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日夜使用国家卫星脑控武器的保密人员,是在一个严格保密基地远程操控社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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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核武老人26年亲历——一个真实的中国核基地生活!》
本文出自核武老人魏世杰的早年笔记,说的是发生在中国核基地的真人真事。除了个别人物采用化名,绝对原汁原味,我整理了几段,先给大家端上。
  一、不眠之夜
  毕业前的一天,我和同学李献文被通知到系办去,说有重要的事。济南的七月,骄阳似火,赶到系办,已是汗流浃背了。系办的秘书,我们经常戏称她陈老太婆的,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见我们来了,先让我们坐下,然后迅速关上办公室门,转过身盯着我们。
  陈老太婆个子不高,戴高度近视镜,表情经常严肃如法官,让人怕怕的。“莫非我们犯错误了?关门干什么,难道怕我们跑了?”正胡思乱想呢,陈老太婆开口了:“二机部九院来选人了,条件很高啊,又红又专,宁缺毋滥,可严了。山大那么多毕业生,只有你们两个被选上了,太不容易了,我祝贺你们!”此刻,她的脸上浮现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听到这儿,我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很小的带塑料皮的笔记本,递给我们,说:“一点小礼物,收下吧。”
  我打开看时,第一页上写着她的祝词:听毛主席话,永做革命人。
  我当时心情激动,很有些受宠若惊。说实话,我在大学里政治表现并不太好,大二时因为说了“三面红旗”的坏话,还受过一顿批判,毕业鉴定中赫然有“该生重业务不重政治,不靠拢组织,要求进步不迫切,经教育后才有所好转”之类的话。我的学习成绩尚可,说“专”,也许靠点谱;说“红”,那是绝对谈不上的,大学五年,竟然连个入团申请书也没有写啊。当时,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触就是党太伟大了,太宽容了,我对党如此冷漠,它却依然信任我,把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惭愧。
  九院是干什么的,当时并不知道,虽然陈老太婆说是“国际阶级斗争的工具”其实和没说差不多,心想可能与国防有关,但压根没想到是原子弹。
  回到宿舍,同学们议论纷纷,多数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一个留校做助教的还企图和我交换,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天晚上,我通宵未眠。是兴奋?激动?对前途充满憧憬和向往?对神秘工作的紧张和不安?非也。我想到的是一件让我魂牵梦绕的一件心事。
  我从小喜爱文学,喜欢写稿,几乎成了病态。但稿子难以发表,每次接到退稿,心里就要难受一阵子,难受劲一过,便又废寝忘食地写起来,总梦想有一天我写得东西能变成铅字,大二时,一篇二百字的“谈灰尘”终于在《山东科学小报》发表了,我当时的兴奋简直无法形容,后来又发表了十几篇“豆腐块”,别人怎么看不管他,自己却俨然以“科普作家”自居了。
  进入保密单位,听说严禁向外投稿,我这多年的心血和追求不是付诸东流了吗?焦虑、沮丧又无可奈何,让我很是痛苦不堪。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点牺牲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九院副院长、著名科学家王淦昌在苏联杜布诺联合核子研究所,发现了一个基本粒子,叫 “反西格玛负超子”,再努力一下,很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然而他接到国家的命令后,立即启程回国。我的一个姓方的室主任来九院之前在科学院是公认的新星,每年都有几篇论文在国际权威期刊发表,他的名字也突然在所有期刊上消失了。
  难道他们都是自愿的吗?难道都是毫不犹豫?
  是的,很多文章都是这样写的,但我不太认同。别人怎么想我不敢臆测,反正我不是自愿的,是很勉强的。可能这样说会有人贬低我,说我境界太低,但事实确是如此,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我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当一名普通中学教师的准备。我想,我可以一面教学,一面从事自己心爱的写作活动。我还梦想着,美国有一个阿西莫夫,苏联有一个伊林,他们写出的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科普著作,影响了多少人哪!为什么中国就不会有一个——然而,陈老太婆的几句话,彻底粉碎了我的梦想。当时的体制就是如此,组织一旦决定,就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
  第二天,我把多年收集的一大堆科普参考资料,送给了有同样爱好的任同学,他喜出望外,我则心如刀绞。
二、进退维谷
& & 火车西行,西行,一直开到了青海西宁。
  我们的报到证上写着“报到地点:西宁大厦232号房间”。报到后在九院西宁办事处(绰号小楼)住了很长时间,每天吃了玩、玩了吃,所谓玩,就是逛大街逛公园;所谓吃,就是吃食堂或者下馆子,而且,一报到就发了工资,居然有一百多块!要知道当时在沿海地区,大学生的工资才50多元, 我们还没开始干活呢,就一下子拿了这么多钱,真是“穷汉得了个驴”,大家颇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但时间一长,就有些无聊了。一个月过去了,毫无动静。我们年轻轻的,老这样游手好闲地呆着,怎么能受得了?再说了,让我们来,不是有重要的事业要干吗?这样呆着不是浪费时间吗?正困惑时,遇到一位从上面(221基地)下来的老同志,姓于,晚上到我们房间串门,便谈起了我们的疑问,他哈哈一笑说:急什么?急也没有用,也可能好几年不让你干活呢。“啊?”大家一听吓了一跳,他接着说,“当然,你们都是学生,单纯,简单,审查起来简单一些。”老于似乎很能吹牛,记得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中央委员论,二是对象配给论。
  “能到九院工作,那可不得了啊,相当于中央委员,可别小看了自己。”
  “你们有没有对象?没有,那没关系,组织上从北京上海招来了大批女孩子,凡是没有对象的每人配给一个。”
  后来,我在221还遇到了这位于先生,说起“小楼夜谈”,我说我到现在也没有对象,你不是要配一个吗,在哪儿?他笑起来,说当时看你们一个个挺难受,给你们打打气。此是后话。
  闲来无事,我在小楼瞎溜达时,还发现有一对挺神秘的夫妻,他们大约40岁左右的样子,个头都挺高,长的也都挺帅,男的圆脸,戴眼镜,女的瓜子脸,短发,举止温文尔雅,看样子挺有学问。但他们的宿舍里经常传来吵架的声音,说的是上海话,阿拉阿拉地,似乎在争论什么,我们有时想靠近门偷听时,里面却沉默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他们是从东北某军工厂调来的,男的姓杜,女的姓章,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高级工程师,厂里开始坚决不放,是二机部拿着“尚方宝剑”硬压着给调来的,但因为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复杂,九院的政审一直没有通过,既然通不过,那就放他们回去吧,厂里巴不得他们赶快回去,但不,这个地方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来了,要走,比进来还难。就这么吊着,已经半年多了。
  不久,我自己也体会了一下想离开的难度。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位姓卢的同学的来信,他被分配到了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就是所谓401所,在北京郊区,也是二机部管辖的。他说,你的报到证开错了,你的档案已经发到401所了,所里让我通知你,速来报到。我拿着这封信去找有关领导。那位领导看了看信,很不屑地说:“401,他们算什么?你不要理他们!”我说:“我的档案在他们那儿,我在这里不合适吧!”“怎么不合适?档案?我们一句话,他们就乖乖送过来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似乎有一种被软禁了的感觉。
  转眼间,落叶飘零,秋意渐浓,我们这些大学生们终于盼到了领导接见的时刻。接见我们的是九院院长李觉将军,那时天气已经冷起来,李觉将军穿着军大衣,步履矫健地走上台去。这是一个叫“公路俱乐部”的礼堂,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们济济一堂,李觉没有发表大篇演讲,简单说了几句后,就带领我们举行了“保密宣誓”仪式。他念一句,大家跟着说一句。誓词内容记不清了,大意是:我参加这项重要工作,是党和国家对我的最大信任,我宣誓保守国家机密,并同一切泄密窃密行为作坚决斗争……
  什么机密?我们当时其实一无所知,221的一切,都在五里雾中,即使偶尔道听途说到一点信息,也是支离破碎,无法理出明确的轮廓。
  三、厕所受惊  
& & 保密宣誓后,我们带着行李爬上了卡车,在崎岖山路上出发了。
  但是,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211基地,而是青海的农村。
  当时,全国正开展社教运动,青海省也不例外。青海省省长王昭任社教总团团长,把九院调来的这一大批应届毕业生“征用”作为团员之一部。
  虽然社教工作归地方干部领导,但我们却有很大的独立性。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统称为“北京学生大队”,下设中队、小队,有自己的一套管理体系,可以自己开会,自己安排工作,而且禁止地方干部参加。
  这种双重管理体制使很多地方干部感到奇怪,纷纷猜测:“北京学生大队”有什么来历?他们和“海晏厂”(221基地位于海晏县境内,青海地方干部称之为“海晏厂”)有什么关系?特别尴尬的是,我们很多人没有去过北京,我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一位公路局干部问我长城顶上的路有多宽,能跑汽车吗?我顺口说至少有个几十米吧,双车道没问题。旁边有个真正的“北京学生“急忙掩着嘴,差一点笑出声来。
  我去的地方是湟中县一处交通不便的山区,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贫穷和落后。
  我们都习惯了有饭有菜的饮食,坐到了炕上,看到一双黑手端上一碗青稞面汤,便等着上菜,可三等两等,再无消息了,下炕看时,房东的锅里空空如也,房东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手里的那碗汤,不停地咽着口水。中午,在田里劳动得精疲力尽时,房东的婆娘送饭来了,除了一坛子凉水,还有干粮。
  “来,吃油花吧!”她热情的分给每人一块东西。
  “油花”是青稞面馒头的俗称,其实是一点“油花”也没有的,表面发黄的是采自山上的一种香草,这在当地算是很好的食品了,只有劳动强度很大时才能享用的,我掰开一看,已发霉得可拉出丝来,放一点在嘴里,又黏又苦,赶紧喝了一口水,吃药一般的吞下去。看那房东时,却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晚上,该睡觉了,房东和炕洞里点上了晒干的牛羊粪便,那是当地唯一的取暖用燃料。有几次和老乡外出,见到一滩热腾腾的牛粪,老乡都像见到宝贝一般,立刻双手捧到背篓里,回到家后将它们贴到墙上。贴的多,在邻居面前也是很引之自豪的。
  在被牛羊粪的怪味熏得晕头转向时,我打开了行李。老乡的两个孩子突然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被被,被被!”一边喊一边用手不断在我的被子上摸挲。当然转过脸看老乡的被子时,明白了:大概若干年之前,那被子也有如许容貌的,可如今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棉絮条,对孩子来说,已和被子久违了。
  对我来说,吃和睡虽然有些难度,但还能够克服,我最害怕的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就是解大手,或称出恭,最通俗的说法,就是拉屎了。我到农村后,第一次拉屎就被吓了个半死。青海农村有些地方的厕所和猪圈是合而为一的,人拉的屎很快就会被猪吃光,就是说,猪吃人屎,人吃猪肉,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用今天的话说,也是循环经济的一种先进模式了。可我当时哪里知道?
