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候你们能听到有这样一种声音作文吗,夜晚自然的声音,像很空的地方有风吹过的那种感觉?嗡嗡嗡的感觉?

《流星杀手》多年前写的文了【寒星恋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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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杀手》多年前写的文了收藏
第一章 暗杀竹海涛声中,一条碎石小径蛇行而上,蜿蜒逶迤的尽头,铜铁朱门,砾石古墙,隔开俗世的纷扰,锁住一院的清幽。佛门净地,肃穆,庄严。抬眼,只见得褐匾高挂,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凌云寺”。 推开古刹之门,入得另一方世界。放眼望去,只见得香烟缭绕,诵声连绵,金阁玉柱,气宇轩昂。只是偌大的院寺,竟无一人叩拜进香,只有几个小僧以帚扫叶,气定神闲,真是委屈了这等恢宏气色。看得前堂光景后,转身形,辟妙境,兜兜转转走过一段,便见得一排禅房。其中的一间,门扇半掩,隐隐约约嗅得沉香暗飘,其内影影绰绰,似有人迹可见。
近得前去,看得切了,原来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三位带发施主。其中一位年岁较长,眼见得已过天命之年,锦衣玉带,虎目须眉。只见他双膝点地,虔诚地跪于佛坛之前,时而凝神诵经,时而俯头叩拜。他的身后,两边分跪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灰丝襦袍子,突眼瘦腮,眼露精光,虽是下体伏地,上半身却是绷得笔直,面露警惕之色。女的却是艳光照人,云髻高拢,一身红绸缎衣,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体态娇柔。女人似有心事,眼神儿滴溜溜地左顾右盼,明明心不在焉,面上却是点水不漏。
这一老二少的三人奇怪组合,看得出大有来路,避众人,躲群僧,专拣得此处幽室密所,却是一人打坐念禅,二人左右护驾,不知搞什么名堂。
大约一柱香光景,那老者诵经完毕,掸衣起身。那一男一女连忙跟着立起,毕恭毕敬,候于两侧。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剑眉蹙拧,目蕴威光,两道犀利的眼神,在一男一女身上张罗一阵后,随即微微点头,清咳一声,正欲作势出言。却听得“吱砑”一声,木门突然大敞,一阵疾风猛力扑面而来,随即一团黑色人影挟风裹影,飞身而入。
老者面色大骇,惊呼一声“什么人”,袍袖一挥,两位护法,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已是奋力迎上前去。
谁知来人脚下功夫甚是了得,被两人包夹,却还能迅速转动身形,足尖轻点,稳稳地便从两人头上掠去。擒贼先擒王,他的目标,是那位老者。
青红两大护法只觉耳边风声雷动,连忙收心回神,定睛一看,眼前还有什么人影。心中暗呼一声“不妙”,连忙向老者处望去。
这时,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黑衣人手上突然银光暴长,剑一出鞘,顿时一屋子流光四射,刺得人双眼难开。
老者及两大护法,只觉双眼炙痛,连忙以袖拂眼,也顾不得眼前之危难情势。事实上,他们连刺客的样貌都未曾看清。他,太快了。
那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他双足顿地,腾空而起,趁得老者掩面之际,暴喝一声,一道银光,“飕”地向老者胸前空门串去。
眼看着老者立时要毙命于黑衣人剑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红影一闪,那老者身旁的红衣女子突然一个风卷残云,飞身扑向老者,硬生生挡在他面前。
这黑衣人也没料到这红衣女子居然如此忠心护主,一剑斜刺里送出,已是再难收手,索性积力蓄劲,毫不留情地猛刺下去。
一剑下去,鲜血飞溅,红衣女子惨呼一声,听得人心悸惶惶。那黑衣人见刺中红衣女子,眉心微微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他持剑在手,剑尖尚没在红衣女子身中,他也不去拔,只是楞楞地瞪视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目光中竟隐隐地纠缠着几许痛苦,怜惜,惊慌,愧疚。
红衣女子见他犹疑,竟也似呆了一呆,木立良久,突然秀目圆睁,娇唇一抿,身子猛然向前一送。看这情景,她似乎要把身子中的剑硬生生弹将出去。
那黑衣人瞅得这光景,恍若刚刚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劲,狠命把剑自那女子身上拔出,顿时,鲜血更是一阵阵喷薄而出,惨不忍睹。就在这一瞬间,红衣女子一声娇喘,就着剑势,身体突然向右后方软倒。黑衣人见她倒下,却全然不去顾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把剑向前递出,只见得一道寒光一闪,剑气森然而下,比之刚才更是快了百倍。情况千变万化,那红衣女子本是挡在那老者身前的,现在她冷不防中剑躺倒,老者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闪避,眼睁睁得便看得黑衣人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他横眉倒竖,面肉交结,低头见得胸前剑光阴冷,抬头见得黑衣人眼神邪恶,猛地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额头青筋乍现,眼珠暴突而起,刷地扫过一缕凶光。黑衣人见得他这般模样,情知不妙,连忙拔剑,闪身而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时之间只觉迎面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势大力沉,周围的空气却似一壁儿被排开了去,迫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这糟老头子,死到临头,还要卖乖。黑衣人闷哼一声,连忙气运丹田,双足紧贴地皮,呼呼地向后径直滑去,后方,就是出口,就是活路。眼见得那黑衣人已如疾电般滑至门口,他突然间身形一矮,向外跃出,双足走右猛力一勾,一扇门便“吱呀呀”再度合拢,“嘭”地一声,关住了一室杀戮之气,一室的血腥味儿。有一瞬间,里面的光景,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要知道毕竟一扇木门是挡不住冲天的仇恨的。木板门是被老者深厚沉重的掌风震开的。往里看去,触目惊心。血,一滴滴,一滩滩,一蔟蔟,冉于青石铺就的砖形地板上;人,一个个,一双双,东倒西歪,或倚或靠,困于佛坛前。总有人要死。老者已是奄奄一息,他软倒在地,一身上好的缠枝梅粒玄丝袍子,已被血染红一大片,胸前的梅骨朵儿,本是渗水透明的淡粉色,现在一颗颗,没了血水,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含苞待放。只可惜,花未开,人先亡。他双唇翕动,轻声啜嚅,“抓住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力,他以眼示意,命令青衣人。一边还勉强抬起右臂,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向门口。 可怜的是,青衣人目睹方才一通变故,未及反应,眼睁睁地看得那刺客夺门而逃,也不及去追。现在听得老者下令,一颗魂灵儿,才悠悠地转回来,刚想挪动身形,却听得角落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喊的是“龙头……”喊声尖锐,凄厉,震人心魄,象一把斧子,忽啦,忽啦,左右拉动,狠命地锯着他的心。那红衣女子扯着嗓子突兀的一声惨叫,把他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回过头去,只见那老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忙急步上前查看,只道是生死有命,劫数难逃啊。只这一瞬回神间,那刺客早已不见踪迹,无从追起。“龙头……”那青衣人双膝“噗通”跪地,双眸之间隐隐地泪光闪动,缓缓低头俯首,面对着老者尸身,长跪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悠远的钟鼓声,回响在空旷寂廖的寺院中,厚重,庄严,湮没了一切尘世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若丧报,回旋往复,连绵不绝。
楼楼,写的真好
第二章 相遇
夜雾弥漫,凄迷浑沌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不稳,一步一晃地,身体左右摇摆,好似马上就会倒下。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古怪,始终弯着腰,弓着背,不时地捂着嘴,咳嗽几声。他一边走一边喘,一边走一边咳,身体微微前倾,头上高高梳起的一截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舞动。
已是深夜,这条路上平时人来人往,现在却是半点人影全无。
他像一条鬼魅,飘乎来又飘乎去。从黑暗中来,又入黑暗中去。前面,有一家客栈,几盏破旧的帆布纺纱灯笼,发出幽幽的几点微光。
他已经辩不清方向,眼睛里白光流溢。他只管一个劲地向前走,一只手晃悠悠地搭上自己的肩头,把身上的一件黑长褂,一古脑儿地扯下来。黑衣内,是雪白的长袍。
月色微明,照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停下脚步,抬头观望,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他再一次弯下腰,重重地咳起来。
他猛力地咳着,好似要把心中的郁闷全吐出来。
“姐姐,”他在心里暗暗呼道,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两边的林子里,秋虫鸣捷,交头接耳,尖细的几点音韵,渗透到寂静的夜色中,若窃窃人语,恍惚难闻。
一阵寒风吹来,撩得几片浮云,就势掩住了明月。
夜,更黑了。
孟星魂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他猛然跳起,大唤一声:“姐姐!”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姐姐。
眼前的女子比姐姐年轻,年纪似与自己相仿。说实话,孟星魂觉得他并不比姐姐难看。
她很漂亮。她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肤色白皙,嘴唇小巧,淡淡的一抹梅红,轻轻地嘟起来,娇羞无限。
“你醒了,”她甜甜地笑,声音很清脆,很动人。
“谢谢你救我。”他匆忙言谢。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别随便乱谢人啊,我可受不起。”她嘴角一瞥,神气地把头一昂。
孟星魂笑了,他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他缓缓道:“我知道,我没有谢错人。”
那女孩摇摇头,耳上的浅紫色弯月形耳坠,一荡一荡的,晃起来,花枝乱颤。她眉毛一扬,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把你从路边捡回来而已,并没有救你,你的病,现在我可医不了。”
孟星魂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病,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咳起来。 那女孩连忙扶住他,把一粒黑色浑圆的小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孟星魂咕咚把药丸吞下,立时就感觉喉口清凉舒爽,一口气也顺了很多。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得病的事了吧,因为我是个大夫。”
“不过……”她敛去笑容,正色道:“这种药只能延缓你的病情,却不能彻底治好它,你的病,要慢慢地治才行。”
孟星魂笑笑:“咳了十几年了,一直半人半鬼地捱着,看了几十个大夫,见了我的样,只摇头。只有你说能治。”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肯让我治,花点时间就能行。”她坚持又自信。
他不再出声了,仍是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哦,我叫……”
“说起来,你运气真好。”她打断他。“客栈的老板娘说这里天高地阔,经常可以见到流星,我就出来看了。”
“但是……”她偷偷抿嘴一笑,“没见到流星,倒是见着你了。不然的话,你就是死在那儿也没人理。”
这是实话,他很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又问他。
“哦,我叫……”
“等一下,”他看到她脸上绽放开明艳的笑容,“我就叫你流星吧,这名字也挺顺口的。我叫明月心,你叫流星,有意思。”
“明月心……”他皱眉。
她会意,解释道:“这不是中原的名字,我是打苗疆来的。”
他若有所思。抬头望去,窗外,是一轮明月,乌云已散了,月色清明,柔波无限。
