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明星你本来觉得很丑的男明星结果有一天

有一天啊,宝宝
——蔡康永
开栏语:这世界每分钟都有新的生命到来。我想在迎接其中一个新生命的时候,也顺便跟最原来的我说说话,温习一下我最早对这个世界的期望。
日 主持人休息室里
亲爱的宝宝:
在你还没有正式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已经有人拜托了我,要我先跟你解释一下,解释一下世界大概是怎么回事情。
我不应该答应这个请求。这世界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搞懂。
但是拜托我的人,是我很爱的女生,我不想拒绝她。
那就让我试试看吧。反正等你到了这里,如果发现事情跟我说的不一样,再跟我说就好了。
从哪里开始呢?
名字,如何?
日 车子后座
亲爱的宝宝:
你会有一个名字。
代表我们这里有人在乎你,对你有期望。
如果他们后来对你失望了,会不会变得不在乎你?
有可能,但没关系,到那时候,通常会有别人在乎你。
你的名字,还是会有人呼唤,那就够了。
名字是给人呼唤的。如果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你就用不着名字。
比方说,人类想像中创造宇宙的那一位,就没有明确的名字。一定是因为还没创造宇宙之前,翻来覆去就只有他自己一个。
想想他也很苦,没有比他厉害的、也没有比他烂的;没有谁来看他脸色、也没有谁来给他脸色看。
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不创个宇宙,我看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们这边现在很多人喜欢嫌他造宇宙造得不够好,漏洞百出捉襟见肘的,我听见这些抱怨,还真为他觉得委屈。
他哪知道他会造个什么东西出来?!
没打过蛋的人,不用太低能也完全可以把蛋捏个稀巴烂。
(亲爱的宝宝,哥哥我就是个活生生不会打蛋的人。)
关于到底有没有创世界的造物者这件事,你那边应该比我这边消息更确实才对。我们这边有很多人说和他认识、跟他说过话,但是大家连他的样子都各说各话,有的不准你画他的脸,有的画出来却各不相同,留络腮胡子的也有,剃光头的也有。
所幸他的名字倒是有好几个,有的用这个字母开头、有的用另外一个字母开头。如果当初他是因为没有名字而感觉寂寞的话,也算是押对宝了。
寶寶 你是最早有名的
日 電視台咖啡廳
親愛的寶寶:
要我跟你說話的那個女生,在我們這裡,很有名。
也就是說,很多人知道她的名字。
你大概很難想像,寶寶你也因此變得很有名呢。
起碼在跟你同時出生的所有寶寶裡面,你是最早就有名的。
但因為你的名氣並不是靠自己得來的,所以並不很可靠。
如果有其他嬰兒出生後一個月就會倒立,
那他的名氣應該有一段時間會蓋過你。
出名很好嗎?
說實話,還不錯。
尤其是在你知道名氣是怎麼回事的時候。
人會想要被別人知道,應該是因為想要確定自己存在過吧。
問你一個有名的問題(當然你不必回答啦)。
深山裡有一隻鳥,唱了有史以來小鳥能夠唱出的,最好聽的一段歌。
唱完以後,小鳥就飛走了。
沒有任何人聽到這段歌聲。
這段歌聲,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嗎?
如果從來沒有人聽過我,那我曾經存在過嗎?
我身邊有很多人,因為不同的原因變成名人
他們暫時逃過”唱完了卻沒人聽見”的測驗題,他們的屎運還不錯。
(「屎運」不是很優雅的詞,但跟你最親的那個女生,
是常常把屎尿屁抹在嘴上的,你也可以習慣一下。)
那如果一輩子都不出名呢?
像那個唐朝詩人寫的,山裡的紅花,
自己靜靜地開了、紅了,靜靜地謝了,落在土裡。
也許有一兩隻經過的鹿看見,也許沒有。
你問我這樣的人生如何的話,
寶寶,我已經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了,
我也是那批「屎運人」裡的一個。
我只能憑著想像回答:「聽起來也很美好啊。」
我沒有資格回答的問題太多了,而且,我是常常憑著想像活下去的。
親愛的寶寶:
當你像個小太空人那樣,從你小小的無重力太空船漫步而出的時候
會有幾雙手把你接來接去。
然後,你就會被放在一個東西上。
那個東西叫做床。
你如果知道接下來的人生,你會有多少時間躺在這個東西上面
你恐怕會忍不住撐開眼睛用力看它幾眼。
我們會在上面,經歷一些連大人也意料之外的事。
有些好甜蜜、有些則令人悔恨以及一些甜蜜但終究令人悔恨的。
我們還會在床上做一些夢,像有個不甘心的人揹著你在亂翻人生的抽屜
翻完了也不恢復原狀就隨手又把亂七八糟的抽屜給關上了。
床也會見證很多我們脆弱的時刻。
有時只是太累,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懷疑把自己搞這麼累人生還剩什麼意義。
有時則是心碎、趴在床上哭。有時生了病,
和自己的身體吵架卻又沒辦法甩門一走了之。
床見到我們的時候,我們都這麼像小孩。床會不會以為我們從出生以後
就從來沒有長大過,然後有一天就躺在床上,死掉了?
親愛的寶寶,那是你的充電插座。
比起手機所需要的充電次數,我們的性能算很不錯了。
电视没有那么不好
7月21日是湖边
亲爱的宝宝:
听说有人在电视里面找深度耶。我好诧异。
电视很方便,但很肤浅,在电视里面找深度,太看得起电视了,太看不起电视没出现前的文明史了。
何苦看电视找深度啊?为什么不去看书呢?
7月22日从湖边回家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跟我是因为电视才认识的。光凭着这一点,我就很喜欢电视。
我和她都是做电视节目的人。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对电视和水。相反的,我们应该要比一般人更了解电视做得到的事和做不不到的事。就像养鸡的人,不应该假装鸡既会生蛋,又会打毛线。
电视只是吉卜赛算命师桌上的水晶球。我们透过它看到一些别人的事,就这样。
我们看到别人踢足球,但是我们自己瘫在沙发上。我们看到有人在打仗,有的房子被火烧,但是我们只有力气烦心我们的背痛和青春痘。我们关心一堆存在或不存在过的皇帝大官格格大侠煞有介事的活着,但是那些人永远不会关心我们,连看都永远不会看我们一眼。
我们见证各国人种在我们眼前抵死缠绵的恋爱,但我们自己好寂寞。
亲爱的宝宝,电视没有那么不好,电视只是让我们误以为好多人好多事都跟我们有关,却忘了提醒我们一声:
其实那些通通不是我们的人生。
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又在丢书了。
不是我几本几本地丢,而是几千本的丢。
捐掉、分送、弃之不顾,都只是手段的不同,感觉是一样的,就是丢书。就当放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以前不舍得的,这几年都舍得了,因为知道这辈子剩下的时间,看不了这些书,或者,不会想看这些书了。
“得到的时候,好珍惜喔……”翻着某些书,心里还是忍不住这样想,然后,默黙地把它放到标示着“不要”的箱子里。
和宝宝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习惯把我分到“读书人”的类别。
虽然有被简化的感觉,但她也没说错。我是很依赖书传递力量给自己。相对地,我刚常常把她归类为“妖女”。整本西游记里,唐三藏最愉快的,难道不是跟蜘蛛精共度的那段时光吗?
我很少拿书给她看。我觉得生活中向人推荐书,太干扰别人了。何况书和阅读者的关系很私人,旁人代劳,不太对得准。
更何况,我连自己和自己的书,都常常对不准啊。我看着一箱箱本来一心以为这辈子会读的书,只被翻了几页,就又被自己送走,送到下一个怀抱希望的人手上去,我虽然嘴上没有叹气,心里却感到生命的叶子,一片接一片的落下。
亲爱的宝宝,我们人哪,从出生以后,就不断被塞了满手的希望。机警的,会一路把别人硬塞给我们的希望随手丢掉,把手空出来抱自己的希望。不机警的,不这么抱着别人硬塞给我们的乖乖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甚至也不见得比较不幸。
但是书啊,是我们塞给自己的希望,就算只是些妄想,割舍也不免惆怅。这,在还没出生的你看起来,挺傻气吧。
我为什么喜欢那个女生
书架前的凳子
亲爱的宝宝:
理书理到一本《华氏451度》,是小说,说那个世界里,拥有书是违法的,家里有书一律烧掉。结果舍不得书的人,就纷纷沿着废弃的铁轨逃亡,大家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群怀抱秘密的人。他们彼此约定,每个人负责一字不漏地完全记住一本书,靠这样,把已经被烧掉的书,保留给将来的人。
于是,在那里的废墟之间,你看到《诗经》围着围巾在火堆旁取暖、《十日谈》在玩跳格子、穿美丽洋装在唱着歌的是《王尔德童话集》、正在烤鸡腿的是《希腊悲剧》。
你怀念哪本书的时卢,就去找那个“书人”,让他把那本书再次呈现在你眼前。
“我会想变成哪本书呢?”我忍不住沉吟起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我为什么喜欢她?
先说我最没兴趣的一种女生好了:从小被保护到大,以自己为中心的公主。
这种公主,我小时候见过一些,长大以后继续见到。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很多男生喜欢这些公主型的女生,我连在日本漫画或武侠小说里看到她们出场,都会不耐烦地加速翻过去。
没有错,大家都是娇嫩美丽的玫瑰,但对于偏激的我来说,娇嫩美丽往往是无趣的。公主的娇嫩美丽,必须或多或少地挽救这个烂世界,让世界再往“值得生存”的方向移动几公分都好。她的娇嫩美丽不能和世界无关,不能把烂世界映照的更烂更不堪。
我当然知道那种“与世界无关”的美。对这种美,我大概既不感动,也不相信。
亲爱的宝宝,等你长大以后,你所看到那个我喜欢的女生,很可能跟我讲的很不一样了。人和人的相遇都只有一段,我会错过我们,你也会错过你的。公平。
树·医院·KTV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看起来一直不理你。
实际上会一直给你力量。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你抵达这里以后,第一个过夜的地方。
很多婴儿都会跟你一样,先在医院住一段日子。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谁就因此把医院当成了第一个家。
大家对医院都出奇的冷淡,没有听说哪个生产的女生偷偷在那张她分娩的床边刻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听说哪对情侣约会时带彼此去看自己出生的医院;没有听说谁把自己的病历张贴在征友的版面上;没有听说谁自己胸腔的X光片裱起来挂在房里。
我们这么多人在医院出生,但一点也不想把医院当成我们第一个家。我们有意无意地略过和医院有关的一切,觉得在人生的剧院里,医院应该永远被摆在“后台”。
我们会一辈子对医院保持警戒,每次进去都只想尽快离开,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亲切,也一点也没有回到儿时母校的感怀。
就这样保持冷淡,直到最后。是后,我们很多人又躺回医院的床上,但还是有几个人会固执地说:“让我回家,我要死在自己家里……”
我们既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第一个家,也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家。
我们真别扭。
亲爱的宝宝:
一个人们为了自己想唱歌,而不得不同时忍受着听别人唱歌的地方。
亲爱的宝宝:
现代的希腊悲剧: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原唱者唱得更好,但每个人都还是要唱。
写字的女生
清晨,咖啡壶旁
亲爱的宝宝:
地球,你所在的星球。
以这颗球表面水和陆地占的比例来说,地球好像应该叫“水球”才对。
但因为人类住在地上,不住在水里,所以理所当然把这里叫做地球。你以后没事可以注意我们人类帮其他东西取名字的态度,看看我们多会以自己为宇宙的中心。
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叫他“好人”。适合我们活动的天气,叫“好天气”。有助于我们人类生存的虫,叫“益虫”;有害的则叫“害虫”。
我可真好奇蟑螂是怎么称呼我们人类的。
清晨,咖啡壶旁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写字。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在我面前做过很多精彩的事,但我脑中经常浮现的一个关于她的画面,却是一个很安静的画面;她在后台,静静的写字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录影前,漂亮衣服穿好了,头发梳好了,却拿起笔很专心地在纸头上写字了。
那天我们的来宾是个她很在意的长辈,她很兴奋,又忍不住要想刁钻的问题对付他。我看见她咬笔杆想问题,想到了就用力写几个字,露出小学生的神情,我觉得可爱极了。
每个认识她比较久的明星,都会在节目里称赞她从小女孩长大成美丽的女人了。
我却迷于她像小学生写字的那一刻。
宝宝,你会不会无聊?