  也可能是房东的猪这几天饿坏了,我刚蹲下,几头猪就钻到我屁股底下来了,猪鼻子在屁股上乱蹭一气,我大吃一惊,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俗话说,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从那天开始,我便把厕所视为畏途,为了安全,我索性到野外去方便。但当地的猪有不少是放养的,满地乱跑。猪的鼻子很尖,闻到味道也会跟踪而来,你要方便时必须蹲在下风头,而且要速战速决,或者手里准备一点“武器”——石块、土块或者木棍之类。
& & 四、 革命人与革命虫
  在农村住了不久,发现身上痒得很。仔细察看,却吓了一跳。在内衣内裤的皱褶里藏着许许多小如米粒的东西,再仔细看时,又发现一些蠢蠢欲动的小虫,用手指甲一挤,“啪”的一声响,指甲上便染红了。我在学校里和臭虫打过几年的交道,那家伙虽大一些,吸血也厉害得很,但它们是“游击式”的,夜间活动,天一亮就立即撤退了,可这些家伙呢,竟和你形影不离,想咬就咬,想吸就吸,岂不令人可憎而又可怕?我简直坐立不安了。
  这是什么动物?出于一种爱面子的考虑,我不便张扬和打听,在那高寒的地方,水是缺乏的,洗衣对当地人来说是太奢侈了,我只好每天早上来一次“剿灭”,然而它的繁殖力强得很,“剿”了几天后就失去信心了。我观察别的同学,从他们的动作和表情看,显然也受着同样的折磨。
  就在这里,工作团开了一次大会,当时的青海省省委书记王昭作了一个报告,内容很多了,也都忘记了,有一段谈到了小虫子:“有的人身上长了虱子,就害怕了,不安心了,我认为,有虱子的人是光荣的,证明他是革命人,身上长的是革命虫!”
  老实说,我当时对书记把可恶的虱子提到“革命”的高度,很有些不以为然,革命不革命,和身上长不长虱子有什么关系?简直形而上学,无限上纲。把这讨厌的家伙加封为“革命虫”就更无道理了,吸革命人的血的家伙,理所当然是“反革命”的,哪有大水冲了龙王庙,革命虫咬革命人的怪事?
  和我一个工作组的“北京学生“,两男一女,我是山大的,还有个男学生是武大的,姓江,女学生是复旦的,姓林。我们之中,遭罪最大的恐怕就是那个林妹妹了。
  她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大学教师,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刚下乡的日子,每天开会时,她的眼睛都是红的。在当时的“革命”大环境下,是不能流露出一点不满情绪的,否则轻则受批判,重则开除队籍。一个人政治上犯了错误,前途就十分危险了,所以再难再苦也得挺住。但是,这样的饮食,她又确实难以下咽,身体自然每况愈下。她的父母爱女心切,从上海为她寄了一个包裹来,里面全是他喜欢的食品。可这下子,祸闯大了。
  当时的工作组是有严格纪律的,要和贫下中农坚持三同,“同住同吃同劳动”,你竟敢公然破坏纪律,这还了得。
“林妹妹”的警惕性还是比较高的,她知道这个包裹既会带来幸福,也会带来灾难,就看你如何处理了。她收到包裹后,首先宣布她不过受到了母亲寄来的一包寒衣,然后便将其锁在皮箱里去了,只在内衣口袋里存极少量。实在想吃的时候,便找个借口,远离人群,趁别人不注意,赶紧扔进嘴里。她的这些伎俩当然瞒不过我和江的眼睛,有一天,她塞给我们每人一把奶糖,可能想封我们的嘴吧,其实我们压根也不想揭发她。
  工作组有一个小青年,似乎是一个公社的秘书,历来对“北京学生”不满(因他写的材料错别字连篇,经常受到北京学生的奚落),有一天他在“林妹妹”的院子里闲逛,突然发现在墙角有一张“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他如获至宝,赶紧向工作组组长作了汇报。组长不敢怠慢,立刻通知了“北京学生大队”的政委。
  这一天,学生大队的韩政委来了,把我们三个召集在一起。该人原是某军的师政委,刚从部队调来九院,负责思想工作,说话很直爽,办事也很果断。
  林妹妹很害怕,脸上不断冒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字是我们整天价大喊的,她赶紧打开皮箱,把剩下的食品全部拾掇出来,交给了政委,然后低下头,等待发落。
  韩政委板着脸,一声不吭,室内气氛紧张。
  突然韩政委噗嗤一声笑起来。大家一时莫名其妙。
  “你也太麻痹了,保密单位的人,怎么能让这么重要的机密随便泄露呢?来,每人先吃一块再说。”韩政委拣出一块“大白兔”,慢慢剥开,扔进自己嘴里,闭上眼,慢慢品味起来。
  “你不开我的批斗会了?”“林妹妹”心有余悸。
  “不瞒你们说,我老婆也给我寄了一包,比你这包还大。我的高明之处是严格保密,不放过任何细节。”韩政委悄悄地传授“经验”,我们也跟着笑起来。
  一位姓李的同学悄悄对我说:“去吧,那儿工资待遇高啊,你得准备个装钱的盒子。”
  现在流行的一种说法,搞“两弹一星”的人一个个都是苦行僧,待遇很低,生活很差,其实不很准确,至少在我去以后,并非如此。我是个普通本科生,进入221基地后每月工资就有120元,当时在沿海地区,大学生的工资一般在50多元。这多出来的部分除了高原补贴(或者叫地区差),还有18元是事业费,也有人叫“保密费”,这一项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大半月的工资了。应该说,当时我们的工资之高,让很多人匪夷所思。
  有一年我回家探亲,邮递员拿着汇款单来了,汇款附言是“九月份工资”,他盯着我看了半天,充满惊讶、怀疑和困惑。他试探性的问:“你一个月工资有这么多?写错了吧”我顺水推舟;“呵呵,是错了,是一个季度的。”他不屑地瞪了我一眼:那还差不多。
  母校(中学)的校长太太是有名的“包打听”,很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有一次坐在床上(她有病,常年不下床)问我:“世杰啊,听说你的工资挺高啊,有多少呢?”我说没有多少,她说有70多?我说差不多,她说80多?我又说差不多。她惊讶地叫起来:到底是多少?不会超过90吧。我的母校是省重点,校长是正县级,90多元,她想我一个小青年,工资再高,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她老公的。
  五 、不准恋爱
  韩政委后来在221基地担任试验部的党委书记。他在担任“学生大队”政委期间,对学生的缺点错误,相当宽容,很受大家的拥戴。
  唯一让大家反感的,是他对“谈恋爱”的态度,严厉得过分,近乎病态。他有一句“名言”流传的很广:“你想下头舒服一阵子,就要上头难受一辈子”。这是他对“不准恋爱”作出的通俗化解释和严肃的警告。
  分配到九院的学生,大都是理工科的学生,女生很少,真可谓凤毛麟角,对于男生来说,就是想谈,也很难找到对象,何况还有如此严格的纪律,所以大多数也就知难而退了。
  也有顶风而上的,有一次“学生大队”开会,韩政委宣布了一项处理决定,一个姓张的女同学因为和同为“学生大队”的男生谈恋爱被严重警告,延期转正一年,另一个姓郑的男同学因为和当地老乡关系暧昧,被记大过一次。
  张同学有点文采,喜欢记日记,有一天,日记本丢了,被工作组的同事捡到翻阅了一下,发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他把我的心捣碎了”,“他是我心中的英雄,硬得像钉子。”除此之外,人们还发现,她和那位男生经常打闹嬉笑,似乎超出了一般同事的范围。于是,有人举报到了大队部,说她不仅谈恋爱了,而且发生了性关系。据说,她在接受调查时坚决否认发生过性关系,日记上的“很硬”指的是他的性格,并非别的物件,但她坦率承认,对那位男生很有好感,如果有可能,她也愿意嫁给他。那位“很硬”的男同学则坚决否认和小张在“谈恋爱”,还说了一大堆小张的坏话,如“疯疯癫癫”“不像个女孩子”之类,并表态说,就是谈恋爱,也决不会找她这样的云云。此人最后“无罪释放”,免于处分。
  郑同学的房东是一个寡妇,带着一对儿女,生活颇为拮据,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当时“四清工作队”有要求,工作组进村后要访贫问苦,扎根串连,要住在最贫困的家庭中。文件虽这样说,但人是活的,真正安排住所的时候,多数还是住在一些条件中等的家中,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也要找一家最贫困的“点缀”一下,郑同学就这样住进穷寡妇家里去了。
  寡妇家中只有一铺炕,一家三口挤在一起,郑同学无奈之下,只好住在四处透风的牛棚里。为此分团和“学生大队“还把小郑大大表扬了一番。
  青海的夜间很冷,老乡都有火炕御寒,郑同学住在牛棚里,开始凭着年轻活力旺,还能对付,时间一长受不了了,这一天天寒风大,睡到半夜被冻醒了,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穿好衣服,在院子里跑起步来。寡妇就把小郑拉进屋里来,在炕上挤着睡了一夜。
  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当事人,别人是无法说清的。举报人(也是工作队员)说,他亲眼看到小郑从寡妇家里出来,满面春风,边走边扣衣服扣子,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小郑则信誓旦旦说,他就是后半夜在她炕上睡了一会,决无苟且之事。调查组还特地询问了唯一可能的“证人”——两个孩子,但孩子只知摇头,一问三不知,问急了,吓得大哭起来。
  为了挽回影响,小郑不仅受了处分,还被调离工作,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这几件事传到我们这儿,对“林妹妹“和江同学影响很大,他两个虽然没有恋爱迹象,但自从”大白兔“事件后,关系比较密切,有目共睹,特别是对待公社秘书这位“告密者”,常常配合默契,共同发难。那次大会后,两人可能意识到了危险,明显地相互“疏远”了。
 六 、海晏传说
  我们虽然身在乡村,心里却牵挂着未来的工作单位——九院。
  九院似乎有很多名字,我们的报到证上写的是九院,有人把那地方叫221厂,青海的干部一般称之为海晏厂。工作组里有一个军官,还佩带着手枪,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每次人们问他在哪里工作,他总是仰起头,很得意的样子,然后环顾一下四周,指着一个方向说:“在那里。”地方干部说:“是不是海晏厂?”他笑而不答。
我有一次出外调查,同行者有青海交通厅的姓谷的干部,我们顺着一条铁路走着。他问我:你知道这条铁路通到哪里吗?我摇头。他说:是海晏厂。我问他海晏厂是干什么的?他说:是一家绝密的军工厂,干什么?没人知道。“非常保密,外人根本别想进去,除非你不想活了。我有一个亲戚曾经给海晏厂送过牛羊肉,走到海晏车站就被截住了,那里离厂区还有几十公里呢!”