风起,拉得窗棂扇儿吱吱呀呀地,不断呜咽鸣叫。上官龙头被杀的消息,不多时日便传遍大街小巷。井巷之徒中,自有乐于摇唇鼓舌,搬弄事非之人。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好不热闹。竟还有说书的,眼见得大好说料在前,怎会错过。于是,摆个摊子,揣个板子,茶馆酒楼,街头巷尾,就这么说开去了。“话说得青龙会上官龙头那日去凌云寺参禅。当时有神龙坛坛主叶开和赤龙坛坛主高玉寒两大坛主护驾在旁……”夜色四合,阴云蔽月,暮气聚拢了,久久地不肯散。高玉寒躺在床上,伤口痛得发紧,眼见得已是三更,却怎么也难以入梦。门外的宫纱膏油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烛火忽明忽灭。纸糊的四扇窗棂格子,“吱嘞嘞”,“吱嘞嘞”地,不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她想唤侍婢们把窗户掩上,喉口动了动,火烧般的疼,声若蚊吶。房间里,没有上烛,沉沉的黑暗,压迫得人几乎窒息。转角廊壁的穿堂风趁着夜色,大显魔性,夹着秋霜夜露,一壁儿肆虐猖狂。窗板没全拢上,阴冷粘湿的夜风硬生生地从半掩的阖扇缝中挤将进来,把那床头的绫罗刺绣粉金帐,圈成一片片涟漪流云。高玉寒借着床壁的楠木雕花扶廊,勉强支起身子,把一面削肩,靠上扶廊,斜倚着,坐定了。她着一身粉色透明玄丝深衣,乌发丝丝垂落,零乱地披散在肩头,几根乱发岔儿,紧紧地黏在晶莹发亮的秀颈上,她浑身湿漉漉,汗粘内衫。伤口仍是痛得刺心,隐隐地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她感觉有些恶心,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一只纤长的玉手,颤颤悠悠地,抚上去。左肩,离心口不过半尺,险得惊心,再过一分,魂灵儿就离了躯身了。高玉寒一手扶着肩头,一手紧紧撑着缎面荷叶绣花枕头,把一口细细的银牙,狠命地咬上,然后对准那伤口处,猛力按下去。额头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没在白棉锦布床巾垫上,渗进去,印化成一个个小水圈,起初很浅,一点点晕开来,便连成了一大片。她的两道柳叶眉已经纠成了一团,可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她在笑。她居然在笑。笑的时候,眉头应是舒展的。可是巨大的疼痛,让她紧紧地皱起了两条细眉。所以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怪异可怖。她仍是皱着眉浅浅地笑着,嘴角向上轻轻弯翘,不动声色地悄悄卷起一抹得意之情。高玉寒狠劲地按着伤口,只有这钻心刻骨般的疼痛,才让她活在胜利的快感中。这伤口,是耻辱,也是见证。我赢了,她在心中大声地喊。她狂喜,她焦躁,她渴望,她不安。她心中的激情,要诉给一个人听,他,在哪里。风,越来越猛。廊上垂吊的几盏红纱灯笼命若悬丝,在风中左晃右摇,眼见得已是气息奄奄;一点残烛,挣扎着,跳跃着,拼命守着一缕昏晕。可是,好景不长,一阵狂风扫过来,几豆微光,相继覆灭。夜,深了。
第三章 卧底
律香川是青龙会卧龙坛的坛主。
他最近碰上了烦心事儿。自从上官龙头死后,他就一直受到神秘杀手的狙击。逃过一难又是一难,杀手的武功都很高,而且训练有素,他之所以能屡次逃过狙击,是因为遇上了一位贵人。
说是贵人,其实也不是,他只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客。可是说来也奇怪,好几次遭难,都遇上了他,他不过轻轻甩动手腕,就让那些杀手一个个横尸当场。
可每当律香川言谢之时,他就摆摆手,不发一言地走开去。
律香川看得出,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决心把他请来。
终于,在一个简陋的破酒馆中,他看到了他。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得非常清秀,着一袭葛布灰衣,一把细细长长的鎏金握柄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
他坐在这小酒馆的角落里,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仰头,喝尽。然后久久地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专注。他似在细细地品酒,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他旁若无人般地喝着,似乎除了喝酒外,其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律香川知道,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两个字:“好酒”。
这小酒馆的酒并不好喝,律香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看看那男孩,他仍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神态举止,都似醉在其中。
这酒,是喝不醉人的。
他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那男孩面前,坐下。
男孩似没有看到他,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喝完一杯,再喝一杯,不一会儿工夫,一壶酒就倒空了。
他拎起酒壶,使劲地倒,却是一滴酒都倒不出来。这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律香川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却很亮,很有神。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神很清澈,一望下去,律香川什么也看不到。
律香川看过很多人的眼睛,他也很喜欢看人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神平和,木然,这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人。有些人的眼神复杂,多变,这是心眼儿多,在风浪中打滚的精明人。有些人的眼神深邃,幽远,这通常是城府颇深,内藏一手的高人。
而这男孩的眼睛,却纯净得看不出一点欲望。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男孩也不回避,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直视。
那男孩的眼睛象一面镜子,律香川想看到镜子后所隐藏的东西。但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
律香川用人,信奉的是“以眼识人”的原则,他用人前,总是会先看那人的眼睛。他觉得每个人的眼睛中总会有些什么,或多或少,沾上一点浑浊,不可避免。
而这男孩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简直不象这世上的人。
律香川被这男孩吸引住了,他很特别。
那男孩见他不语,也不再理睬他,手一招,便欲唤小二换酒。就在这时,律香川手冷不防突然向前一伸,把那男孩的手臂一下子压了下去。
律香川这一压并没有用几分力,任何一个人,就算不是习武之人,也能轻易地把他的手甩开。律香川当然知道那男孩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他。
奇怪的是,那男孩居然没有动。他任由他压着,只是回过头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满。
律香川的心中一阵狂喜。
如若换成他,必定不会让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如此对他。他甚至于不会让那个陌生人有机会接近他。
而那男孩,不但由他坐在他前面,还由他随便地胡作非为。
他没有防人之心,准确点来说,他没有心机。
这一切,都对上了他的胃口。律香川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他松开手,微微向前欠身,凑近那男孩,小声说:“这酒,喝不醉人,你若想喝醉,便随我来。”
那男孩笑了,笑得很灿烂。
律香川的卧龙坛里,好酒自然是应有尽有。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他一筷未动,地上的空酒罐儿,却是东倒西歪地一大堆。
那男孩的酒量不错,喝了那么多,居然没有醉,律香川不由得心生佩服。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律香川端详了他许久,才问道。
“我叫李翔。”他淡淡道。
“你的酒量不错,”律香川眯起眼,“居然到现在还没有醉。”
李翔扬了扬嘴角,沉吟半晌道:“我不醉,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醉。”
“哦?”律香川微微仰起头。
“这酒,”他转动杯子,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说道,“不是白喝的,”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喝人之酒,必得听人之语。你有话要对我说,我若喝醉了,又怎么听你说话呢?”
律香川笑了,这男孩很聪明。
他打算把一切都挑明。
“我请你来,是想要你做我的保镖,条件随你定。”
李翔把杯中的酒喝尽,没有说话。
律香川继续说道:“我这卧龙坛虽小,东西却是不缺。青龙会龙头有的,我律香川全有。只要你一句话,土地,钱财,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李翔用心地听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律香川仔细地看着他,留心着他脸上的神情。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声,律香川有些不耐烦了。
李翔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一杯酒喝完,从容地放下杯子,舔一下嘴唇,缓缓说道:“我要的这样东西,你没办法给我。”
律香川楞住了,他想不出这男孩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翔清澈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层淡淡的愁色,他眼神茫然,喃喃轻声说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要什么。”
上官龙头的丧礼是在三日后举行的。
送葬的队伍很长,青龙会上上下下,三百多人,着白衣素服,哭天恸地,沿长安城郭,由北向南,一路延绵而去。
为首的,是神龙坛坛主叶开。他着一身白缕麻衣,走几步,便把手中的纸钱一把洒向空中。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而下,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哀鸿遍野。
叶开看上去很憔悴。上官龙头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谁都知道,在青龙会中,龙头最器重的,莫过于他。现在龙头一死,最伤心的人,自然应是他。
叶开不止是伤心,更多的是绝望。他的心里面紧紧绷着一条线,扯得太紧,拧得细了,一碰即断。不过好在线还没有断,他还有希望。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拼命守着这一线希望。
送葬的队伍最后走进了青龙会。
当叶开看到大堂内的情景后,他的心一沉。
他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静静地坐在大堂的一端,神态安详,泰然自若。
她仍是那么美丽,高贵。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看到她,叶开心中的那条线,仿佛又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他感到心口一阵难受。
高玉寒一下子便看到了他。她站起身,慢慢走过来,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她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一边说道:“叶坛主,辛苦了。”
叶开狠狠咽一口唾沫,涩着嗓子回道:“哪里。”
高玉寒微微抬起头,把一双秋水般的双眸罩定他。
叶开与她四目相接,浑身凛凛地一抖,慌忙避开眼去。
这女人的眼神很可怕。
叶开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勉声道:“高坛主重伤未愈,今天的事就不必费心了。”
高玉寒轻轻一笑,双袖一拢,绕到叶开背后,仰了仰头娇声道:“你说……,”她顿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能不来吗?”
叶开只觉心际一颤。
“叶坛主,你说呢?”高玉寒反问。
叶开沉默不语。
“叶坛主,”高玉寒又道:“刚才我和柳坛主和律坛主都商量过了,为了早日抓到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我打算请叶坛主帮忙,一同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叶开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说不出话来。
高玉寒眼神一凛,语重心长地说道:“叶坛主,凶手一日未获,青龙会一日难宁。龙头若泉下有知,也得欣慰。”
叶开只感到脚底一阵凉意,不知该如何搭话。
“叶坛主,当初龙头在世时,最器重的可是你了。”高玉寒不冷不热地继续说道。
叶开叹一口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律香川道:“叶坛主,高坛主所言及是,捉拿凶手要紧,你可看清那凶手的样貌?”