沙发的角角
亲爱的宝宝:
你在“那里面”待那么久,会不会无聊啊?
像鲨鱼的宝宝就比较不无聊,它们在妈妈的肚子里会互相吃掉、吃到只剩下最强壮的宝宝、独占最多的养分。
跟这么刺激的生活比起来,你可能宁愿一个人泡在里面无聊吧?
我们这边的人非常怕无聊。乖乖吃米太无聊了,把米爆成一朵一朵的爆米花还好一点;乖乖穿衣服也太无聊了,把衣服穿到穿了好像没有一样才好玩一点。
就这样,我们渐渐忘掉“必需品”的意思,因为它们一成不变,太无聊了。对于阳光、空气、水、我们正在让它们不要太无聊。洗澡水可以加浴盐、加花瓣,喝的水可以装进各种瓶子,取个有个性的名字。我们也在空气里加些我们觉得可爱的分子,香水啊精油啊什么的。有时候我们抽根烟,把自己的表情弄的迷蒙一点,好像刹那间就沧桑了一点点。如果有人开始卖可以帮空气染色的喷剂,应该也会卖的不错。
我们暂时还摸不到太阳,不然一定也会在上面打洞挖坑,弄个金字塔还是长城什么的。
我们多么准确把阳光空气水唤作“必需品”,然后把所有精神花在所有“非必需品”上面。
是不是我们早已默默察觉:我们人类对宇宙来说,也不是“必需”的,所以,就偷偷一脚把“必需”两个字,踹到一边凉快去了?
活着就活了,什么必需不必需的呀?
婚礼上我们喝醉了
7月31日 本城一角落
亲爱的宝宝:
中午就喝醉,在我们这边是不“恰当”的事,但我们一整桌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们这桌人,都很少参加婚礼。可能因为这样,就对婚礼的每一步骤都很认真,易被感动。我们甚至隐约觉得这么果决地投入婚姻,是有点勇敢的事情,加上我们很在乎这场婚礼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过了正常婚礼做客的激动。
心情很激动的时候,忽然被一长辈过来灌了一轮酒,结果大家就醉了。我们这桌颇有几个能喝的,但大概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员,两个人越来越醉,靠着尚存的一丝理智支撑,死命压低了嗓子,在我耳朵旁边小声尖叫:“怎么办?……好像醉了耶……怎么搞的……才喝了一杯啊……怎么办?好想起来大叫跳舞喔!”
这时正是一位很老的贤人在致词,讲得又臭又长,不知所云。歌手一边低声笑,一边压着嗓子:“掀桌了啦,别管他啦,开始闹吧,好开心啊!”演员则在我另一只耳朵边喃喃自语:“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趴在桌沿笑得喘气,煽动我两边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个老头敬酒,然后把酒倒在他头上!”
亲爱的宝宝,我们这桌人终究没有失控,我们站起来用力唱了几首歌,让情绪发挥掉了。
过了两天,我想起这个婚礼,我在想,我们怎么那么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们怎么这么像某个部落的人?
别人的心情我不确知,但我感觉那个婚礼的每一刻都很珍贵,不舍得让它在无聊又不想干的致词里无奈地蒸发。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懂的事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我们很警觉:
该哭该笑的时刻,就要大哭大笑,因为那是珍贵的真实人生,不是什么廉价的、为了取悦观众才存在的表演啊。
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撕书。很多人把他写的书送我时,都会很有礼貌地在书前面写上我的名字,再签上他的名字。
当这本书终于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在尽量不伤害书的情况下,把他签名的那一页撕掉。我不要写着这样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这是我的礼貌。
所以我送自己的书给别人时,如果对方没有要求,我就不会在书上题任何字。因为这书就算他再怎么喜爱,迟早也是要离开他的。
我帮他省去撕书的麻烦。
去工作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喜欢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比方说:“星期一”。星期一,假日结束,上学上工上班。
我们自己创造了星期一,然后,我们好好地恨它。
去工作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是恨星期一,但如果你问我:
“既然这么恨星期一,干嘛不让他一个月来一次就好?”
宝宝,我答不出来。
亲爱的宝宝:
时至今日,连电器也妄想跟我们“沟通”呢!真是见鬼了。
我的冰箱门上有个小显示幕,告诉我它的体温,目前状态,如果我愿意,它还打算告诉我该买牛奶了,该买冰淇淋了这些消息。再过一阵子,它连哪家超级市场在打折,都要欢欣鼓舞地通知我了。
汽车也变得爱讲话了。电子宠物鸡宠物狗的还逼着你喂它,不喂它,它还死给你看呢!
什么东西呀,你们又不是活的,谁有时间理你们啊!
幻觉·撕照片
亲爱的宝宝:
生病了,医生给了厉害的药,但警告我:会有严重的幻觉。
我吃下药,闭上眼睛,等待幻觉。
第一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你是幻觉。”幻觉退去。
我睁开眼,看看天花板,再闭上眼,第二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我见过你,你是幻觉。”幻觉又退去。
我又睁开眼,看看天花板,确定自己仍躺在床上。我再闭上眼,第三个幻觉来了。
我对第三个幻觉说:“我比较喜欢你,我跟你走好了。”
我睡去,去做梦。
我常常撕自己的照片。
我的工作使我常常拍照,常常收到我和某某人的合照,或者别人好心帮我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能都留,照片会太多,满出抽屉,并且使我厌倦自己的表情。
我变换不同的方向撕自己的照片,有时候脸被直着撕成两半,有时横着两半。
宝宝,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在自己的照片上乱涂乱抹,画大斗鸡眼或大丛鼻毛喷出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幼稚的美德,那些拥有巨大雕像供人瞻仰的人,其实偶尔也可以试试给自己的雕像乱喷油漆或画一对大眼镜什么的,感觉一下“这世界没有我也过的很好”的放松。
学校和稀奇动物
亲爱的宝宝:
学校,是大人很一厢情愿的想法,常常是根本什么都学不到的。
上学如果不对抗学校、不对抗老师、不恋爱、不失恋、不结交朋友和仇人、那,学校就只等于专收年轻人的停尸间吧。
我因为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另有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唰”一声把这个空间和课本清楚地隔开来。
课本对我来说,只是恶意又肤浅的各种说法,让大人用来敷衍我们:“哎呀,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想信我说的就对了。
因为警觉过了头,对抗的意识太强,竟然连课本上一些可以相信的事,也变得不屑一顾。比方说,哪里通到哪里应该搭哪一条铁路、交流电和直流电的差别,全部当成只是应付这讨厌整人游戏的琐碎答案,游戏过关就唯恐来不及地一脚踹开。结果呢,也就成长为一个出奇缺乏常识的笨蛋。
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任性的全靠自己摸过得来。
所谓学校,最后培养的是:斗志,这是很多学校唯一培养出来的东西。
宝宝,世界并不是战场,人生并不是战争,我们要这么多斗志干什么?
路边的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有些记者把我当成电视圏的稀奇动物来问问题,这时我会讲不出来。
哪有熊猫一本正经在谈生存之道的。
8月7日  摄影棚内
亲爱的宝宝:
那天我们在节目里又随口胡闹,乱七八糟地假装我们埋伏了一个神秘嘉宾在现场,本来以为绝不会有人上当,结果,把来上节目的那位刚失恋的女明星弄哭了。
我们那天没有太大的罪恶感,主要是因为:我们全都是这个德性,我们失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么茫然、好骗、依赖人、爱哭。那位女明星只是刚好在失恋时来上节目,就像感冒的明星来上节目,结果打喷嚏那样。我当然有问她,把她逗哭的那段要不要剪掉,别给观众看到,她很大方,说没关系。
我有时候喜欢我们的节目,就是因为它记录了某些人生命的某个时刻。那些人下了节目,就继续往他们的人生走下去。
而我们,和我们的观众,也就表现得好像我们也有点更懂人生的样子。
8月8日  车子的后座  
亲爱的宝宝:
是我到现在都还抱持怀疑态度的东西之一。
每次我在爬楼梯的时候,都猜疑还有更好的爬到高处去的方法,被某人藏起来了。
要不然,在楼梯没有被发明的亿万年里,大伙儿都是怎么爬到高处去的呀?
楼梯太乏味了,乏味到实在不像能控制我们这么久的东西。那个……谁来把楼梯换成个别的什么吧。
她真的什么都有
7月18日湖边
亲爱的宝宝:
每一滴水,都有它出生的地方。只是当水滴遇到别的水滴时,它们就变成海。每一滴水再也不必认它的出生地。
如果水滴一定要在证件上填写“出生地”的话,很放松地写上“地球”两个字就可以了。
我们每个人也都会有我们出生的地方。我们和水滴不一样,我们大概会一辈子被辩认我们是哪里出生的。
你会出生在台北,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
这个城市很多地方看起来随随便便的,跟我很像。这里常常有地震,台风,是我们的“大自然”地震和台风严重的时候,真的很可怕。但家人和情侣,会因此有机会感觉彼此的依赖,很少城市的居民,像我们这样在恐惧中感觉甜蜜。
7月19日空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有人送我一件很紧的T恤,T恤的上面印着这行字。
“我要当芭比,那个贱货什么都有!”
哈哈,亲爱的宝宝,她真的什么都有,她只是没有生命而已
空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人类做很多事来打发时间,看电视,喝咖啡,聊天,谈论很多和自己一点也不相关的人的事。
看起来,我们真的有好多时间需要打发喔,那我们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地要再活久一点?
亲爱的宝宝,应该是:人生最令我们留恋的,都是一些我们也说不清楚的事吧。
快乐是什么
看人打壁球的房间里  
亲爱的宝宝:
寓言里面说:
蚂蚁一直辛勤地储存粮食,而蝴蝶只顾伸展美丽的翅膀,尽情地飞舞。
冬天来了,蚂蚁安然度过,蝴蝶就冻死了。
宝宝,这个寓言,是在可怜蝴蝶?还是可怜蚂蚁啊?