  “截住干什么?不准送?”
  “那倒不是。那是第一道哨卡。人家有自己的火车、汽车,向里面转运是自己的事。”
  我们走到一个火车编组站,许多条铁轨并列地排着,奇怪的是,周围看不到一个人,也没有任何站牌和标志,只有一间小房子,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你看见了吗?前面就是海晏车站了,这个车站地图上根本没有,这条铁路是专用线,地图上也没有。”
  我站在一个较高的丘陵上,企图看清楚车站的全貌。很失望,这个车站简陋的让人心寒:除了几间平房,就是一条条寒光闪闪的铁轨,没有站台,没有标志,更奇怪的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走吧,看得久了,让人怀疑你是特务,就麻烦了。”
  工作组里还有一个西宁公路局姓周的干部,对海晏厂似乎了解的多一些。有一次大家闲聊,他说:海晏厂的东西可碰不得。有一个牧民捡了一副手套,挺新的,拿回来戴上了,第二天就死在帐篷里。还有一次,牧民看见一个火球从一间厂房里钻出来,沿着小河、草原滚动,滚到那里,那里的羊群都倒下了,好像睡着了一样,不流血,不叫唤,就这样死了。
  “别胡扯,绝密的地方,怎么会有老百姓?”老谷反驳道。
  “你知道什么?那些牧民都是经过挑选审查的,留在那里相当于迷彩服,作掩护用的,美国的卫星、飞机看下来,还认为是一个大牧场呢!”
  关于221的传说越多,越来越离奇,使我们这些学生们感到更好奇,打听起来更为热心和主动。这种风气本身是违反保密原则的,引起了“北京学生大队”领导的高度注意,很快下达通知:今后谁也不许谈论、打听有关九院的事情,违反者严肃查处。
  这时,和我同组的江同学出了点事。
  自从保密宣誓后,我们的对外联系,如信件电报之类,就都纳入了保密审查的范围。我们每月的工资只发生活费(根据四清工作团规定,每天要给房东四角钱和一斤三两粮票),其他都由“北京学生大队”统一保管,需要向家里寄钱,也由大队代办。也许江写得地址有些潦草,也许代办人责任心不强,总之地址写错了,“第一中学”写成了“第一大队”,汇款单在军警界转来转去,就是到不了江同学母亲的手里。
  这位老太太本来对江来青海就很不放心,几次询问干什么,江就是不说,来信只谈生活,不谈工作,吞吞吐吐的样子,好像有意在遮盖什么,这就更引起了怀疑,现在干脆钱也不寄了,到底儿子在干什么?听说青海有很多劳改队,莫非儿子被劳改了?
  老太太越想越怀疑,干脆来了个“千里寻儿”,只身来到了西宁。江信的信封上没有地址,只有“西宁513信箱”字样,到处打听,也找不到这个“信箱”,老太太饥寒交迫,昏倒在大街上。
  警方最后通过九院办事处找到了江的下落,江得知消息自然焦急万分,急忙在大队领导的陪同下,赶往西宁。
  七 学习“整人”
  工作组一进村,就是本村的最高权力机关了,原有的党支部书记、村长等干部一概被戴上“四不清干部”的帽子,靠边站了。
  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突然有了训人整人的权力,干部见了你点头哈腰,村民见了你毕恭毕敬,还真有点不太习惯呢。想想多年来,不是受家长的训斥,就是受老师的训诲,都是处于“奴才”位置,现在好了,突然变成“老爷”了,每天叫来几个“四不清干部”,训一通,让他们交代罪行,高兴时让他们坐着,不高兴,让他们乖乖站着,你在他们面前可以任意丑化他们,甚至辱骂他们,他们却不敢说一个不字。按说,应该高兴吧,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素来是一个温和的人,父母亲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从小奉行“爱人如己”的人生哲学,见了任何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甚至对亏负过自己的人,也以德报怨。现在看看战战兢兢站在面前的人,一个个衣衫破旧,手掌皲裂(在冷风中劳动所致),面孔黝黑紫红(高原紫外线照射所致),尚未开口,先有了恻隐之心。
  “你们坐下吧。我们随便聊聊,不要害怕。”我原定的一番“训词”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工作组长姓仲,是青海某县的公社副书记,他在屋外旁听我的“训话”后,大为不满,说我太“右倾”了,简直敌我不分。“我姑且认为你是认识问题,如果总是这样,那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了。”
  我发现,江同学和“林妹妹”的处境也和我差不多,“林妹妹”不用说了,温文尔雅,说起话像唱歌,江虽然嗓门大,严厉一些,但从不打人骂人,所以也没有多少“战斗力”。于是,工作组分成了三派,一是仲组长和那位秘书,是战斗力特强的“左派”,二是我们三个“北京学生”,是“右派”,三是交通厅和公路局的那两个干部,属于“中间派”,因为没有“战斗成果”,右派是最倒霉的,每次汇报工作都要挨批,“老爷”似乎又变成“奴才”了。
  可能是故意让我们出丑,仲组长把最顽固的“敌人”——村支书交给我们审问。我们苦口婆心,讲了好几天政策,老支书什么也没有交代。无奈,我们只得承认水平低,能力差,把老支书“还给”了仲组长。
  仲组长这一天叫来原村支书训话,让我们三个学生在一旁“见习”。
  这位书记姓马,进屋后就站在那里,虽然一声不吭,却神情镇定。
  “想好了没有,想不想交代你的罪行?”
  “我的错误是有的,但没有罪行。这几年来,我是按党的原则办事的,也是奉公守法的。”
  仲组长走过去,啪啪两个耳光,支书的嘴里流出血来。
  “明白我为什么打你?”
  “不明白。仲组长,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看来,你很嚣张啊!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几年,村里死了几个人?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与你有没有关系?”
  支书突然蔫了,低下头,说:“去年村里炸石头,修梯田,发生事故,死了三个人,我作为支书,是有责任的。”
  “责任?什么责任?为什么死的都是给你提过意见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件安全事故,支书有责任,但绝非像仲组长所言,是有意的除掉异己。仲组长安排“积极分子”——其实是村里的几个痞子,经过几天几夜的“批斗”,支书居然按照组长定下的调子,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仲组长大获全胜。
  “尕小伙,阶级斗争,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别看你们都是大学生,在这方面还得好好补补课啊。”仲组长很有些洋洋得意。
  但他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我们正在学习文件,一个村民气喘吁吁跑进来说:“仲组长,老,老支书上吊了。”
  社教运动中,发生死人的事并非罕见,但总不是好事。仲组长先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慌什么?死个把人有什么了不起?”
  八 批斗死人
  老支书死了,一般的做法是,写个材料,罗列一大堆罪状,给他扣上个“畏罪自杀”的帽子,就完事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么大个运动,死个把人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仲组长却心血来潮,来了个“创新”,“死了也不能让他消停,坚决批倒批臭”,这一下事情可就复杂了。
仲组长决定,由几个积极分子把老支书的尸体架着,让大家对着尸体发言批判。中国古书有所谓“鞭尸”的记载,“批尸”却未见经传,如果成功了,仲组长也许将名闻天下,或者官升三级也未可预料。
  但是,阻力也不小。仲组长在会上提出此建议后,我们三个“北京学生”就坚决反对。现在毕竟是20世纪,这种做法也太野蛮了,肯定不符合党的政策。再说了,人已经死了,你再大喊大叫,他也听不见,能达到什么效果?交通厅的谷、公路局的周和221的军官犹豫不决,没有表态,算弃权了,工作组七个人,只有仲组长和那位秘书赞同,处于少数,但仲组长那一票是决定性的,于是决定于次日上午在小学操场举行批判大会。
  死尸不能站立,得有人架着。谁来架?几个积极分子一听此事,吓得纷纷逃避。“我就不信了,群众害怕,难道我们工作队员也害怕吗?小路(即秘书)、小沈(指221的军官),你们两个上!”那秘书一听,脸立刻吓得发白,两眼看着仲组长,很有些求饶的意味,那军官倒还平静,说“我不怕,战场上死尸多了,怕死尸还能当军人?”但他接着又说:“不过话得说明白,明天的会,敌我斗争肯定很尖锐,会场和工作组的警卫工作我可不能负责了,出了什么事别怪我。”
  仲组长一听,是啊,全组就他有把枪,平时开大会,他在会场周围一转悠,大家都觉得放心多了。让他架尸,万一有人闹事,怎么办?再说了,两手架着死尸,别在屁股上的小手枪万一被坏人抢了去,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算了,你们都各守各位吧。”仲组长毕竟老练有办法,出去转了一圈,问题解决了。有两个青年积极分子同意承担行这项艰巨的任务,条件是:每人发一瓶白酒,批斗会前喝几口,壮壮胆。
  当天晚上,我们几个“北京学生”讨论了很久。江同学认为应连夜向中队领导汇报,制止这种行为,我和林则认为没有必要,韩政委多次讲过,凡涉及运动的事,要绝对服从工作组的领导。“林妹妹”还认为山高路险,我们路径不熟,走夜路太危险了。她的话显然是担心江的安全。
  次日,批斗会开始。尽管多次动员,来的人还是很少,稀稀拉拉的几十个人,离主席台远远地坐着,都低着头。随着一声“把死不改悔的走资派XX押上来”,两个青年积极分子吃力地把“老支书”的僵硬尸体从教室拖了出来。“啊!”一个女人惊恐地喊了一声,会场立刻乱了套,大家拿起小板凳纷纷向大门逃走,但大门有民兵把守,出不去,只好挤在门口。
  “都给我回来!”仲组长大吼一声。大家只好慢慢走回来坐下。
  批判发言开始。发言者一个个战战兢兢走上来,谁也不敢面朝老书记,有的干脆背对着,匆匆念了几句,就赶紧下台。口号喊起来了,但没有了往日的气势,大家有气无力地在嗓子眼里胡噜了几句,谁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最痛苦的要数架尸的那两个积极分子了,虽然喝了酒,但作用有限,两人又怕又累,很快就力不从心了,会开了不到20分钟,只听扑通一声,三个人(包括两个活的和一个死的)一齐倒在了台上。“啊!”大家惊叫起来,会场再一次乱了套,这一次谁也拦不住了,把门的民兵被推倒在地,大家一口气都跑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村里充满恐怖气氛,大家都关上门,工作组挨家敲门,但没有人理睬。
  不久,四清分团来人宣布,撤销了仲组长的一切职务,令其回原单位接受审查处理。
  九 初识221
  一年的社教生活终于结束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可谓感触良多,既看到了生活的艰难,也看到了“人性”的善恶,总之,社会是复杂的,书本上写的理想化的东西,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北京学生大队”完成了历史使命,宣布解散,我们要“上去”了。西宁的海拨大约1500多米,221的海拨3200米,“上去”这个词是名副其实的。
  “上面”是高寒地带,天气很冷,在西宁每人发了“四大件”——一件蓝色的带长毛绒领子的棉大衣,一双毡鞋,一个皮帽子和一条羊毛毡毯子。毡鞋和毯子暂时可以不用,但大衣和帽子立刻“武装”上了,坐上专线火车,清一色的蓝大衣,蔚为壮观。
  从西宁出发,大约2个小时后,经过湟中、湟源等县,到达海晏车站。在这里换乘九院自己的火车,经过戒备森严的七号哨卡,沿着一条河谷进入221厂区。
  傍晚时分,火车在一个叫“加工厂”的车站停下来。探头看时,车厢外面阴沉沉的,正飘着雪花。这是七月份啊,内地正热的要命,这里却在降雪,真奇怪啊。再一看,更奇怪了,这是什么车站?没有铁路员工,没有站台,就看见两条铁轨,末端有一堆沙子。
  “跳下来吧,到家了。”带队的喊了一声,先从车门跳下来。
  大家看看脚下,有些犹豫。“别怕,地上有草,摔不着。”带队的叫着,有几个胆大的,包括江同学,跳了下来,在他的帮助下,“林妹妹“也跳了下来,于是,在相互帮助下,大家下了车。不知何时,周围来了一群人,每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大声地喊着一个个名字。原来,这是各单位来领人的。我们三个,先是“林妹妹”被一个女同志领走了,江很有些恋恋不舍。接着我和江被一个大个子和一个矮胖子领走了。
  走了好久,才到了宿舍区,排列整齐的一幢幢四层楼出现在面前,天色已晚,每间屋内都灯火通明。大个子和矮胖子领着我们来到四楼一间屋的门前敲门,说:江同学,你住这儿。魏同学,你住隔壁。我们有些兴奋,终于要见到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可是,未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殷切的期待被泼了一瓢冷水。
  门开了,出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瞟了我们一眼,就把大个子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来,听那意思是不让我们进去。大个子似乎很不满,说“你们怎么能这样?”眼镜说:“这样对大家都好啊,我也是为大家着想。”
  江同学有些气愤,对眼镜说:“你有什么话直说嘛,何必鬼鬼祟祟的?”