叶开缓缓摇摇头。
柳长街也问道:“那凶手武功可高?”
叶开垂头叹道:“我不曾与他交手。”
众人面面相觑。
高玉寒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轻轻踱到叶开面前,盯住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叶坛主,当时如若你的飞刀出手,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叶开的脸色刹那间变了。
律香川皱起了眉:“叶坛主,你的飞刀呢?”
柳长街也问:“叶坛主,当时情况如此紧急,你为什么不出飞刀呢。”
“我……”叶开吐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哽在喉边。
律香川和柳长街洗耳恭听,等着他的回答。
叶开到了这一刻才真正领教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
叶开无奈,苦着一张脸叹道:“当时情况千变万化,我一时竟顾不上出手……”
此言一出,律香川和柳长街互望一眼,各自摇头叹息。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难以相信的事。
名满江湖的小李飞刀的传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开觉得自己的胸口胀得难受,心中的那条线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
“叶坛主,”高玉寒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时如果你亮出飞刀救人,也许龙头就不会死了。你说不是吗?”
叶开垂着头,含糊不清地应一声:“是。”
高玉寒又道:“叶坛主,当时龙头临终前曾经下令,要你抓住那凶手,你为何不去呢?”
叶开眼睑低垂,神情木然。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呢?
高玉寒眼波流转,继续说道:“叶坛主,如果龙头地下有知,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原谅你吗?”
“啪”地一声……叶开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他明白,线终于断了。
她触到他心中极力回避的痛处。
高玉寒说得对,上官龙头会原谅他吗?就算他自己能原谅自己,别人又怎么可能原谅他。
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线断心死,现在的他,心如死灰。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他怔怔地,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高玉寒嘴角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青龙会上上下下百余号人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僵持不下。
叶开苦笑一声,缓缓转向律香川和柳长街,抱拳行礼。
“柳坛主,律坛主,叶某自知愧对龙头,愧对青龙会。今日在此别过,便不再踏进青龙会的大门。望两位珍重,青龙会还靠两位和高坛主扶持。”
律香川和柳长街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一时之间也搭不上话。
叶开又转过身,走到高玉寒面前。
高玉寒的眼睛中,隐隐地已有泪光闪动。
还未等叶开出言,她便幽幽叹一口气,抢先说道:“叶坛主也请珍重。”
叶开说不出话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转过身,毅然地走出了大厅。
他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青龙会大门口。
高玉寒紧紧地盯着叶开逐渐缩小的背影,又一次笑了,她笑得很妩媚,很动人。
律香川推开屋门一看,不禁呆住了。
他原以为会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香,可是他错了。
他叫人运来的三十坛陈年佳酿,仍旧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酒,一坛都没有动过。
李翔平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脸上挂着淡淡的一点笑。
律香川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酒,心里一阵纳闷。
好酒当前,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居然会无动于衷。
这很奇怪。
“李翔,这些酒,你为什么不喝?”
李翔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身板挺得很直。
他看一眼律香川,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酒,我不能喝。”
律香川情不自禁地捋了下胡须,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翔整了整容色,轻描淡写地说,
“我已经戒酒了。”
律香川又一次呆住了。
“我说李翔啊,土地,钱财,女人你都不要,现在连酒你都不喝了,你究竟要我给你什么呀。”
李翔笑了,露出嘴边浅浅的两个酒窝。
“我说不喝酒,并不是我不想喝酒,而是我不能喝酒。”
律香川仍是不明白。
李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个人酒喝多了,总不是一件好事,你说不是吗?”
律香川点了点头。
李翔把头歪向一边,又道:“我的酒量虽好,但总有喝醉的一天。我若是喝醉了,又有谁来保护你呢?”
这回轮到律香川笑了。
他走到李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我这就叫人来把这些酒搬走。”
李翔没有说话,他仍是一如既往,淡淡地笑着。
高玉寒再一次踏进青龙会总坛的大门,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她是被律香川和柳长街请去的。
她自然知道柳,律两人的用意。
那一天,她刻意修饰了一番,自从受伤以来,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细细打扮过了。
她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红韵,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满足地笑了。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相信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能象她那么漂亮。
她已经不再年轻,可她成熟,智慧,美丽,任何人看了她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对她自己的容貌是很有信心的。
至少李翔看到她的时候,好半天眼睛都移不了位。
高玉寒着一身镶金刺绣明黄色长裙,长裙及地,从头至尾,裹住她婀娜身段。
她就这样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眉梢眼角,处处流露出动人的妩媚。
李翔这回可真的是看呆了。
律香川留意到这男孩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高玉寒如画的眉目,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漂亮。
李翔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高玉寒走到大堂的中央,就这么站定了,她双眸流转,迅速地左右环顾一周。
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翔。
高玉寒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昂起头,轻启朱唇道:“柳坛主,我们要谈正事,这不相干的人坐在这儿不太好吧。”
“不行,他是我的保镖,一定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律香川急忙说道。
高玉寒笑了笑,没再出声。
“高坛主,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一起商量一下捉拿凶手的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柳长街发了话。
高玉寒微微点头,“柳坛主说的是。”
柳长街继续说道:“我和律坛主商量了一下,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高坛主忠心护主,受伤不轻,就好好休养一阵吧。”
律香川接道:“不错,龙头遇难,我们没帮上什么忙,自知愧对龙头,现在也该让我俩尽一下微薄之力,以对得起龙头在天之灵。”
高玉寒沉吟半晌,没有答话。
她的神色很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
律香川和柳长街脸上的神情比她还严肃。
就在这时,她突然水袖一挥,足尖轻点,袖起素霓,在原地稳稳地转了一个圈。一时之间众人只觉翩翩裙裾翻飞,淡淡香风浮动。她人在风中,如绽开一朵空谷幽兰,姿态甚为优美。
她身形舞动间,带出一阵阵幽香,一丝丝散发开来,这香氛很是奇特,闻来让人心旷神怡。
李翔微微皱了皱眉。
高玉寒稳住身形,浅浅一笑,娇声道:“你们觉得我还需要休养吗?”
律香川和柳长街互相对望一眼,不明白她所指何意。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这青龙会大堂,布置得颇为华丽。大大小小,各式烛灯,少说也有几十盏。而这几十盏灯,却突然之间似约好了一般,从大门口的第一盏开始,自左及右,一盏一盏相继迅速覆灭。
一圈下来,大堂里顿时一片黑暗。不过幸好是白天,借着户外的光线,室内的情景,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律香川和柳长街的脸色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
高玉寒仍是静静地站着,妩媚地笑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高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律香川和柳长街齐声问道。
高玉寒扬了扬嘴角,笑着说:“两位坛主自荐缉凶,我没有意见。不过,也该听我说说这凶手的样貌才好啊。”
律香川低头不语,柳长街回道:“高坛主请说。”
高玉寒突然之间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凶手的年纪与这位兄弟正相仿。”
她眼睛毫不客气地瞟向端坐一边默默无言的李翔。
律香川禁不住眼皮一跳。
李翔也有些惊讶,他略微张了张嘴。
高玉寒又轻轻一笑,继续说道:“而且……长相,也颇为相似。”
此言一出,律香川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叫道:“高坛主,请莫要胡说。”
高玉寒转了转眼睛,不慌不忙地说:“我可没有胡说。”
李翔低头,唇边又悄悄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律香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玉寒,他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他绝不可能是那个刺杀龙头的凶手。”
高玉寒轻哧一声,也不再多言,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也是颇为妙曼多姿,莲步轻移间,黄缎绫花裙幻化成一浪浪水波,层层荡漾开来。
李翔的眼睛紧紧盯住她背影,看得痴了。
律香川看在眼里,他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年轻男孩的肩膀。
李翔方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了看律香川。
律香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李翔,你可喜欢这女人。”
李翔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律香川闷哼一声,沉声道:“任何女人你都能喜欢,唯独不能喜欢她。”
李翔缓缓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律香川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可怕,他紧闭嘴唇,不再出声。
李翔突然感到周身一阵寒意,他很识趣,没有再问下去。
落日西斜,黄沙飞扬。苍茫辽远的山坡上,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一匹健壮的骏马,在单调的黄色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迈动着有些吃力的步伐。马颈上的铃铛清脆悦耳地低吟,他牵着马,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狂舞。荒凉的古栈道上,一间破败的小屋似横空出世。 屋顶上酒旗飘扬,客栈外马声嘶嘶。 他把马拴在门外马厩中,抹一把脸上的尘土,慢慢地踱进了酒肆。 酒肆中热闹极了。 这里有来来往往的商人,赴京赶考的读书人,也有各派的江湖中人。 鱼龙混杂,叫喝声不绝于耳。 他喝下一杯粗糙的烈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里的酒,无论如何是不能跟宋家庄的相比的,可是却是在宋家庄永远都喝不到的酒。 酒果真很烈,他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突然“哐当”一声,不知是谁洒了酒,打裂了酒坛子。 顿时整个酒肆一下子沸腾起来。 他皱皱眉,从怀中取出些碎银子扔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剑,他走出了客栈。 古道上风沙凛冽,席卷飞扬,天地间一片苍茫。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面容,柳眉轻蹙,半嗔半怨,无限风情。 他叹一口气…… 为了找到她,他不惜背井离乡,流离辗转。可是天高地阔,江湖如此之大,他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牵着手中的马,他望着远方,渐渐陷入了沉思。