亲爱的宝宝: 
因为你的关系,我重想了一遍我们到这个世界来的过程,我发现:没有任何线索,足以显示人生可以是快乐的。
你将以哭声通知大家你的出生。你将以哭声通知大家你饿了,有任何危害到你存在的迹象出现,比方说,摔倒、火烫到、大狗对你凶、你都会用哭声来提醒别人帮你解除危险。
笑是派不上用场的。
这样的“警报装置”会一直设定到我们死,所以我们很容易烦心、忧愁。一整天十件顺心的事,都抵不
过睡前收到一个小小的坏消息;被十个人赞美,抵不过一个路人骂你是猪。我们的快乐不持久、不坚固,相反的,我们的不快乐才是生存之道的关键。
住在山洞里的洞穴人,如果笑嘻嘻地陶醉在鸟语花香中,而不理未熄灭的灰烬冒出的黑烟,或者不理埋伏在洞口的毒蛇,那她和她的婴儿真的不容易活很久吧。
忧愁,是我们快乐的开关。而快乐呢,什么也不是。
原来,快乐是一场误会啊,是我们自己变出来的把戏啊。我们被设定是要烦心忧愁。而不是感觉快乐的喔。
宝宝,我们完全可以不信邪,你出生的时候,不大笑三声来破解一下吧。
给自以为是的人一点教训
夜间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我们如何判断一个人“自以为重要”的程度?
只要看他有多么觉得由他“率先上台致词”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知道了。
我有时必须主持一些典礼,常常会有做官的人要来上台致词。除了一定要让大官率先上台讲话这类讨厌的事之外,还有些离谱的大官,会以他的时间表为惟一的时间表。他到了就要上台,他讲完话就要别人站起来送他。我后来碰到这种人,都尽量让他在会场门口站着等个五分钟,才放他进场。这些人已经忘记,即使是马路上,也要等几个红灯的滋味了。
有一次是电视圏的颁奖典礼,又有一个大官一定要在一开始上台讲话。我跟我美丽又狡猾的美女搭挡约好,一定要当众叫他“讲短一点”,可爱又带种的美女巧妙地做到了,全场回报她热烈的掌声。
唉,大官在这种局面下,还不觉得是自讨没趣吗?我遇过最有种的,是华裔日本籍的围棋天才、九十岁的吴清源。他在欢迎会上,来了个大官,要颁荣誉状给他,他大怒,直接说不要,让那个大官很下不了台。
大官应该多受这种教训,不要一坐到个官位,不昏到以为自己智慧增长了,能指导别人过日子了。本分一点,别给自己招惹太多来不及察觉的鄙视。
需要跟这些大官要钱的,那还是好好地请他们赏光训话吧。其他的,尤其是人生重要的像婚礼丧礼这些时候,就别让大官来糟蹋吧。他们来了也不是真心的。
信仰·筷子  
8月14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被记者问:"你的人生信仰是……"
我想了一下,只好说:"没有。"
这个回答听起来很可怕吗?
应该还好吧?
我只是在想,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为什么要想一下?
那情况有点像忽然被人问:"有打火机可以借一下吗?"就浑身上下的口袋都乱掏了一阵,然后才醒悟过来:"啊,我不抽烟的。"
人生没有信仰,既不可怜,也没有可骄傲的,只是没有这个需求罢了。
8月15日 博物馆的后台
亲爱的宝宝:
我也许受金字塔的震慑,但我崇拜的是筷子。
我们这些拼命想在文明地图上留一个手指印的人啊,都再也没有办法超过发明筷子的人了。
筷子,根本就像是不经意从大自然的那一边,咕噜咕噜滚到文明这一边来的东西,你不用它的时候,它不刺眼;你真的要用它了,它却又很有个性。
筷子这么古老的东西,感觉却很现代。用筷子的人,会被唤醒对整个文化的记忆,但真正在做的,却只是吃东西这么日常的事。
写字的、做艺术的,做音乐、建筑的,所有这些用尽力气的人,充其量是留下一个张牙舞爪的或大声疾呼的印记,也许会在大剧院被演出,也许陈列在美术馆,但永远都没机会像筷子这么神闲定气地出现在餐桌上了。
浑然天成的筷子。
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摄影棚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最近读到一个两百年前的德国故事,主角史勒米尔把影子卖给恶魔,变得很有钱,但是因为没有影子,大家都排挤他躲他,让他变得越来越痛苦。还好他后来得到一双魔靴,跨一步能行七英哩,他就潇洒又孤独地一个人环游世界去了。
你大概觉得没有影子还好吧?你在你的小太空舱里面应该就是没有影子的。
很多人大概都很久不注意自己的影子了,一旦发现影子没了,应该耸耸肩膀也就算了。如果真有恶魔要收购,价钱不错的话,大家都不介意卖掉换钱吧?又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宝宝啊,我环顾一下我的四周,看见很多明星,他们很多人的影子,都已经变得很淡很淡,有的都快看不见影子了。那是因为他们越来越透明的关系。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他们渐渐失去影子、渐渐有钱,看着日渐透明的手指,渐渐怀念起有影子时的人生,渐渐开始去找那一双,跨一步就能远离永远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群的魔靴。
我们还以为我们根本不在乎影子呢。
你已经这么摇滚了喔
亲爱的宝宝:
我在跟她讨论我听到的一个说法:听说胎儿躲在里面的时候,不断听到四周有血流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奔驰过血管,又不断听到心跳的重节奏,所以其实是活在一个摇滚的世界里,以后只要听到摇滚,都像回到最初那么的快乐。
请问:真的吗?
你已经这么摇滚了喔?
车子的后座
亲爱的宝宝:
我想把摇滚乐和电视,做一个很随便的比较。摇滚乐和电视的历史差不多长,都只比半个世界长一些。
摇滚乐很有想像力,很热情,常常挑战呆子的人生观,常常愤怒,很少好笑。
电视也很有想像力,但比摇滚乐少;电视也有热情,也比摇滚乐少。电视常常好笑,很少愤怒。电视常常巩固呆子的人生观。
摇滚乐里顶尖的人,大部分都很有个性,对世界看不顺眼。电视里顶尖的人,大部份像世界的“高级顺民”。
在摇滚乐里,常听到灵魂的脚步声。在电视上很少看到灵魂的身影。
最后,摇滚乐里最棒的人一大堆早早死掉了。电视上的人常常活很久很久。
人形玩偶迷幻动物 
8月20日 玩具店里
亲爱的宝宝:
今天店老板有两个二十英寸人形玩偶让我选。一个是《七宗罪》里,拼了全力对抗宗教杀人狂的热血警探,穿旧皮夹克的布拉德·皮特的人形。另一个,是《沉默的羔羊》里聪明、博学、优雅,只是太爱吃掉别人鼻子只好给他戴上透气面罩的人魔医生,安东尼·霍普金斯的人形。
玩具店老板说,布拉德·皮特的人形比较难得,因为制造的量很少。而且,《七宗罪》这一款是所有布拉德·皮特人形里,做得最像的。
我是很喜欢英文片名直接就叫做《七》的这部《七宗罪》,阴暗、愤怒、吊书袋,巴不得用死尸编出一支芭蕾舞来。
“很抢手喔,你不要,马上会被买走了。”老板把布拉德·皮特人形装回盒子里。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选了戴面罩的二十英寸的人魔医生。啊,谁能抗拒拥有他做为“玩偶”呢。
8月21日 机场
亲爱的宝宝:
现在的你,是清醒的吗?
是谁规定除了睡觉以外,我们要尽量保持清醒的?
不能一生都很迷幻吗?
不能一生都很无尾熊吗?
于是我跟她像玩动物棋那样,推出我们各自的迷幻动物前三名。
她的第三名:海獭。我的第三名:树懒。
她的第二名:猪。我的第二名:鲸。
她的第一名:水母。我的第一名:鹦鹉螺。
不敢认账的吃 
8月23日 书桌
亲爱的宝宝:
我们吃肉,但是我们不想承认我们在吃动物的尸体。
我们想假装肉是被“耕种”出来的,是没有脸的。就算它们有脸,也跟饼干糖果一样,是一张一张很卡通的脸。我们在鸡肉罐头上画的笑眯眯的鸡、在猪肉罐头上画的笑眯眯的猪,都是为了让吃肉的人宽心。在这一方面,我们实在比狮子老虎更苛刻些。狮子老虎可没要求被吃的动物要露出愉快的表情。 
人类也不是都这么虚伪,吃尸体不敢认账,大体上,老一点的文明勇敢一点。法国菜会让雀鸟和海鱼露个脸、中东地区会把某些四脚动物的眼球郑重地当做材料烹饪,亚洲人更勇敢,常把完整的尸体,做特技式的呈现。我一直不是很懂“松鼠黄鱼”这道菜追求的境界,明明是条鱼,为什么硬要它站成松鼠的姿势?日本人更奇特,最猛的生鱼片师傅会表演他刀功的神速,把鱼肉从活鱼身上削下来。装盘装好以后,师傅还要当着食客的面,把只剩骨头的鱼放回水中,完全没肉的鱼还能晃悠悠地在水里游上一阵,不会倾斜向任何一边,展示了师傅拿捏刀法的均衡准确。相对来说,香港海鲜酒楼为了证明你指定的活鱼是现杀现煮的,当你面把拎出水的鱼“砰”一声用力击死,则杀气重多了。
美国人这方面最怯懦,吃牛不见牛头、吃鱼不见鱼头,最好都规则切成豆腐状,汤中如果浮现一对羊眼,一定弃桌而逃。
我惟一看过的美国人敢面对餐桌上的全尸,应该是纯净如瓷的白煮鸡蛋。美国人持小匙而击之,蛋壳破而后挖之吞食。 
我想他们自有道理,无非是相信“胚胎”还不算生命,看不出头脸就应该还没有灵魂这类的逻辑吧。
胚胎有灵魂吗?亲爱的宝宝,你说呢?
如果他没说谎
沙发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有一个很迷人的歌手,连着上了我两个节目。
他上完第二个节目以后,还是和平常一样,笑着打完招呼就走了。节目制作人一方面为了礼貌,一方面也对他很着迷,特别一路陪他直到把他送上车去。
制作人送他上车后,回来告诉我一句话,是那位歌手托她转告我的:
他说,他上礼拜在你另外一个节目里,回答了你大概十几个问题,其中有一题的回答,他说了谎。
我听后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我节目的来宾说谎。来宾说谎是常有的事,我们主持的是电视节目,又不是法庭。就算是法庭,也防不了说谎。
我愣了一下,是因为这还是头一次有来宾这么郑重地对我做“事后说明”。录完影当场马上做说明的很多,但事隔一星期才补上这么一句,真的从来没有过。
“有一题的答案他说谎?……”我困惑地看着我的制作人。
我工作时,每天最多可能要问出一两百个问题,这位歌手讲的是哪一题呢?
制作人看我困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他这样讲,你就知道是哪件事了。
我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一题”。
“那一题”,其实是我的主持搭档在跟他聊他感情生活时,随口问的,也只期望他随口答了就过去了。问答都很平淡,所以我没怎么记得,大概播出时也因为太平淡,根本就剪掉了。
现在他这样一提,我才发现,万一这一题他是照实回答,会有多么大的爆炸威力,以他现在走红的程度,要上多少天的报纸标题,要有多少人被牵连着追踪报道,要让多少迷恋他的人,好好的吃一惊?
“那他又何必告诉我呢?”我苦笑了一下,但心里也觉得很温暖,能够得到他的信赖。
我的制作人急了,她这么迷恋他,现在只落得一头雾水:“赶快说啊,到底是什么事?”
我微笑着看她:“你知道邮差这工作为什么很寂寞吗?因为邮差永远都不会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展示阶级的典礼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我为什么不喜欢主持典礼?
