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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在雪地里站了半小时,新置的大衣上沾了不少落雪,倒是没化,远看像泼了些零星的糖粉。
门一开,梁仲春拄着拐杖走出来。迎面装模做样地摇摇头叹口气,用力拿手里唯一的家伙重重敲了两下地面,似乎是用着很不顺手又夹带方才受了不小的委屈。
“这个新来的长官,不好弄!”
明诚在苏州接到明镜的电话已是深夜。他被拉去松鹤楼喝酒,喝到一半,脑子里忽然记得要去看看白天里撞见的卖粽子糖和南枣糕的铺子,于是带了三四分的轻微醉意,拿了外套借故离席,独自在凉风中走了好一阵子。
那是个在拐角不大的店面,整整齐齐码了门板早已打烊。稀疏歪斜的门缝里透出煤油灯火摇曳的光,还漏出些孩童的吵吵嚷嚷和父母偶尔轻微的呵斥。
门前的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白铮铮地在月色中裸露些没有人烟的寂寥。
他手缩在厚重的外套里抵挡入夜以后南方几乎钻到骨子里带水的凉意,凝出的呼吸似气如雾。心里想,到底还是贪杯误事,要不然带两包粽子糖回上海给大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心思搅弄得明诚睡得极浅,以致在电话铃响起来第一声的时候便马上翻身爬起来披了衣服光脚径直走到桌子前。
明镜在静得仿佛掀不起波澜的空气里,哑哑地有了几分拿捏不定主意的焦虑。
“您慢点儿说。”明诚拽住电话线,好像这样自己身上的力气就能分过去些。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吁出口气,“张伯告诉我货在吴淞口被扣了......说是要特务委员会的特别通行证......现在的上海,真是没有王法了!”
明家在沪上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商界和政界也都要给六七分面子。
但时局一乱,从前的规则和情面似乎在一夜间都被焚得一干二净。
海关那边的关系明诚平日里打点得颇为勤快,做生意的终究逃不开要和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他做事做得隐蔽,甚至连明镜都知之甚少。
梁仲春贪财,于他,动之以利,晓之以情,倒也不算是个难缠的。
他挂了明镜的电话,思忖明天还是得改了回上海的火车票。窗帘没拉严,他于是抬眼从狭窄的玻璃瞧出去,院子里几株腊梅开得正好,星星点点的缀在虬结的枝条间的,或是嫩黄打苞的骨朵儿,或是慢条斯理绽开的花蕊。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明诚脑子里迸出古人的这两句,转念又笑骂自己的不合时宜。地板是凉的,他这才觉得脚趾头都快冻僵了,拽了衣服小跑躺回被窝里抖抖索索捂起了暖意。
他第二天到上海已经是中午,饭也没顾得上吃,丢下行李就直奔梁仲春的76号。
人是不能随便进的。
消息倒可以。
明楼的办公室选的好,从窗户望下去,进进出出的人一清二楚。他走马上任才三天,汪曼春已经给他定好了摆酒的地方。
“师哥的排场当然要足。”明楼手里端着茶杯,耳朵里是靠在椅背上媚眼如丝的人嘴里拔高了几个调子故意说给他听的话,他唔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台阶上站了个不过才二十郎当的少年人正和侦听处的人在说话。
日光烊烊,湖蓝色的大衣在皆是灰黑死气沉沉的中山装中格外扎眼。他喝一口去年的龙井,茶汤下肚,眉毛舒开半截。
“你看着安排就好。”那少年人应该是惯常来的,侦听处的人走进去他就自己找了个地方背手站着。
像不过普通走一遭相熟的地界。
“曼春你也知道,我是读书读多了,人就迂腐了。”明楼落了茶盖,又踱回自己桌子旁。汪曼春今天的妆容打得薄,他凑近了,还能看出鼻尖上几处没遮严实的肤色。
美人的杏目一敛,喊了他一句师哥,微愠中带了些不好意思。
“上海现在百废待兴,经济司和特务委员会又都是新政府的中枢部门,难免人多嘴杂。弄不好,我恐怕......”明楼话晾在半路,有意不再往下说。
他整个人裹在如墨的黑色制服里,不说话的时候,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汪曼春看他一眼,嗓子哑了片刻,手指在木质扶手上用力抓了把,这才昂起头来说,“我放在慧公馆,不会出乱子的!”
明诚得到的回复是,特别通行证需要特务委员会新来的副主任明楼的签批,梁仲春暂时没有其他办法,打算在这个新长官周五摆酒的时候趁着气氛先吹两句风。
但光吹风是不够的,明家的货如果这周走不了,交期赶不上就会出篓子。
做生意是有风险的,明诚和明镜这么多年在商界浸润,早就见了许多在阴沟里翻船的事情。越是家大业大,越是经不起折腾。
“我打算去见见那个明楼。”晚上煮了白粥,干贝虾米酿菠菜,小绍兴的白斩鸡还有熏鱼,明台去了香港,明诚和明镜就比从前吃的简单了些。他挑了块斜切好的嫩鸡腿,边说边拿手撕了最外面那层油乎乎的皮,沾了葱姜蒜的酱油碟放到明镜碗里。明镜望着那块沉到粥面儿上晕开的酱色,放下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辛苦你了,阿诚。”
明诚笑了笑,低头划拉了口粥,捡起一筷子菠菜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嚼,刀削般的颌骨映在客厅诸黄的灯光下,“没事的,大姐。”
这天说来也凑巧,到了下半天忽然就飘起了雪花。梁仲春在电话里左一个阿诚兄弟,右一个阿诚兄弟,让他在家等消息。“外头都这么冷,你哪里知道他们喝到什么时候?我梁某人和你打包票,这个事情,我一定帮你办下来!
”“你能办下来我就不用在这里和你噶三胡了。”
明诚戴着皮手套的手挑起窗帘眯眼看了会儿渐渐发暗的天色,“我就在外面等着,也好会会这个明长官。”
雪越飘越大,梁仲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刚刚在里面被明楼不轻不重地调侃从前的旧账,好似被当众扇了几耳光,顿时什么都不敢说灰溜溜地先出来了。明诚的脸上和身上都又落了不少雪,衬得整个人更加冷峻,只拔直了腰,似乎是铁了心要等明楼出现。
门一响,热气争先恐后地先涌出来。
明诚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夹在人群中间的,就是明楼。
“明长官请留步!”他嗓子并不似少年人的尖细,反倒低淳厚实。有人认得明诚,连忙喊,“哟,这不是明家少爷么!”&明楼刚穿上大衣,手搭在扣子上,远远落在灯光打不到的阴影里,只有鼻梁上的眼镜架在月色中闪闪发亮。
汪家和明家素来有嫌隙,汪曼春皱眉刚要发火,站在身边的明楼意外地笑眯眯往前走到台阶旁,让几个已经往外摸家伙的便衣不要轻举妄动。
“天也冷了,明先生有什么不妨到在下暂住的酒店借一步说话。”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新来的经济司顾问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间,明诚已然坐上了明楼的车开走了。
梁仲春张大嘴,半天才回过神来,拎起手里的拐杖不由自主嘟囔了句,行啊你。
明楼的套间不大,房间收拾过,有几本英文书和法文书放在沙发上占了不少地方。明诚站了会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我听说,明先生和明大小姐并不是亲姐弟。”明楼自顾自脱了外套,拿了两个白瓷茶杯走过来,细细打量明诚此时的表情。
攻人先攻心,你打乱他的阵脚,长驱直入就不在话下了。
“看来明长官还花了些时间了解鄙人。”明诚脸上没有意料之中的裂痕,眼眸闪了闪,倒有丝动情的笑意,“当年多亏了家姐收留,我才不至于命丧无名。”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明楼了然地点点头,捡了没放东西的沙发一侧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示意明诚也过来坐。
不过巴掌大的块地方,两个大男人未免太拥挤了些。
“结草衔环,古人有训。”明诚纹丝不动,低头看明楼,明楼也抬起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晌,才冒出来一句,“那我签了那份通行证,明先生是不是也算欠我一个人情?结草衔环,那又如何来报?”