和天下所有的妓院一样,百花楼到了晚上才热闹起来。
这儿有全长安最漂亮的姑娘,这儿有皇宫般的最高享受。
李翔着一身灰长褂,抖一肩深蓝丝绒披风,发髻高挑,神清气爽。
他跟在律香川的身后,陪着他穿过前堂,入后院,一路踏青板碎石小路扬长而来。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并不是特别英俊的男孩子,可是他很年轻,而且很爱笑。他的笑容很温暖,很亲切,任何人见了他的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好感。
这就是律香川收了他当保镖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清。他对于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男孩子,有着特殊的好感。
对于主子寻芳问柳这档子事儿,李翔看起来漠不关心。他好象对女人没有兴趣。沿路走过去,一群彩衣艳服,描眉点唇的浓妆小姑娘,扭着水蛇腰,一步一挤地贴过身来,李翔见了他们,身子轻轻一側,避了开去。
姑娘们见他无趣,低低怨一声,也不敢再来招惹。
律香川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仍旧是随随便便的笑着,看不出丝毫的不满和厌烦。
他欣赏他不喜张扬的性格。自从他来了之后,律香川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好几次杀手的袭击,都被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他对他,是绝对信任的。
所以连逛妓院的时候,他都让他跟着。
律香川终于见到了他想要的姑娘。那姑娘很年轻,把一朵吐蕊五瓣的嫩黄小花儿斜插在鬓角,花儿水灵,娇艳,就如她的人。她莲步轻移,就这样款款地走过来。
李翔闻到一股很甜腻的香味。他皱皱眉。
律香川早就笑得无眉无眼了,他眯起一条细眼,把那姑娘一把抱入怀中。那姑娘吃吃地娇笑着,半推半就。
“我说李翔啊,你能不能到门外去守着。有事,我会叫你的。”律香川刚欲抱着美人入温柔乡,见李翔还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站着,就下了逐客令。
李翔摇摇头,一边笑着一边朝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回过头,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一眼过后,他的笑意更深了。
百花楼的确是有钱人的销魂窝。
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幢小楼,每一幢楼里都住着一位美艳绝伦的姑娘。
每一幢楼里都设有前厅,后厅,卧房,和浴室。
律香川正在沐浴。上官龙头死后,他提防着高玉寒找人暗算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象今天那样放松了。
澡堂连卧房,拦一屏五彩飞星茜纱隔扇,内侧粉金砖,镶玉瓦。一排排的流苏璎络,垂下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雾气升腾,屋内昏黄幽暗。
律香川神态陶醉,一张消瘦的苍黄色老脸,被蒸气醺得酡红。那姑娘衣带半解,露一截香肩,把一双青葱般的玲珑玉手,在律香川瘦骨鳞峋的肩岬上,轻轻地揉,轻轻地捏。
律香川嘴里哼着小调儿,把整个人都没在水里,水及胸口。
那姑娘边揉边笑,一双手似有魔法,温润小巧,分量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律香川轻轻舒一口气,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受用的享受了。
“秀秀啊,”他慵懒地叫道:“别老捏一边啊,我这右肩,也酸疼得很,哎哟,快帮我捏捏。”
“知道了,”她甜甜地应着,身子却在一点点地往后退。
律香川等着秀秀把一只小手搭上他的右肩,在他的肩头揉啊揉,反复搓摩。
秀秀的手指柔滑细腻,触到他的皮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揉着他右肩的那个手,冰冷,粗糙,触到皮肤,让人很不舒服。律香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不是秀秀的手。
律香川大吃一惊。
“秀秀,”他急忙叫唤,回过头去看,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一张甜甜的笑脸。
李翔还是笑得很温柔。
他慢慢地从澡盆后探起头,执一条金底犀筋细绳套,从容地绕过律香川的脖颈。然后把绳套的一头,紧紧地捏在手上。
“你……你……?”律香川面肉抽搐,僵硬地昂着头颈,一双眼睛,惊恐地向外瞪出。
李翔看看他,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把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画满笑意。
他笑得如同偷了果子的小孩儿,瞒过众人耳目,偷偷躲自一边,一边啃着酸涩的战利品,一边暗自满足地窃笑。
律香川已经嚇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翔稍稍敛了笑容,取过一边的水瓢,自桶中舀一瓢热水,举高,自律香川的脖颈处,一古脑儿地淋下去。
水并不是很烫,律香川却凄厉地惨叫一声。
李翔瞥了瞥嘴角,扔掉水瓢,拿起桶边的白绒毛巾,轻轻地抹干律香川被水浇湿的脖颈。
他看了看律香川扭曲变形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刚进卧龙坛时你曾经问过我,我想要什么,那时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又一次笑了,嘴角卷起一抹嘲弄和不屑,他静静地看着他,象猎人在观赏已到手的猎物。他喜欢他脸上的表情,他越惊恐,他便越得意。
他笑得越来越浓,眼睛里闪着怪异的光芒。他把另一只手也搭上绳圈,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我……叫……孟……星……魂……”
“魂”字一出,绳圈便紧,律香川来不及出声,命已归西天。
金绳套箍得紧了,扯破了皮肉,几丝鲜血,沿着他赤裸的身体向下流,一点一滴,溶入水中,把好端端的一桶清水,染成一团浑浊。
孟星魂慌忙别过脸去,叹一口气,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血光映照,冉冉升起的水气,也似被染成一片淡淡的粉红。透过氤氲的一层薄雾看过去,那男孩的脸上,不知怎的,竟沾染着一层异常落寞的神情。
曲终人散。
不错,画面出来了,收藏
第四章 姐姐
有这样一座楼,它的名字叫望星楼。
望星楼很漂亮,它是一座两层的小竹楼,雕花倚栏,翡桌翠椅。栏上系流苏锦幔,桌上摆香花鲜果。
进得楼内,只觉清雅别致,凉爽舒适。凭栏远望,远处群山叠峦,连绵起伏;近处竹影婆娑,水波荡漾,百花蔟拥,鸟雀啾鸣。
孟星魂就住在这与世隔绝的望星楼内。
可以说,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寂寞。
每逢晚上的时候,他总是躺在一张竹椅上,煴一壶清酒,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没有朋友,他只有酒,星星,和这座空荡荡的小楼。
也许有人会奇怪,对于一个二十上下的大男孩来说,这幢小楼未免脂粉气过浓了些,它有些象一个女儿家的闺房,可房中却没有胭脂香粉,绮罗环翠。
小楼是姐姐盖的,可姐姐却不常来。
孟星魂只能从这些散发着浓浓女儿气息的精美布置中,寻找到姐姐的味道。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他至少还有个姐姐。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唯独不能失去姐姐。
这个姐姐,便是高玉寒。
高玉寒来的时候,孟星魂正坐在石椅上,怔怔地望着一潭绿水发呆。
“星魂,”她轻轻唤一声。
孟星魂跳了起来,他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声音。
回过头去一看,他呆住了。
来的人,不止姐姐一人。
还有一个女孩子,跟在姐姐的后面,她朝他甜甜一笑,抢先喊一声,“流星。”
孟星魂笑了。
是她,明月心。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孟星魂心如鹿撞,脸上却强装镇定。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高玉寒笑得很温柔,她淡淡道:“星魂,明姑娘是我请来为你治病的。”
孟星魂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曾经被明月心所救,姐姐是知道的,他跟姐姐之间,没有秘密。
可这次姐姐却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把明月心给请了过来,孟星魂有些不开心。
高玉寒似看出他的心事,她嫣然一笑,缓缓道:“星魂,明姑娘医术高超,有她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孟星魂觉得心里的滋味怪怪的,他又何尝不想再见到这女孩,那日别后,心中总有几丝牵挂。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见到她。
明月心见孟星魂脸上阴晴不定,她扁了扁嘴巴,轻声叱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孟星魂只能咧着嘴巴一个劲地笑。
这女孩单纯,可爱,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星魂,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聊。”高玉寒说完后,转身离去。
她走的很快,甚至没有再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
孟星魂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姐姐决定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从小到大,他只听姐姐一个人的话。
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有违背过姐姐的意志。
他爱姐姐,甚至超过他自己。
这些,明月心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闯进来了,揣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闯进来了。
有些唐突,但绝不夸张。
她对这个脸色苍白,眼睛弯弯,笑起来很甜的男孩子充满了好奇。
她觉得他很神秘。
明月心围绕着望星楼里里外外,转了整整十圈,才意犹未尽地坐到孟星魂前面。
她的眼睛亮得如天上的繁星,一眨一眨地。
“流星,这地方不错啊。”
孟星魂没有说话。
“流星,你一个人住吗?”
孟星魂点点头。
“你在这儿住了几年。”
孟星魂摇摇头。
“记不清了。”
明月心的兴致依然很高,她一边打量着望星楼一边说:“这地方虽漂亮,但未免冷清了一点。你住在这儿不闷吗?”
孟星魂淡淡道:“惯了。”
明月心眼波流动,笑着说:“从今往后,你便不会觉得闷了。”
孟星魂不解地抬头。
“因为啊,”明月心又甜甜一笑,“我以后会经常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你说好吗?”
孟星魂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发觉他没有办法拒绝这女孩,他只能轻声咕哝一声:“那就请你白天来,晚上我睡得早……”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那女孩一声娇呼:“没问题。”
孟星魂轻轻吁出一口气。
晚上的时间,是属于他和姐姐的。
因为姐姐通常只在晚上出现。
孟星魂觉得,只有在晚上,姐姐才真正属于他。
所以,他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那一年,宋林十三岁。
他是宋氏庄园主人宋蔚名的独子。宋家在江湖中颇有些势力,也算是望族名门。
宋林从小习武,根底也不错。小小年纪已把这宋氏剑法学会了七八成。 说起这宋家宅院,也确实规模宏大,朱栏玉砌,亭台楼阁。园中碧水流殇,曲桥相连,鸟语花香。对于宋林来说,从小到大,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很熟悉。他自认为这偌大的庄园,没有他没到过的地方。
可是,就在那一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宋家庄西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是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里。
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长长地垂至腰间。皮肤白皙,眼眸晶莹,脸庞长得极其秀美。
她不太走出自己的房门,就象怕光一样,总是躲在庄园尽头的小屋内。
后来,他从母亲口中得知,她是父亲一位故人的女儿,只是故人夫妇早逝,女儿便被托付于此。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一个人住在院落的角落里。
很多时候,他喜欢透过窗户狭小的缝隙,在窗外站着偷偷地看她。可是她却没有丝毫地察觉。
她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对着梳妆柜上的一面菱花镜,缓慢而细致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黑,很长。
九岁的女孩子,已经很有爱美之心了。
梳完之后,她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闪亮的珠花金簪,很小心翼翼地插到梳得整齐的头发上。
那支珠花金簪隐隐泛着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艳和沧桑。
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笑了,很美——
像一朵孤独的花。
他在那一刻,只有一个非常真切的想法,那就是亲手为她插上那支金簪。
然后看着她对着他而笑。
他只要她对着他笑。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实现自己的这个愿望呢?