第一,我不喜欢“阶级”。
我知道阶级是逃不掉的,但我不喜欢光明正大地“展示阶级”。如果阶级是必要之恶,那我们默默承受就好了,就像黑猩猩的家长,混迹在全家黑猩猩当中那样,有事要摆平的时候再出马,没事时,就像一般黑猩猩那么自在。
而典礼呢,几乎是为了彰显阶级而存在的。典礼如果是为盲人办的,节目单就该用点字的,地点就不该选在有很多阶梯要爬的地方,参加的盲人也不必为了我们这些看得见的人,就要很麻烦地穿西装打领带。
典礼如果是为小孩子办的,就该依照小孩子的节奏进行,不要逼着小孩像大人那样,呆坐椅子上那么久。典礼如果是为妈妈们办的,就把时间拿来,让妈妈们讲话,不要恭请什么妇女界的领袖发表演讲。典礼如果是为农人办的,就请农人坐在第一排,最好的位子。
我看过这么多典礼,真的好少人会把为什么办这个典礼的原因稍稍想清楚,大家都宁愿像跳针的唱片那样,一再重复地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没感情的烂典礼。
有些学校的毕业典礼就好很多,会邀毕业的学生一起去攀爬一面岩壁,或者把几年来的学校生活,剪接成短片放映。
电影界比较符合我个性的典礼,是好几年以前我去参加过的戛纳影展的颁奖典礼。典礼虽然也是明星华服,但气氛非常的冷清淡漠。台上坐着该届评委,其中颇有些是极少长时间被人看的大导演,所以从头到尾戴着墨镜的,臭着脸的,露出疲倦不耐烦神色的都有。就算评审里夹杂着几个明星,也多半是发胖中年男子或者鸡皮鹤发的影后,这么一排人像十殿阎罗一样排在台上,已经很逗了。
接下来,就是草草宣布得奖名单,既不搞大交响乐团奏乐那套、也没人假装溢于言表的恭贺之情,加上各国人士口音混乱,西班牙颁奖人发不出中文的发音,伊朗人念不清俄国人名字,反正快点把奖颁完就好了,一个粉饰太平的表演节目也没有,整个颁奖大概四十五分钟搞定。
要庆祝大家事后自己找朋友庆祝吧,何必把五湖四海没交情的人关在一个大房间里强颜欢笑呢?也许这就是戛纳的逻辑!
但愿这么多年来,戛纳依然这么冷淡地办典礼。人生值得花时间享受的事如此之多,何苦浪费在典礼上?
路过·恋爱·月亮
电视台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以下是一问一答。
问:“你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电视上,但你为什么对于电视圏还是常常露出一副”刚好路过“调调”?
答:“咳……咳……就算对于人生,我也常有”刚好路过“的感觉啊。”
亲爱的宝宝:
他跟我说:她不想再谈恋爱了,她觉得谈恋爱麻烦死了。他只想找一个人,好好厮守在一起,一直过下去。
咦?像她这么美好的女生,不是应该很享受谈恋爱的吗?不是应该觉得谈恋爱很有趣的吗?
要不然,难道是丑怪的女人,反而比较适合谈恋爱吗?
总得有人喜欢谈恋爱吧?
亲爱的宝宝:
无用,迷人,稀有,怎么看都看不厌。
“应该原本是哪个人忘在哪个抽屉里的一颗宝石吧。”我常常这样想,我也很爱猜测,那个人胡手把这颗宝石挂出来的时候,是没有预料到,这颗无用的宝石,会带出我们这么多对自己的疼惜,会支撑我们度过这么多本来没有办法度过的夜晚。
我给那个女生发短信
拍照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一天下午收到我的短信。我在短信里,对她整个人做了个简单但充满善意的结论。
她显然有点意外,因为我们其实常见面的,没事忽然下起结论来,未免太严重。
我告诉她,因为我正在录我读书节目的最后一集,心中充满了“就此结束”的感觉,再加上一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醒悟,但这些我都不想让看电视的观众察觉。毕竟只是个冷门的读书节目,人家偶尔看两眼多半不看,不用没来由地搞得气氛浓重。所以,就把这个心情转移到她头上去了。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嘴变这么甜了呢,还是很谢谢你啊,让我高兴死了。”她回了短信。
在电视上介绍读书,永远都有白费力气的感觉。重度依赖电视的人和重度依赖书的人,对人生怀抱的期望是不同的。读书自由、私密、自说自话、自苦自乐;而电视要求热闹、直接、一切公开,两个经验很难叠在一起。我对我的读书节目,常常像面对一个不讨喜的孩子,这孩子很别扭,但你知道不全是他的错。
当这个孩子说要离你而去时,你知道他不是修成正果,而是要搞更严重的自闭去了。你也知道那应该会更适合这孩子,但你也知道,他跟这个世界打照面的机会更少了。
录制最后一集,好像是目送他的背影,看他背着小包袱,往森林里走去。
我当然会感伤,但更多的,我当时没有察觉的心情,应该是羡慕吧。
我羡慕他。
我跟这个世界打太多照面了。
简单的快乐  
9月2日 咖啡店 
親愛的寶寶:
等你變成小朋友以後,你會發現很多公園和遊樂場裡的大型玩具,是讓小朋友好好旋轉個夠,來製造快樂的。
就算不靠玩具,小朋友自己原地旋轉,或者被大人抱起來旋轉,也會很開心。
奇怪的是,長大以後,我們就不太旋轉了。熱戀的情人重逢時,也許會抱著轉一兩圈,有些宗教的信徒會持續轉圈來追求天人合一的感覺,大概就這樣,我們不旋轉了。
我們所在的地球是一直在旋轉的,但我們不旋轉了。
我們很輕易就拋棄了這麼簡單就讓我們快樂的事。
所以我想講一個,很會旋轉的人的事給你聽。
有一年,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大群年輕人,因為太喜歡旋轉的自由感覺,不停地旋轉,就被大人抓起來了。當中有一個女生逃走,逃到更遠的地方去。大家很關心她到底在哪裡。過了好久,她才想辦法讓大家知道,她很好,沒有被抓走。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也很期待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後來就再也不旋轉,變成了一個一般人。
大家慢慢也就忘記這個女生了。大家長大以後都不旋轉了,沒有道理要她一個人繼續旋轉。
但是,我有一個朋友,沒有忘記這件事情,只是她記得這事的方法很特別:
每隔幾年,我這個朋友就上台表演一支舞,這支舞說簡單,很簡單,就是一個人在原
地不停地旋轉。
這支舞當然也很難,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我的朋友旋轉得這麼久、又這麼美麗。
親愛的寶寶,我也已經很久不旋轉了,我也已經早就忘記那個逃出來的女生的臉和名字了。但我這個不斷旋轉的朋友,卻用這麼簡單的舞,一遍又一遍在我們心裡重播這件事。
舞蹈有什麼用呢?跳舞跳得像一隻天鵝,或者像一隻孔雀,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朋友的舞這麼單調,只是不斷旋轉而已,記得這麼多年來,我們再也沒有旋轉過一次。
結果,我們就都落淚了。
钥匙·笨蛋
台湾后城市角落
亲爱的宝宝:
会有钥匙,是因为我们发明了锁。
会有锁,是因为我们以为有人要偷我们的东西。
所以,我们每次拿出钥匙,准备要开锁的时候,应该都有有点悬疑的感觉吧?
“抽屉里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被动过了?”
“会不会一开门,家里的东西都被搬光了?”
“说不定保险箱里的钻石已经被偷换成塑胶了呢?”
等到用钥匙开了锁以后,发现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这时候,当然会松一口气,只是,经历了几千次几万次以后,我们恐怕也不免扫兴地慢慢领悟到:“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想要偷偷打开我的锁啊。”
我们回忆起这一生几千次几万次慎重地掏出钥匙开锁,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我们望着精巧的、复杂的、有时候甚至是美丽的钥匙,耳中隐约听到了人生原来是如此徒劳无功的轻声讪笑。
亲爱的宝宝
大部分人使用它。
小部分人凝视它。
更小部分人凝视它,然后把脸转开。
亲爱的宝宝:
世上到处都有笨蛋。银行有笨蛋、学校有笨蛋、动物园里有笨蛋、马路的转角也有笨蛋、
但这些笨蛋的杀伤力有限,不像我工作上会接触到的那些很会唱歌、很漂亮、漂亮得要死、很会逗人开心、很会演戏、很会说话的人。
这些人里面,也常有笨蛋,很愚笨地活、很愚笨地处理钱、很笨的恋爱、很笨地面对别人的尊严、很笨地面对死。
愚笨并不一定该被责怪,何况,我们每个人在某方面都是愚笨的。
只是偏偏这些笨蛋身不由已的占据了报道的重要比例,像一个本来只是感冒患者的渺小的人,被装上了十台扩散器一样。
于是他的愚笨就感染了很多人。
他的愚笨不能怪他,他的感染力不能怪他,但他就是让很多人一起变笨了。
寶寶,你要去聽現場演唱會
9月5日  好朋友的大房子裡
親愛的寶寶:
現場演唱會。
八個朋友,圍著大房子裡的大木頭桌,吃完肋排以後,開始說每個人去過的現場演唱會。
沒有人夠老得趕上披頭四,但有人竟然聽過鮑勃&迪倫的現場,大家讚嘆了一下。另外幾個人講起自己哭得最兇的演唱會,都不是很有名的。妮塔說起她在紐約一個荒廢劇院裡聽的那場演唱,令她有感覺的不是主角,而是半途以神秘嘉賓身份現身的、當時一個剛從牢裡放出來、因為遺傳白化症,而披著滿頭白髮的年輕女歌手。
芮塔則說起一個喜歡在整場演唱會上單腳站立、瘋狂吹笛的吹笛手。
“他們都只有名那幾年,後來就沒什麼人知道了,有名大概也不是太吸引他們的事吧。”
我參加過的演唱會,全場最多人的大概六萬人、最少的大概八十人。每次我都好感動、好高興。我喜歡看幾萬個人把手上噴火花的火花棒一個接一個地散布到全場都是。我喜歡在場裡擠滿快讓人窒息的熱情的時候,抽空抬頭看天上的星星。我也喜歡在小酒館裡看有的人醉著有的人吻著,聽著自己也醉了的滿頭白髮的歌手,在唱我怎麼聽都還是會流眼淚的歌。
寶寶,我為什麼一直對電視很有戒心,是因為電視老是讓你以為,你聽過那首歌了,但其實你沒聽過;老是讓你以為你看過那個人了,但其實你沒看過;老是讓你以為你知道災難與死亡了,但其實你不知道。
我每次在現場感動得要命的事,後來再透過電視看到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出來是同一件事情。電視好像漁網,把有生命的都攔截在網子的那一邊,可這一邊流出來的,都只是水而已。
親愛的寶寶,將來如果有你喜歡的歌手,你要想辦法去聽他們的現場演唱會,去跟其他和你一樣喜歡他的人在一起。你不知道那個歌手會有名多久,你也不
知道他會願意活多久。你只能趁他還在的時候,讓他變成你回憶的一部分。
有些人的生命沒有風景,是因為他只在別人造好的、最方便的水管裡流過來
流過去。你不要理那些水管,你要真的流經一個又一個風景,你才會是一條河。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据说是为了儿童而写的故事,但常常残酷到像我这样的大人吓一跳的地步。
我连三只小猪盖房子抵挡肺活力很大的大野狼这个童话,都忍不住觉得三只小猪活得真辛苦,也不喜欢野狼欺负盖不起坚固房屋的小猪。
“根本就是穷小猪的一场噩梦嘛!”我实在不觉得讲这个故事给小孩听,而且绘声绘影到小孩子听得呵呵笑,是多让人舒服的事。
以上,宝宝,是我想太多了。
将来你身边的大人,会讲一堆像这样没心肝的童话来帮衬你长大,你听的时候不会想这么多,你会像食量很大的小猫头鹰那样,来者不拒地吞下一个又一个沾带着人生血腥气味的故事,笑嘻嘻地听,笑嘻嘻地变成大人。然后,偶尔体会到:写这些故事的人,恐怕有被人生折磨到。
我最喜欢的一个童话:错,不是安徒生的《人鱼公主》;错,不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我始终最喜欢的一个童话,是《斑衣吹笛人》。
800年前的德国小城,出现鼠患,全城束手无策,只好打算弃城逃走。这时,出现了斑衣吹笛人。
他服装的花色古怪,腰上插着笛子,他说他能清除老鼠,但要收一笔酬劳。小城的居民说,只要能赶走老鼠,付他50倍的酬劳都行。
斑衣吹笛人拿出笛子,吹起轻柔曲调,所有老鼠纷纷从沟里房里柜下床底跑出来,跟在吹笛人后面。
吹笛人走到河边,继续吹着笛子,老鼠一批接着一批跳逃河里,全部被河水冲走了。
居民高兴得要命,但吹笛人索取酬劳的时候,居民却说没钱可付。
吹笛人默默离开小城。当天晚上,月亮高挂天空,家家安睡,到了半夜,小城的空间忽然响起了清澈的笛声。笛声飘动着,每一家的小孩都从家里跑到路上,跟在斑衣吹笛人身后。
他一边吹着笛,一边往山
上走去,所有小孩都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月光渐渐被云挡住,吹笛人和小孩越走越远,最后全部消失在山里面。
一城,只有一个拄拐杖的小孩,因为走路速度慢追不上队伍,最后一个人哭着回到城里,告诉大家发生的事情。
亲爱的宝宝,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亲爱的宝宝,我为什么隐约地觉得,那些被笛声带走的小孩,才是幸福的?
