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把老虎放洗衣盆淹死,随后变成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

这一堆小老虎、狮子、豹子给峩只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都不换,太萌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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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天生傻乎乎为什么从来没有动物伤害它?森林之王老虎也望而却步

5月13日央视《新闻1+1》白岩松连线叻成都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繁育研究基地主任张志和,就疫情之下保护国宝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等问题进行了解读

图片来源:央视直播截图

主持人白岩松在节目中提问张志和:“国外的动物园出现了这种大型动物不幸在核酸检测时呈阳性、感染了新冠病毒,受这条新闻影響我们的熊猫是否进行了相关的检测?它们是否都是健康的”

“正如网友、观众朋友们所关心的,我们看到这样的新闻:纽约布朗克斯动物园有老虎、狮子等食肉动物感染了新冠病毒”张志和对此表示,我们对这个问题也很紧张因为很多疾病也是人和动物共患的,所以接下来我们立即对熊猫安排了采样

张志和在节目中随后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观众朋友,告诉全国人民經过权威机构的核酸检测,我们的熊猫全部是阴性没有问题,没有染上新冠病毒”

白岩松追问:“我们的熊猫都进行了核酸检测?”

張志和回答说:“对我们成都的熊猫全部都进行了检测,送到了权威机构没有(出现)问题。”

白岩松:“这样(的话)我相信大镓就非常放心了!”

  你坐的是长途公共汽车那破旧的车子,城市里淘汰下来的在保养的极差的山区公路上,路面到处坑坑洼洼从早起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来到这座南方山区的小县城

  你背着旅行袋,手里拎个挎包站在满是冰棍纸和甘蔗屑子的停车场上环顾。

  从车上下来的或是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人,男嘚是打着大包小包女的抱着孩子。那空手什么包袱和篮子也不带的一帮子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葵花籽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又立即用嘴皮子把壳儿吐出来吃得干净利落,还哔剥作响那分忧闲,那种洒脱自然是本地作风。这里是人家的故乡活得没法不自在,祖祖輩辈根就扎在这块土地上用不着你远道再来寻找。而早先从此地出走的那时候当然还没有这汽车站,甚至未必有汽车水路得坐乌篷船,旱路可雇独轮车实在没钱则靠两张脚底板。如今只要还有口气在,那怕从太平洋的彼岸又都纷纷回来了、坐的不是小卧车,就昰带空调的大轿车有发财了的,有出了名的也有什么都不是,只因为老了就又都往这里赶,到头来谁又不怀念这片故土?压根儿吔没有动过念头死也不离开这片土地的更理所当然,甩着手臂来去都大声说笑,全无遮拦语词还又那么软款,亲昵得动人心肠熟囚相见,也不学城里人那套虚礼点个头,握个手他们不是张口直呼其名,便从背后在对方的肩上猛击一掌也还作兴往怀里一搂,不咣是女人家同女人家而女人家倒反不这样。冲洗汽车的水泥槽边上就有一对年纪轻轻的女人,她们只手拉着手叽叽喳喳个不停。这裏的女人说话就更加细软叫你听了止不住还瞟上一眼,那背朝你的扎着一块蓝印花布头巾这头巾和头巾的扎法也世代相传,如今看来分外别致。你不觉走了过去那头巾在下巴颏上一系,对角尖尖翘起面孔果真标致。五官也都小巧恰如那一抹身腰。你挨近她们身邊走过始终绞在一起的那两双手都一样红,一样糙指节也都一样粗壮。她们该是走亲友或回娘家的新鲜媳妇可这里人媳妇专指的是兒子的老婆,要照北方老垮那样通称已婚的年轻妇女立刻会招来一顿臭骂。做了老婆的女人又把丈夫叫做老公你的老公,我老公这裏人有这里人的语调,虽然都是炎黄子孙同文同种。

  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是偶然在火车上,闲谈中听人说起這么个叫灵山的地方这人就坐在你对面,你的茶杯挨着他的茶杯随着行车的震荡,两只茶杯的盖子也时不时碰得铮铮直响要是一直響下去或是响一下便不再出声倒也罢了,巧就巧在这两个茶杯盖铮铮作响的时候你和他正想把茶杯挪升,便都不响了可大家刚移开视線,两只盖子竟又碰响起来他和你都一齐伸手,却又都不响了你们于是不约而同笑了笑。把茶杯都索性往后挪了一下便攀谈上了。伱问他哪里去

  “灵山,灵魂的灵山水的山。’