一个预警:明楼就是明楼,并不是明镜的弟弟。
写了个现代AU的小段子给我们美丽开朗的鸦老师&&。
翻鸦老师的lofter就觉得特别开心,每次都能想起很多萌上楼诚以后遇到的好的人和好的事。这一年,感谢相遇。未来,总是有更好的人和事在等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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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下雨之后不一定会是天晴。
明诚喜欢带着酒去房子里附带的小阁楼。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从透明的玻璃打下来,落在花台上摆放的虎皮兰,折鹤兰,还有明楼特意带过来种下的水仙上。抽条的新叶和凋去的根茎混合着啤酒花与麦芽汁发酵的味道,在滚烫的阳光下让人微醺。
他总是赤着脚走在毛糙干热的地板上,手指抚过那些刚刚沾上去永远无法擦干净的灰尘。空气因为熟悉住客的闯入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却似乎闭上眼就能让他假寐到一场好梦。
项目的进展临近尾声,周五的聚餐选择了在公司附近的烧烤店。他在一群人起哄的调笑里喝掉了转到他面前原本是年轻实习生该喝掉的半杯“深水炸弹”,然后不负众望地尴尬摇手投降。
明楼的电话来得过分及时,以致他面红耳赤的真实表演都没派的上太多的用场。他从满屋子油浸烟熏的鼎沸人声里抽身出来,握住电话把自己塞进墙角。
“在干嘛呢?”明楼的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不知道是不是刚从跑步机上下来。他喜欢他穿那条浅灰色的宽松运动裤,没什么攻击力。贴近他低头说话的时候,轻微的汗味就会顺着爬过来靠到自己身上。
“同事聚餐。”明诚捂住耳朵舔舔嘴唇,嗅到了细软羊绒套头衫上留下的烤大葱味。
这依旧是B市一个普通的夜晚,空气里飘荡着几缕白天残留下来的浑浊,小贩的移动三轮车占据了并不宽敞的人行道两侧,被淤堵在红绿灯十几秒数字前已经开始打方向盘准备插队的公交车。明诚的眼神落在远方看得有些出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的外侧,那里有个前不久被摔在地上磕碰出来的缺口。
明楼的声音唤他阿诚,他便答应了一声犹豫了几秒喊了“明楼”。
这两个字鲜少从明诚的嘴巴里喊出来,他习惯叫他“大哥”或是带了些坏心地喊“先生”。明楼认为那是个谬赞,毕竟从法国回来后他曾经带过的学生喊他老师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明楼。”明诚又喊了一声,胃里翻腾上来的酒味冲回口腔,让他的声带也有点发紧。“我很想你。”
明楼敲在电脑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掉免提贴近耳朵,“怎么了?”他颇为担心地询问那头的人,书房的玻璃酒柜里倒映出他站起来有些不自觉紧张的脸。
在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并不缺乏女朋友,说话和变魔术的戏法不相上下的明楼,此刻却忽然什么类似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机械性地做了不超过五个字的单调反问。
该说是盲目的爱好,还是爱让人盲目好。
仿佛是两个人的心灵感应真的起了作用,明诚忽然也不自觉口吃了起来,“没什么......&他紧张地把冰凉的手塞进袖子,抬头看见项目经理拉开门朝他使劲挥手。“你早点睡,我定了回来的时间告诉你......晚安。”
他不得不承认,和明楼袒露心事其实远比想象得要困难得多。
明楼教会了他很多成人世界的法则,也让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远比教条教义复杂。人生这场漫长的旅途始于最初懵懂的相遇,却阴差阳错地也会带来分离。
放下电话的明诚被推推搡搡地又按到了座位上,长条桌上狼藉地丢满了喝空的酒杯和油腻腻的餐盘,揉成团的纸巾到处都是。年轻人各自低了头都开始刷游戏,和他唇枪舌剑在邮件里打过无数次架的研发主管则高举手机喊着,“明诚,过来合个影!”
明楼的消息在划开屏幕的一瞬间跑了出来。
-Good Night. I miss u more than yesterday and less than tomorrow.