  眼镜走过来,满脸堆笑,和我们一一握手,连声说“欢迎欢迎”。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说:“别误会。听说乡下虱子很多,这种东西很讨厌,繁殖很快。你们身上有没有,不敢肯定。为了安全起见,想请你们在门口先换换衣服再进来,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两套新衣服——”他的话未说完,江就打断了他。
  “你住口吧!我凭什么换衣服?告诉你,我全身都是虱子,有本事你们都搬走,老子一个人住!”江同学本来力气就大,在乡下又锻炼了一番,更是力大无穷,轻轻一推,“眼镜”就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了,江同学进门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遇到的情况好得多。同宿舍人不但没有拦阻我,反而热情帮我开铺,放东西,打洗脚水,然后和我简单聊了几句,就让我早早休息了。
  翌日清晨,大家匆匆洗漱完毕,到食堂吃了早饭,就乘坐班车,沿着一条平坦的沥青公路,向远处的厂区驶去。
  我从车窗看出去,天空蓝得清澈,草原一望无际,广袤而平坦,很远的地方,皑皑雪山巍然屹立。车厢内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个人讲话,车厢外面也很安静,空旷的公路,摇曳的芳草,偶尔可见几只黄羊或牦牛,在静静地低头吃草,这一切,构成一幅美丽的风景画,让我的身心放松了不少。
厂区离生活区甚远,班车开了有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一个被围墙和电网围住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警卫战士笔直地站着,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刚刚放松的心情不禁紧张了起来。
  十 隐藏的工号
  我被分配到221厂的2分厂,二分厂又叫第二生产部,是221的最核心的部门——所谓“四大部”之一。社教时同组的江同学也分到了二分厂,但我们两个不在一个研究室,我在218,他在229,“林妹妹”则分到了总厂的计划处,属于领导机构,在总厂的办公大楼上班。
  在2分厂大门口有警卫战士站岗,要验证,要进行安全检查,交出火柴或打火机等易燃品,才能进去。
  我们的工作证看起来很普通,但仔细看时却有些蹊跷,照片上的钢印是“国营综合机械厂”,在编号的前面有一个方框,方框里面有一个红色的“来”字。工作证没有单位的地址,有人问怎么说?随便说就是了,说青海可以,说北京也可以,说河南也行。这里有一个插曲,那时候,北京等大城市买鞋要凭本市的工作证,我们的同事拿出这个来“冒充”,就说是北京的保密单位,营业员虽然有所怀疑,但也无法反驳,只好把鞋卖给你了。有人利用这个优势,这个商店买一双,那个商店再买一双,买了一大堆“北京鞋”,回家探亲时,分给亲戚朋友,很受欢迎。
  “来”字是什么意思?后来我知道,二分厂的职工工作证上都是“来”字,有“来”字的只能进二分厂,别的地方进不去。据说,把各分厂的字连起来是“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但是否确实,我没有验证。
  进入厂区后,只看到一个三层小楼,我的工作地点就在这座小楼的三楼上。
  从小楼的窗户看出去,二分厂的全貌一览无余。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除了这座小楼,你看不到一个工号,你只能看到一组组高高的人为堆成的土堤,每一个工号都被土堤包围起来,隐藏起来了。青草长满了土堤,在风中摇曳着。
  有一次,我因公去江同学的工号办事,才看清了土堤里面的秘密。
  厂区内的水泥路很规整,很平坦,而且四通八达,把每一个土山都能联接起来。这个工号的代号叫229,要进去必须先钻进一个钢筋水泥制成的隧道。当然,隧道门口也有警卫战士验证。江同学接到电话,已经在隧道口等着我了。
  隧道里有点幽暗,虽有几处灯光,但似乎不太亮,走出隧道却豁然开朗:蓝天白云,阳光和煦,一座现代化的厂房出现在面前。江同学领我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很明亮,很安静,但窗户外面只能看到土堤上的青草,可见度只有一米左右吧。
  江似乎情绪不太好,有些郁闷。
  “小林怎么样?和她还有联系吗?”我估计江是爱情方面出了问题。
  “不知道。自从那天下火车后,再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没有去找找?”
  江说:“哪去找?三级保密教育,你没有听?在这里,该知道的会有人告诉你,不该知道的,绝对不能问。”
  “这是两码事,现在已经不是四清工作队了,谈恋爱不犯法了。”
  江又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的工作满意吗?我都快闷死了,来了半个月了,都干了些什么?只让我看书,再就是打扫卫生,昨天让我加工了两个小东西,想不到是给你干的。小魏,你在218干什么?”
  我说:“你先回答我,你在229干什么?”
  两人相视一阵,不约而同笑起来。
  刚到221的时候,最大的不习惯是保密制度过于严酷。我分在218室第三组,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是属于我的,每天上班后,工作由岗长(比组长还小一级)安排,安排一项干一项,至于明天干什么,后天干什么,同一个办公室的其他同事都在干什么,都不能问。
  这使我想起了家乡的“工夫市”,就是零工市场。每天清晨,一帮劳动力站在那里,不多会,雇主来了,招几个人,指派他们干这个,干那个,没有活干的就散了。我们虽然是大学生,但来到这里,就是一个普通劳动力。这种待遇对一个急于建功立业的青年学生,太不近情理,让我们郁闷得几乎发疯。
  那天我很想到229工号里面看看,江撇撇嘴说:“你呀,别异想天开了。你没看着门口还有一道岗吗?没有主任的许可,谁都不能进去,快拿着你的小东西走吧。”
  十一、基地“王府井”
  傍晚,下班的电铃响了,在岗长的监督下,我得把今天用过的资料、保密本(所有实验记录都必须记在这种专用本上),草稿纸等所有有文字的东西统统收集起来,装进一个“保密包”里,这种包每人一个,帆布的,很结实,正面有透明的窗口,里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保密室在分厂办公楼的一楼,大家鱼贯而进,把包交给保密员,后者接过包检查一下,然后进行“铅封”,就是把一块铅压在封口上,如果有人想开包必须把这块铅破坏掉,然后再放进保密柜中,次日上班后大家再来领取。
  有个插曲,以前保密员是个男的,交接很快,最近,刚分来的一位女中专生——也是我们“北京学生”的一员,坐在窗口内了,因为这位保密员年轻漂亮,上岗后立刻发生了“轰动效应”,男士们,特别是光棍们,有事无事要和她攀谈几句,这一来,交接速度减慢了不少,影响了交接效率,以至于领导不得不大声催促,以免影响乘车。
  交完保密包,大家乘坐班车,回到总厂。
  总厂是221厂的政治、文化、经济、商贸中心,不过说穿了,就是个生活办公区而已。看起来很像个小城镇。南部有院部办公大楼,办公大楼对面是科技图书馆,文艺图书馆和地下应急指挥中心,再向南有一个小山坡,山坡后面则是是警卫团的营房。北面呢,影剧院、新华书店、商店、饭店、浴室、理发店、缝纫店等等,一应俱有。南北之间有一条马路,大家俗称为“王府井大街”,大街左右则是密密麻麻的宿舍楼的楼群了。
  楼群分很多区,为便于管理,一个大单位(如一个分厂)住在一个区里,每个区有食堂,供应早晚两餐(中午大家在厂区吃),食堂大厅同时兼做礼堂,可以开分厂全体大会。食堂门口有公告栏,贴一些有关生活方面的通知通告之类。
  整个总厂很难看到绿色的树木花丛,只有在设计部(也是核心的四大部之一)宿舍前面有几十棵白杨树。据说,每年绿化栽树,都以失败告终,设计部前为什么能成活,也是个未解之谜。
  221的图书馆藏书之多,让我很是惊讶。山大图书馆在全国很有名,但和221的图书馆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图书馆大楼之宏伟,为总厂建筑物之最,四层大楼,摆满了图书,每天晚上,几个大阅览室都坐满了人。刚进厂的时候,保密制度太严,弄的我十分郁闷,无法排解,无奈,只好每天晚上泡在图书馆里,东看西看,暂时忘却了世间的烦恼。
  这里的书很多盖着“复旦大学”“北京大学”“交通大学”等单位图书馆的藏书章,显然,这些书和221的人一样,也是被“征调”来的。
我很快发现了一个秘密,这里图书虽多,却并不完整。有的只有上册没有下册,有的一套书应该有6本的,却只有一本了。后来,我有了科研题目,更发现这里的书有用的不多,无用的不少。询问管理员为何如此,他只是笑笑而已。看来,虽然有中央的文件和“调令”,但本位主义还是难免的,是啊,读书人以书为本,大学图书馆更是视书如命,谁愿意把自己多年积累的藏书无代价的拱手相让呢?国家需要不假,难道我们就不需要了?你非要不可,我只好用一些有复本的和残缺的,来应付和凑数了。当然,这是我的胡乱猜测,小人之见,不足为凭的。
  影剧院又名俱乐部,位于总厂的中心,前面有个挺大的广场。据说,这个俱乐部是前苏联的专家设计的,标准很高,当时是“亚洲第一”,在俱乐部旁边,本来还设计有很大的跳舞厅(苏联人爱跳舞是有名的),后来苏联专家撤走了,考虑到中国人的“舞瘾”不太大,也就停建了。
  影院的音响效果和通风效果确实很好,上千人在里面,没有回声和杂音,空气也很新鲜,座椅是软的,坐着很舒服,说实话,后来我虽然进过许多影剧院,都没有那么舒服的感受。
  有一天,我收到一张电影票,发票人说明必须本人观看,不能转给别人,影片名字也没有说。正是这部电影,让我解开了一个久久缠绕心头的疑团。
  十二 心领神会
  我在九院27年(包括221的9年),从来没有哪一个领导正式告诉我,我们是干什么的。“原子弹“三个字在九院是最犯忌的。我们是在不知不觉中,从干的工作和耳闻目睹的现象中,心领神会,觉察到的。
进入221不久,我们就在影剧院看了一场内部电影,名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和公映的纪录片不同,这个影片非常详尽,大约有一个小时,里面有不少221的镜头,特别是“四大部”的工作和实验镜头。我注意到,每当影片出现221的镜头时,场内总是发出一些轻微的“啊”声,例如一列火车在茫茫草原上驶过,解说词说:预定的试验日期接近了,载有原子弹部件的专列从西北某基地起运,向戈壁滩的核实验场驶去。这个镜头的背景,不就是221的火车专线吗?特别是影片出现某些正在工作的技术人员时,场内一部分人就会满面春风的笑起来。除非你是傻子,你自然会猜到,这些观众与这个影片有密切联系。
