也不成了。  张之洞督鄂:清末重臣、洋务派领袖张之洞,于1889年(光绪十五)调任湖广总督,用近20年的时间,将HB由一个深居腹地、经济文化均处中等发达程度的省份,变成全国最重要的机器工业中心之一,经济实力和教育水平跻身全国各省前列。其历史功绩为后世肯定。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枪响,划破夜的宁静。  时间,是晚上八点。方向,来自武昌城南。  他正襟危坐,手捧书卷。听到枪声,腮帮子一抖。  他听过无数枪声,见怪不怪。但在此时,却不由有种异样感觉。也许这就是直觉。  他的预感能力不差,枪声来自新军工程第八营。  发生在工程第八营的事情,那里的人最是清楚。排长陶启胜巡营,见士兵金兆龙臂缠白巾,手持步枪,行迹颇为可疑,喝问:“你这是干啥?造反么?”  陶启胜上去缴枪。金兆龙拒绝缴枪,咆哮骂道:“妈的,老子就是想造反!”和他揪斗起来。  营内程定国跃出,见好友金兆龙遇麻烦,托起手里“汉阳造”,对着陶排长就是一枪。陶排长腰部吃了枪子,他意识到情况不妙,负伤而逃。  这件事既然发生,都知道已无可挽回。营正目熊秉坤闻声跳出,在人群中央吹哨集合,宣布举事。熊秉坤一呼百应,这事他们早在私下约定,因此行径十分默契。凡有阻拦者均吃了他们的排枪。  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很快就知道了。他有自己的耳目。他跳到高处喊道:“听我命令,不准乱来……”重大变故发生,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否则一念之差就会满盘皆输。他用半生才爬到这个位子,他输不起。他传令紧闭营门,按兵不动。如果那些人进攻就还击,如果他们退去不必去追。  夜十一时半,工程第八营党人周荣棠逾墙而入,高叫:“我们已经成功!弟兄们!快去打总督署!”一语激起轩然大波,营内因而大乱。  他腮帮子又是一抖,很果断地举枪将周荣棠击毙。然后继续大声压制营中的混乱。  一发炮弹自外打入,在营内炸响,他差点被气浪冲倒。  是楚望台方向。  没错,是那!那些人已经抢占军械库了?!  又几发炮弹打来,火光映天。  他证实了这个判断,颓然垂下手里的枪;命令打开营门,大家各找生路。  手下弟兄如遇大赦,丢下他,作鸟兽而散。他们有些人甚至投奔到那边的行列。  外面杀声震天,他在亲兵的护卫下,逃到参谋刘文吉的家里。  他以为已经没有人能找到他。但是天明时分,外面一片吵嚷,一群士兵已经在叩门了。因为他和参谋的关系平时不错,黄土坡这所房子就藏不住什么秘密。  他只好开门纳客。来人都是相熟的属下,叫得出名字的。他们也一向认为他有威望。至少,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他们之中最具威望的人选。  他们一致请他“主持大计”。好说歹说,见他并不轻易就范,有人火了,枪栓哗地一拉。后来,他被他们“请”了出来。  起义势不可挡,攻下总督署,占领武昌城。湖广总督瑞澂、统治张彪逃脱。  之前革命行动一再受挫,指挥系统遭到完全破坏,领导人遇害或下落不明,等待举事的党人士兵心急如焚,私下决定承担发动责任。一次“擦枪走火”,很轻意就引发了起义。  接下来怎么干?得有一个有威望的人领头。在他们心里,这个人自然非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的他莫属。  他生性谨慎,连称“莫要害我”,不肯在安民榜文上签署大名。有人大怒,抓起他面前的毛笔,代他签上了大名。  武昌城这天万头攒动,争看榜文。  “想不到协统是个革命党啊”。一时士气鼓舞,民心安定。逃散的清军将勇,尤其是一些地方官吏纷纷归附;各省闻风响应。  他早年毕业于TJ北洋水师学堂,曾三赴东洋考察军事。清军秋操上,也因指挥有度而声名鹊起;香帅以  “智勇深沉”手书条幅相赠。他平生注重怀柔,虽毫不留情地剪灭过乱党,但没有大兴党狱,只恐反酿巨变。而他在军中地位,仅次于新军统制张彪,能力却众所周知地高于粗鄙无能的张彪。他此时清楚地知道,他的资历和份量,使举事的他们不得不重视他。  拿不定主意反而是他自己。耳边,仿佛有两个人在对他说话。一个道:清廷腐败,人神共愤,它没啥戏了,你心里不是也不满?怎不就此倒戈,推翻这个该诅咒的****帝国?……另一个道:你少时家贫,干到这个位置不容易,这些人成事只是一时,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能抵抗随后而来的强大的兴兵讨伐么?做朝廷反叛,那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你置妻妾家小于何地?……这两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双目微闭,老和尚打坐般,谁也不搭理。  不日,汉口、汉阳相继光复,各国领事宣布“中立”。  革命军向负隅顽抗的楚豫舰炮击,逃到舰上的湖广总督瑞澂彻底败退。  形势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来民军还是有实力的。事已至此,回去做大清的忠臣不可能了,不如索性赌一把,把前程押在革命上,做民国的开国元勋也差不到哪儿。  想通了后,就对软禁他的士兵爽然大笑:“我同意了,革命好!”  众人见他心意已转,大喜过望,叫人来剪辫子。他自作主张,让人剃了个光头。他摸摸头皮自嘲道:“头大脑大,像个弥勒佛哩!”众人都逗笑了。  “自此而后,我便是军政府之一人,愿与诸君共生死!”  他的革命觉悟转变如此迅速,有人高兴地买来一挂鞭炮庆贺,鞭炮声劈里啪啦,声彻云霄,宣告一个******的开始。  革命军在武昌阅马场举行“祭天大典”。他戎装佩剑,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边挥手,一边慷慨致言:“我革命军起义,是推翻清朝、恢复汉土、废除****、建立共和的开始。承党人及军、学界多数同志推戴兄弟为都督,少卿无德无学,何能担此大任?但众意难辞,自应受命。我等身为军人,从此须抱定破釜沉舟之精神……”  众将士激昂高呼:“都督!都督!……”  武昌首义:日(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晚,HB新军工程第八营一个偶然事件,引起了一场必然发生的革命,武昌首义的序幕由此拉开。在全国形成的革命形势面前,这个并不成熟的新生力量,得到了民众的普遍支持和拥护,一举推翻了几千年的清王朝腐朽统治。  起点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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