这条消息在接下来的几天总是会被明诚不经意地翻到。他的行李零散地收拾了大半,只是项目上还有最后需要交接的工作。虽然并非仓促的离开,但不可避免的空落感还是让他在昨天晚上听到明楼声音的时候出了岔子。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强的,优秀的。虽然说不上完美,但必然是可信可靠的。
“如果明诚这两个字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那说明我对你的教育显然是并不成功的。”明楼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厨房艰辛地试图打开煤气灶给明诚煮两个荷包蛋。
感冒高热到近40度的明诚不仅隐瞒了病情,还戴了口罩开车去机场接他。他愤恨地在进门后爆发了一次并不克制的责难,继而强迫对方马上休息。
愤恨恼怒,这个人似乎永远把他这个做大哥的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去考虑。
裹着外套蜷缩在沙发里的明诚模模糊糊地感到被人抱起来摸了一下额头,他依恋地抬身靠过去,伸手揪住了对方垂下来的大衣下摆。
明楼无奈地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叹息,努力保持住平衡并调整好姿势让明诚完全靠在自己身上后才坐了下去。厨房里烧开的热水漫出来大片的雾气。他摘下刚刚被模糊掉镜片的眼镜,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膝盖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
爱欲之人大多心生羞怯,却总天马行空大胆冒进,你在他身上看到整个宇宙,他却不过希望拥有一个星光乐园。
“未来总是会更好的。”明楼习惯和他这样说,“毕竟不像战时......但想想如果在战时,说不定我就弃笔从戎带你去闹革命了。”
明诚笑,说:“也有可能是我带大哥入党。毕竟阶级意识不能一蹴而就。”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经过B市还残存着的一段古城墙,风霜不改,历史镌刻在这些死物中,却始终栩栩如生。
明诚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并不算短,但若真说是漫长,又似乎不及。这种分离的真切和当初告别明楼的不舍毫无二致。明楼说他念物又念旧,其实是最重感情的。
他的身体仿佛在某一刻被桎梏在了这个装满了回忆的城市里,走过的路和见过的人,留在呼啸地铁车厢里的拥挤,和每一次明楼在公寓里拥住充满他时的温暖。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明楼说年纪大了以后,自然会看淡很多事。明白世界上不会有永恒二字,也知道热情不过只在一时。年轻时秉烛看昙花,年老时就只能蒙昧无知寻药蓬莱了。明诚正埋头收拾他从巴黎带回家里的各种瓷器茶盏,闻言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您能多锻炼,说不定连药也不用寻了。”
这本是句玩笑,谁知道就在明诚离开后的一个月,明楼真就全副装备地开始健身了。
明诚自认对明楼的影响其实有限,却每每发现明楼比任何一个他所见过难以对付的人都更难缠上百分。
他们并不经常见面,明诚总在固定的时间回S市,明楼则更随意些,出差或是一时兴起,两个人能窝在明诚租的小公寓里待上一整天不出去。
读书,看电影,或是做爱。
明楼常喜欢反复亲吻明诚背后的左肩胛骨,用手指慢慢抚摸过光裸起伏的腰背,嬉戏般地数着那些极浅的痣,仿佛手下的这片皮肤上藏着什么神秘的图腾。明诚则半梦不醒,偶尔推拒两下压在身上的另外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却慵懒地不愿抽身退离。明楼拨弄着他脑后汗湿贴在颈窝的发尾,手也不安分地再次深入本不是自己的领地缓慢逗弄。
明诚享受着这一切,他难耐地挣扎着身体上被掀起的欢愉,回过头和给与这痛苦和欢乐源头的罪魁祸首颤抖着亲吻。他有时常会升起丝微妙的不能为人所道的快感,他拥有明楼。
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这种亲密的陪伴始终让他们超越了物理上的距离黏连在一起。
他的爱人缓慢而耐心地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攻城略地,明诚的喉咙里滚动着轻微类似抗议或是邀请的咕噜。并在被进入的时候发出绵长不加克制的满足轻吟。
明楼紧紧地抓住了他,不留丝毫缝隙地,牢牢抓住了他。
他的叫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是明楼有些害羞地用嘴吻住了他不停宣泄的唇瓣。“小恶魔。”明楼气喘吁吁地把他翻过来面对自己,鼻尖抵着鼻尖,手指扣着手指。
明诚很清楚他们都并非是禁欲主义者。
在这段关系里,他们始终是平等的。
公寓的租期要比原定的时间提前结束,好在房东并没有过分的为难他,反倒是慷慨地赠送了一瓶珍藏了好几年的自制虎鞭药酒。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略微尴尬的表情出卖了自己,明诚分明看见了对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促狭。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然而一切都依旧在原本的轨道上缓慢滑行。
明诚忽然想起明楼和他说的,“你的离去和归来只在你爱的人眼里。”&
他在最后一晚坐在小阁楼走上去的木台阶上,旁边的壁灯温柔地凝视着他的恋恋不舍,夜色无边,寂寞也悄无声息。明楼带过来的那盆水仙被他放在身边,清幽的味道一帧帧地播映出只属于这里的画面。
18个小时后,明楼站在接机大厅里,脸上挂着一夜没睡的疲惫,却依旧让刚下飞机的明诚亮了眼睛。
“欢迎回来。”
明诚扬起脸,悄悄捏了一下单手圈住自己的男人的手臂。
未来,是总有更好的事情在等着你。
明楼闻到了一股似乎是从通风口吹进来的潮湿而咸腥的味道。
他侧了一下头,黑色的面罩在强烈的光线照射下模糊只能看清些移动的光斑。他试图发出声音,头疼和晕眩让他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嘴被封箱带缠住,几乎连呼吸都非常困难。
轻度的脱水,体力流失。
明楼慢慢调整了一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得舒适的坐姿。
他被绑架了。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港口仓库,隐蔽,无人问津,几乎可以被用来干任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他从机场出来,上了一辆预约的蓝色别克商用车。车牌号码是49结尾。司机三十岁出头,看起来衣冠整洁。
他习惯性地在上车后开始打开电脑收发邮件,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内的异常。
等他头疼欲裂地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成为了别人手中的猎物。
阿诚在上午十点接到了他的委托。他刚睡醒,脸颊有些不易察觉的轻微浮肿。他拿着手机边对着镜子刷牙,边翻看任务内容。这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楼道里时常会被人堆放些不用的杂物。他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于是推开窗看见了躲在一辆被丢弃的童用自行车下的小橘猫。
他洗干净漱口杯,回到房间里拿了一包牛奶倒在碗里然后从生锈的窗栏里伸出去摆在窗台上。