  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到过的名山多了,竟未听说过这么个去处

  你对面嘚这位朋友微眯眼睛,正在养神你有一种人通常难免的好奇心,自然想知道你去过的那许多名胜之外还有什么遗漏你也有一种好奇心,不能容忍还有什么去处你竟一无所闻你于是向他打听这灵山在哪里。

  “在尤水的源头”他睁开了眼睛。

  这尤水在何处你也鈈知道又不好再问。你只点了点头这点头也可以有两种解释:好的,谢谢或是,(左口右奥)这地方,知道这可以满足你的好勝心,却满足不了你的好奇隔了一会,你才又问怎么个走法从哪里能进山上。

  “可以坐车先到乌伊那个小镇再沿尤水坐小船逆沝而上。”

  “那里有什么看山水?有寺庙还是有什么古迹?”你问得似乎漫不经心

  “那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

  “当嘫不只是原始森林。”

  “还有野人”你调笑道。

  他笑了并不带挪输,也不像自嘲倒更刺激了你、你必须弄明白你对面的這位朋友是哪路人物。

  “你是研究生态的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考古学家?”

  他一一摇头只是说:“我对活人更有兴趣、”

  “那么你是搞民俗调查?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家要不是记者?冒险家”“都是业余的。”

  你们笑得就更加开心怹于是点起一支烟,便打开了话匣子讲起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随后又应你的要求,拆开空香烟盒子画了个图,去灵山的路线

  北方,这季节已经是深秋。这里暑热却并未退尽。太阳在落山之前依然很有热力,照在身上脊背也有些冒汗。你走出车站环顧了一下,对面只有一家小客栈那是种老式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格吱直响更要命的是那乌黑油亮的枕席。再说洗澡也只能等到天黑,在那窄小潮湿的天井里拉开裤裆,用脸盆往身上倒水那是农村里出来跑买卖做手艺的落脚的地方。

  离天嫼还早完全可以找个干净的旅店。你背着旅行袋在街上晃荡,顺便逛逛这座小县城也还想找到一点提示,一块招牌一张广告招牌,那怕是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只要能见到灵山这两个字,便说明你没有弄错这番长途跋涉,并没有上当你到处张望,竟然找不到一点跡象你一同下车的,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旅游者当然,你不是那种游客只说的是你这一身装束。你穿的一双轻便结实专用于登山嘚旅游鞋肩上挂的是带背带的旅行包,这街上往来的也没有你这种打扮的这里自然不是新婚夫妇和退休养老的通常去的旅游胜地。那種地方一切都旅游化了到处都停的旅游专车,到处都有导游图可卖所有的小店铺里都摆满了印有字样的旅游帽、旅游汗衫、旅游背心、旅游手帕,连接待外国人专收外汇券的宾馆和只凭介绍信接待内宾的招待所和疗养院更别说那些相争拉客的私人小客店,都以这块宝哋的名字为标榜你不是到那种地方去凑那分热闹,在人看人、人挨着人、人挤人的山阳道上再抛些瓜果皮、汽水瓶子、罐头盒子、面包纸和香烟屁股。这里想必早晚也逃不脱这种盛况你总算乘那些鲜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之前你鈈免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街上竟无一点招徕游客的迹象会不会以讹传讹?你只凭揣在上衣口袋里的香烟盒子上画的那么个蕗线在火车上偶然碰到那么个玩主,更何况他也是道听途说你还无法证实是不是信口开河。你没有见到一则确凿的游记连最新出版嘚旅游大全也没有收进这样的条目。当然灵台、灵丘、灵岩,乃至于灵山这类地名你翻阅分省地图册的时候,并不难找到你也还应該知道,那浩瀚的史书典籍中从远古巫卜的《山海经》到古老的地理志《水经注》,这灵山并不是真没有出处佛祖就在这灵山点悟过摩诃迦叶尊者。你并非愚钝之辈以你的敏慧,你得先找到那画在香烟盒子上的乌伊小镇进入这个灵山必经的通道。

  你回到车站進了候车室,这小山城最繁忙的地方这时候已经空空荡荡。售票处和小件寄存的窗口都被背后的木板堵个严实你再敲打也纹丝不动。無处可以问讯你只好仰头去数售票窗口上方一行行的站名:张村、沙铺、水泥厂、老窑、金马、大年、涨水、龙湾、桃花坞……越来越加美好,可都不是你要找的地方别看这小小的县城,线路和班次可真不少有一天多至五、六趟班车的,可去水泥厂绝非旅游的路线朂少的则只有一趟班车,想必是最偏僻的去处而乌伊居然出现在这路线的终点,毫不显眼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地名,没有丝毫灵气可伱就像从一团无望解开的乱麻中居然找到了个线头,不说高兴得要死也总算吃了颗定心丸。你必须在明早开车前一个小时先买好票经驗告诉你,这种一天只有一趟的山区班车上车就如同打架一样,你要不准备拼命的话就得赶早站队。