  然而,大家的反应还是很有限度,很克制的,这可能与大家受到的保密教育有关。影片放映期间,只有些许笑声,没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放映结束后,大家很平静地走出影院,看不出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有一天,二分厂情报研究室的一位干部来到实验室,对我们说:最近国外有几本书出版了,原子能出版社翻译了过来,你们看看,谁需要可以订。他拿了两本书,一本是美国“曼哈顿工程”负责人格罗夫斯将军写的《现在可以说了》,另一本是《比一千个太阳还亮》,作者是西方的一位科学记者,内容都是讲美国第一批原子弹的制造经过,前一本侧重写“曼哈顿工程”(美国原子弹研制工程的代号)的起源、经过和结束,后一本侧重写科学家的经历和对原子弹从赞同到反对的心灵历程。
  这又是一个暗示。如果我们的工作和原子弹毫无关系,买这些书有什么用?而且是由情报研究室的工作人员征订,其严肃性可想而知。
  有一天是星期天,我和江同学一起到总厂南边的草原上游玩,那里非常幽静,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在茫茫草原上潺潺流过。河水很浅,清澈见底,有小鱼在河里游动。那天阳光普照,芳草如茵,百灵鸟在灌木丛的枝头(这里地处高原,看不到乔木,只有零星的灌木)鸣啭,云雀在蔚蓝的天空飞翔,我和江躺在草地上,感到很惬意。
  过了一会,可能是阳光晒久了,口有点渴。江跑到溪水边,捧起一捧水来喝,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来:“不要喝!”
  我们仔细看时,原来有一个人在那边钓鱼。这人戴着一副眼镜,脸色白里透红,看上去很健康的样子。他提着鱼桶和钓竿慢慢走过来,说:“你们是新来的学生吧。”我们没有吭气。对陌生人保持警惕,是保密规则的一部分。他笑了说:“这里的水不能喝,有污染的。”江有些不服,反驳说“为什么?水这么清澈,是从雪山上下来的,怎么会有污染?”
  “那你就喝吧,过几天头发掉光了了,别后悔就行了。”
  “有污染,你怎么在这里钓鱼?”我提出了疑问。
  “你们以为我是想吃鱼啊!”他说着把鱼桶倒进河里,“我是来消闲的,和姜子牙差不多。”
  河水污染了,但却依然清澈,这种污染物,除了放射性物质,还能有什么呢?
  相对而言,我的组长有一次向我的表述,就更直接了。
  这位组长姓邹,女的,高级工程师,上海人,我在西宁待命的时候,曾经在九院办事处——小楼见过她,她和丈夫两个因政审复杂,久久不能进厂。实际上,她比我们“北京学生”进厂也就是早一年左右。此人待人和气,总是面带笑容,和在西宁时的郁郁寡欢,判若两人。
  有一次,在讲到221的“产品”时,她突然兴奋起来,说:“你们都没有见过我们的产品吧?我可见过了,个头有这么大——”
  我们都瞪起眼睛,等待她说下去,她却突然“刹车”了,还伸了一下舌头。
 十三 茅台酒醉
  我们大学生转正后定为技术13级,相当于行政22级,在内地的工资应该是每月50多元,可我们每月有120元,而且还有数额不等的“保健费”,我们感到很满足,也很激动。
  国家对221厂实行的是“一级供应”。二分厂食堂后面有个小卖部,地方不大,也就是二十平方左右吧,里面却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名特产食品,北京果脯,上海城隍庙的五香豆,武汉的杏花糕,山东的高粱饴,各种罐头,如午餐肉,沙丁鱼,清蒸肉,还有各色水果罐头,令人眼花缭乱。
  “保健费”不能发钱,发的是“保健券”——一种内部“钞票”,只能买东西吃,也就是说,你必须把它“吃掉”。每月靠近月底的时候,“保健券”即将作废时,小卖部便忙碌起来,忙碌的结果是,每人吃力地拎着大包小包,回宿舍慢慢享用去了。
  食堂里的伙食也相当丰盛,记得第一天走进食堂吃早餐,看到各式各样的点心,看到牛奶、稀饭,看到各式小菜,很是吃惊。特别是我们社教结束,刚从贫穷的农村回来,想到农民每天吃青稞吃土豆,很有些一步登天的感觉。
  双职工可以开伙,总厂有蔬菜副食品商店,里面有冷冻的大对虾(这种东西我以前从未见过),各种海鱼和淡水鱼和肉类,当然也都是冷冻的,可以买回去做来吃,也有蔬菜,如西红柿、黄瓜之类,经过漫长的运输,虽有些蔫耷耷的,但仍然是非常受欢迎的抢手货。高原上,最缺的最令人向往的就是蔬菜了。
  单职工无法开伙,也有土办法。221厂有自己的电厂,发电量是非常充足的,单职工一般都有自己的电炉,平时塞进床底下,高兴的时候拉出来,把电源插头插进电灯上的多用插座上,然后放上个铝锅,就可以自己做饭了,如果准备个小炒锅,也可以炒菜。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宿舍的“茅台宴”。
  那一天,我们宿舍的小张(湖南人,中南矿冶大学毕业)回家探亲,我们给他送行,大家把买来的保健品堆在一起,两个电炉放上了两个铝锅,一个倒上油,炸花生米,炸虾片(一种由淀粉和虾粉制成的薄片,油炸后变得膨胀)一个倒上水,做汤。幸运的是,有人从商店买来几个青西红柿,做了一大锅汤,菜呢,全是打开的罐头,十几罐一字排开,看上去很丰盛。
  小徐(南京人,华东师大毕业)和小张在一个岗位工作,他动用了一个月的“保健券”买了三瓶茅台酒,为小张饯行。小卖部的茅台酒每瓶是7.36元,我们一是嫌贵,二是对喝酒能否起到保健作用没有把握,所有很少有人问津。
  宴会开始了,没有酒杯,拿来大茶缸子,每人倒上了一大缸子。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平生第一次喝酒,竟然就是喝的举世闻名的“茅台”,又好奇又新鲜,加上“茅台”喝起来也不太呛人,一大缸子酒竟然很快就喝完了。不久,后劲上来了,那天,我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酒醉的滋味:头脑渐渐迟钝起来,别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离别人越来越远,最后就失去了知觉。
  据说,那天大家谈的最多的,是小张如何能让老婆赶快怀孕。
  小张是三世单传,父母为了继承香火,在他高中毕业时就逼着他办了婚事。大学五年过去了,每年寒暑假有两个月,小张和夫人在一起生活,但其夫人肚子始终鼓不起来。这令小张父母十分不满,便策划小张离婚再娶,但是小张已经和妻子有了感情,坚决不肯离婚。
  后来,小张大学毕业,一去数千里,来到了青海,父母和妻子虽然都持反对态度,但是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他每年的探亲假只有14天,加上路途假(根据路途长短,适当可以多加几天,称之为路途假),总共不到二十天吧。怀孕的几率,是否与夫妻一起生活的时间成正比,科学家没有明确的结论,但是,小张的妻子这几年一直没有怀孕,却是不争的事实。
  大家都出了些什么好主意,因为“茅台”酒的缘故,我没有听见,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大家也都东倒西歪地睡了,地上有破碎的茅台酒瓶碎片。小张靠在桌子上,眼睛红红的,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十四 害羞的事
  在青海农村“社教”时,遇到过两件”羞事”。
有一天我和老乡们往山上背灰,所谓“灰”就是坑洞里牛粪燃烧后的渣滓,当地农民不烧煤,取暖做饭除了农作物秸秆,就是牛粪了。这种灰是很好的肥料。这个活很累,一背篓灰至少六七十斤,从村里背到山坡上,要费多大力气啊。农民照顾我们,一般只装一半,即使这样,到了山上也累得精疲力尽了。
  工作队员都明白,和农民“同劳动”,是象征性的,所以,我放下背篓,就不想再背了,决定到山的后面溜达溜达。
  后山有一群羊,在悠闲地吃草,放羊的牧童却不见了,我环顾四周,没有踪影,正诧异时,隐约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时断时续,随着风声从远处飘过来。我慢慢走过去,发现有一段垮塌的土墙,声音似乎就是从墙后发出来的。
  来到墙后,翘起脚尖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小牧童趴在一个女孩身上,正在做警幻仙子传授给贾宝玉的那件事。小牧童的屁股被冷风冻得通红,像猴子屁股一般,他却浑然不觉,双手抱住女孩,奋战不休,女孩则不时发出欢快地、尖细的叫声。
  女孩的脸朝上,首先看到了我,似乎有些害羞,俯在男孩耳边说了句什么,男孩则根本不予理会,头也不回,继续进行他的“工作”,女孩无奈,只好仰着脸朝我笑了笑。
  这女孩如此大方的一笑,倒使我感到自惭形秽了。正确和错误突然颠倒过来,似乎他们是光明正大的,我倒成了鬼鬼祟祟的“偷窥者”了,我赶紧离开了那段土墙,心里腾腾直跳,又回去背灰去了。
  工作组的那位秘书自称“本地通”。他认为,这种事用不着大惊小怪,就是一种文娱活动,荒山野岭的,孩子们没有电影看,没有书本看,多无聊啊,偶尔干点有刺激性的事,也算活跃一下生活。
  过了不久,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这次的当事人不是孩子,是成人。
  我和交通厅谷同志的房东大约四十岁,妻子三十多岁,家境贫困,但却都很勤劳,小两口颇为恩爱。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只有七八岁。工作组住进他家,把他家的大炕给占了,夫妻两个只好“分床而卧“,男人和我们睡大炕,女人挤在孩子们住的小炕上。
  工作组进村后,一住就是几个月,让人家夫妻这样分开,显然是不妥当的,但当时是”运动高于一切“,“阶级敌人”就要夺我们的权了,红色江山就要变色了,马上就会“千百万人头落地”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让你夫妻分开几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天工作组在山上劳动,组长派我回去取材料。青海的院落有个名字叫“庄廓”,院墙很高,像城堡一样矗立在地面上,院门很小,不加锁,一推就推开了。院内一般有平房几间。平房的正门有一把挂锁。
  这天我回去时发现门关着,却没有加锁,推了一下,推不动,有人从里面把门闩插上了。大人都去劳动了,谁会在里面呢?是孩子?我正要敲门,又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猛然醒悟,会不会又是——那件事?