有人从楼上丢了包垃圾啪地砸在楼下的院子里,吓得本来打算迈出腿来的猫嗖地一下又缩回了头。阿诚笑了笑,把刚刚那条短信给删了,回房间拿了件外套穿好拉上拉链。
他需要先去买把枪。
明楼在生意场上有许多对手,也得罪了些据说是不能惹的大人物。但明家的关系盘根错节,真正敢动他的人其实屈指可数。
他费力地在脑子里回忆和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一切,有人开始粗暴地拖拽过他的椅子往后拉到了墙角,他闻到了更浓烈的海风的味道。
“明大少爷。”这个人似乎很满意明楼在听到这个称谓时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震,让强者屈服于暴力,而暴力让人为所欲为。“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话的人声音浑厚,明楼的脖子被人从后面粗鲁地掰正好让他听得更真切。“等我们收到明家的钱,我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原本是要杀了这个人的,但忽然发现委托人对他们刻意隐瞒了明楼的身份。
宰了这只肥羊,不如先让他下个金蛋。
阿诚的关系网很可靠,他拿到了一把沙漠之鹰,他觉得这枪太过花哨,好在贯穿力强,这次也不需要刻意去消噪。他手头吃紧,因此只预付了定金。
“别死在半路上,要不然我的钱就收不回来了。”老板数了十颗子弹给他,“再多没有了。”阿诚抬头朝墙上的监控看了眼,抓起枪斜插在腰后,“在我回来之前把录像给洗干净。否则尾款一分都不会给你。“
他抄了近路,避开了可能会被盘查的地段,距离目标人物被劫持过去了16个小时。这伙人最近干了几单绑票又撕票的买卖,人质在手里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
他的任务很简单,救出被绑的人质,明楼。其他人,不用管死活。
有人走过来一下子拉开了套在他头上的面罩,明楼下意识地蹙眉仰身往后闭上了眼睛,耳蜗内轰隆隆像疾驰过了辆小型火车,他意识到有人正在用手机拍下整个过程。
被害人的痛苦会透过镜头丝毫不差地被信号传送到他们家人手里。
他喘了口粗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阿诚检查好了弹夹,蹲身重新把军用靴上的鞋带又绑了一遍,他脱下手表的时候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太阳已经开始有了西斜的势头。
整片区域一共有东西两个大仓库,除此之外,还有集装箱改建的小型堆放场。
他找到监控室调取了几处摄像头的画面,大致确定了那伙人的藏身位置。被打昏的警卫瘫倒在转椅上,他踢了一脚车轱辘,让两张椅子连人滑到了死角。五点半左右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再过半小时,就是警卫的交班时间。
明家人在半个小时前接到了绑匪的电话,还有上传的两分钟录像。
赎金要求在明天上午八点交易,不能报警。
阿诚郑重其事地脱下外套裹好刚刚摘下来的手表塞进带过来的背包里,他不想让血弄脏自己的东西。
仓库的正门有两个人守着,没有重型武器。从传给明家的录像上来看,人质被扣押在靠近西南角的通风口附近,屋内大约有五到六个人。明楼从画面上看精神尚可,也没有受到什么过多的外力伤害。
所以至少不他不用背着一个体重接近200斤的人徒步离开现场。
多少算是个好消息。
他出手的速度很快,绞断脖颈后尸体被他拖了半米就丢下了,守在里面的那个开始探头往外看动静,他悄无声息地靠过去挥起枪托狠狠砸中了对方刚暴露出来的太阳穴。
干净利落,连半句呻吟和倒地的响动都没留下。
阿诚发现这伙人并没有费心在沿途再布置更多的人手,他握着手里的枪快速地穿过开敞的空地,在并不厚实的改建墙板后停下。他紧紧地贴住墙壁,仔细凝神谛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慢慢从腰间取下枪,枪口对准清晰的声音来源。
谁也不知道这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到底是怎么从墙壁里射出来打中站在中间那个人的脖子的。
飞溅的鲜血从血肉模糊的颈间喷射出来,大家忽然之间鸦雀无声地盯住这个可怜的家伙握住脖子双膝跪倒在地,阿诚射出了第二枪,他的手很稳,巨大的后座力几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第三枪,第四枪。
他从门口堂皇地一路走到明楼身边,枪口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他看了眼最后一个颤抖着用枪瞄准他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扣动扳机的人,伸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割断了捆住明楼的绳子。
“还能走么?”他搀扶住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忽然肩膀一疼,流弹擦过他的上臂掉落在地上。他回过身干脆利落地打中了最后一个人的手腕。
明楼撕开嘴上的胶带,看了眼阿诚被血迅速染红的衣袖。他的胃开始一阵阵的绞痛,突然释放的压力和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的低血糖让他脚步有些虚浮。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把全身的重量压到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阿诚冷漠地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扶住明楼的手没有松下,“警察大概马上会接到报警电话,我们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两个小时之后,明楼被阿诚带到了自己租住的居民楼里。天色昏暗,老居民楼道里的灯泡上结了厚厚一层钨丝的黑色斑痕,看上去,明楼就好像一个喝醉酒的人那样趴在了阿诚的身上。
“你回来了啊。”对门住着的小夫妻出来倒垃圾,看见阿诚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是啊,去接我哥了,喝醉了,今天暂时住在我这里。”
阿诚不好意思地解释,看了眼放在窗台上已经空了的牛奶碗,掏出钥匙对准锁扣打开了房门。
他把明楼扶坐在自己的床上,去厨房收好了那只空碗,点燃煤气灶煮了两碗挂面。冰箱里还有西红柿和鸡蛋,他洗了小葱另起了油锅做了浇头淋在素面上,架好筷子端进卧室。
明楼怔怔地坐在床边盯住在脚下蹭来蹭去的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是早上的那只橘猫,大概喝完了牛奶干脆就跳进了房间。阿诚的手臂临走前在返回监控室拿随身包的时候用绷带已经简单包扎过了,明楼还是有些担心地问了句,“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阿诚递给他一只一次性手机,“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你平安无事,钱打到我之前指定的账号上就好。”
明楼看了眼放在旁边冒着热气和香味的西红柿鸡蛋面,接过手机用手扶住额头揉了揉,“能吃完东西再打么。”
阿诚挑眉,恩了一声,自己端了碗面拉过旁边的椅子头也不抬地就开始吃。明楼把面端在手里,看阿诚的鼻尖都快埋到面汤里忽然插嘴说了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不想白干。”阿诚没有抬头,“你在我手里,至少能保证我先拿到钱。”
明楼点点头,他是真饿了,几乎顾不上形象地就把这碗面给解决完了。那几乎比他吃过的所有私人会所里的高汤玉肴都要鲜美,熨帖地满足了他饥肠辘辘的身体和心灵。
他听话地打了个电话去报平安,家里人告诉他警察来过,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