夜风侵骨凉。
望星楼的晚上是很冷的。
孟星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他睡不着,是因为姐姐没来。现在姐姐来了,他仍是睡不着。
他动了动胳膊,手肘被她的头压着,已经麻了。
高玉寒躺在孟星魂的怀里,星眸紧闭,几片乌发,拂到脸上,遮了她的半边脸颊。
孟星魂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几缕头发向后捋去。
高玉寒的眼皮微微一颤。她没有睁眼。
孟星魂仔细地看她。
她把头上的流云髻散了开来,头发溜滑,缠至腰间。水色半透的玄丝深衣,隐隐约约地可看到粉肌玉肤,秀颈香肩。
高玉寒的美,是令人惊心的。
孟星魂有时很疑惑,怀中的女人,真的是他姐姐吗?
姐姐是赤龙坛的坛主。
姐姐权倾四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姐姐高贵,端庄,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的姐姐,却躺在他的怀中。
他觉得心里的感觉很怪。
他想起律香川的话。
“任何女人你都能喜欢,唯独不能喜欢她。”
别人都怕姐姐,别人都忌讳姐姐。
而他,却跟她如此接近。
他没有理由怕姐姐。
因为姐姐在他面前,是很温柔的。
姐姐把一切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孟星魂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有姐姐。
这样的他,还能有什么心事呢?
没有心事,可他还是睡不着。
人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孟星魂又想到了那个夜晚。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无星无月,风很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象今晚一样。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睡不着。
睡不着的日子有很多,但他觉得那天晚上自己特别奇怪。
他心里很烦,空荡荡的,象少了什么。
他伏在桌上,用手撑着头,人向外而坐。他喜欢这个位子,因为它能让他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姐姐的到来。
能多看姐姐一刻,也是好的。
他以为那天晚上姐姐不会来。可他料错了。
姐姐还是来了,不过她来得很晚。
自从他懂事后,姐姐就从不在望星楼过夜。
所以她总是来的很早,走的也很早。
今天很特别。
他留意到姐姐走路的样子。姐姐的脚象踩在云里,虚飘飘的,还不停地打着晃。
姐姐的脸红得象落日彤云。
姐姐的眼睛迷离地仿若粘上了一层水气。
姐姐她也喝了酒。
高玉寒喝酒,与孟星魂不同,她喝酒,通常是因为她高兴。
她确实有值得高兴的地方,因为那天上官龙头当众宣布,她夙愿得偿,当上了赤龙坛坛主。
青龙会上官龙头之下既是四个分坛,神龙坛,赤龙坛,卧龙坛与飞龙坛,当上了赤龙坛坛主,即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高的权利。
她很兴奋,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星魂。
每逢她开心的时候,她总是会往望星楼跑,因为她想让星魂也陪她一起开心。
她没有留意到他的不开心。
他记得很清楚,姐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星魂,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
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这样一个孤独的人,突然之间听到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之间鼓涨起来。
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姐姐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站起身,想扶住姐姐,可姐姐却一下子整个人倒在他怀里。
姐姐真的是有些醉了,而他却一点都没有醉。
他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香味,他分不清楚,这是酒香还是姐姐身上的体香。
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从没有抱过姐姐。
小的时候,总是姐姐抱他,他长大后,姐姐便渐渐不再“抱”他了。
他曾经也怀念过姐姐的怀抱,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觉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姐姐的怀抱。
他的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欲望悄悄地滋生。
他不想被姐姐抱,相反的,他想把姐姐抱在怀里。
他就这样抱着姐姐,姐姐的身体温润柔软,而他的身体却僵成了一块木头。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脸烧得滚烫。
高玉寒的脸,也是一样的红。红得浓郁,红的醉人。
这种红色,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他被这种红色鼓励了,胆子也大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膛一起一落。
他终于把姐姐抱到了床上。
高玉寒星眸半张,两只手还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他觉得姐姐似乎也在等着什么,他抖抖索索地解开了她腰间的带子。
他有些慌张,他甚至连姐姐那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了。
高玉寒没有反抗。
他甚至不敢去想,当时如果姐姐拒绝他,事情又会变成怎样。
他觉得很可怕,所以他从没有想过。
那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看身边的姐姐,姐姐的额角有细细的汗珠,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
她睡得很宁静。
她背对着他而卧,一床锦被遮住她身子,唯独露出香肩一片。
姐姐要比他想象中瘦。
纤腰盈盈一握,柔弱无骨。
他看了姐姐很久,他突然觉得姐姐跟他一样,也很寂寞。
他睡不着的晚上,姐姐是不是也睡不着呢?
正如孟星魂想的那样,高玉寒也有很多失眠的日子。
那天晚上,她就没有睡着。
她闭着眼睛,缩在被里,装出一副安详平静的样子。
事实上,她一点都无法入梦。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
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星魂。
她也不敢肯定,两个人是不是还能象以前那样相处。
她发觉她没有办法拒绝星魂。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留意到他的眼神。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情绪。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着异样的神采。
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她也知道他心中的渴求。
她发觉他长大了。
高玉寒又怎能不明白,可她毕竟是他的长辈,他的姐姐。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
直到今晚,她才发觉自己无路可逃。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教了他许多,却唯独没有教男女之道。
只因为她心中也有顾忌。
她害怕他恋上她,同时她也害怕自己恋上他。
越是害怕,便越是难以把持。
诱惑始于心悸。
直到今晚,她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当星魂抱着她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星魂的气息仿佛在她心头点亮了一盏灯。
压抑许久的感情一触即发。
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她也渴望有人安慰。
而且,能给她安慰的,只有星魂。
她认输了。
当星魂的手指触及她腰间的带子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颤抖。
在这一瞬间,她恢复了理智。
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想推开星魂,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可是,她的手软绵绵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彻底地认输了。
不是输给星魂,而是输给她自己。
她终于打算把自己全都交给星魂。
因为在星魂怀里,她觉得自己不是高玉寒,不是赤龙坛坛主,不是那个清清秀秀的年轻男孩的姐姐。
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平凡的女人。
第五章 登基
柳长街死在自己的卧房中。
他的身上有两处伤口。
一个在肩脊处,一个正中心口。
很奇怪,并非一剑穿心。
但伤口细小,狭长,很可怕。
跟上官伯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柳长街终究没有逃过。
自从律香川死后,他足不出户,噤若寒蝉。
他每晚都做恶梦。
梦中是一个清秀端正的年轻男孩子,对着他甜甜地笑。
醒来后,浑身浸湿。
他曾命令全坛的人到处寻找这个男孩,可是翻遍了长安城,仍是一无所获。
他好似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找不到他,他寝食难安。
他每天算计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害怕跟律香川一样,死得莫名其妙。
他招募了许多高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轮流把守着飞龙坛。
可他还是怕。
他委委缩缩,惶惶恐恐地数着日子。
他几乎愁白了头发,不过半把月光景,他却似老了十年。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那个男孩子却没有来。
等到第一百天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撤掉了所有的禁卫,他开始等死。
他每天晚上面对着窗口而坐,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只有一轮明月。
月缺月圆,这重复单调的景色,他已经看了三次。
直到第四次满月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柳长街的心情也特别的好,他甚至叫下人准备了一壶清酒。面对着清风明月,自斟自饮。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赏月,最后一次喝酒。
直觉告诉他。
今晚,他逃不过了。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人的预感,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他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赏过那么美的夜色,也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酒。
他死后的表情很祥和,很满足。
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男孩子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甚至觉得象是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有一种妙不可言的亲切感。
孟星魂第一剑失手,是因为柳长街的笑容。
当他刺出流星剑的时候,他看到那老头笑了,笑得坦然自若,笑得云淡风轻。
孟星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住了。
他杀过很多人,各种各样的都有。
当他把手中的剑递出的时候,透过流星剑璀灿夺目的光芒望过去,那些人被照耀得惨白的脸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恐惧的,绝望的,乞怜的,震惊的。
每一个表情都很可怖。
唯独没有笑容。
很少有人能在死前,还笑得那么轻松。
凡是死在他剑下的人,无不惊慑于他惊人的气势。
而现在的他,却被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头的笑容所嚇到。
他的手微微一颤。
第一剑刺歪了。
柳长街没有倒下去。他淡淡一笑,对孟星魂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孟星魂早就听过。
当时进卧龙坛的时候,律香川就说过。
很简单,短短几个字。
“你究竟要什么?”
孟星魂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还是回答不出,他至今都不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他很愤怒,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没有等到柳长街说下一句话,就把流星剑送进了他的心窝。
柳长街的嘴一张一合,上下抖动,好似还在说着那句话。
“你究竟要什么?”