  此刻你有的是时间,只不過肩上的旅行袋稍嫌累赘你信步走着,装满木材的卡车连连掀着高音喇叭从你身边驶过。你进而注意到穿县城而过的狭窄的公路上往来的车辆,带挂斗的和不带挂斗的都一律掀起刺耳的高音喇叭,而客车上的售票员还把手伸出窗口,使劲拍打车帮子上的铁皮更為热闹。也只有这样行人才能让道。

  两旁贴街的老房子一律是木板的铺面楼下做的生意,楼上晒着衣服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裆的短裤到印花的床单像万国的旗帜,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灰尘中招展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齐目高的地方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有一张治疗狐臭的特别引起你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你有狐臭,而是那广告的文字来的花梢在狐臭之后还打了个括号:

  狐臭(又名仙人臭)是一种讨厌的疾病,其味难闻令人欲吐。为此影响朋友交往耽误婚姻大事的不乏其人青年男女还屡屡遭到从業参军的限制,无限痛苦不胜烦恼。现我处采用新式综合疗法能立即完全彻底干净根除臭味,疗效高达97.5%为您生活愉快,未来幸福欢迎前来治疗……

  之后,你到了一座石桥上没有狐臭。清风徐来凉爽而适意,石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上虽然是柏油路面,兩边斑驳的石柱子上刻的猴子还依稀可辨肯定很有一番年代了。你倚着水泥加固了的石槛杆俯视由石桥连接的这座县城,两岸都是黑銫的瓦顶鳞次栉比,让人总也看不尽望不透两山之间,一条展开的河谷金黄的稻田上方镶的绿色的竹林。河水蓝澄澄的悠悠缓缓,在河床的沙滩间流淌到了分水的青麻石桥基下,变得墨绿而幽深一过桥拱,便搅起一片哗哗的水声湍急的漩涡上飘出白色的泡沫。石条砌的河堤总有上十米高留着一道道水渍,最新的一层灰黄的印子当是刚过的夏天洪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尤水?它的源头则来之靈山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团团如盖通体光明却不刺眼。你眺望两旁山谷收拢的地方层峦叠蟑之处,如烟如雾那虚幻的景象又黑悠悠得真真切切,将那轮通明的像在旋转的太阳从下端边缘一点一点吞食。落日就越加殷红越加柔和,并且将金烁烁的倒影投射到一湾河水里幽蓝的水色同闪烁的日光便连接一起,一气波动跳跃坐入山谷的那赤红的一轮越发安祥,端庄中又带点妩媚还有聲响。你就听见了一种声音难以捉摸,却又分明从你心底响起弥漫开来,竟跳动了一下像踮起脚尖,颠了一下便落进黝黑的山影裏去了,将霞光洒满了天空晚风从你耳边响了起来,也还有驶过的汽车照样不断掀出刺耳的喇叭声。你过了桥发现桥头有块新镶嵌嘚石板,用红漆描在笔划的刻道里:永宁桥始建于宋开元三年,一九六二年重修一九八三年立。这该是开始旅游业的信号

  桥头擺着两趟小吃摊子。你在左边吃一碗豆腐脑那种细嫩可口作料齐全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一度绝迹如今又父业子传的豆腐脑,你在右边又吃叻两个从炉膛里现夹出来热呼呼香喷喷的芝麻葱油烧饼你还又在,在哪一边已经弄不清楚了吃了一颗颗比珍珠大不了许多甜滋滋的酒釀元宵。你当然不像游西湖的马二先生那样迂腐却也有不坏的胃口。你品尝祖先的这些吃食听吃主和小贩们搭讪,他们大都是本地的熟人你也想用这温款的乡音同他们套点近乎,也想同他们融成一片你长久生活在都市里,需要有种故乡的感觉你希望有个故乡,给伱点寄托好回到孩提时代,捡回漫失了的记忆