“明天一早。”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点,昨天这个时候,他刚出机场。
阿诚收好了空碗拐进厨房又出来,完全没有一个陌生人在场的尴尬,自然地脱了外套丢在床脚,单手抄起在地上跑来跳去的那只橘猫举起来在灯下逗弄,手机亮了一下,进来条到账提醒。
“谢谢。”他受伤的胳膊隐隐透出些红色,道谢听起来真诚又得当。
明楼往后靠在床背上闭眼养了会儿神,他恍惚做了个梦。
梦里的年轻人替他盖好被子,熄灭了床头灯。
-晚安,大哥。
放松心情,读些好书。
人在,故事就在。
&&和灯灯老师闲聊时开的脑洞。写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跑题了?!(笑,灯灯老师莫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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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坐在车头吸下最后一口烟,他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弹手把烟蒂丢在离车轮不远的地方。远处乌压压的云朵碾过大半个天空越逼越近,他扯开衬衫的扣子似乎才觉得松出口气。
四周空荡寂静,只有几个残破不甚像人形的草靶子立在那里。露出蛮荒地皮的田埂上到处是小型飞机般的壮硕蜻蜓,翅磅振动的响动仿佛可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明楼让他“早去早回”。晚上还有新政府为庆祝政务署成立举办的酒会。
他应了声,心不在焉。
明楼正背对他穿上那身黑色狗皮,从玻璃的反光里细细打量他。“我看天色不对,你带上伞。”“带雨衣吧,拿着伞不方便。”阿诚头也没抬,给他叠好换下来的睡衣,走过去又把挂在衣架上的帽子递给他。
阿诚的衣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来的小臂线条让人有些心旌动摇。明楼向来是不会放任自己欲望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握了一下阿诚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肤。
像他小时候发烧时明镜哄他睡觉贴在脸边的玉,凉而细腻亲人。
“我已经吩咐好前天刚进来的陈秘书来接你了。据说他和日本人那里带点关系,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鱼,顶多是放在我们身边的一只小虾罢了。”阿诚检查了一遍明楼的穿戴,低头的时候发茬在光里泛出点白色。
明楼有点吃惊,但很快掩饰了下去,只仔细看过去,那簇白色又在黑色中隐去不见了。
“早去早回。”他再次叮嘱到。
阿诚露出了个很浅的笑,这点笑让他整个人鲜亮起来,“知道了,大哥。”
风在阴冷的空气里渐渐刮起了刀子般的凉意,阿诚绕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里面蜷了具尸体,用塑料布勉强盖住头脸。他看了眼,探进去拿出把刚洗过的铁锹。
他手套边上沾了点儿血,倒不是对方的。阿香让他路过菜市场的时候捎带二两猪肝,宰猪的报纸没包好,递给他的时候蹭上了手上还没干的血渍。
开过来的路上,那点腥臭的味道几乎无孔不入。
7月上旬的时候,全市霍乱蔓延,有的来不及救治的病人就被“隔离”到这片远郊任凭苟延残喘下去,死一个埋一个,埋的坑极浅,不过两天就被野狗就刨出来咬的面目全非。
救济院的人来过一次,救济粮带过来十斤,拿回去九斤半,留下来的半斤据说放在救灾现场不翼而飞,查无所出。
阿诚嫌手套碍事,干脆丢在地上,握住锹柄一铲子挖下去,拿脚踩得深了,再把土整个儿掀起来。
他小时候吃饭吃得多,个子却不见多长。明楼给他夹菜,让他多吃菜,他就点点头听话地往嘴里扒。明台坐在旁边耍性子只挑些做的好看眼色鲜嫩的动筷子。
明楼聪明,和明镜说,“我们阿诚长大了肯定比明台力气大。”&小孩子之间,最易生些嫉妒和攀比,明台又最会看眼色。眼角瞥见大姐似乎也是很赞同大哥的样子,立刻站起来夹了平日里不吃的莴笋同豆皮到碗里。
“阿诚哥这么瘦,我肯定能比过他。”他有些不服气地喊了一嗓子。转头看阿诚还是闷不做声的样子,却傻乎乎沾了饭粒在嘴边也不知道擦,又觉得这个小哥哥有那么几分亲近和可爱。
很多年过去以后,明台不得不承认明楼当时的话一语成谶。明诚的力气不仅比他大,还大了不止两三分,被拿到手里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土是极松的,十几锹下去,他用的劲道又极狠,脚下就出现了个坑洼不平的凹陷。他立在中间,发现那片乌云已经压到了头顶上。
雨点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往下砸,他抿嘴只顾着继续往下挖,机械而重复性的体力劳动让他汗湿了小半块背脊,又很快被雨水和冷风紧紧地贴在两片没什么肉的蝴蝶骨上。
这场雨大约会下很久,他必须挖的深一点,再深一点,否则雨水冲刷掉没有草皮覆盖的泥土,尸身就会很快暴露在荒野里。
被杀死的是个潜伏在军统内部的变节者,利用电台发送了三条情报后才被他们通过76号顺藤摸瓜确定了嫌疑人。
阿诚负责扮演接头人,夜莺下好了饵,收网放在人来车往并不僻静的茶楼里。对方并不愚蠢,警戒心也很高,要想一击即中就需要铤而走险。
明楼不放心,提醒让林参谋带人做好接应。阿诚想了想,说我应该能完成任务,但林参谋可以和另一对人守在茶楼唯一的后门,尸体需要接应运出去,我需要掩护。
雨水混着泥水,阿诚的皮鞋泡在污脏的泥泞里看不出半点临走时擦得锃亮的样子。他把锹靠在坑底,手撑住松散的土层抬腿跃上去,小跑到打开的后备箱把尸体整个儿拖拽到坑旁,又拿了雨衣抖开披上,捡起铁锹跳进去继续挖。
穷人家的入殓大多草率,能有口桃木棺材就已算得上很好了。战时生不由命,死亦不由人,能寿终正寝的,也不过侥幸。
阿诚杀的第一个人是和明楼共同处决导致法国小组暴露,烟缸牺牲的罪魁祸首。那天极冷,白雪皑皑的巴黎市区都在欢庆即将到来的感恩节。那个人跪在雪地里,唇角淌出来的鲜血滴在素缟银装的林荫路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应该喜悦抑或解恨,但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却冷酷寂静。
他曾经问过明楼,在明楼送他去苏联的火车站台。
革命是否应该“存天理,灭人欲”。明楼沉吟半晌,直到汽笛尖啸吹拂过离别的喧嚣,日光在他身后投下很长的背影,他才答道,“明诚同志。在我看来,天理和人欲,从来都是世间的道。他们并非是矛盾的。”
阿诚擦伤的额角还带着疼痛,他皱眉,好看的侧脸别过去看其他人追逐奔忙地含泪送别。
他忽然想起那天看见汪曼春跪在铁门外,他和明台都被赶到屋子里不敢发出声音,那本是姣好的脸庞上只有被泪水打湿的狼狈和不甘,他才觉出几分生离比死别更刻骨的伤害。
“大哥。”阿诚低低喊了一声,忽然害怕回头看见明楼的脸。
表情是会欺骗人的。他这样想着,忽然却被结实地拥抱了一下。“万事小心,青瓷。”明楼快速地用气音在他耳边短促地说完了这句,只留下上个瞬间还残留在双臂上的力量。
但是行为是不会的。阿诚攥紧了手里的皮箱,头也不回地跳上了火车。
他把尸体推进了深坑,捡过旁边剥下来的手套也丢了进去,雨水把手套上的那点儿血渍浸润成了模糊的红色斑块,他挥了一锹土下去,那个红色斑块就不见了。
等把土填埋干净,坑面也压平整后,阿诚用力把锹一把插在土里,挺身立正,抬手做了一个利落的军礼。
他不再留恋这片掩埋了诸多肉身的死地,头也不回地返回了车里发动油门。
云层渐渐远去,车子越往前开雨势越小,明诚的车开到附近有人烟的农户旁时,刚要打拐弯,就看见有人坐在路边扎着几捆芦粟在叫卖。
他踩下刹车,翻出放在副驾车座底下的干毛巾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跑过去问,“怎么卖的?”