荒谬的比赛
沙发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不喜欢主持典礼的第二个原因。
是因为比赛。
我不赞成比赛,我认为比赛是人类让自己不快乐的是早发明之一。
大自然当然也有比赛,跑得最慢的羚羊会被豹吃掉,长的最矮的树会得不到阳光,但这些是生存的法则,不像人类那么变态地计较谁比谁跑得快零点一秒,谁比谁考试多得了一分两分。
更不用提电影要跟电影比赛,小说也要跟小说比赛,有钱人要在有钱排行榜上比赛,美丽的人要在美人榜上比赛,这么多人认真地看待这些荒谬的比赛,也太傻气了吧。
草莓和玫瑰花谁比较红?云朵和月亮谁比较白?什么呆子会对这样的比赛有兴趣呢?
宝宝,在你长大的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加入一堆莫名其妙的比赛,你会被培养出胜负心,会一不小心就用成功和失败去区分别人。
这一点也没关系,我也仍然是有胜负心的人。只是,如果胜负之类的事情,开始让你不快乐了,开始让你怀疑存在的必要性,或者,开始让别人不快乐和起怀疑了。那时,再听见警铃的声音就很够了。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所有那些为了考试考前三名、为了夺这个那个比赛的冠军所花费的汗水和泪水,恐怕浇灌不出一朵花啊。
学校的操场边
亲爱的宝宝:
我拍了一个广告,广告里,我问大家:“长得好看,和头脑很好,只能选一样,你要选哪一样?”
记者就也拿这个问题来问我。
问:“你要选哪一样呢?”
我:“当然选长得好看啊。”
问:“为什么?”
我:“因为长的不好看,自己大概很快就知道了。”
问:“那头脑不好没关系吗?”
我:“头脑不够好的话,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头脑不好喔。”
亲爱的宝宝:
所有别的方法说不清楚的事。
或者,所有不应该被说清楚的事。
亲爱的宝宝:
我有时会听见,
里面的螺丝,
慢慢松掉的声音。
我和她的另一面
亲爱的宝宝:
我拜托记者给了我一张,我和她的照片。&
我和她拍了无数的照片。每次记者到我们的摄影棚,要求我们合拍照片时,我都会愣一下:“咦?上次不是拍过了吗?”
我老是觉得记者按快门的数量都要远远超过他们的需要,根本用不完。每次被闪光灯闪到发昏的时候,心里都想:“这次拍的总够你用一年的了。”这当然是活老百姓的想法,记者又不是怕物资缺乏、先买好几箱卫生纸放在家里慢慢用。记者的工作就是此时此刻记下可报道的事情,哪怕你老是穿一样的衣服,摆一样的姿势,他们也是要拍。
这样想来,拍明星的记者应该比拍政治人物的记者多点乐趣吧。政治人物常常就算的了衣服、也没人看得出来,又老是做同样的动作,挥手、剪彩、抱抱别人的小孩,所幸有时候会偶尔打个瞌睡,已经算很精彩的了。
明星大都漂亮,不漂亮也多少会做怪,拍起来好玩多了。
已经拍太多了,为什么还会特别去和记者要一张我和她的照片?
因为我们两个人都不记得拍了这张相片,当时主持完一个有点麻烦的典礼,两个人赶快换了松松垮垮的衣服去吃东西,又很二百五的互相敬着酒。她脸红扑扑的、眯着眼,我脸上还留着造型师用海绵替我做出来的一点点胡茬子,我们两个就活像鸦片铺里的哥儿们,脸贴脸地拍下了这张惺松的照片。
我有一个会高低摆动的照片夹子,可以夹好几张照片。我和记者要来这张照片之后,就把它也夹了上去。
其他那些照片里的我们也很好,只是常常太有精神了,看不出我们两个好逸恶劳的那一面。
那些答不清的问题  
亲爱的宝宝:
我人生的这段时间,花很多时间做电视节目,其中有一个一对一的访问节目,每次会不间断地问对方问题,从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不等。
当中有些问题,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拿来问跟我最亲近的人,我甚至不会拿来问自己。就算问了,也不太答得出来吧。
“你后悔做了那个决定吗?”
“你从几岁知道自己不好看(或很好看)”
“你不在以后,希望将来的人怎样记得你?”
有时候也会问问很有钱的人:
“你到底要赚到多少钱才觉得够?”
这些问题,很少会拿去问爷爷妈妈伴侣好友,不一定是不想问,多半是怕问了以后,不确定要怎么面对那个被问出来的答案。正常人可不像我这种受雇的杀手,可以尽情地开枪发射,开完枪就闪。
所以我访问好友的时候,反而常常表现的不好,我会不由自主的辟开他的痛处,协助防守他的秘密、也不太能一针戳穿他的假。原因不是这么简单:我们在人生里还要相处下去。
当初除此之外,我这样的杀手也常吃憋,只要来者武功高强,身手比我敏捷,我就会看起来像个笨蛋。
记者常常问我,我访问过的千百人里面,最让我难忘的这类问题。
他们总以为,我会讲出什么光芒万丈的哲王之语,但其实我脑中浮现的通常是不值钱的屁话。
我问电影导演李安:”你拍完《卧虎藏龙》以后拍《绿巨人》,你有故意把武侠片的元素带进科幻片吧?
“我没有啊”李安回答。
“那为什么绿巨人浩克会轻功?”
“那不是轻功,那是跳得高。”
李安一贯微笑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笑着看他。
诸如此类的时刻。
亲爱的宝宝:
不是依赖出色的交通工具,而是依赖出色的旅行态度。
很多古时候的人,只是靠着脚走、靠船、靠骑驴子、坐牛车、去的也不是什么天涯海角,可是他们在施行中得到丰富的感受,而且,对世界有更多赞赏种喜爱。
他们的旅行没有娱乐节目,也没有什么逛街采购,没有导游照顾你,没有拍照录影留念。
他们只留下一些文字,让我们相信他们真的好好闻过树叶、听过鸟叫、好好看过映在大河里的月亮。
我旅行回来以后,有时候会不记得那个地方的月亮和气味,反而会记得一顿令人失望的晚餐,一样错过了没买到东西。
好差劲的旅行者啊。
我明明就是很喜欢这个世界的。
矛盾·固执
记者会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访问过的千百人里,有谁说了哪一句话,对我很有启发的?
不是诺贝尔奖得主,也不是政府领导人,而是曾经以她的身体迷倒过很多人的日本女星饭岛爱。
我翻着饭岛爱的书,问她:“你这么恨你爸爸,但你又这么想再见到他,这不是很矛盾吗?”
“老师啊,”饭岛爱笑着用敬语称呼我:“人生本来就是由矛盾组成的啊。”
她真是简单明了,我也就恍然大悟。
路边咖啡店
亲爱的宝宝:
宗教都很固执。
诺智教派,基督教最早期分裂出来的教派之一。这个教派的人觉得世界很烂、很邪恶,一定是很烂很邪恶的创造者造出来的。
他们太讨厌这个世界了,当然就很不愿意生小孩出来继续受苦,所以这个教派的人就一直多不起来。
他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也算是一种相安无事吧。
亲爱的宝宝:
我是大量使用字的人,但好笑的事,我仍然老是本能地驯服于字的力量。
我常常经过一家店,这家店是卖鱼的,店的招牌上写着店的名字:“尼罗河”。
我就忍不住每次都痴呆地揣想着店里的鱼全是尼罗河来的,然后进一步想像着尼罗河的鱼都长什么样子。
天知道,那家店里的鱼无非就是说哪个批发中心批来的,和尼罗河总还隔着三五万条河吧!
我还会在店里为某人选卡片。看到一张卡片上印了九只螃蟹,只有一只在抽烟,底下印了行字:“你是最特别的……”
这样我也会相信,脑中也真的乖乖浮现“某人确实很特别”的念头。真是的,在看到这张卡片之前,我从来不曾觉得这个某人有什么特别的呢!
我用字用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受制于文字呢?
如果是很会用符咒的巫师,一看到其他巫师写的符咒,一定一眼就看穿上面附了多少法力。没有法力的,动手撕掉就是,管它上面写了什么。
我却像个初认识字的土人,随便用一个店招牌也唬得住我,大量印刷印出来的卡片也能说服我。
宝宝啊,你认识字以后,要以我这个愚人为戒。
我恐怕会继续这么相信字。
9月24日 去野外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当有人在我面前展开地图的时候,你知道吗?我总是在挂念那些没有被地图画到的地方。  
亲爱的宝宝:
除了某些狗主人坚持他家的狗会笑之外,在所有动物里面,笑似乎是人所专擅的绝技。
狂笑的章鱼、或者冷笑的兔子,都没有见过。
这不免让我起疑:笑容,该不会又是一个我们因过于向往而造成的误会吧。
皱纹和斑点
亲爱的宝宝:
皱纹和斑点。
女人用尽全力对付的东西。
为什么要这么恶作剧呢?不能爽爽快快让人到了年纪就死掉。何必慢吞吞地拿这些皱纹、斑、白头发吓唬人啊?对谁有好处呢?
这件事,我最后相信了生物学家、基因学派的解释:
“为了避免搞不清楚状况的雄性,把力气浪费在已经不能再生殖的雌性身上,所以要明确地把这些‘过剩’的雌性给标示出来,让雄性一眼看去就知道状况,赶紧转向去找没皱纹又没斑点的目标,才能有效率地繁殖后代。”
这话是有道理,所以我信了。
只是谁可以去跟“上面”说一声吗?说我们大部分时候已经不是为了繁殖而爱。我们有各式各样的爱,并不需要多事的皱纹斑点来警告我们。我们爱那个人的心、灵魂、才华、个性。我们爱的,不是那个人的繁殖能力。
这样,皱纹、斑点和白头发,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就让人美丽直到该死的那天,如何?