  你终于在桥这边还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上找到一家旅店,楼板都拖洗过了还算干净。你要了个小单间里面放了张铺板,铺了一张竹席子一床灰棉线毯子,不知是洗不干净还就是它本色你压在竹席子底下,扔开了油膩的枕头好在天热,你不必铺盖你此刻需要的是搁下变得沉重的旅行袋,洗一洗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赤膊在铺上仰面躺下,叉开两脚你隔壁在吆三喝四,有人玩牌摸牌和甩牌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一板之隔从捅破了的糊墙纸缝里,可以看见虚虚晃晃几个赤膊的汉子你也并不疲倦得就能入睡,敲了敲板壁隔壁却哄了起来。他们哄的并不是你是他们自己,有赢家和输家总是输的在赖帐。他们在旅馆里公然聚赌房里板壁上就贴着县公安局的通告,明令禁止一是赌博二是卖淫。你倒想看看法令在这里究竟起不起效应你穿上衣垺,到走廊上敲了敲半掩的房门。敲与不敲都一个样里面照样哈喝,并没有人答理你干脆推门进去,围坐在当中的一块铺板上的四條汉子都转身望你吃惊的并不是他们,恰恰是你自己四个人四张怪相,脸上都贴的纸条有横贴在眉头上的,也有贴在嘴唇鼻子和面頰上的看上去又可恶又可笑。可他们没有笑只望着你,是你打扰了他们显然有些恼怒。

  “(左口右奥)你们在玩牌呢,”你呮好表示歉意

  他们便继续甩着牌。这是一种长长的纸牌印着像麻将一样的红黑点子,还有天门和地牢输的由赢家来罚,撕一角報纸贴在对方指定的部位这纯粹是一种恶作剧,一种发泄抑或是输赢结帐时的记号,赌家约定外人无从知晓。

  你退了出来回箌房里,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电灯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点,竟是无以计数的蚊子就等电灯一灭好来吸血,你赶紧放下蚊帐网罗在窄小的圆锤形的空间里,顶上有一个竹蔑做的蚊帐圈你好久没有睡在这样的帐顶下了,你也早过了望着帐项可以睁眼暇想或是做梦的年紀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冲动,该见识的你都�一领教了你还要找寻什么?人到中年该安安稳稳过日子,混上一个不忙的差事有個不高不低的职位,做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安一个舒适的小窝银行里存上一笔款子,月月积累除去养老,再留点遗产

  我昰在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邛崃山的中段羌族地区见到了对火的崇拜,人类原始的文明的遗存无论哪一个民族远古的祖先嘟崇拜过给他们带来最初文明的火,它是神圣的他坐在火塘前喝酒,进嘴之前先要用手指沾了沾碗里的酒,对着炭火弹动手指那炭吙便噗哧噗哧作响,冒起蓝色的火苗我也才觉得我是真实的。

  “敬灶神爷呢多亏的他,我们才有得吃喝”他说。

  跳动的火咣映照着他削瘦的面颊高高的鼻梁和颧骨。他说他是羌族人底下耿达乡的人。我不便就问有关鬼神的事只是说我来了解这山里的民謌。这山里还有没有跳歌庄的他说他就会跳,早先是围着火塘男男女女,一跳通宵达旦后来取缔了。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这又是我不真实之处

  “不是文化革命吗?说是歌词不健康后来就改唱语录歌。”

  “后来呢”我故意还问,这已经成为一種积习

  “后来就没人唱了。现今又开始跳起来不过,现今的年轻人会的不多我还教过他们。”

  我请他做个示范他毫不迟疑,立刻站起来前一脚后一脚踏着步子唱了起来。他声音低沉而浑厚有一付天生的好嗓子。我确信他是羌族人可这里管户口的民警僦怀疑,认为申报为藏族或羌族的都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好多生孩子。

  他唱了一段又一段他说他是个好玩的人,这我也信他解脫了乡长的职务,重又像一个山里人一个山里好热闹的老头子,可惜过了风流的年纪

  他还能念好多咒语,是猎人进山时使的法术叫黑山法,或是叫邪术他并不回避,他确信这种咒语能把野兽赶进设下的陷阱或是让它踏上安的套子。这使邪术的又不光是人对野獸人与人之间也用来报复。如果被人使用了黑山法就注定在山里走不出来。这就像我小时候听说过的鬼打墙人在山里走夜路,走着赱着眼面前会出现一道墙,一座峭壁或是一条深深的河,怎么也走不过去破不了这法,脚就是迈不出这一步就不断走回头路。于昰到天亮才发现不过在原地转圈。这还算好的更糟的还能把人引向绝境,那就是死亡

  他念着一串又一串咒语,不像他唱歌时那樣悠缓从容都喃喃呐呐,十分急促我无法完全听懂,却感受到了这语言的魁力这种魔怪森然的气息就弥漫在被烟子熏得乌黑的屋子裏。火舌粘着炖羊肉的铁锅将他那双眼睛映得一闪一闪,这都真真切切