那个人看眼他开的车,又看眼这个人,伸出五个手指头。
“红心的,甜。”卖的人听声音年纪不大,但晒得黝黑干枯,收了钱放到缝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顺便摸出来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包,打开来,是包烟丝。
他挑了两捆齐整的递给阿诚,手里得空卷好了两条纸烟,也给阿诚递过去一根。
“谢了,不用。”阿诚呼噜完头发把毛巾搭在手里,又补充道,“我家先生管得严,一天只能抽一根,不能再多了。”卖芦粟的点点头,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又揣回去。擦了火柴点上烟头,慢悠悠地叼在嘴里望着分叉的路口出神。
阿诚提了芦粟打开车门把东西丢在后座重新上路,车身晃晃悠悠驶过这个人。
情报藏在假的法币里,只要带回去用药水浸泡就能看见上面的字迹。明楼叮嘱阿诚,必须亲自交给“黑皮”。
“可信么?”阿诚在昨晚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和对方没有接触过,有些迟疑。“基本可靠。他是上一任联络站的下线,做情报的传递和基层群众的发动工作。”明楼因为阿诚的谨慎反而变得有些高兴,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怀疑都是他们潜伏工作必须具备的本能反应。
晚上六点,阿诚收拾妥当停在新政府大门口载明楼去了酒会。例行的过场,他们寒暄打点完后就客套地借故离开,到家也不过九点。那两捆芦粟摆在桌子上,被明楼进门一眼看见,说到,“好东西啊。”
阿诚接过明楼递给他的帽子和外套,想起什么似地笑了一下,“算是意外收获。”
七八月份的芦粟算头批,到九十月份就是赶晚趟了。
崇明的芦粟算是最好,明楼还记得父亲尚在世的时候曾经带他和明镜去过密密麻麻长得像高粱地的芦粟田。那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和父亲相伴的画面,连同那日齿颊间熏甜的汁水糅合成了儿时记忆的一部分。
阿诚放好了明楼的衣物又回到大厅的时候发现明楼不在了。厨房的门开着,光从里面透出来。桌子上捆芦粟的绳子松开,有几根被抽走了。
他沿着那道狭长的光斑走进厨房,停下脚步,咬着芦粟杆的明楼在阿诚眼里带着略微滑稽的陌生,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哥和上级,而只是明家尚且还不懂事的长子。
时间在那一瞬间跨越了漫长的沧桑,恍惚让人产生了错觉。
“红心的,甜!”明楼并不局促地举起手里的芦粟和阿诚打招呼,生生逼出了指点江山的锐气,似乎手里拿着的不是贫家拿来解馋的便宜货而是法国萨尔拉的黑松露。
阿诚站在窗户边轻轻说道,“事情都办妥了。”
他冷冽的眉眼融在温柔的月色里,仿佛是炉子里刚淬过火的钢。
赵启平这天出门走的急,黄志雄本来在鞋柜上给他准备了一把伞,他叼着钥匙只顾得上把衬衫塞到铁锈灰的七分裤里,结果车开出地库没多久,天就开始阴了。
半瓶苏格兰威士忌加上老钱带过来的牛栏山二锅头,他像一块发酵的海绵那样趴在了客厅那张大得让人心生惰意的真皮沙发上。
他说自己酒品好,只是喝醉了就像泥牛入海,二十个黄志雄都拉不动。
他好像从不惮于在这个和自己同居的男人面前暴露不太属于赵启平的那面。黄志雄的寡言少语就像一针安非他命能让人斗志全无。
玉面金装的赵先生,扯下遮羞布之后,也逃不开从心房角落里长出来的逼仄潮湿的感情。
-我忘带伞了。
赵启平检查完了病房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两个实习医生本来靠在护士站和人聊得正起劲,远远看他走过来立马毕恭毕敬直起身喊了他一声赵主任。
他头也没抬动了动下巴就风一样掠过去。
-晚上看电影的时候我带过去
赵启平盯着随后发过来的一个问号唇角不自觉地翘了个弧度。他看了眼窗外,新风系统的排风口正对摆在窗台上的一株豆瓣绿,隔着玻璃,外面是瓢泼大雨。
他有次回家的时候黄志雄正坐在地毯上摆弄他很早之前买的一盘拼图。蜷着背,没什么攻击力。
像自己五个月之前收治的一个小病号,没事喜欢缠着他问豫园的小笼要排多久的队才能买到。
他知道黄志雄是头狮子是老虎,就算被困在自己围筑的囚笼里,也还是货真价实的野兽。伤疤留在皮毛上,眼底是还未褪去的风起云涌。
黄志雄的时间总是慢一拍。
赵启平关上门很久之后,他才从厨房探出头来发现那把伞原封不动地还躺在那里。
宿醉之后清醒的慌乱和记忆失效于他几乎烂熟于心,只是赵启平偶尔的失态常让他不自觉的羞赧。
那种羞赧来自记忆深处被刻意掩埋的一抔土。
赵启平无知无畏地横亘在了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之间,可自己知道,他们彼此都无力改变什么。
收到对方消息的时候,黄志雄正在超市的收银柜台结账,不小心翻手掉落了一个五毛黄铜硬币,被身穿红色马甲工作服的年轻女孩慌忙捡起来递给他,呼吸带了丝不可察觉的熏热。
”谢谢。“他有点不好意思,满脑子想着即使没带伞也没关系。从医院停车场开出来到看电影的商场,根本不用担心会淋到雨。
赵启平的古怪想法需要时间去消化和理解。
但他并不讨厌。
就像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赵启平谈论医院住院部楼下那只没人养的野猫有多不知羞地喜欢围着他蹭腿满地打滚,却每月准时准点下单买上一箱金枪鱼罐头要去饲喂这样毫无防备心的生物。
外表坚不可摧地完美,却意外地不是狠心肠。
下雨天除了无穷无尽地潮湿就是无穷无穷地堵车。
黄志雄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入神地看到第十五分钟的时候,手背一痒,赵启平挨着他膝盖蹭进旁边的座位。
呼了口长气,扬起的脖子飘出淡淡的草木后味。
黄志雄侧头在倏忽而过的光影中并不分明地看着这个人。坚硬的下颌和锋利的唇线,让人想要亲吻的眼睛和刚修过略微刻意的鬓角。
落在瞳仁里的人气定神闲地拿起买给他的那杯焦糖拿铁咬住吸管把自己又埋到椅子里几分。
懒洋洋地压低声线质问黄志雄,“为什么先进来。”
“不能错过开头。”黄志雄干巴巴地挺直脊背应道,却被赵启平报复性地抬脚踢了下小腿胫骨,带了几分恶意和挑逗的意味。
小孩子才有的恶劣。
黄志雄默不作声地没有抵抗,只轻轻把手放在赵启平的大腿上捏了捏算是安慰。
那把伞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处,它被跌跌撞撞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随意丢弃在了靠近门口的置物篮里。
赵启平被舔得浑身湿漉漉地勉强站着从上面看黄志雄。
那头细密的黑发在他颀长的指间滑腻地飘来荡去,挠得他呻吟得更大声。
他想起电影里那个被丛林里的猎豹扑倒的可怜虫,血肉模糊不肯瞑目地瞪着屏幕,忍不住又挺了一下腰。
“黄志雄~”他忍不住一叠声地喊,那股温热让他几乎发狂。
世界忽然成了虚无。
黄志雄伸手把无力滑下墙壁的赵启平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用鼻子贴过去嗅了嗅,哑着嗓子说了句,
“有我的味道。”
在天气冷的时候忽然就开始矫情的一条咸鱼~
秋天了,用梅菜蒸咸鱼再煮个面暖和暖和吧。
假期的最后两天读了口罩老师& AYLI的前两则小甜饼。
出柜这回事咳咳等我有空补上~
以及依旧嘴瓢预警(及可怕的吐字预警
这篇就作为以后慢慢读&&灯灯老师严霜正文的帖子好了。
找不到合适的BGM,声音的缺点和通读时候的瑕疵都特别明显啊。
昨天状态不好读了几遍都不满意,今天稍微好点。
但还是有几处嘴瓢&&///&&(对不起各位啦)
以下是链接~
赵启平最近习惯称呼自己为slash青年。
骨科医生/自由写作人
他换租了一个更靠近内环的单身公寓,并把其中客厅的一张大沙发放在网上推销了出去。
价格低廉,童叟无欺。
刚开始是个毕业找工作的年轻人,住了两个星期后忽然有一天发了条短信过来说工作不顺利交不出租金已经回老家了。赵启平电话打过去只听见关机的忙音。
小赵医生颇为愤慨地在知乎上发了个帖子,抨击了现行的教育体制和现代人日益沦丧的道德责任感。
接下来是个听声音特别嗲的小姑娘,说自己姓曲,就是“曲折”的“曲”,赵启平想了想,说是“曲洋“的那个“曲”么。对方在那边愣了五秒,回了句,“曲洋是谁?”