  我伏在门上听时,发现这声音和上次不同,像是一头老牛负重拉犁急促的喘气声。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决定不再敲门了,赶快离开吧。我悄悄走出门外,在院外等待。等了好大一会,房东两口子才出来了,手拉着手,很亲热的样子,突然发现我站在门外,脸色立刻变得不安起来,似乎很不好意思。
  “魏同(老乡称呼我们常常省略同志的“志”字),你有事啊?怎么不进去?”男房东过来和我打招呼。
  “你们这是——”我的话没有说完,男房东赶忙解释:“我们两个的铁锹坏了,回来换一把。”
  十五 初见炸药
  当我费了不少心血,终于断定我们是在搞“原子弹”之后,下一步就要搞明白,自己干的是“原子弹”的哪一部分。
  我曾经猜测,二分厂的工号周围有土堤,就是为了防止核材料的辐射用的,我所在的218室,就是对核材料进行检测的。我是学理论物理的,最后一年攻读的是原子核物理,只有研究放射性材料,才能够学以致用。但是不久,我的猜测就被否定了。
  邹组长有一天开会,明确说明,我们的工作对象,是炸药。我听了也还有幻想,炸药有两种,一种是核炸药,就是所谓的铀235和钚239,另一种是化学炸药,最常用的是所谓TNT黄色炸药。我们干的是哪一种呢?
  前面提到,我曾经去229工号取过一次样品,还和江同学聊了几句。样品是黄色的圆柱体,说白了,就是几根圆棒棒,放在鼻子上一闻,一股苦杏仁味道。样品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底下垫了一层橡胶。
  就这种形象,会是核炸药吗?显然不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放射性材料一般应放在铅制的容器里,以免射线对人造成伤害。既然不是核炸药,那肯定就是化学炸药无疑了。
  想到这里,我很有些懊丧和困惑,研究化学炸药,应该让学化学的来干才对,我对化学一窍不通,在这里能发挥什么作用?
  于是,我写了一份请调报告,希望换个地方。邹组长接到报告后,找我谈了一次话,意思是说,我们不同意你走。正因为学化学的太多了,才需要一个学物理的,我们特地把你要来,希望你能不辜负我们的期望,帮我们解决一些难题。“什么问题?”“问题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
  同窗李献文分配在试验部,研究理论物理,有一天我在总厂遇到他,他很诧异:“你在哪儿干什么?你又不懂炸药?”“是啊,可他们不让我走。”他沉吟一下,安慰我说:“那就算了吧,哪儿干一样,听说那儿女的多,找对象可能容易一些。”
  就在我为专业不对口烦恼时,岗长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测试一批炸药药柱的密度。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接触炸药,心里颇为紧张。
  我坐在一架精密天平的前面,一个女实验员把一个盘子放在桌上,可能是我的紧张情绪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朝我笑了笑:“你是刚来的?”
  我点点头。盘子里摆着外形像棋子的许多炸药块。颜色白色,看起来很像一块块玉石。
  “不要怕,它不会轻易爆炸的。”女实验员刚走,一位林姓的技安员又过来了,他摆出了一副教训人的架势。
  “先不要动。操作前一定要去摸一下接地的铜棒,把身上的静电放掉,以免接触炸药时发出静电火花,引起炸药爆炸。你知道什么叫静电吗?晚上脱毛衣,啪啪的响,那就是静电——”这真是圣人面前买《三字经》了,初中物理就讲了静电了,我一个大学物理本科生,还用的着你来给我叨叨吗?
  “行了,我知道。你还有什么事?”
  “你别不耐烦啊!安全第一,你知道吗?要天天讲,时时讲。干我们这一行,和炸药打交道,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啊,你知道吗?就说这静电吧——”看来,他还真较上劲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问吧。”
  “就说这静电吧,静电的电荷一共有几种?它为什么会产生电火花?它和天空的雷电有什么关系?和我们电灯用得电又有什么区别?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讲?”
  林反问了一句:“你是学什么的?”“学物理的。”“啊!那就算了吧。”
  林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一大盘炸药。
  我小心翼翼拿起一枚炸药棋子,用尼龙绳拴好,吊在天平上,把它浸入水中。这种测试方法,使用的是阿基米德原理,操作简单,但对我来说,却费了很大劲。
  测试完毕时,我已经汗流满面了,我承认,不是累的,而是被“炸药”这两个字吓的。
  十六 恋爱遇阻
  十六 恋爱遇阻
我的岗长姓林,北工(北京工业学院)毕业,比我高三届,高个子,长方脸,戴一副近视镜,看上去很是儒雅倜傥,可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快三十岁了,就是找不到对象,为此甚是苦恼。
  男大当婚,可草原(大家对221厂的俗称)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当婚却“婚不了”,你有什么办法?
  诚然,组织上从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调来一大批高中和中专、技校女学生,企图缓解“僧多粥少”的局面,但是,这种事必须双方自愿,不能强制性的“配给”。不少女孩子讨厌“老光棍”,专找年轻的谈。这一来更麻烦了,老光棍依然老光棍,小青年倒捡了个“大便宜”。不仅如此,由于女孩们一个个名花有主,展望前途更加渺茫,光棍们的旧愁未了,又添新愁。
  二分厂的韩书记(提醒一下:此人曾担任北京学生大队政委,即“下头舒服一阵子,上头难受一辈子”名言的作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有一次,他在分厂大会上,专门就此问题发表了一篇演讲。他说,组织上的精心安排,由于小青年的干扰,没有受到良好的效果。他义愤填膺地斥责说:“小青年们哪,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发扬点风格呢?为什么就不能替别人想一想?你们还很年轻,谈恋爱的机会有的是嘛!和老同志抢什么呢?见了女人为什么就像苍蝇见了血,盯上就不放呢?你们想想,这样做对吗?不感到脸红,不感到羞愧吗?”
  韩书记确实是苦口婆心,但响应者寥寥。小青年也都20好几了,谈恋爱又不犯法,你能把他们怎么样?
  为了树立一个榜样,他找了210研究室的一个姓李的女孩(初中生,很漂亮,堪称“室花”),一番谈话后,女孩答应书记,坚决不找小青年。韩书记来到车间,又宣布了一条纪律,哪个小青年胆敢和小李谈恋爱,严加惩罚!经过书记的过细工作,小李终于和比他大十岁的一位高级工程师结婚了。婚礼上,书记带领党委一班人亲自前来祝贺,并担任征婚人,大大地热闹了一番。
  对于小青年的婚礼,韩书记则采取坚决抵制的态度,要嘛不理不睬,要嘛找茬子奚落他们一番,有一对小青年婚前发生了性行为,这件事传到了韩书记耳朵里,就在这对新人的婚礼上,有人送来了韩书记的“礼物”——一副对联。打开看时,上联是“一对新夫妻”,下联是“两台破机器”。弄的大家都十分尴尬。
  尽管书记正反两个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还是进展缓慢。
  说起林岗长,论学识,论能力,论长相,都是非常优秀的,特别是英语,能看能说,让我们钦佩之至。他唯一的毛病就是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于讨女孩子的欢心。据说,有一个来自天津技校的女实验员本来看上了他,但每次约会,他都是空着手,且很少说话,女方不仅要买东西,还得挖空心思找话说,自然很累。有一次,女方约他到“红星饭店”(总厂“王府井大街”上唯一的一家饭店)吃饭,他不点菜,也不买单,不说话,不搭腔,来了个“四不”,女方实在无法忍受,饭没吃完,就和他“拜拜”了,还送了他个绰号——“机器林”。
  我来这个岗位的时候,林岗长正总结失败教训,继续奋斗。
  这次他是和总厂商店里的一位女营业员恋爱。为了讨对方欢心,岗长每天都要去商店去逛一趟,顺便和对方聊几句。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他总要买一点东西。女方是卖文具的,林岗长的办公桌里,铅笔、橡皮、小本本之类,已经泛滥成灾了,可对方呢,却吊着岗长的胃口,始终不肯明确表态。
  十七 严重警告
  林岗长是名校(北航)高材生,想找一个商店小营业员做伴侣,竟然如此艰难,可见草原的“女人荒”已经到了何等严峻的程度。因为女友“久攻不下”,林岗情绪有些异常,常常把无名火撒到我们这些“岗员”身上。
  有一次,我把林岗长的事告诉了229研究室的江同学,江爱打抱不平,找到那位营业员谈了一阵,告诉我问题解决了。不久,果然看到那位营业员和岗长在“王府井大街”肩并肩轧马路了,似乎十分亲热。我问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她,最近有一个女的,刚分来的大学生,也看上林岗长了。
  有的大龄青年见草原觅偶无望,只好另辟蹊径,把目光转向了厂外,转向各自的家乡。
  221厂并不禁止自己的职工到厂外找对象。但是有一条,找到了必须向组织汇报,由组织派人进行严格的“政审”,“政审”合格后方可继续恋爱,直至结婚。结婚后根据对方情况和工作需要,可以调进厂内,也可以不调进厂内。但如果政审不合格呢,就只能分手。
  还有一条,在与厂外的姑娘谈恋爱期间,要注意保密。
  同组的徐(就是买了3瓶茅台给张送行的那位)就选择了这条途径。但后果也并不理想。
  徐的老家在南京,他在上海师大化学系上学时结识了不少上海朋友。有一次请了探亲假到上海访友,谈到婚姻问题,不禁黯然泪下。朋友们问他工资多少,他说每月有120元。朋友笑了:“侬有格多钿,还怕没得姑娘跟你?包在阿拉身上了。”很快拿来几张照片,徐选中了其中一张,一见面,果然亭亭玉立,笑起来一对酒窝,让徐心里痒痒的。徐打听了一下,女方家庭是产业工人,根红苗正,通过“政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谈了几次。徐出手大方,两人逛南京路、淮海路的大商店,只要姑娘喜欢的东西,徐从不犹豫,立马买下相送,让姑娘感动不已。那天,要见女方父母,徐特地到理发店打扮了一番,又带了重礼,二老也是十分满意。当天吃过饭,天色已晚,老人说让徐留下过夜,徐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老人是客气话。上海的住房当时很是紧张,老人和女儿都是普通工人,全家只有一间屋,女儿一张小床,老两口一张大床,中间有一个布帘子,白天收起,晚上放下。徐留下了,睡在那儿?但话既然说了,也就无法收回,老人沉吟一下,就让女儿带徐出去逛夜市去了。
  女儿带着徐东逛西逛,逛到商店打烊,又带他到外滩的矮墙后面看江观船,徐累的要命,几次说要回去休息,女儿就是不肯,接近午夜,女儿才带他回家,整个楼房的住户都已经睡了,女儿让他在门口等着,回家拿出一张折叠床,在公用楼道上打开,铺上了被褥。
  徐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位姑娘带回草原,一来自己有了佳偶,二来也顺便帮他们解决了住房困难,岂不一举两得?。
  第二天,徐的打算却遭到了老人的激烈反对。
  “这不行,女儿哪能离开我们?别的好说,这个原则不能变。你要想和她好,就设法调回来。你是学师范的,在上海当个教师蛮好嘛。”老头说。
  “绝对不可能。”徐有些急了:“我那单位只能进,不能出,还是让她跟我走——”
  “胡说八道。天底下会有这样不讲理的单位?”