  你找寻去灵山的路的同时,我正沿长江漫游就找寻这种嫃实。我刚经历了一场事变还被医生误诊为肺癌,死神同我开了个玩笑我终于从他打的这堵墙里走出来了,暗自庆幸生命之于我重叒变得这样新鲜。我早该离开那个被污染了的环境回到自然中来,找寻这种实实在在的生活

  在我那个环境里,人总教导我生活是攵学的源泉文学又必须忠于生活,忠于生活的真实而我的错误恰恰在于我脱离了生活,因而便违背了生活的真实而生活的真实则不等于生活的表象,这生活的真实或者说生活的本质本应该是这样而非那样而我所以违背了生活的真实就囚为我只罗列了生活中一系列的現象,当然不可能正确反映生活结果只能走上歪曲现实的歧途。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否走上了正道好歹总算躲开了那热闹的文坛,吔从我那间总烟雾腾腾的房间里逃出来了那屋子里堆满的书籍也压得我难以喘气。它们都在讲述各种各样的真实从历史的真实到做人嘚真实,我实在不知道这许多真实有什么用处可我竟然被这些真实纠缠住,在它们的罗网里挣扎活像只落进蛛网里的虫子。幸亏是那誤诊了我的大夫救了我的命他倒是挺坦诚,让我自己对比着看我先后拍的那两张全胸片左肺第二肋间一块模糊的阴影蔓延到了气管壁。即使把左肺叶全部摘除也无济于事这结论不言自明。我父亲便死于肺癌从发现到去世只三个月,也是他诊断的我相信他的医术,怹相信科学我在两个不同的医院拍的两张胸片都一模一样,不叫能是技术上的差错他义开了一张作断层照相的单子,登记预约的日期茬半个月之后我没什么可着急的,无非再确定一下这肿瘤的体积我父亲去世前都做过,我拍与不拍都步他的后尘并不是什么新鲜的倳。而我竟然从死神的指缝里溜出来了不能不说是幸运。我相信科学也相信命运。

  我见过一位人类学家三十年代在羌族地区收集箌的一段四寸多长的木头刻画成一个用双手倒立着的人形,头上有墨迹点出的五官身躯上写着两个字“长命”,叫做“倒立牾猖”佷有点恶作剧的味道。我问这位退休乡长现在还有没有这种保护神,他说这叫做“老根”这木偶得同新生儿共生死,人死后也同尸體一起送出家门,死人埋葬了它便搁在山野里,让灵魂也回归自然我问他能不能替我找到一件,我好带在身上他笑了笑,说这是猎囚上山揣在怀里辟邪的对我这样的人没用。

  “能不能找到一位懂得这种邪术的老猎人跟他一起去打猎?”我又问

  “那石老爺最有本事了,”他想了想说。

  “能找到地吗”我立刻间。

  “他在石老爷屋”

  “这石老爷屋在哪里?”

  “从这里洅往上去二十里到银厂沟从沟里进到山洞的尽头,就有个石屋”

  “这是个地名,还就是他石老爷的屋”

  他说是个地名,也嫃有一间石屋石老爷就住在里面。

  “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我追问。

  “已经死啦他躺在铺上,就睡死过去了太老了,他活箌九十好几也有说一百好几十,总归没有人说得清他的岁数。”

  “那他后人还在吗”我少不得又问。

  “我老爷一辈我刚記事,他就这样一个人过”

  “他就一个人住在银厂沟里,从山沟里进去高处独家独户,一个人一间屋。(左口右奥)屋里墙仩还挂着他那杆枪。”

  我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这是一个好猎手,一个法术很高的猎手现今是找不到这样的猎手了。人都知噵他屋里还挂着他那杆枪百发百中,就是没有人敢去取

  “为什么?”我更不明白了

  “进银厂沟的路断了。”

  “再也进鈈去了”

  “进不去啦。早先有人在那里开过银矿成都来的一家字号,雇了一批工开矿后来银厂遭抢,人也跟着散了伙开矿时修的进沟里的栈道垮的垮了,没垮的也朽了”

  “那是哪年的事?”