简短,有力,掷地有声。
孟星魂已经不能再忍耐了。
他猛力把流星剑拔出来,柳长街的身体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鲜血沿着剑尖滴落,狭长扁薄的剑身上猩红浮隐,丝丝环绕。
以前他看到这红色的液体时,总是有一种兴奋的快感。
杀人的快感。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这红色的液体很刺眼,看得让人头晕。
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喉口突然一阵奇痒,他弯下腰,开始咳嗽起来。
他越咳越厉害,险些站立不稳。掏心挖肺,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靠着墙壁而立,勉强稳住身体。一张脸,涨得通红。
每当他杀过一个人,闷了血腥,都会犯一次病。
他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咳得异常厉害,象是要把一颗心都一起咳出。
一种万念惧灰的感觉。
他觉得活在世上很没有意思。
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第一次想到死。
他想像这老头一样,一死了之。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记得他答应过姐姐,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她一天。
他不想看到姐姐为他伤心难过。
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和姐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白头到老。
他觉得姐姐的心愿,应该也跟他一样。
所以,为了姐姐,他不能死。
孟星魂觉得自己一下子想通了。
他用脚尖勾起柳长街的衣角,流星剑轻轻一划,便扯下一条白布。
他麻利地擦了擦剑上的血痕。
剑,又恢复了光亮。
甚至比以前更亮了。
流星剑最美丽的时候,是它身上的血迹被擦干的一瞬间。
血,是不同人身上的血。
那时,那把薄薄的剑仿佛沾染了灵气,获得了新生。
孟星魂把剑举高。
剑身反光,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正如他的剑,也是一样的晶亮,清澈若水。
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居然那么漂亮。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是一样地充满生气,熠熠生辉。
他仿佛在自己的眼睛中看到了姐姐迷人的笑容。
他对着倒在地上的柳长街冷笑几声。
“你问我究竟要的是什么?”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很简单……姐姐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你活着,姐姐便不开心,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孟星魂觉得自己一下子又聪明起来。
聪明的人,通常都懂得为自己找合适的借口。
孟星魂有些得意洋洋,他想快点赶回望星楼去和姐姐相会。
每逢他答应姐姐去杀人时,姐姐总会守在望星楼内。烧一桌好菜,等着他回来。
当姐姐看到他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如同春风般温暖。
当他慢慢走进望星楼的时候,姐姐会像娇羞的小姑娘一般,飞身扑入他的怀抱。
孟星魂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刻时光。
所以无论遇到多强的对手,也无论遭遇到何等危险的境况,他都能应付的了。
说来很奇怪,杀手的心中,也有一线光明。
正是这一线光明,支撑着他们在血腥与死亡中,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孟星魂心中的这一线光明,就是高玉寒。
他为了姐姐而杀人。
他为了姐姐而活。
姐姐,便是他全部的生存价值。
宋家庄的院落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刻意的安排,他觉得他和她的房间离得特别的远。
七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敢走进屋子去跟她说一句话。
她也从未留意过七年来窗前常常有这么一个偷窥者,默默地注视着她。
可是有这么一天,他与她相会了。
天色突变,好端端的艳阳天,已有些阴沉。狂风骤起,吹落了她的窗折子。
他见她放下手中的刺绣,袅袅婷婷走近窗户,美丽的面容竟让他忘记了躲闪。
于是,他与她打了个照面。
看到他的模样,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禁不住两片红云翻上两颊。
他也是年少英俊,风姿飒爽。
“你……”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窘地转过身去。
“姑娘……”他急忙唤她。
她转过头来。
他笑笑:“能交个朋友吗?”
她微微侧头,眼角里偷偷瞥了他一眼,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也觉得有些唐突,“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她偏过头,有些为难地说:“他们不许我跟宋家庄的任何人来往。”
他皱眉:“这不公平。”
她低下头,无限委屈,楚楚可怜。
他想了片刻道:“可我不是宋家庄的人。”
她疑惑地抬头望他。
他笑笑:“我是宋家公子的朋友,我叫穆鹤林。”
“敢问姑娘芳名?”
她轻声道:“我叫屿瑶。”
她的羞涩落入他的眼中,他觉得自己的心狂跳起来。
而她却不敢正视他的脸,她觉得这个男孩的眼神太过于灼热。
他有些感慨:“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委屈了。”
她摇摇头,淡淡道:“惯了。”
忽得又一阵乱风吹过,飘过几点雨丝。
他抬头,看天色有变,只道不能再多作停留,只能舍得佳人而去。
他依依不舍:“今日暂且别过,我会再来看你。”
屿瑶点点头,眼中似也有离情别意。
他一瞬间竟看得呆了,久久不愿离去。
她见他不走,只得放下窗折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匆匆离去。
望星楼内,药香四溢。
明月心在帮孟星魂煎药。她一边煎,一边抬起头来看他。
他默默地望着桌上的药罐儿,百无聊赖。
“流星,”她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讲话?”
他摇摇头,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不会说话。”
明月心不解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一直没有人跟我说话,自然就变得不会说了。”
她把药端进来,放在他面前。
他浅啜一口,然后皱起了眉。
“二十年来,这望星楼内,除了姐姐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
他放下药杯,看她一眼。
“你是第一个客人。”
他低下头,把碗中的药全部喝下去。
明月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没有其他的亲人吗?就你姐姐一个。”
他点点头。
“你从小跟你姐姐一起长大?”
他点点头。
“其实,她不是我的亲姐姐。”
明月心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个孤儿,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姐姐当时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明月心道:“也难为高大姐了,她虽然在青龙会位高权重,可要把你拉扯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孟星魂叹一口气,“是的,当时姐姐为了治我的病东奔西走,吃了不少苦。”
明月心看着他说:“看来,你们姐弟俩感情不错嘛。”
他笑笑。他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她毕竟是一个闯入者。
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该知道。
他眼神深远,望着远山幽幽道:“是的,我很爱姐姐。”
抽风的百度,不让我发了
高玉寒的登基大典,是在一个月后举行的。
那天,青龙会张灯结彩,鼓喝人噪。
高玉寒广邀天下群雄,各路英豪纷纷前来道贺。
青龙会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烂了。
高玉寒着一身鲜红色丝襦绸衣,身体稍稍后靠,端坐在龙头宝座上。
她的两道秀眉微微向上挑起,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群群前来祝贺的人。
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不见经传的;衣冠楚楚的,不堪入目的,都想来看看这位美丽的新龙头。
高玉寒对每一个来道贺的人,都报以淡淡的笑容。
她笑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矜持,高贵,却又不失威严。
每一个见过她的人,无不对她的美丽与风仪赞不绝口。
但每一个人,都不敢对她有丝毫的小看。
她的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摄人气势。
她觉得她是天生的王者。
她喜欢接受别人的崇敬,她喜欢站在高高的顶峰上。
站在最高处,无限风光。
除去上官伯、逼走叶开、杀死柳长街和律香川,费尽心思,她终于如愿以偿。
她很得意,但她却不高兴。
她得意,是因为来的人够多,她有一种胜利者的满足。
她不高兴,是因为一个人没有来。
她不在乎来的人多不多,她只盼着他一个人。
其他人都可以不来,惟独他不能。
万千人丛中,她只想看到他。
不用说,这个人,便是孟星魂。
孟星魂自然知道那天是姐姐的登基典礼。
他去了,但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所以高玉寒并没有看到他。
他不喜欢热闹,他更看不得那些所谓的名人侠客。
他觉得他们很令人讨厌。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孟星魂匆匆离去,是因为他害怕看到坐在龙头宝座上,一身红衣的姐姐。
他觉得那不是他认识的姐姐。
那些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江湖小混混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而他却只能躲在大堂的背后,远远地看着人群那一端的姐姐。
他觉得姐姐离他好远。
姐姐看上去遥不可及。
姐姐仍是那么漂亮,眉目,妆容,衣饰,笑脸,通通都是那么熟悉。
可偏偏又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不喜欢那样的姐姐。
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那里的气氛让人窒息。
他受不了。
他还是喜欢他的望星楼,虽然清冷,但却自在。
还未走近望星楼,他就闻到一股饭香。
他的心一跳。
不对,不是姐姐,姐姐还坐在龙头的宝座上呢。
他已经有半把月光景没有闻到饭香了,也就是说姐姐有半个月没来看过他了。
他每天浑浑噩噩地啃着望星楼里的干粮,痴痴地盼着姐姐来。
他盼着姐姐为他做一顿饭,炖一锅好汤。
菜,简简单单便好;汤,哪怕清淡无油,他也不介意。
对一个半个月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的人来说,哪怕是一碗白饭,都能让他们欣喜不已。
孟星魂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正常,他已经有点倦了。
他很羡慕那些平民百姓,每天柴米油盐,洗衣做饭。一日三餐,平平淡淡;朝起晚宿,日复一日。
他更羡慕那些三口人家,父慈子孝,妻贤家乐。
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点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一家围坐在狭窄简陋的小屋内,话一话家常,扯一扯东西,诉一诉疾苦。
做父亲的,则把一天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告诉妻子儿女。
妻子和儿女两眼放光,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掩嘴偷笑,吵嚷叫喊。
这是孟星魂向往的生活。
可惜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子。
他只有一个姐姐。
姐姐给了他一切,惟独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
他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只能每天在发呆和等待中渡过。
他真的已经有点倦了。
所以当他闻到望星楼里的饭香时,他感到一颗心突然温暖起来。
这是做一个普通人的味道。
饭,自然不是高玉寒做的。
饭是明月心做的,孟星魂已经猜到了。
明月心经常来看他,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当他走进望星楼,看到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时,已经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月心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很会做饭,也很会说话。
但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她看了看孟星魂,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把一双筷子,递到他眼前。
孟星魂笑了笑,心领神会地接过筷子。
对于一个饿坏了的人来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孟星魂觉得明月心很懂他的心,虽然他们相交不深,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默契。
打心底里,他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高玉寒赶到望星楼的时候,落日已西斜。
一抹余辉,如同画笔,把精致小巧的望星楼染成一片橙黄。
四周已有淡淡的雾气,粉霞掩映,烟锁重楼。
高玉寒对这景色是很熟悉的。
她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已经很多年了。
她也很习惯星魂看到他时,眼里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星魂总是会守在门前的石桌旁,眼睛直直地望向外边。看到她的身影,便会立即迎上前来。
高玉寒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刻。
可今天,她看不到星魂的人。
第六章 夜市
夜市很热闹。
自堤溏桥到天武门,沿街一路儿都挂着绸纸红灯笼,上面贴着洒金亮纸小字,在黑夜中微微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酒肆饭馆是最多的,一路走去,看花了人眼。
只可惜夜市的主角并不是它们。
孟星魂被明月心拉着,在人群中穿梭。
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睛转得生疼。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偏偏明月心却灵活得似水中的鱼,拉着他东钻西逛。
明月心感兴趣的,是沿街的小摊儿。
晚上也不输白天。
胭脂花粉,绫罗刺绣,测字算命,甜糕糯饼,齐刷刷一字儿排开。
光是解谗的小吃,就有十几种。
明月心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个不漏通通吃遍。
糖葫芦,凤梨糕,麻酥饼,芙蓉汤,香豆角,金银片,还有很多孟星魂叫不上来的东西。
她吃,他也陪着她吃。
不分名目,不问种类,囫囵吞枣。
他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他惊讶,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吃得得意了,满嘴甜腻腻的味儿。他早就忘了望星楼里,还有一个姐姐正等着他。
他感觉自己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流光溢彩,眩目耀眼。
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其中。
叫喝声,喧闹声,亮晶晶的五色糕点,琳琅的珠宝环翠,以及路上穿梭往来各色各样的行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他竟不愿回去了。
他想跟这个女孩子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流星,你过来看……”
孟星魂被她拉了过去,他看到她背后跳跃的细细的小辫子。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似她的辫子般,欢快地飞扬起来。
这是个卖糕点的小摊儿。
卖的只有一种糕点。
看起来很平凡。
淡黄色半方形的糯米团儿,不大不小,刚好能一口吞下。
明月心拿起一个,在他面前晃一晃,“流星,你看……”
她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很温柔,眼睛里似有光彩闪烁不定。
“我想吃这个,你也拿一个吧。”
孟星魂笑笑,这姑娘,她还没吃饱。顺势拿起一个,却冷不防听得身边一人嘿嘿一笑。
“既是有缘人,便来一试吧。”
孟星魂这时才留意到眼前卖糕点的小贩。
他长的很平凡,穿的也很普通,微胖的身形,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他们俩,笑着点点头,然后用一只白胖的手,递过来一支细细的笔。
笔是小楷竹管笔,与平常用来写字的笔没什么分别。
只是笔尖一点朱红,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竟还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明月心淡淡一笑,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缓缓接过笔。
孟星魂越看越糊涂了。
他转过身去,想问明月心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他发现明月心的脸上,两片红云翻飞。
他呆了呆。
小贩又道,“这位小哥也写一个吧。”
“我……写什么?”孟星魂莫名其妙。
小贩又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小哥心中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写下她的名字吧。”
“喜欢的姑娘……”孟星魂似有些明白了,偷眼瞧去,明月心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背转了身。
“老板,这糕……”
“这叫姻缘糕,专为天下有缘男女而做。”
“姻缘糕……”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中的淡黄色小团儿。
“你看,这笔上的朱红,是用樱桃粒碾碎磨成的,一笔下去,香甜好闻,吃起来味道更美。”
小贩始终露着一口白牙温和地笑:“我这姻缘糕可出名呢,有些相好的男女,不远千里,来这儿吃我的糕,祈求生生相伴,永不分离。”
他拿起一团糕来,继续说道:“只是写的时候,彼此不能让对方看到,写完后便一口吞下。如果心意相通,彼此写下了对方的名字,那两人今生便能永结连理。”
讲到这里,孟星魂也不由得觉得脸有点发烫。
“不是我老头子吹嘘,很灵验哦!”