赵启平接到黄志雄电话的时候,正抽空在医院的楼道口抽烟。一口接一口,望着顶在墙壁窗口里正在梳毛的麻雀出神。
他被那个低沉的“喂?”炸得手一抖,来不及弹掉的烟灰掉在新买的西裤上。
他扣住听筒抬手捋了把刚剪过的发尾,有点紧张地清清嗓子。“找谁?”
黄志雄揣着电话,缩在网吧的小隔间,来回用鼠标把那个沙发的图像点开看了又看,觉得只要自己把腿收起来应该就能完全躺进去。
“我想租你那个沙发。”黄志雄翁翁地说,手指关节上有几处做临工时磕破还没痊愈的伤口,他盯住那几个疤痕看,脑子里想象那个年轻的声音到底长着副什么面孔。
他们在电话里简单交换了对方的称谓,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黄志雄回到小旅馆的钟点房后简单收拾好了洗漱用品和几件衣物后就囫囵裹着衣物睡着了。他在路过的银行取了点儿现金出来。卡上的钱不多了,新找的工作在赵启平的房子附近,没有更便宜的选择了。
他还是不太适应城市的生活,经常被后半夜偶尔咆哮着穿过马路的引擎和划过的亮光吵醒。
这让他总有种恍惚又回到了战时的错觉。
声音和光,死神举起的镰刀。
像绝大数的医生那样,赵启平的生活并不是很规律。他最近在写一个都市题材的恐怖小说,经常在不需要值班的时候半夜起来在客厅走来走去找灵感。楼下70多岁的阿婆因为这个敲过他好几次门,甚至去居委会和业委会也投诉过。
赵启平态度诚恳地道了歉,但偶尔还是习惯开着卧室的灯坐在漆黑的客厅地板上构思情节。
他非常坦诚地和他的租客黄志雄阐明了这点。
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人点点头表示理解,赵启平欲言又止,他看到黄志雄双手轻微的震颤后想了想最后说了一句,“黄先生,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我希望和我合住的人也能保持最起码的个人卫生。”
黄志雄的症状比赵启平预想地要轻微得多,赵启平站在挑高的二楼边刷牙边借着洗手台的灯光假装不经意地朝一楼看。黄志雄端坐在沙发上正在认真看着八点档的抗日剧。
他今天晚上免费享用到了这个男人料理的番茄炖牛腩。打开门的那一霎那,系着围裙低头关火的黄志雄把他吓了一跳。
说实话,他买围裙的眼光不错。
黄志雄从开始就非常克制地把自己的生活痕迹局限在一定的范围内,甚至平时和赵启平的对话也简单潦草得让人难以置信。在赵启平看来,这个男人亲自做饭并邀请他一起同桌吃饭,简直就像是小时候的同伴邀请他要不要一起来一发那么亲昵友好。
这太不黄志雄了,赵启平灌了口漱口水想到。
抗日剧播到女主角大喊“满崽”的时候,赵启平拎着电脑从二楼下来,疑惑地看了眼电视画面,“这个男主演怎么那么像胡歌?!”他拉开阳台门蹭到放在那里的一张靠背椅上,盘腿坐下看黄志雄唔了声算是对他的回应。他咔哒咔哒敲了几十个字,然后停下又看了眼黄志雄。
黄志雄的侧脸轮廓在幽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赵启平常觉得这个人骨子里应该是张狂自由的,但或许上帝开了个玩笑,又把这些原本属于这个男人的信仰给摧毁了。
他想起了《荆棘鸟》里的神父拉尔夫。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具死而复生的躯壳,又像是一个被打破又粘合的复制品。
赵启平想得有些出神,直到广告不和谐的音量把他拉回现实。他发现黄志雄也正在侧头看着他。“今天是我的生日。”黄志雄握住遥控器的手还是有些不自然的颤抖,“我本来,是想喝点酒。”
“生日快乐。”过了大概有五分钟那么久,赵医生才干巴巴说了一句。
他平时的花招挺多,招人喜欢,又逍遥自在。但黄志雄不属于任何一类他接触过的类型。
这是一座随时都会发生滑坡危险的喜马拉雅山,赵启平穿戴好了整套的登山设备却在山底犹豫徘徊不决。他不想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然后再躺到手术台上给自己开膛接骨。
黄志雄不自然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转回头继续盯着电视看。
赵启平顿时有种被冷落的尴尬,只能继续回去构思他的恐怖小说。
十点半,黄志雄准时关了电视拉过沙发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姿势标准地躺下。他留了一盏灯给赵启平,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方便他年轻的房东需要时在自己的领地上开创自己的王国。
入睡的过程依旧漫长而艰难,他耳朵里清晰地传来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偶尔停顿的声音,还有透过阳台没有关紧的窗户漏进来街道上的各种响动。
有人踩着拖鞋走到他身边停下,他的肌肉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
“需要生日礼物么?”赵启平的声音缓缓在他头顶响起,黄志雄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居高临下背光站在身侧的赵启平,忽然有些微妙的悸动。
他更深地陷在沙发里,像个醉鬼那样沉默而渴望地注视着赵启平缓慢抬腿骑跨在他身上的动作。
人总是会在本能驱使下干些荒谬的事情。
杀戮是,爱也是。
赵启平隔着被子用手控制着力道摸索着对方胯间的器官。他见过那玩意儿,整个公寓里唯一的洗手间在二楼。一个人住久了,刚开始每次半夜起床都能和黄志雄撞上。
他听说过有很多深度酒精中毒的人那玩意儿根本硬不起来,黄志雄绵长节制的呼吸让他在开始的时候有些担心。
赵启平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眼嶙峋的岩壁。滑坡就滑坡吧,谁叫他是赵启平呢。
他俯下身,嗅到了黄志雄身上淡淡的劣质肥皂的香味和逐渐升高的体温。他有些着迷地凑到黄志雄的脖颈一侧,小心试探着想要发生些更亲密的接触。
黄志雄伸出手缠上赵医生的手指然后慢慢抽开被子让已经开始有点充血的部位被完全包裹在两个人发烫的手心里。
他们奇妙而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带动着身体沉浸在原始的欲望里。
黄志雄的喉头高高地耸动着,那具带着伤痕的身体暴露在赵启平的视野里。刀伤,枪伤,还有自残留下的痕迹。
赵启平空出来的那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滑过黄志雄汗湿的喉咙。即将到达顶点的焦灼压迫着沙发上的自渎者和他年轻凶猛的帮凶。“一个失误......”黄志雄含含糊糊地说道,“个人卫生......”