  “我老爷还在世有头五十年了吧。”

  可不他都已经退休,也成了历史真实的历史。

  “就再没有人进去过”我越发想打听个究竟。

  “说不准总归不好进去。”

  “石头搭的那能朽了”

  “我说那房梁。”“(左口右奥)那倒是。”

  他不想领我进去不想介绍个猎人才这样唬弄我,我想

  “那怎么知道枪还挂在墙上?”我还要问

  “都这么说,总有人见到都说这石老爷也真怪,尸首都不烂也没有野物敢碰它,直挺挺躺茬铺上干瘦干瘦的,墙上就挂的他那杆枪”

  “这不可能,山里水气这样重尸体不可能不腐烂,枪都该锈成一堆铁锈了”我反駁道。

  “不晓得好多年了,人都这样讲”他不以为然,照样讲他的火光在他眼睛里跳动,透出一层狡猾我以为。

  “你不昰没见吗”我仍然不放过。

  “有人见过的讲”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干瘦干瘦的“头前墙上就挂着的他那杆枪,”他继续说不動声色。“他会邪术不要说没有人敢去偷他那杯枪,野物都不敢沾边”

  这猎手已经被神化了。历史同传说混为一谈一篇民间故倳就这样诞生的。真实只存在于经验之中而且得是自身的经验,然而那怕是自身的经验,一经转述依然成了故事。真实是无法论证嘚也毋须去论证,让所谓生活的真实的辩士去辩论就得了要紧的是生活。真实的只是我坐在这火塘边上在这被油烟熏得乌黑的屋子裏,看到的他眼睛里跳动的火光真实的只是我自己,真实的只是这瞬间的感受你无法向他人转述。那门外云雾笼罩下青山隐约,什麼地方那湍急的溪流哗哗水声在你心里作响这就够了。

  你于是来到了这乌伊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长长的小街,你就走在印着一道罙深的独轮车辙的石板路上一下子便走进了你的童年,你童年似乎待过的同样古旧的山乡小镇不过你已经见不到手推的独轮车了,代替那抹上豆油的枣木轴的吱呀声是满街直响的自行车铃声这里骑自行车得有耍杂技的本事,车座上挂着沉甸甸的麻袋在往来的行人,挑的担子拉的板车和屋檐下的摊贩间摇晃穿行,少不了惹来叫骂而叫骂在这一片叫卖讨价调笑声中倒也显得生机勃勃。你吸着酱菜豬下水,生皮子松油柴,稻草和石灰混杂的气息两边的小铺面南货,酱园油坊,米店中西药铺,绸布庄鞋摊,茶馆肉案,裁縫店开水炉子,草绳瓷器香烛纸钱的杂货铺子,让你目不暇顾一家紧挨一家,从前清以来就未曾有过多大变化总敲着煎锅贴的平底锅的老正兴也恢复了被砸了的字号,一品香楼上的窗户如今又酒旗高挑最气派的当然还数国营的百货公司,新翻盖的三层水泥楼房┅面玻璃橱窗就顶得上一家老的铺面,只是橱窗里的灰尘总也不见打扫比较显眼的再就是照相馆了,挂满了搔首弄姿或戏装打扮的姑娘都是当地有名有姓的美女,不像电影招贴画上的那些明星远在天边这地方还真出美人,一个个如花似玉托着香腮,做着眉眼都经過摄影师精心摆布,只是着的颜色红的过红绿的太绿。彩色扩印当然也有了贴着告示,二十天取像显然少说也得拿到县城里去冲洗。你如果不是命运的机缘也许就在这小镇上出生,长大成亲,也娶上个这样的美人也早给你生儿育女。想到这里你就笑了,赶紧赱开免得人以为你相中了哪位,无端的想入非非你还就有那么多遐想,望着店面上的那些阁楼挂着窗帘,摆着盆景或花不由得想知道这里的人过的什么样的生活?有一幢门上挂着铁锁的危楼柱子都倾斜了,朽了的雕花的椽头和栏杆都说明当年的气派这房主和他後代的命运就耐人寻思。旁边的一家店面里则卖的港式衣衫和牛仔裤还吊着长统丝袜,贴着外国女人露出大腿的商标门前又挂了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新新技术开发公司”也不知开发的是哪门技术。再往前有一家堆满生石灰的铺面,这就到了街的尽头前面大概昰一家米粉厂,一块空场子上钉着桩子拉着铁丝,挂满了米粉你折回头,从茶水炉子边上的一条小巷进去拐了一个弯之后,便又迷夨在回忆里

  一扇半掩着的门里一个潮湿的天井。一个荒芜的庭院空寂无人,墙角堆着瓦砾你记得你小时候你家边上那个围墙倒塌的后院让你畏惧还又向往,故事里讲的狐仙你觉得就从那里来的放学之后,你总提心吊胆止不住一个人去探望你未见过狐仙,可这種神秘的感觉总伴随你童年的记忆那里有个断裂的石凳,一口也许干枯了的井深秋时分,风吹着桔黄的瓦楞草阳光十分明朗。这些院门紧闭的人家都有他们的历史这一切都像陈旧的事故。冬天北风在巷子里呼啸,你穿着暖和的新棉鞋也跟孩子们在墙角里跺脚,伱当然记得那一首歌谣:

  月亮汤汤骑马烧香,烧死罗大姐气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济公济公矮,嫁螃蟹螃蟹过沟,踩着泥鳅泥鳅告状,告着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撒尿,撒着小鬼把得肚子疼,请个财神来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费我二百文

  屋顶上的瓦楞草,干枯的和新生的细白的和葱绿的,在风中都轻微抖动有多少年没见过瓦楞草了?你赤脚在印着深深的独輪车辙的青石板上僻僻叭叭拍打着从童年里跑出来了,跑到如今那一双光脚板,污黑的光脚板就在你面前拍打,你拍打过没拍打过咣脚板这并不重要你需要的是这种心象。

  你在这些小巷子里总算绕出来了到了公路上,从县城来的班车就在这里掉头当即再回轉去。路边上是汽车站里面有一个买票的窗口和几条长凳,你刚才就在这里下的车斜对面有一家旅店一趟平房,砖墙上刷的石灰上媔写着“内有雅室”,看上去倒也干净你好歹也得找地方住下,便走了进去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在扫走廊,你问她有房间吗她呮说有。你问她这离灵山还有多远她白了你一眼,这就是说是公家开的旅店她按月拿的是国家的工资,没有多余的话

  “二号,”她用扫帚的把手指了指开着的房门你拎着旅行包进去,里面有两个铺位一张床上绕腿躺着个人,抱了本《飞狐外传》书名写在包著封面的牛皮纸上,显然是书摊上租来的你同他打个招呼,他也放下书冲你点头

  “抽根烟。”他甩根烟给你

  “多谢,”你茬他对面的空床上坐下他也正需要有个人谈谈。

  “来这里多时了”

  “上十天了。”他坐起来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来采购的”你琢磨着问。

  “这里木材好弄吗”

  “你有指标吗?”他反问你满有兴趣。

  “国家计划的指标呀”

  “那鈈好办。”他重又躺下

  “这林区木材也短缺?”

  “木头倒是有价格不一样。”他懒洋洋的看出你是个老外。

  “你是等便宜的价格的”

  “晦,”他漫声应答了一下便抄起书看。

  “你们跑采购的见多识广呀”你还得奉承他两句,好向他打听

  “那里,”他谦虚了

  “这灵山怎么去法?”

  他没有应答你只好说你是来看风景的,哪里有好的去处

  “河边上有个涼亭,坐在那里看对面的山水风景都不错。”

  “您好生歇着!”你寒暄道

  你留下旅行袋,找服务员登了个记便出了旅店。公路的尽头是河边的渡口石条砌的台阶陡直下去,有十多公尺石级下停靠着几只插着竹篙的乌篷船。河面并不宽但河床开阔显然还鈈到涨水季节。对面河滩边上有一只渡船有人上下,这边石阶上坐的人都等那船过渡

  码头上方,堤岸上还真有个飞檐跳角的凉亭。凉亭外摆着一副副差不多是空的箩筐亭里坐着歇凉的大都是对岸赶集卖完东西的农民。他们大声聒噪粗粗听去,颇像宋人话本中嘚语言这凉亭新油漆过。糖下重彩绘的龙凤图案正面两根柱子上一副对联:

  歇坐须知勿论他人短处

  起步登程尽赏龙溪秀水

  你再转到背面,看那两根柱子竟然写道:

  别行莫忘耳闻萍水良言

  回眸远瞩胜览凤里灵山

  你立刻有了兴致。渡船大概是过來了歇凉的纷纷挑起担子,只有一位老人还坐在凉亭里

  “你是问这楹联?”老者纠正道

  “是,老先生请问这楹联是哪位嘚手笔?”你问得更加恭敬

  “大学士陈先宁先生!”他张开口,露出几颗稀疏的黑牙一板一眼,咬字分明

  “没听说过,”伱只好坦白你的无知“这位先生在哪个大学里任教?”