“写一个吧,小哥,看这位姑娘已经在写了。”
小贩不失时机地递过姻缘笔,孟星魂无奈,勉强接过。
一时之间,心跳骤然加快。
拿笔的手,也似突然失了气力,晃悠悠地,止不住微微颤抖。
偷眼去瞧明月心,她背对着她,肩膀一起一伏。
明月心接过笔后,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吸一口气,犹疑片刻,盯着手中的糕半晌,终于坚定地写下了心中的这个字。
从第一划到最后一笔,一气呵成,每写一笔,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她如释重负,心里甜甜的,又有几分窃喜,几分期待。
“星”字写的很秀美,每一笔都似精心雕琢过一般,隐隐地透露着一个少女幽幽的不可告人的心事。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女的秘密。
她偷偷抿嘴一笑,把手中的糕送进嘴里。
猪油打熬的糯米皮,薄薄的一层,里面是香腻的红豆沙馅儿,一口吞下,甜味儿似要浸进心里去。
原本就很甜的糕,因为他的名字而变得更甜。
原本就很甜的少女的笑容,因为吃了姻缘糕而变得更甜。
明月心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孟星魂却连一笔都没动过。
他手中紧紧握着笔,迟疑着,犹豫着。
心乱如麻。
他想到她的笑容,他想到她的温柔,他想到她的好。
可他却不能写她的名字。
笔尖的樱桃汁,蕴得久了,一点朱红,顺势滴落下来,沾染上淡黄糯米团,凝成触目惊心的一点艳。
他吸一口气,笔尖儿颤颤地对上那一点艳红。
一点一折一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写不好。
笔恋糕,久久地竟不思移动。
久了,竟又是一点,渗化开来,红红的一片。
忽地着了慌,他匆匆忙忙,笔走游龙。
狂草乱舞,欲盖弥彰。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年矛盾压抑的囤囤心事。
写成了,他看,歪歪斜斜,几欲难辩。
他扬袖拂去额头的汗,重重舒一口气。
认不出才好,他不愿让别人见到。
这是姐姐的名字。
是“玉”,而不是“心”。
最后,他还是没有写她的名字。
他有些张惶地,讪讪地吞下这团小糕。
速战速决。
猪油糯米皮,红沙小豆馅,甜的过分。
不知怎的,竟还有些苦味,涩涩的,萦绕在舌间。
这姻缘糕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他惊异。
回过头去看明月心,他看到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
他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竟变得越来越浓烈。
桌上只有酒,没有菜。
高玉寒已经醉了。
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但今天她知道,不醉的结果是什么。
她想用酒来**自己。
又是一个伤心人。
已是深夜。
她怕冷,也怕暗。
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点上灯,灯光映上她的脸,酒醉半酣,人面桃花。
她坐在石桌前,身体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双肩紧缩,手中捏着一个酒杯。
酒杯里的酒半满,她拿得不稳,几滴清液,挣扎着,晃出来。
洒到桌上,晶光四溢。
她凝眸注视眼前的酒杯,眼神慵懒,迷蒙,恍恍惚惚。
星魂还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她摇晃着站起,向床边走去。
困顿,疲乏,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挣扎着坐下,不小心扯到了床幔,蓝色的轻纱飘下来,她看到了星魂的流星剑。
剑孤零零地挂在床头,冰冷的剑鞘,掩不住满身的落寞。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流星剑到了星魂手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以前的这把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这把剑。
她记得她满怀兴奋地把剑抽出剑鞘,剑在风中狂舞,轻狂张扬,织成满空的星网,点点细碎。
她如灵燕翻飞,胸前的两条辫子随着身形扭曲,跳跃。
剑随人舞。
人剑合一。
玩得腻了,她轻巧地收起剑。顿时满天的星光,一晃而逝,如流星陨落天际,踪迹难寻。
流星剑的美,是瞬间的。
那时的流星剑,就如那时的她,清纯,灵动,跃跃欲试。
而现在……
英雄落泊。
尝过了太多人的血,看过了太多的世间沧桑。
它也老了。
是她,让星魂,用这把剑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青春,星魂的青春,这把剑的青春,就这样淹没在鲜血中。
孤独的剑,孤独的人。
她仿佛在剑上看到了星魂的影子。
第一次把这把剑交给星魂的时候,他九岁。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剑。
剑身太重,他的手一下子沉下去。
他太小了,经不起。
她交给他的,是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她的图谋。
她硬生生地,把他拉进自己的人生。
是对,还是错?
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杀手。
“星魂,姐姐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中。”她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这把漂亮的剑。
从此,剑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而他,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许多年过去了。
流星剑成为一把杀人的剑,而他,也由一个普通少年变为一个杀手。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
这是姐姐替他安排的人生。
她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映着自己的样子。
失意的,飞扬的,落魄的,抑或是痴痴怨怨。
明眸似镜,真实如我。
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星魂是他的影子。
她高兴了,他陪她笑;她皱起眉头,他也沉闷不语。
她已经很习惯的把星魂看成第二个自己。
她也很习惯星魂的如影似随。
就这样,星魂随了她二十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听她的话了,他不屑于她的爱怜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她夺走了她的星魂,夺走了她的影子。
第五章的最后一段怎么也发不上去,也是醉了
很少有酒楼会开到深夜。
清音小阁是例外。
听名字似乎很雅致,可是看外表,它跟一般的酒楼没什么分别。
只差一点,清音小阁并不是开到半夜,而是半夜才开。
在闹市收摊的时候,在人流退散的时候,清音小阁的伙计才打出蓝色的小岔旗,高高地挂起来。
就如它的名字,当所有的声音都清静下去的时候,它才幽静地自午夜中出现。
孤芳自赏,不愿同流合污。
它似乎不屑与其它的酒馆抢生意,它自有它的客人。
有很多人,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的。
叶开就是。
他躲在右首的角落边,自斟自饮。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
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一个人。
若是想热闹,去其它的酒馆便成,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
孟星魂刚踏进清音小阁,就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他发现它有些象望星楼。
安静得让人受不了。
明月心显然也没有来过这地方,她也觉得很好奇。
她好奇,是因为她觉得偌大的一个酒馆,居然只有几张桌子,而且只有三四个人。
她不相信,难不成所有的人都回家睡觉了吗?
明月心是喜欢热闹的人,她看不惯。
孟星魂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
酒馆里只有五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都只有一条凳子。
凳子很窄,只能坐一个人。
也就是说每张桌子前只能坐一个人。
这个酒馆,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只有五个客人。
难道他们不想做生意吗?
他们的确不想做生意。
明月心和孟星魂刚跨进酒馆没几步,就被小二拦了。
“客官请留步。”
明月心刚想说话,就被孟星魂挡了下来。
他温和地一笑,向小二拱拱手。
“这位伙计,我们想来讨杯茶喝,可否让我们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说,无论对什么人,他都是很客气的。
明月心也有些惊讶,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
谁知那小二竟似没有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啊?来喝酒还得有规矩吗?”明月心急了。
“那当然,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他呵呵一笑,手突然向上一指。
明月心和孟星魂顺着他的手势看上去。
一根火红的朱漆圆柱上,贴着一张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白纸。
字也是用红色颜料写的。
照理说该是很明显,可他们刚进来时竟没有看到。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到:“来清音者,须是孤身,结伴而来者,谢绝。”
明月心看得眼睛溜圆,嘴巴早已撅了起来。
孟星魂却只是低头笑笑。
“客官,您可看到了,还是请回吧。”
明月心轻哼一声,娇声道:“不成,既然来了,哪有看一眼就走人的道理。”
“流星,我们进去。”
她拉起孟星魂,就往里面走。
孟星魂摇头苦笑,刚想出声劝她。
不经意地眼角一瞥,他看到他。
叶开现在这样子,要认出他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他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神龙坛坛主,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张扬。
平凡,简单。
孟星魂却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曾经从姐姐口中得知过一些他的事情,他也知道叶开是被姐姐赶出青龙会的。
他是姐姐夺权大谋中的牺牲品,不足为道。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不愿去注意一些失败者的。
所以姐姐自此以后就没再留意过他,他也没有在青龙会出现过。
在孟星魂的想象中,叶开应该是终日沉沦于酒色中,一撅不振。
可他错了。
叶开非但没有沉沦,而且看上去过得还很好。
这很可怕。
孟星魂忽然之间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为他发觉叶开的两道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盯在他的身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眼神。
他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可是明月心她……
“流星,你说这地方怪不怪,我看……”
她突然之间止了声,因为她发觉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
“流星……”她惊呼一声。
孟星魂已经咳得弯下腰去了。
明月心吓呆了,忙去扶他。
他的手冰冷。
她的脸也忽然之间变的刷白。
他又发病了,可她身边没有药。
她后悔及了,她真不该带他出来。
孟星魂倚着明月心,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只感到明月心把一粒药丸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他吞下,凉意渗喉。
“你……给他吃了什么?”