  “就有嘛,它是搞,搞——原子弹的!”徐焦急之下冒出了这么一句。
  老人和姑娘都愣了,像发现怪人一样的看着他。
  徐在上海的恋爱史,就这样“昙花一现”地结束了,但是,其后效还延续着。姑娘把徐的这句话,当作笑话在女友之间传播,竟然传到上海市公安局,又引起了国家安全部门的高度注意,消息反馈回九院,院保卫部立即派人,内查外调,忙活了一番。最后徐落了个“严重警告”处分。
“如果你这句话传到了国外,你至少得判刑三年。”保卫部的干部如是说。
  十八刘大辫儿
  从二分厂到总厂可以不坐班车,草原上有一条“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路,虽然不很平坦,但却别有风味。视野很开阔,221的各单位相距遥远,在草原上步行,只有飒飒荒草作伴,很有些孤单的感觉。你会想起俄罗斯民歌“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赶车人,将死在草原”这首凄凉的歌曲。
  走了一段路,你的心情就改变了,因为一座雄伟的建筑物出现在你的视野里,那是发电厂。电厂是221的动力、热力之源,也是要害部门之一,不管白天黑夜,总是热闹非凡。据说,这座电厂的功率相当大,发的电多了用不完,就通到地里去了。这种说法对不对,不敢妄言,道听途说而已。
  关于电厂,还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关于“刘大辫儿”的。
  据说,“刘大辫儿”是河南支边青年,在电厂作辅助工作,一说是食堂炊事员,一说是仓库管理员,此人曾经进过剧团,当过演员,是个有前途的角儿,长的是特别漂亮,特别那双黑亮的大辫子,格外引人注目。那个剧团的团长作风败坏,把她强奸了。如果她忍气吞声,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她不肯,到处告状,结果状没有告赢,自己的坏名声却“名闻天下”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在后面戳她的脊梁。刚巧二机部到河南“招兵买马”,她就作为“支边青年”来到了草原。
  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到哪儿都有危险。电厂的一个副科长,她的顶头上司,又把她强奸了。从此,她的性格和作风发生了改变,视性关系如儿戏,或者说,她“堕落”了,“破鞋”名声几乎传遍了草原。
  也是一个支边青年,外号“赖渣”,给我讲过“刘大辫儿”的一段“野史”。
  据说有一次,她和一位战士正在乱搞,被连长发现了,这位连长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办法,来了个“鸣枪警告”,朝天上开了一枪。这一枪不要紧,那位战士受到了惊吓,回到营房就病了,病得非常厉害,眼看就要死了,找来医生,医生说,目前这种病无药可治,关键就是憋住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刘大辫儿可以救他。连长无奈,只好去求刘大辫儿,刘开始置之不理,说我才不去呢,他在我这儿好好的,让你给吓病了,死了也是你害的,变成小鬼,也得向你索命,快滚吧。连长再三央告,只差没有给大辫下跪了,她才勉强答应。
  连长为他两个准备了一个单间,并排警卫值守,严禁任何人打搅。
  过了好久,刘大辫才出来了,似乎很累,瞪了连长一眼,扬长而去。连长赶忙进去看时,那战士如梦初醒,恢复了常态。
  “赖渣”是二分厂的一个炊事员,我曾经根据干部参加劳动的规定,在炊事班蹲点一个月,晚上和“赖渣”睡在一个半地下室的窝棚里。草原的夜间很冷,好在窝棚里有火墙(一种可以取暖的炉灶,前面是灶头,可以做饭烧水,后面是空心墙,走烟的,可以散热取暖),温暖如春。赖渣最喜欢给我讲故事,特别是讲一些男女之间的奇怪故事。
  他说,他们家乡有一个买卖人,常年在外经商,留下婆娘在家,有时几年也不回来一次。这一年终于回来了,夜间和婆娘干那事,刚进去,就觉得不对头,似乎只能进不能出,不动还好,一动就痛得厉害,想拔出来,也不可能了。你说怎么回事?原来,因女方的那东西长期不用,荒废了,地荒了要长杂草,人荒了要长倒刺。倒刺把男人的东西扎住了,越拔越痛的厉害。两个人顾不上脸面了,大喊大叫,把邻居招来了,弄清了怎么回事,大家商量了一番,救命要紧啊,脸面是次要的。于是,找了一辆大车,把她两个一起抬上车,给他们披上了个床单遮羞,送到了医院,动了手术,两人这才分开了。
  “你别胡说了,我才不信呢!”我觉得他的故事相当荒诞。
  “真的,这个人还活着,和我一个村的。”赖渣说得斩钉截铁。
  十九 “东伯利亚”
  在二分厂的东面有一片简易平房,原是基建初期为建筑工人搭建的临时住房,建筑工人走了,被二分厂的双职工“占领”,用来作宿舍。因为这片建筑物位置在厂区的东面,房屋简陋,四面透风,住在里面常常冻得受不了,大家称之为“东伯利亚”。
  我的岗长林某经过漫长而曲折的恋爱跋涉,终于娶到了那位营业员作夫人,他们结婚后也住在那里。
  草原上的住房是特别紧张的,随着人员不断增加,越来越紧张。调来的技术骨干,有“黄楼”(因外墙涂有黄色的涂料,因而得名)可住,但也并非每家一套,而是几家人住在一套之内,即所谓“团结户”。和我同组的韩工程师,其爱人是器材处的副处长,两人都是技术骨干,调来后安排在黄楼的一间只有几平米的厨房内。有一天,我去他家,发现只有一张床,在洗菜瓷盆的上方有一块木板,就是“桌子”了。外人进去,屁股都转不过来,只能赶快坐在他们的床上,才能和主人说话。
  林岗长是大学生,乃一般技术人员,黄楼以及一般的灰楼是没有份的,只能住在“东伯利亚”。住在那儿也有好处,因离厂区特近,上班不用坐班车了,可以睡一点懒觉。但苦了他的夫人,夫人在总厂商店上班,本来可以睡懒觉的,现在倒要早起了。
  有一天,我们上班后很久,发现林岗长还没有来上班,邹组长让我们去“东伯利亚”看看。我和同组的老张去了,老远就发现林岗长在那儿修理屋门。
  林岗长的新房外形像一个扣在地上的半圆柱体,屋顶由弯曲的、两端插在地里的许多钢筋制成,顶上有油毛毡,再外面堆上土,应该说是相当结实的,不仅抗震抗风,而且保暖性也很好。前后有两个半圆形的平面,由砖和水泥砌成,前面开一个门,后面开一个小窗,采光是很差的很差,不管白天晚上,进门必须开灯。
  在“东伯利亚”的诸多建筑中,这个建筑一直无人问津,原因是它的外形很像是农村停放尸体的坟墓,不吉利。林岗长受的是高教育,干的是高科技,自然不信这一套,其夫人年龄小,天真烂漫,更不在乎,觉得这座房子蛮别致的,于是,两口子高高兴兴住进去了。
  有天夜间,林岗长在工号上夜班,夫人睡到半夜,听到呼啸的大风中似乎有人敲门,开始她没有在意,以为是风吹得门响,后来风声减弱,敲门声到越发厉害了。她不禁大惊,夜半三更,在这荒凉的地方谁会来敲门呢?是坏人?坏人知道她老公今日不在家,来打坏主意?
  想到这儿,她毛骨悚然,赶快穿上衣服,找了一把菜刀,站在门后。
  仔细听时,不是敲门,这家伙似乎是在用什么工具抓门,木制的屋门被抓的卡拉卡拉响,偶尔发出可怕的撕裂声。过了一下,响声停止了,屋顶上却又响起了脚步声和敲击声。
  岗长夫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要喊吧,窗外风声怒吼,喊破了嗓子估计也不会有人听到。她吓得魂不附体,不知如何是好。奇怪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再也无法入睡,似乎声音又响起来,再听时,又没有了,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林岗长刚打开门,她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随即瘫软在地。
林岗长报告了分厂保卫科,矿区公安局(注:221厂驻有青海省政府的一个派出机构,叫矿区办事处,专门处理221的有关事务,简称矿办。矿办具有公检法,教科文卫等各种政府职能)也派人来了,调查的结果是周围没有可疑的人的脚印,基本可排除特务或坏分子捣乱的可能性,倒是发现了一些动物的爪印,至于是何种动物,是狼,是狐狸?还是野猪,牦牛?公安人员不是动物学家,难以作出明确结论。
  那天,我们帮助岗长在门上加了层铁皮,以防“不速之客”,随便也参观了一下岗长的新房。虽然简陋,却很有文化气息。圆拱形的顶棚是用报纸衬底,白纸敷面的,看起来干净漂亮,墙上还有一些从画报上剪下的风景画,都是热带风光,椰树芭蕉之类,据说新娘子是海南人,岗长如此布置,显然是为了让她有回家的感觉。
  我发现,从顶棚上还垂下一条条绳子,下面挂着西红柿、点心,还有衣服之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吊起来?”