节日·小鱼
电视台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不喜欢节日。
我不喜欢别人规定我哪一天应该开心,又规定我那一天应该特别想念哪些人。
亲爱的宝宝:
有一部很好看的卡通电影,讲一条海里的小鱼,被人抓回去养在鱼缸里,小鱼好想念爸爸,爸爸也好想念小鱼,父子两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又在大海里团聚。
这部电影拍的太感人了,看过电影的小孩都要求在家里养一条同样的小鱼。
结果,当然就是千万条这种小鱼被迫离开大海,和它们的爸爸分开了啊。
还能有比这更蠢的事吗?
明星·小孩
亲爱的宝宝: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小孩”了。
做小孩的乐趣之一,是可以犯错。做小孩的悲惨之一,是犯错会被处罚。
电视上又有一个明星做错事被逮到的消息。
明星啊,就是一直被宠着的一群小孩。做的全是小孩做的事,唱歌、跳舞、打打闹闹、说笑话、扮家家酒、演警察捉小偷、演新郎新娘、穿得漂漂亮亮同去玩、永远要吸引大人的注意、永远要让大人觉得人生撑下去是值得的、觉得还没到手的东西都值得伸手去抓抓看。
大人用很多很多钱、很多尖叫和赞美、宠溺这些小孩,小孩努力地逗大人开心,但也常常闹脾气、要糖吃、闹完脾气,又怕大人不再喜爱他们。
“永远长不大”是明星存在的意义,也是明星存在的方式。如果有明星愿意依照真实世界的法则、长大、负起责任、操心生活、终于变得鸡皮鹤发,那当然令人有点安慰,但恐怕更多的人会觉得残忍和扫兴吧。
明星犯的错,都是孩子气的错,说谎、打架、喝醉、乱搞、花离谱的钱买没用的东西,不顾做人的道理、闹个天翻地覆。
在这个很多事都熟到快发臭的世界,真的有人要明星也守规矩、变成熟吗?
还是,继续宠溺明星,让他们镇守在保持幼稚边界上?
“今天就不麻烦大师了”
亲爱的宝宝:
大人会做一件事情,叫做算命。
大人不但算自己的命,也算伴侣的命、小孩的命、合作伙伴的命、无非是希望自己的人生别出太多意外的状况。
我也被带去算过几次命,每次带我去的,都是电影界的大老板。
拍电影的老板大概常常碰到明星向他们诉苦,诉苦的内容一定五花八门,缺钱、病痛、爱情出了问题、加上电影卖不卖钱,又是如此神秘难料的事。所以电影大亨没事就把某位有名声的算命者请来住一阵,号召旗下有烦恼的众人一起去把命给算一算。
我每次碰上这种算命大队,都是刚好去人家家做客,就被一起携带了去。其中去的一次,算命者被供养在大饭店的豪华大房里。我走到大房的客厅,看见整个客厅只有有落地窗的,窗前就排了一排的观音像,大部分脸朝内、少数几尊脸朝外。我问大老板的太太为什么,她说脸朝外观音像,是已经被“开了光”的,我想大概就是
“开关已经被打开”的意思。她说开了光的神像已经开始“发动”了,所以脸要一直朝着窗外的太阳。(听起来实在有点像靠太阳能发电的样子。)
算命者接连回答了几个明星的问题,他用的方式非常多,只用目测,就叮咛那明星要小心电插头。有时冥想一番,就坚持某明星家里的神像没有依照“官阶”摆放,把3颗星的神和到4颗星的神上面去了。他有时又只用手,在另一个明星腰部隔空抓来抓去,抓出一些像烂肥皂似的渣渣在手上。
这些明星被解答之后,各自请了一尊观音像,由算命者替他们“把开关打开”。
算命者看我从都到尾都没有问,就问我有何烦恼,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说只是陪大家一起过来看看。
他说:“难道你没有烦恼吗?”
我说烦恼当然有,但今天就不麻烦大师了。
他微微一笑,叫我把名字写给他看,我照做了,他看了一眼,说“你这辈子,都要离水越近越好。”
我说好的。
他又说:“离你近的那个水,要越大越好。”
我说:“是指海吗?”
他说:“有海最好,无海就要近大江大河。”
我说好的。
宝宝啊,我想我这辈子是住不了沙漠了。
弹弓·电视人·遥控器
亲爱的宝宝:
去了一个北方的城市,收到一些好心的人送的礼物,其中有一个神秘的小铁盒,不太容易打开,打开以后,发现是一个弹弓。
林头的弹弓,被画成鱼的样子,像哪个部落的巫师要让我在面临灾难时动用的,附有精灵的法宝。
我拿起弹弓,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该瞄准什么。
我怎么想不起来,从几岁以后,我狩猎的本能就悄悄消失了啊?
亲爱的宝宝:
我们这些出现在电视上的人啊,到底是因为很相信自己讲的那些话,才有种嘴馋到电视上面去讲,还是……
还是,我们其实不怎么敢相信自己讲的那些话,所以才跑到电视上去大声嚷嚷,希望有一些好心人听到了以后,会给我们加个油,对我们说:“你这样讲很有道理喔,就照这样活吧。”
记者会之前
亲爱的宝宝:
如同曾经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各种靠电池来发动的小设备,遥控器,有一天会成为好过时的东西,过时到日后看见的人,会油然而生羞耻的感觉。
至于目前的遥控器,在我看来,确实太沉默了。
遥控器,明确知道我们每天感到寂寞的时数,明确知道我们寂寞时,会向哪个影像或哪个声音默默的呼救支援。
遥控器明确知道,除了我们身边的伴侣之外,我们真正贪恋的,是哪一种美色。如果遥控器也记录我们看电视时的反应,它也就会知道我们私下见不得人的小愤怒,我们的斤斤计较,我们连自己都会诧异的恶毒。
我们这一代在电视前面长大的人,当我们下葬的时候,应该把掌握太多秘密的遥控器,当陪葬品放进去。
亲爱的宝宝:
神话里的神仙,最感动我们的,都是因为他们像人。至于他们像神仙的哪部分,我们弄不懂,很难有感觉。
情况大概有点像蚂蚁偶尔听到我们在烦恼物理考试的考题、或者股票赌钱的事。听不懂,没感觉。
我念书时,有一门课要读圣经,我读到旧约里的耶和华做的事,觉得他的心情总是很不好,对人类生气时,气到用长痔疮来处罚人。跟人说话时,必段把一整棵树烧起来,话还说的不太清楚。
我只能卑微的地猜想,他不是很喜欢他做出来的世界。他肯定有烦恼,但他已经是至高的存在了,他有烦恼,跟谁商量?
中国道教的神,跟中国人一样,喜欢讲人情世故,王母生日的时候,请大吃喝酒吃桃子。玉帝贬下凡间的罪犯,观音会偷偷的接济一下。中国人又喜欢拉关系,事情闹太大的时候,忍不住把佛教的佛也请进来,佛被扯到越来越亲切,最后落得如来佛要让孙悟空在手掌心撤尿,还要大笔三声把手掌伸出来说,还是自己最历害。
希腊的神又火爆些,话一说僵了,就卷起袖子开打。大天神宙斯又喜欢拈花惹草、天后希拉又喜欢吃醋抓奸,这个为爱变野猪、那个为爱变植物,忙到不行,但总是有来有往,有商有量,很热闹。
耶和华那边气氛森严多
,他要跟谁来往呢?有跟跟谁商量呢?惟一的儿子又被送到人间去,从基层做起,吃尽苦头。比较不寂寞的是弥尔顿安排了大天使背着他,两边有仗可以打,不然,他的生命,要依据什么来测量?
信仰神的人,不管信仰的是哪个神,总不免偶尔探问一下,我们此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被问烦了的他,把双手一摊,说:“那你倒是看看,我这边有又有什么乐子呢?”我们应该会心甘情愿的噤声了吧。
亲爱的宝宝啊,我的人生很短,见识很有限,我努力读过一些严肃的书,看过的严肃的电影,人用过很大的力气,和他们信仰的神,追究这些事情的答案。
我真的越来越常偷偷想着:如果跳过这些呢?如果像穴居人一要,不能依赖他、或她、或它呢?如果不花这么多力气,追他们要答案呢?会不会比较简单明了啊?“
有了这么多神可以选,结果,我们变得比较善良了吗?
亲爱的宝宝:
有这么多人,为了看电影,而不得不与陌生的彼此,紧紧把身体靠在一起,默默的坐在黑暗中。
每次心中浮现这个景象,就只想把眼睛转开,不要面对。
看电影的辛酸,很少有人揭穿。
在电影的放映史上,有过这么一群笨蛋,千辛万苦的发明了白天在室外放映电影的方法,
因为他们坚持,很多人一起坐在黑暗中看电影,是不道德的事。
他们根本搞不清楚,走进电影院去的人,有多少人是为了那个电影。
然后有多少人是为了那个黑暗?
有多少人,是为了那个黑暗?
因为黑暗的庇护,看电影的人,
平常不敢放肆大笑的,放肆大笑了。
平常不敢放肆大哭的,放肆大哭了。
在人生里假装矜持的
假装有品味的 假装勇敢的
假装男人气女人气的,
俱都仰赖着黑暗的庇护,得到了两小时的假释。
不像在明亮的饭桌上吃晚饭时,
电视新闻一但播出了饥民在排队,就必须露出不忍心的表情;
一但播出了残暴的镇压,又必须露出谴责的神色;
连吃一顿饭,都不能很漠然的像有四个胃的牛那样静静吃完,
一切都只是为了同饭桌的亲爱家人,在明亮的灯光底下,会看见自己的脸哪。
然而,以这样的角度来看待电影院的黑暗,毕竟只能看见那个黑暗的表层罢了。
电影院的黑暗,庇护的不仅仅是我们道德上的羞耻。
电影院的黑暗,庇护的是我们人生的羞耻:我们的寂寞。
10月19日  客廳角落  
親愛的寶寶:
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大部分在財務上是負債的。
你如果只會花用那些你已經賺到手的錢,你就不可能太有錢。那些太有錢的,花的都是還沒賺到手的錢。
第一筆還沒拿到手的錢,已經拿走用來賺第二筆錢了。每一筆錢都這樣子花掉,一輩子都這樣,所以一輩子都負債,變成富有的負債人。
有一次,一個專門採訪有錢人的記者,實在是被一艘私人游艇的豪華嚇倒了,他忍不住問了游艇的主人:“供養這麼一艘游艇,到底得要多少錢?”