赵启平叹了口气,看来酒精中毒也不一定会导致记忆力减退。
到达顶点的眩晕很快卷走了黄志雄。他闭了会儿眼睛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迅速地撤离了。
赵启平兴奋地声音远远穿过来,“你觉得凶手在和人做爱的时候被割断喉咙怎么样?!”
不怎么样。
黄志雄牵起嘴角,死亡永远是件痛苦的事情。
这天晚上,他躺在年轻房东卧室的床上,赵启平年轻充满活力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一个没车看只能自己搞辆黄赵的平板车出来兜兜风的咸鱼~
摩擦,摩擦~
于曼丽干净利落地给明诚处理完了伤口。她讨厌在疼痛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而眼前的年轻人只是偶尔在她用力的时候会皱起眉锋困惑地看她两眼。
这具干净健康的身体在灯光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纵深进去的伤口和血污淤青在皮肤上漫步出献祭般的图腾。
他们在安静狭小的卧室里边包扎边听着头顶木板发出的沉闷撞击声和纷纷洋下的灰尘。
王天风的咒骂和明楼偶尔低沉的回应成为了在死寂中唯一活泛的呼吸。
明诚因为失血和体力流失不一会儿就陷入了轻度的昏迷,他斜靠在狭窄的木板床上,整个人因为无意识地放松都柔软了下来。于曼丽收拾好煤油灯和纱布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她想起小时候偷偷跑进布洛涅森林仰头时,映入眼帘被葱茏绿色环绕的湖蓝色天空。
美好的,没有杂质的存在。
“你这样看着他,我会很困扰的。”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嘴角依旧泛着不真诚的笑容。眼角的视线却越过打开门的于曼丽落在明诚身上。
他的眼镜碎了一处镜片,但还是固执可笑地架在鼻梁上。额角凸起的肿块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腰袢也被撕了个粗粝的口子。
王天风气急败坏地喊着郭骑云的名字,于曼丽耸耸肩,从明楼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拨弄了两下松开的旗袍盘结,漫不经心地轻轻说了句。
“他很好闻。”
像还没黑透的夜晚和着风吹过来的鸢尾花香,像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一簇细裂银叶菊,像冬天最后一场积雪挂在松树枝头坠落的悄无声息。
明楼沿着光走到明诚的身边停下,他的影子遮住光笼罩住明诚。
被“清洗”而变得残破的记忆盘踞在明诚的脑子里,真实和谎言交织的假象让敌对和不信任成为了他们之间的语言。地下组织对此束手无策,他私下动用的秘密警察内部力量也没能追踪到任何公开记录上涉及的治愈办法。
他像站在一块即将要破裂的冰上,虽然小心翼翼,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投入汪洋大海。
“大哥......”明诚苍白的嘴唇含糊地吐出两个字,闭紧眼帘微微颤抖着翻了个身。
我在。明楼悄悄在心里应了一句。他知道这个称谓并不属于现在明诚眼里的自己,但还是孩子气地抓住了有些冰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
十二小时后,三级警报拉响,明楼佩戴好最后一枚“荣誉勋章”后衣冠整齐地出现在集合大厅里。
安全部部长阿方斯站在特别抓捕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弗洛朗身旁,招手让自己最得力的助手过来打个招呼。“明,这位是刚刚任命的弗洛朗&施米特少校。”
明楼态度友好地伸出手,弗洛朗则侧头朝阿方斯颔首致谢后便恢复了刻板的站姿。
背后悉悉索索响起了些不怀好意的讥笑。明楼自然地收回手,退了一步站到阿方斯的后面,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
“联络人”的尸体被发现横躺在他们称为“囚笼”的公寓里。
巡逻队在附近的搜索一无所获,他们逮捕了在宵禁后出现在街道上的可疑分子进行审问,试图获得零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但结果令人沮丧。
“破坏正在腐蚀我们的权力!”弗洛朗阴沉地朝黑压压站在台阶下集合的抓捕力量发出号召,“人民的牺牲在所难免。审判并不能清洗所有的邪恶,只有彻底消灭背叛者才能维护我们的忠诚!”
明楼眼里闪出丝寒光,但很快,就在水晶吊灯刺目的白晕下恢复了平静。
抓捕行动在一个小时之内确定了路线和人员分配,明楼询问阿方斯是否已经寻找到了目标。“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像所有糊涂的上级那样,阿方斯困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明楼被分配在第二辆专用吉普里,紧跟着弗洛朗的车从市政厅出发朝玛丽桥方向驶去。
就在车轮碾上桥面的一刹那,意外发生了。
明楼透过前车玻璃冷静地看着弗洛朗乘坐的车头被爆炸的气流掀地而起,升腾的火光迅速地从车盖烧到了整个颓然翻倾的车身。
后面的车辆在紧急刹停后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联络对讲机里沙沙地盘桓着电流的噪声,明楼拉开车门,辨认出了跌跌撞撞踢开侧门逃脱出来的弗洛朗。
这个高大的男人因为浓烟灼伤的咽喉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爆震性的耳聋和短暂失明让他只能模糊分辨出朝他走过来的憧憧人影。
在漫无边际的嘈杂中,他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香味。
那似乎开始于若有若无的苦与辛辣交缠包裹的甜味里,越是靠近,肉桂和麝香混合着松脂味的木香越清晰。弗洛朗胡乱在空气里挥舞双臂,后退了两步被人一把拉住。
他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指尖,然后更多的人包围过来把他搀扶到了空地上。
明楼下达了紧急撤回的命令,现场只留下了一队警察负责搜查任务和等待防爆专家。弗洛朗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抢救。
明诚做了一个漫长且古怪的梦,他和大哥沿着护城河的堤岸走在阳光里,细碎跳跃的淡金色光芒包裹住了眼前人的身影。他的大哥总是走得很慢,似乎永远在等待着自己走上前去和他并排。
可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个身影慢慢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完全消失在突然而至的浓重黑雾里。
他低下头,发现被包扎过的肋骨附近鲜血浸透了纱布正在汩汩地往外流出鲜红色的液体。
明诚在疼痛中被惊醒。
房间微弱的灯光下,明楼坐在他的身侧正在翻看并低声吟诵《马太福音》。
“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
要叫你施舍的事行在暗中,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
你们祷告,不可像外邦人,用许多重复话。他们以为话多了必蒙垂听。&
你们不可效法他们。因为你们没有祈求以先,你们所需用的,你们的父早已知道了。&
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地下组织在弗洛朗停止呼吸一小时后收到了“黄雀”传递的消息。
-目标清除。代号:颠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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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地割着自己的腿肉,寂寞地盼望着灯罩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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