忽然之间,他听到明月心的惊叫声。
他勉强抬了抬头,触及一双修长的手。
一双男人的手。
一双上了年纪又不算太老的男人的手。
孟星魂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双使剑的手。
随即,他便看到了他的剑。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剑,藏在剑鞘中,剑鞘乌黑,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剑身却很长,又细又长。
像极了他的流星剑。
他再看他的手,他四指紧握,大拇指牢牢扣在上面。
孟星魂知道,这是为了能够让力量更集中,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握剑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的剑法,多多少少会跟他有些相同。
又是一个可怕角色。
“是救命的药,不是毒药。”那人的声音低沉,阴郁,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前辈你认识他?”明月心有些狐疑地问。
“不认识。”
孟星魂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他肯定,他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他穿一身藏青布袍,斗笠压得很低,自阴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双闪着晶光的眼睛。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惺惺相惜。
他明白了。
他也是一个杀手。
一个杀了很多人的杀手。
跟他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非常地不一样。
可是又很难说出,哪里不一样。
明月心依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看眼前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再看看他。
当她看到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居然当着她的面把药喂进流星的嘴里时,她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而流星,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地把药吞下。
他以为是她。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
她后悔地直跺脚,她急得快流出了眼泪。
慢慢地,她不那么担心了。
因为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她的心一动。
“流星!”
孟星魂朝她温柔地一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明月心抒出一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
孟星魂果真似没有了事一般,直起了腰。
而且神情看上去竟似异常的轻松。
明月心笑了,她不由自主地向眼前的陌生人投去感激的目光,且连声道谢。
明月心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
她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孩眼神的怪异。
这一次,宋林没有在窗前偷窥,而是径直前去敲了门。
门开了,他看到她略有些惊讶但又暗藏喜悦的面容。
“穆公子?”
他有些尴尬,“屿瑶姑娘,我能否进屋……”
她不置可否,却侧开了身,让他进了来。
他呆呆地凝视她许久,却不出声。
她有些惶急,忍不住催他,“穆公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
“屿瑶姑娘,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他现出背在身后的手。
“啊……”屿瑶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的手上,是一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她兴奋地从他手中接过笼子,端详着笼子中的小家伙。
“喜欢吗?”他问。
她一边笑着一边点点头。
“我想,姑娘一人住在这偏僻的院落,应该会有些寂寞,所以便让它来陪你,你看这可好?”
屿瑶抬眼看他,见得他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不仅羞怯地低下了头。
“穆公子真是费心了。”
他看着她道:“只要姑娘喜欢就好。”
她又低头凝视着兔子,她突然觉得这个笼子中的小兔子跟她一样,也很寂寞。
他突然问她:“屿瑶姑娘,你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去。”
“穆公子,我只怕没法出去。他们不许我离开这里。”屿瑶轻轻摇头道。
宋林笑了笑道:“放心吧,跟我走,我带你溜出去。”
看到她期盼又有些犹豫的眼神,他笑了。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屿瑶,原谅我。我也不想骗你。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快乐!就让这个穆公子的身份,再陪你一段吧。
一半生,一半死。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给他吃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告诉明月心刚才的病是装出来的。
他装病的原因,是为了防止叶开认出他的模样。可是却让他陷入这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样的情形孟星魂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每次发病,每次杀人,都离死亡近一次。
但不知什么原因,每次他都很幸运。
有时他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为什么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姐姐说:“星魂,你能多活一天,就能多陪姐姐一天。”
于是,他咬咬牙,帮姐姐除去一个又一个眼中钉。
明月心说:“流星,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皱着眉喝完一杯又一杯苦涩的药。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两个女人来说同样重要。
所以他不能死。
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
他没有想过自己要去争取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需要些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在脑中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能死,为了姐姐,也为了明月心。”
他死了,明月心会伤心,姐姐会孤独。
而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每次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反而变得很轻松,因为他不担心。
他觉得自己总是能活下去的,因为他选择忘记死亡。
有很多事,不去想的结果却往往是好的。
每次他为姐姐杀人,他都不去考虑自己会不会赢。
因为他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当他提着剑离开望星楼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是第二天清晨望星楼上朝阳升起来的样子。
对方是什么人,武功如何,好不好对付,他都不关心。
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多人死在流星剑下,并不是因为他们武功不高;正好相反,死在他剑下的人,每一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在心理上。
因为他们被迫防守,而不是拼命。
杀手与被杀者之间,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还有心理的较量。
一个成功的杀手,是懂得利用被杀者的心理弱点的。
每个人都怕死。
被杀者的恐慌,惊惧,侥幸心理,通通都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这些孟星魂都没有,他不用恐慌,不用惊惧,更没有所谓的侥幸心理。
因为他比他们更渴望活下去。
杀手也是怕死的,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适合当杀手。
视死如归的人只是勇士,而不是杀手。
真正的杀手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如他们尊敬自己的职业。
他们怕死的程度,只怕比普通人更甚。
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
与其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杀气,还不如说,他们没有办法赢过职业杀手的求生欲望。
他们理所当然地,死在了流星剑下。
杀人,对孟星魂来说,已经不是一个负担了。
而现在不同,他没有把握自己能活下去。
生存的希望只有一半。
他被迫面对死亡。
没有选择。
无法逃避。
天边星已渐稀。
朝雾散开来,在他眼前幻化成飘飘渺渺的屡屡游魂。
望星楼快到了,他几乎嗅到了姐姐身上散发的白茉莉香味。
他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个愿望,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活下去,他希望……
能死在姐姐怀里。
高玉寒醒来的时候,身上出奇的冷。
露水凝结在她的额头,她懒懒地用手去抹。
沾了一手的冰凉。
恍然间发现,帐前映现一个身影,披肩斜斜地垂在一边。
“星魂……”她几乎语不成声。
孟星魂是被一只微凉的,又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拉进帐子中去的。
他看到她失落的苍白的脸庞。
他闻到帐中氤氲飘摇的酒气。
他难过极了。
高玉寒半晕半醒地,帮他解衣服,一件又一件。
从披肩,到长褂。从腰带,到内衫。
她不放过他。
她任性又惶急地,要他给她证明。
他只能紧紧地抱紧她,抱紧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他发觉她冷得浑身发抖,眉稍腮傍,依稀可见昨日的残脂落红。
她的眼角还洇着半点泪珠,一腔心事,终究欺不过他。
他又怎会不懂,手指轻轻一带,便抹走她的痛,不着痕迹。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的胸膛温暖,结实。
一路游走下去,指尖撩拨,她给他无限的挑逗。
她感到指下微微地弹跳。
是他的心波颤动。
幽秘,隐忍,一并夹杂不可按捺的重重欲望。
她发觉他的眼神渐渐开始浑浊,气息越发地酣热。
她得意地嫣然一笑。
伸手,轻轻松松地解下他的发带。
他的头发散下来。
又长又直。
齐齐挂至耳边。
她亲手为他扎的头发,绑得高高的,扣着独特的暗结。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解的开。
她为他打上封印。
他是她的。
别人得不到。
长发与长发纠缠。
喘息与叹息相融。
粉色衣裙垂下来,软软的滑至床边。
她闭上眼睛,迷乱无主。
“星魂,不要离开我……给我承诺,星魂……”
她孱弱地哀鸣,几欲颠狂,一壁儿沉沦,万劫不复。
朝阳升起来,望星楼里渐渐明亮。
水蓝色的帐影摇摆,两个同样没有未来的人,用这种方式,彼此证明自己的感情。
云开雾散。
见不得阳光的爱情,在阳光下,成就另一种罪恶。
朝阳底下的缠绵。
光影交错间。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韵。
第七章 约战
一年四季,银月山庄里都种着清淡的小雏菊。
无论是主人还是下人的房间里,星星点点的白色,几乎触目可见。
这种白色,出现在庭院,书房,主厅,卧室。
甚至是灶房。
银月山庄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花已经够白了,可是人更白。
西门吹雪喜欢白色。
他总是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他也总是喜欢在落日时分,为他的小雏菊浇水。
白发,白衣,白水壶与白雏菊。
西门吹雪无疑是一个怪人。
他不算老,但却一头银须。
他也不算年轻,却尚未娶妻。
整个银月山庄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十三个家丁和一百零三株小雏菊。
花比人多,势众欺人。
西门吹雪不在乎,他常对身侧的老家丁说:“银月山庄的主人,是这些孩子。”
白雏菊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小花,它是那种适合呆在角落里的花。
随随便便地一摆,平凡得让人懒得搭理。
和这些小雏菊相伴,西门吹雪在银月山庄里隐居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银月山庄都没有访客。
于是,世人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他的剑。
西门吹雪有时候也会想不起来他自己是谁?
也许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人,一个终日与花相伴的庄园主人。
而不是曾经名动江湖的“剑神”。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至有一天。
那天,老家丁王起没有象往常那样,把盛满了水的白水壶送来给他。
西门吹雪觉得有些奇怪。
王起总是很守时的,他也是整个庄园中最早起来的人。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却偏偏不见他的身影。
西门吹雪叹一口气,拂袖慢慢踱出房门。
他知道,即使他自己想要忘记过去,别人也是不会忘记的。
王起的尸体是在后庭院的角落被发觉的。
他被一根极细极细的树枝钉在一棵大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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