“我不知道。”那個有錢人回答:“有錢的人,永遠不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需要多少錢才夠?你如果想起這個問題,只表示你還不夠有錢。”
真正巨大的財富,是靠著花錢建立的,不是靠著存錢建立的。
存錢,只能買房子而已。
负债的人  
客厅角落 
亲爱的宝宝:
这个世界上最有光芒的人,大部份是对人间负债的。
人间种种被视为珍贵的文明,义理,朋友之情,爱情,往往这些家伙大手大脚地抓来,然后乱嚼一通,吐得一地残渣。
负不负债?负多少债?这些家伙想都没想过。恐怕根本就没有想过。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负债”这个说法吧。
然而,人间之所以成为值得活下去的人间,这些家伙是很重要的原因。
他们中有发现物理定律的,有创设跋扈宗教的,有开发迷幻药的,有写出交响乐的,有让人认识宇宙的,有让人认识地狱的。
跟这些家伙在人间檫肩而过的,通常被他们负债,负得满身伤痕,一块钱不剩的,也都不算稀奇。
最有钱的,或是最有光芒的,最有才华的,最有姿色的,这一整批一整批的贵族,他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从来就不是谁欠多少,然后还有多少的状况。
他们就是一直欠,一直欠这个世界。然后奇怪的是,最后这个世界总能够从他们身上得到点什么。
人生,是没有账本的
10月22日 客厅角落
亲爱的宝宝:
不要把活着的时候,都拿来还债。
也不要等着别人来还债。
所谓的“付出”,常常只是我们实现自己梦想的方式。也许在实现的过程中,别人因此而受益,但这不表示别人就欠了我们的。
同样的,我们如果受了益,也不表示我们就欠了别人的。
好好养育小孩,或者好好教学生,也都是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人生,所作的选择。
既然不能被说成是投资,也就不必有等着回收的心态。
凡是怀着“我在付出”的心情,或者怀着“我在还债”的心情,在这世界上生活下去的人,无疑都会不时兴起莫名其妙的感叹:“到底乐趣在哪里?”
没有活着的乐趣。
因为“欠债 还债”的关系,本来就是最乏味的关系,不是在两个箭头的这一边,就是在另一边,不然就是在中间,确实是一个很无聊的封闭路线,即使是从食道到直肠的路线,比起来也曲折有趣得多了。
只有活着但不知要干什么好的人,才会仿佛不会游泳的人抓住救生圈那样,把“我欠谁,谁欠我”当做是人生的理由吧。
你碰到那些常常困惑又生气的,就是这批“人生的记账员”了,他们当然会困惑会生气的,因为,人生的账,是没办法记的。
人生,是没有账本的。
鄙俗的宣传·单纯的向往
10月23日是
路边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在我们工作的圈子里,谁和谁恋爱了,是最受欢迎的一种新闻。
有一些还没出名,也还没发展出特色的人,可以因为跟谁传出恋爱的消息,而比较快被大家记住名字和脸孔。
所以也就会有不少人假装恋爱,好争取被报道的机会。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制作人或经纪人,为了宣传唱片、电影或连续剧,也会先放出风声,让记者捕风捉影。
也许你会想,记者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老是中计,只听见一点风声,就乖乖报道,白白替别人宣传?
记者当然不是笨蛋,实在是恋爱的新闻很讨好,反正又不会伤害谁。而且,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人生嘛,谁会和谁谈恋爱,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以前不太喜欢这种宣传手法,觉得太廉价。可是现在我想法改了。
我发现大家并不是对所有名人谈恋爱的事都感兴趣。
比方说,大家对做生意的人的爱情就不是很感兴趣,除非当事人刚好长的很好看。大家对做政治的人的爱情也不感兴趣,除非当事人刚好长的很好看。或者,除非这些人的恋爱是“丑闻”。
说穿了,随便闹恋爱新闻,也能受注意,是明星才有的特权,不是随便哪种名人都玩的动的。
为什么啊?跟大家的生活根本没有实际关系的,这个明星和那个明星恋爱了的事,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吸引人?
难道,仍然是那个我们从小就相信的,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向往吗?
原来我们是这么固执,硬要把美丽和爱情绑在一起,像我们小时候翻看的,一本又一本画满美丽插图的爱情童话那样,我们其实仍然偏好孩子气的爱情,不要掺杂钱财、地位,这些大人才考虑的事,我们只想祝福花朵般的美丽恋情。
真的吗?宝宝,这么鄙俗的宣传手法的背后,支撑着的是这么单纯的向往啊!
我几乎要感到惆怅了。
10月24日 床上
親愛的寶寶:
很多人算一算以後,驚嘆我們一輩子大概有二十幾年到三十幾年的時間在睡覺。我不是很驚嘆這件事,睡覺本來就應該在生命中佔一大塊。我比較驚嘆的是工作佔了我們一生的多少年。
不但佔去比睡覺更大的一塊,而且,幾乎還決定了我們人生的很多事:我們日子可以過多舒適,我們被人稱呼的頭銜,我們必須每天相處的一群人,我們必須聽命的人,我們日復一日的得意和失意,以及,說來還真過分,我們的自尊。
睡覺才沒這麼多花樣,我們睡覺的姿勢不會印在名片上、我們才不必為了睡覺就要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每天關在同一個房子裏、我們睡覺不用打卡、不睡覺不用請假、我們沒聽說過有誰睡覺結果把自尊也睡沒了。
工作佔的比重,比睡覺嚇人太多了。
世界上有這麼多人要工作,但聽起來會讓人嚮往的工作有幾種啊?
睡覺多麼簡潔、多麼一視同仁;而工作多麼瑣碎、多麼歧視。
親愛的寶寶,我知道不是只有人要工作,有些螞蟻甲蟲也都一輩子忙得不行。但我很介意的,是工作變成了人生的最大一幕戲,在這幕戲之前的,都是為了這一幕作準備;在這幕戲之後的,都是這一幕殘餘的尾聲。
不必搞成這樣吧。
我覺得學習是人生最有趣的事之一,學校就該是最享受學習的地方。結果呢,學校常常淪落到師生一起憂慮學生畢業以後“有沒有前途”的地方。
大人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有前途,必須用力賺很多錢、給孩子他們想像中最有用的教育。小孩以此衡量父母夠不夠盡力、父母以此衡量小孩夠不夠用心,工作的巨大影子,就這樣橫亙在我們人生的上空。
寶寶啊,這不對勁,應該改變。
如何讲故事
亲爱的宝宝:
有人找我去念一个故事,给一群眼睛看不见的小孩听。
我本来以为随手就能找到一个故事,反正我读过很多故事我都很喜欢。可是,结果我翻了十几本书,都还是找不到适合的故事,因为我想找的故事,是整个故事里都没有用到“看见”这个词。都没有描述云的形状、树叶的颜色、没有描述城堡的高度、宝石的闪亮、没有描述主角的美丽、没有描述陌生人的眼神。
一直到出发前往会场前一刻,我才总算勉强选了一个古老的神话里,天神为了人类背叛了祖父的故事。这个故事本来很有力量的,但我讲得很不精彩,因为我删去了所有要靠眼睛才能看到的东西,结果故事被我讲得干干的,而且,我还是免不了讲了两次“看到”,一次是天神“看到”人类被洪水淹得多悲惨、一次是乌龟和老鼠一起“看到”天神不快乐的样子。
另外一个受邀去讲故事的作家,讲得比我精彩多了,他一点都没有故意避开“看见”的东西,老太婆的脸色、小瓶子放的地方、矿坑的黑暗,他把故事讲得很生动,小孩都听得很高兴。
宝宝啊,当我们对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我们到底应该描述一个对方终有一天能懂的世界?还是描述一个对方永远也不会懂得的世界?
亲爱的宝宝:
为了维护你的健康,环绕你身边的人都停止抽烟了。
可是,对于抽烟的人所露出来的不管是迷离的眼神也好、吸入的贪婪也好,我都还是忍不住要多打量两眼。
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会变得像依赖蒸气发动机的老式火车一样,需要一边燃烧着一根接一根的燃料、一边喷着烟地往前移动呢?
也许是想要藉着看得见的、进出着自己身体的烟雾,比较感受得到人生的烟火气吧。
而且,宝宝你将来会发现,人不说话的时候,
总是比说话时更有深度吧。但不说话,又这么容易显得呆,总得做点什么的。
那就手里拿根烟吧、拿杯酒吧,拼着少活几年,换一点障人耳目的深度吧。
对钞票做过的两件事
深夜咖啡馆
亲爱的宝宝:
我对钞票做过的两件事情:
第一件,我收集了一批已经绝版的法国钞票,因为上面印着彩色的,圣修伯利创造的《小王子》。
我为这批小王子钞票写了一篇纪念的文章,再印成小而隆重的的深蓝绒布卡片,然后把这些法国钞票一张一张贴进卡片里。
然后我把这叠卡片放在书架上,小王子的旁边。
第二件,我收集了一批已经作废的上海钞票,裱在纸上,满满铺了一地。然后,请一位我很看重的艺术家,拿火药线布置在上面。他把火药线盘绕成巨大的符咒,接着点了火,一阵火烧爆炸之后,出现满地被炸出焦黑咒语的废钞符纸。
艺术家和我把炸出大小破洞的符纸拿起来,抖掉纸屑用毛笔签上名,他用黑墨、我用朱墨,签完名、欣赏完火药形成的裂痕纹路,再一张一张用金色的框子框起来。
然后,我们两个把这批废钞灵符,拿到电视上去,接在卖电脑人后面,把符纸用一千倍的价钱,卖给六十六个打电话进来的有钱人,二十分钟就卖光了。
我对钞票,有时仁慈,有时残忍。
电视台角落
亲爱的宝宝:
陌生和陌生人之间,最常产生关系的方法。
你帮我剪十次头发,可以换到一辆脚踏车。
我帮你除去花园里的害虫,可以换到去街角餐厅吃一星期的饭。
但是宝宝,交换很难是一直这么心平气和的。因为你提供的东西,别人不一定缺,而你想交换的那人,他想交换的对象可能是别人。
我们不能太高估我们剪头发或除害虫的能力。在不需要的人眼中,只是不相干的东西而已。
所以,我们不能太高估,我们的爱。
虽然我们常常觉得,那是我们仅有的了……
亲爱的宝宝:
我们这边到处都是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人,但好多好多人还是很寂寞,被寂寞折磨得很疲倦。
那你呢?你都一个人在那边吧?感觉起来你一个人还满怡然自得的嘛。
寂寞·祼露
亲爱的宝宝:
我们这边到处都是人,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人,但好多好多人还是很寂寞,被寂寞折磨得很疲倦。
那你呢?你都一个人在那边吧?感觉起来你一个人还满怡然自得的嘛。
亲爱的宝宝:
在我工作的范围里,裸露,仍然是件大事。哪个明星在那个戏里露了哪个地方,哪个明星在哪个典礼比另一个明星露得更多,哪个明星在哪个海滩被偷拍到露出了哪个部分,几十年来都不烦地讲这件事。
“怎么这么幼稚啊?”整天祼着不穿衣服的你,大概会这么想吧。
剪刀.电视主持人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我觉得剪刀很漂亮。
你把剪刀张开,就好像有什么可期待的。
你把剪刀合起来,一切就又安静了。
可以对很多事都很期待,又可以马上就安静下来,回到自己的世界。
真像一个很棒的人啊。
亲爱的宝宝:
有些人在电视上出现的时间真够长,几十年都有。
你都从小孩变大人了,他们还坐在那里播新闻;你都从无忧无虑变成充满忧虑了,他们还是笑嘻嘻地在说那个笑话;你都失去好几个最亲爱的人了,他们还是唱那首歌。
宝宝啊,在看电视的人眼中,这些人的人生,到底是可羡还是可悲的啊?