  岗长苦笑着说:“防老鼠啊!这里老鼠太多了,本事也很大,要是它们再学会了‘空降’,我这些吊起来的食品也剩不下啦!”
  二十 意外重逢
  我和江、林二位在青海农村共同度过了一年时光,但自从进了221,“林妹妹”便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有些怅然,江则很痛苦,虽然他尽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他爱上了林妹妹。
  这一天,气氛有些异样,邹组长在班车上,一反平时的灿烂笑容,变得一言不发,异常严肃,像大门外站岗的军人,一进实验室就召集各岗位的岗长开会,林岗长回来通知我,让我随他一同在楼下等车。
  我到了楼下,发现室主任赵先生、邹组长,还有四组的谭组长已经在楼前等候了。不多会,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我们四人便上了车。啊,二分厂的钱主任和吴副主任都在里面。我满腹狐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这么多领导?
  面包车一直开到了201室的门口。
  201室,承担着重要的科研和生产任务,核武器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部件就是他们做出来的。当时,一次型号试验(根据惯例,每次热核试验都有一个代号,被称之为型号试验,以区别在院内进行的冷实验)即将进行,但产品在昨天晚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意外现象(保密原因,恕我不能详述)。
  九院的型号任务都是“时间倒排”的,就是说,先定下最后的试验日期,然后根据研制的顺序,倒过来排时间。换言之,给每一个承担任务的单位下达一个完成的时间,你只能提前,不能延迟,否则就会影响全局。
  这种现象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离交付时间已经很接近了,所以院和分厂领导都非常重视,准备召集紧急现场会议,研究对策。
  九院的论资排辈还是很厉害的,按说,像我这样刚进厂不久的普通技术员,没有资格参加会议,有什么要我办的事,让岗长通知我一下就行了。但二分厂大多是学化学的,学炸药的,而这种现象呢,实质上是一种物理现象,可能还得进行一番理论计算,邹组长考虑再三,并请示了上级领导,才“破格”让我这个“物理科班”列席了会议。
  这次会议让我大开了眼界,我看到了平时只听说过的几位院领导,有大名鼎鼎的科学家朱光亚和王淦昌先生,还有221的具体行政“首脑”吴际林先生。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职能处的处长。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在会上见到了久违的“林妹妹”。
  林是随着九院计划处张处长一同走进会议室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给身才高大的张处长提着一个保密包。因为我坐在后排,她没有看到我。
  几个月不见,“林妹妹”可是大变样了,看上去既美丽又大方,红色的呢外套,脖子上围一条米黄色的纱巾,黑色的短发衬托着她白皙的面庞,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一种矜持,举手投足,气度不凡,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面黄肌瘦、“偷”吃大白兔奶糖的“林妹妹”吗?
  我在惊讶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悲哀。我联想到,江同学对她念念不忘的“单相思”恐怕没有戏了。以她现在的地位,整天和科学家、高级专家、博士们打交道,怎么能看上一个整天穿着油污工作服,在既危险又乏味的炸药加工的车间里干活的技术员呢?
  会议休息的时候,大家在走廊上闲谈,林则在一扇窗户前面向外眺望。
  “你好,林小姐!”我走过去,向她打招呼。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也认出了我。
  “是你?你这家伙!你在二分厂?哪个室?小江呢?见过他没有?”她似乎也很兴奋,一连串的发问。
  “江也在二分厂,229,我在218。江很想念你呢!”
  林笑了,笑得那么自然,看上去更美了。
  “他想我?你想不想我?”
  “我们都很想你,江尤其想你,找过你几次,也没有找到。可你呢,肯定把我们忘得干干净净了。”
  林的表情有些变化,似乎有些不快,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哪能呢?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她思索了一下,说:“这个星期天,下午三点,红星饭店,你把江叫来,我们聚一聚,好不好。我请客!”
  “干嘛星期天?今天晚上吧,我们等不及了。”
  林妹妹又笑了,用下巴朝会议室指了指。
  “你没看这个形势吗?”
  二十一“灯泡”外调
  院计划处是一个非常忙碌的部门,全院所有的科研生产任务都由它来管理,实际上相当于“总调度”。如果一切正常进行还好——当然,这个机率几近为零,科研嘛,总要不断出现各种问题,谁能保证不失败,不出问题?出了问题,就得改变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分厂出了事,其他分厂的计划也得变。“林妹妹”说她没有时间和我们聚会,我完全理解。
  那天下班后,我兴冲冲地找到江,把见到“林妹妹”的消息告诉他,江立即瞪大了眼睛:“真的?她给你说些什么?”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她要请我们到红星吃饭?”江兴奋异常。
  “是啊!不过我看,也就是最后的晚餐了。你也别有幻想了。”
  “为什么?”江有些诧异。
  “你看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我们和她,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不,我觉得,他对我是有感情的。”江反驳说:“在乡下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过,永远不会忘记我。”
  我看江情绪有些激动,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一上班,邹组长就叫我到她办公室去。
  邹组长个子高高的,40岁左右,在女同志中,苗条是好事,但太高了也影响观感。她是典型的瓜子脸,眼睛也不小,态度也和蔼,但缺乏女性的妩媚,经常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她是炸药高级工程师,调来之前已经有很多科研成果了,是一个充满理性和智慧的女性。
  她父亲是上海大资本家,有海外关系,解放后公私合营,他父亲献出了全部家产后,就去世了。邹大学毕业后,因学业成绩优良,被分配到东北某兵工厂从事炸药研究,并和比他大6岁的一位姓冯的一位工程师结婚。
  九院组建后,根据工作需要,从全国紧急调集“学术带头人”,充实中层领导,于是选中冯担任二分厂研究室主任,邹是随调来的,担任218室的组长。
  邹不仅业务好,政治上也很有热情,靠拢组织,要求进步。据说,在东北老厂,入党申请已获批准,就要开会通过了,她却被调走了。
来到九院,她再次提出了申请,却再次被搁置。理由是,经组织调查,在他父亲当年开办的纺织厂股东名单上,发现了她的名字。虽然她的股票很少——只有一元钱,但性质严重:这一元钱,说明你和你父亲是一样的,是属于剥削阶级——资本家的一员,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怎么能接受你呢?
  邹组长闻之大惊,她再三向组织声明,此事她一无所知,而且从未分过红利(一元钱的股份能分什么红利!)不应属于剥削阶级之列,况且,根据股票的签发日期,她当时还不足周岁,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婴儿。
  据说,组织上也认可她的看法,但入党问题却始终没有解决。
  邹组长见我来了,让我坐下,说:“这次产品出现的问题很复杂,很棘手,院技术委员会经过讨论,决定分两步走:一是采取临时措施,保证型号任务,二是迅速调集力量,进行基础性研究,弄清现象的本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我的任务是——”
  “你和小李先出去调研一下,看看国内这方面有些什么成果。这里有一份材料,是我连夜赶出来的,算是个调研提纲吧,你们可以参考。当然,不要拘泥于这个。”
  “我们什么时候走?”
  “准备一下,明天就走吧。”
  “明天?”我忽然想到和“林妹妹”的约定。
  “怎么,有困难?”
  “这——没有,没有困难。”
  我当然没有法说,难道可以为了一顿饭,就可以不服从领导的决定?何况是如此重要的科研任务。但我却放心不下。
  下班后,我找到江,说明了情况,他倒是有些高兴:“当然工作为重了,你走吧,林妹妹那里,我替你解释。”
  我捶了他一拳说:你小子的心事我明白,你巴不得没有我这个“电灯泡”。可我告诉你,林可不是当年的林了,你得悠着点,讲究点策略。我真怕你把事情弄糟了。
  “怎么说?”
  “林现在可是头面人物,你是个炮筒子,如果表达得过分,林一生气,旁边又没有人调停,那你可就收不了场了。“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江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二十二 车厢“卧谈”
  带着莫可名状的不舍,我踏上了外出调研的征途。因为这次出差带着一份重要的资料(邹组长写给我们的调研提纲),所以我们有权利乘坐火车软卧。我以前只坐过硬座,硬卧对我也过于奢侈了,软卧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软卧,四人一间小屋,上下都是软床,门一关,严严实实,安安静静,真惬意啊,而且,因为保密原因,这是个包厢,只有我和小李两个人住,我想,如果小李是个女孩,那可就更妙了。这么一想,我往日对严格的保密制度的愤懑之情立刻就云消雾散了。
  小李,其实已经不小,他是我们组另一个岗位的岗长,也是我组仅次于邹组长的技术骨干。还有,他是北工(北京工业学院,是一个专门培养军事和国防专业人才人才的高等院校)60年的毕业生,我们的室主任赵原是他的老师,二分厂的主任钱曾是他的系主任,是领导的“嫡系部队”,所以,在我们组,他虽是岗长,可他的话分量不一般,邹组长也要让他三分。
  这次出差,他亲自出马,可见领导的重视程度了。我呢,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有些拘谨。
  小李一进软卧,就脱掉外衣,往床上一扔,拿出一个用塑料线网套住的大玻璃瓶(那时这是很时髦的茶具)来,瓶里已经放好茶叶了,他从小桌下面拿起暖瓶,哗哗倒了满满一瓶子,对我说“小魏,你的杯子呢?没有,那就用这个吧。”他拿起小桌上列车专用的茶杯,让我拿着,倒上了水,大约三分之一杯的样子,我正奇怪为什么不倒满,他却夺过杯子,摇晃了一番,“哗”的一声泼到车窗上去了,吓了我一跳。
  “公用杯子,烫一烫好,随便洗洗车窗,看风景。”他放下杯子,拉过窗帘子开始擦车窗。他见我惊愕不已,笑起来。
  “乘务员可懒了,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
  “坐火车很累,很伤身体啊,我有个降低伤害的办法,归结起来,十个字:停车吃东西,开车喝茶水。”他又说。
  “吃什么?你带了吗?”
  “不用带,一路上车站有卖的,面食少买,买些肉食,烧鸡啦,猪蹄子啦,等等,特别是烧鸡,至少要吃它两三只。平时要节约,坐火车可不能节约啦。”
  这次旅行,因为时间很长(约两天三夜),在车厢里,小李对我讲了不少“内部新闻”,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邹组长的。
  据他说,邹组长入党一直不批,并非是那一元钱股票的问题,她在东北的那个厂,是生产炮弹的,她的车间是装药车间,有一条生产线,是苏联进口的,苏联专家没调试好,就突然撤走了,没有人懂,只好瘫痪了。邹组长当时是车间主任,急得要命,只好组织技术人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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