亲爱的宝宝:
我经常遇到模特儿。非常高的模特儿。
她们常常被化上很美丽的妆,被穿上了炫目的衣服,然后一整排地排列在后台,面无表情的等待离场。
我在后台,从她们身边找缝隙穿过,好像闯进了巨人专门放洋娃娃的房间。大量的纱、蕾丝、花朵、颜色、拂过我的耳边,窸窸窣窣,好像洋娃娃在耳语,但其实她们并没有人讲话。
这时候,如果突然听见一声:“我常常看你的节目喔。”真会小小愣住,好像冷不防被人从云端叫住一样。
实在很难记得模特儿也不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女。我朋友说,太高的人会给我们这些一般人“奇观”的感觉。我们会赞叹、会慑服、事后也会想念,但我们不会料到,我们也可以跟“奇观”聊天。就好像我们不会想到可以跟大峡谷、或者跟天上的烟火聊天一样。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的第一个节目就遇到一群模特儿,他们就在美丽又冷漠的经过我旁边时,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有看你的节目喔”。
那是奇妙的感觉,但我也一下就忘记了,直到下一次遇到模特儿,,再听到同样的话,又会惊讶一次,再听到一次,又惊讶一次。
我就是没办法把她们当成和我一样的人类,我知道这很顽固,也不专业,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种偏见,是心怀善意的偏见,而且带来额外的快乐。因为感受到“物种之间交流的和平”。
亚马逊河奇遇
亲爱的宝宝:
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跳下去游泳的河,会是亚马逊河。
我从小就被带到游泳池去学游泳,后来和朋友跑去海边游泳,但是我从来没在河里游过。
这应该不算太稀奇,在城市长大的小孩,本来就没什么机会跳进一条河里去。
我长大一点以后,经过的地方变多了。有一次我从旅馆,特别走到长江的岸边,望着长江发呆,想着:“这就是长江啊。”然后,我就蹲下去,用手盛起一捧的河水,扑在脸上,算是和久闻其名的这条河打个招呼。
但是,搭着小船在亚马逊河上划行,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因为这条河对我来说,实在太像故事里的河,电影院不像会直接出现在脚边的河了。当时小船划行到亚马逊河黑水和白水交界的地方,看着河水神奇地浮着一条界线,同船的人都跳下去,于是我也跳下去了。
对了,我第一次钓鱼也是在亚马逊河,用的钓具非常简单,就一个把手,连着一根线,线上连一个钩子,钩上钩一块生肉。把线抛出去,过一会就有鱼来吃,钩的是亚马逊河里的牙齿兴兴如锯的食人鱼。
第一次游泳的河是亚马逊河。第一次钩的鱼是食人鱼。小时候如果听到这个预言,一定会觉得是吹牛。
宝宝啊,我在电视里遇到的大部份人,很红很红的,唱歌跳舞演戏的明星,很多也都觉得现在的人生很奇特,和他们小时候以为的人生完全不一样啊。
我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比起来,亚马逊河啦、食人鱼啦,算是很客气的奇遇了。
挂念一只蜘蛛
亲爱的宝宝:
此刻我正挂念一只早已不在的蜘蛛。
我是在博物学家威尔森的书里读到它的事的。
“日,克拉克托岛上的火山爆发,不但死了三万人,整个岛上的生物也全都死光了,还引起全球一连串海啸......九个月过后,一支法国探险队去岛上搜寻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结果,整个荒凉的岛上,只发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蜘蛛,就它一只而已,正在织网......”
威尔森说,这只小蜘蛛是乘着风降落在岛上的。然后,威尔森加问了一个问题:“真不知道它织那个蜘蛛网,到底是打算要捕什么?整个岛上就它一个而已。”
克拉克托岛后来当然又渐渐复苏了,海里冲了蟹上来,天上有鸟经过就栖息住下。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只小蜘蛛有没有能够撑到那时候。
我模拟着它独自织好了蛛网,却什么都等不到的那一阵子的心情。
“我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吗?还是这世界剩下的最后一个?”
我想像着那张迎风招展的小小蛛网,这么勇敢,又这么荒谬,这么霸道又这么空虚。
这只小蜘蛛可真够堂吉诃德的了。
亲爱的宝宝:
你过来以后,第一种最常看的东西,可能是日本做的卡通。
你会发现,日本卡通的主角,常常为了对抗坏人,很辛苦的变形、变身、修练、打死了再努力复活,只为了和坏人永无止境地战斗下去。
那些坏人当然也很辛苦,很费事的研发毁灭世界的科技、建立豪华到一定很贵的秘密基地、常常挨打、常常生气。
这些坏人图的是什么?通常是“统治地球”不然就是“统治宇宙”、“控制所有生命体”。
他们这份心愿是怎么来的,通常卡通里没有什么线索。而这些坏蛋的人格和见识,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会“发愿”要统治地球的人物。
宝宝啊。编卡通故事的人,可能一开始就发现:邪恶,并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如果持很高的兴趣去描绘邪恶,邪恶很可能会变得太有趣、太吸引人、太灿烂、甚至太有深度。
所以,不要探讨它,只要敷衍地交待一下坏蛋想干吗、点到为止才安全。
我们大都是对邪恶抱着很天真的态度长大的,直到有一天,我们触摸到真正的邪恶时,我们会好好的大吃一惊。
爱情故事  
亲爱的宝宝:
我小时候被很多残酷又迷人的爱情故事暗暗地吓过好几跳,虽然那时还没恋爱,但已经觉得这玩意似乎是未来人生的重要戏码、来势汹汹,才会到处埋伏下这么多郑重警告“即将上映、不容错过”的预告片。
这些爱情故事里,有一个古中国的,因为非常冷酷,让我常常想起。
故事是说一个君王,带着军队,出发去打仗,沿路停停走走,直到一处水边扎营时,君王和常驻水边的女神恋爱了。
他们缠绵了一段时间,直到君王惊觉,他若再不离开,继续踏上征途的话,他的军队将会瓦解,他该打的那场仗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片面宣布他可笑的缺席,和他缺席必然带来的,他的战败。
君王坚毅地向女神道别,女神挽留他,怎么留也留不住,女神只好答应放他走。
第二天早上,君王整顿好军队,准备要出发,走出居住的洞口一看,天却是黑的。原来满天飞舞着飞虫,密密麻麻,完全遮住了天空。要上路的君王,不要说是前进,连辨认阳光的方向都不能。君王无奈地退回洞里,女神又出现,安慰他,叫他耐心多呆一天。
又过了一天,君王走出洞外,又是满天飞虫,遮蔽天空和道路。君王只好再退回洞里。
这样过了三天,君王在第三天的夜晚告诉女神,说他出征后,将会再回到这水边找她相聚。君王郑重地为女神围上一条珍贵的绿色腰带,说这腰带就是两人爱情的证物,要她好好珍藏。
女神围上腰带,虽然感动,但也知道君王心意已决,翌日一定会全力突破困难离去。
次日一早,君王果然早就披挂好武器,准备无论如何都要走了。没想到飞虫竟然变成了两三倍之多,简直把白天变成了黑夜。
君王眯起眼睛,搜寻着飞虫,终于发现最上空有一只飞虫,腰上有一道鲜明的绿色,君王拉开弓箭,“嗖”的一箭,射穿了那只绿腰的飞虫。绿腰飞虫坠落,在半空就已还原成了着绿腰带的女神,轻轻掉落在水里,死了。
女神一死,满天她幻化出来的飞虫瞬间消失不见,晴空万里,君王带队离去。
宝宝啊,故事讲完了。
整自己和被人整
亲爱的宝宝:
两个绝顶有智慧的人,一个自己整自己,另一个被整。
自己整自己的那个,叫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娶了据说当时最凶悍最难缠的女人。苏格拉底的学生在宴席上忍不住问他:
“你不是主张女人和男人一样,可以被教育的吗?那您为什么不能把师母变成一位有教养的女人呢?”
“正如驯马的人,不可能靠着驯服一匹本来就很乖的马来显露本事”苏格拉底回答:“我娶这个太太,正是要测试我教化别人的能力啊。”
唉,这是何苦啊。
至于被整的那位,名叫笛卡尔,说出“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儿。
笛卡儿隐居在荷兰乡下,可是盛名远播,二十三岁的瑞典皇后非常仰慕他,一定要当他的学生,三催四请都请不动,最后派了一艘军舰去,才把笛卡儿扫到了斯德哥尔摩。
奇特的是,年轻的皇后把上课时间定在冷得要命的清晨五点,结果笛卡儿挨不住冻受了风寒,引发肺病死了。
从“他思,故他在”到“他思,故他不在”了。
唉,这又是何苦啊。
阴沉的小孩
江畔的饭店
亲爱的宝宝:
我现在要引用一段有趣的问答,但内容可能会冒犯到你,你别介意。(当然也很可能你一点都不在意,毕竟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宝宝啊,哈哈。)
有人问作家王尔德:“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小孩?”
王尔德回答:“煮熟的。”
哈哈哈,我知道对小朋友来讲,这段机智问答的口味也太重了。但是多么典型的王尔德啊。
我那天也被问起,如果要养小孩,我想养个什么样的小孩。我想了一下,说“阴沉一点的吧。”
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过这件事,随口就说出来了。
阴沉的小孩会不太好对付吧?但我只是觉得,小孩子不应该一律被期待“活泼可爱”。大人有各种各样的大人,可能散发各种各样的味道,那实在就没有道理顽固地希望小孩都活泼可爱。
我自己阴沉吗?嗯,有时候。
我又不是草莓蛋糕,不可能整天都红红白白的。
那我觉得自己阴沉的时候,人怎么样?
嗯,还可以,还可以。
亲爱的宝宝:
我小时候,被爸爸带去过两个报纸老板家里做客,他们两家各有一道待客的菜,令我印象深刻。
一位老板家住城的这一头,那一餐是把菜一盆一盆摆开,好让几桌打麻将的客人,各自依照打完一圈的时间,再下桌吃饭。
我到他家时,菜刚摆出来,我看到有一盆大小大概像个提篮,里面堆满了一块一块大概杯盖大小的、圆圆的、深茶色,像豆腐干的东西。
我随后拿叉子叉了一块起来啃,觉得比豆腐干有弹性一点,吃起来还算有趣。这时爸爸那桌休兵吃饭了,爸爸走过来看我,我就问他我吃的这东西是什么,他告诉我:“这叫鲍鱼”
另外一次,被叫到另外一位报纸老板家去吃晚饭。这位老板住在城的另一头。这位老板向来不喜欢把菜摆
开来让客人取,一方面怕菜的温度不对,一方面不愿意劳驾客人自己走动去拿吃的。所以他家打牌吃饭,就宁愿让各桌互相等一等,等到一齐告一段落了才开饭。所以他家备了不同尺寸的圆桌面,吃饭的客人越多,就架上越大的圆桌面,总是可以让大家一起围桌共餐。
从小孩子眼中看起来,当然就觉得圆桌很辽阔,每缸菜都巨大又冒烟。其中有一缸端上桌时,只见淡茶色秀明刺须从缸口满出来,颤巍巍朝四方乱七八糟的,呈喷射状散开。女主人热情地招呼,拿勺一大碗一大碗分盛给客人。我吃了觉得脆脆的很好吃,拿眼睛看我爸,我爸说:“这叫鱼翅。”
我当然还在不同主人的家里,吃过其他好吃的东西,但我每次遇到有的主人请客时,对端上桌来的那份鲍鱼或鱼翅,或随便叫什么其他东西很郑重地介绍,而偏偏那份鲍鱼或鱼翅,又被隆重地打扮得像要供百姓瞻仰的贵族遗体那样装在盘中时,我脑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我小时候遇见这两道菜的画面。
我一直都不喜欢参加装模作样的宴会,我甚至觉得一群人相聚时,不聊些有意思的事情,反而郑重其事地讨论着,些刻开的是哪一年份的酒,或哪位身上穿的是哪家牌子的衣服,都已经是接近土气的事情。
主人请客人吃什么,那是主人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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