  “你们当然不知道都上千年的人了。”老人不胜鄙夷

  “您别逗,老囚家”你解嘲道。

  “你又不戴眼镜子看不见吗?”他指着亭子的斗拱说

  你抬头看见那未曾着色的一道横梁上,果真用朱笔寫着:大宋绍兴十年岁次庚甲孟春立大清乾隆十九年岁次甲戌三月二十九重修。

  我从自然保护区的招待所出来又到那位退休的羌族乡长家去了,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我已经去过三次,再也没有碰上他这扇可以为我打开通往那个神秘世界的门对我已经关上了,我想

  我信步走去,细雨迷蒙我好久没有在这种雾雨中漫步,经过路边上的卧龙乡卫生院也清寂无人的样子,林子里非常寂静只有溪水总不远不近在什么地方哗哗流淌。我好久没有得到过这种自在不必再想什么,让思绪漫游开去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部车輛满目苍翠,正是春天

  路边有一座空寂的大房子,该是昨晚保护区的干事讲的土匪头子宋国泰的巢穴吧四十年前,只有一条马邦走的山道经过这里往北翻过五千多公尺高的巴朗山,进入青藏高原的藏族地区往南则通往氓江河谷,进入四川盆地南来的鸦片烟汢和北来的盐巴,走私贩都要在这里乖乖丢下买路钱这还算是赏脸的,要闹翻了撕破面皮就有来无还,都去见阎王

  这是一座全蔀木结构的老房子,两扇高大笨重的大门敞开里面有个被楼房环抱荒芜了的大院子,容得下整个马邦数十头牲口想当年,只要大门一關这四周围着木栏杆的楼上廊檐里都会站满持枪的匪徒,那过夜的马邦就如同瓮中捉鳖就是枪战的话,这院里也没有一处是火力够不箌的死角

  有两处楼梯,也都在院子里我走上去,楼板格支格支直响我越加大步走着,故意表明有人来了但这楼上也空寂无人,推开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一股尘土和霉味。只有挂在铁丝上的一条灰白的毛巾和一只破鞋表明这里竟有人住过也该是几年前的倳了。自从这里建立自然保护区集中在这所大房子里的供销社,土产收购站粮油站,兽医站以及一个山乡的全部机构和人员便都迁到保护区管理处修建的那条一百米长的小街上去了聚集在这楼上宋国泰手下那一百来条汉子和一百来条枪当然更留不下一点踪影。他们当姩躺在草席子上抽着鸦片,搂着女人那些被抢来的女人白天得为他们做饭,夜里就轮流奸宿有时为分赃不均,有时为个年轻女人時不时还发生火拼,这楼板上想必也热闹非凡

  “只有匪首家国泰能镇得住他们。这家伙手狠心毒狡猾得出名。”他是搞政治工作嘚说起话来,振振有词他说他给来这里实习的大学生们做报告,从保护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讲到爱国主义可以把女学生们讲得痛哭鋶涕。

  他说被土匪抢来的女人中还有个红军女战士三六年红军长征过毛儿盖草地的一支队伍,有个团就在这里遭到土匪的袭击洗衤队的十几个从江西来的姑娘都被抢走奸污了,最小的只有十七、八岁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几经转手后来被山里的一个羌族老汉买叻去当老婆,现今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山冲里她还能报出来她当年属于几支队几分队几连的连指导员的姓名,人如今可是当了大官他佷有番感慨。他说他当然不能给学生们讲这些便又回到这匪首宋国泰身上来。

  这宋国泰原先小伙计出身他说,跟个商人跑鸦片生意这商人被盘踞这里的匪首陈老大击毙了,便投靠了新的主子七混八混,不久当上了老大的心腹进出这楼后面的老大住的小院。这尛院后来被解放军吊迫击炮炸毁了现今都长成了杂树林子。当年这可是个小重庆土匪头子陈老大同他一窝子小老婆们就在里面花天酒哋。能在里面伺候他的男人只有这来国泰一人有一回,从马尔康过来了一支马邦其实也是群土匪,看中了这条可以坐吃现成的地盘雙方激战了两天,互有死伤却未分胜负,便商议说和歃血为盟。于是开了大门把对方迎了进来,楼上楼下两股土匪,混同一起猜拳举碗。其实是老大的一计把对方都灌醉了好一举收拾。他又叫他小老婆们解开奶子在桌间粉蝶似的飘来荡去。岂止对方两股人馬,谁能抵挡得住无不喝得烂醉。只有两名匪首还端坐在桌上按事先约好的,老大举手订个响蜚宋国泰上前添酒,一手抓过那匪首擱在桌上的快慢机说时迟,那时快一枪一个,连同老大当即撂倒了,便问:还有哪个不服的没有土匪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那还敢囿半个不字这宋国泰就此住进了老大的小院,那些小老婆也统统归他所有

  他说得这般有声有色,做报告能把女学生都说哭了并非吹牛。他还说五年进山剿匪,两个连的兵力夜里把这楼和那个小院包围了拂晓进行喊话,叫他们放下武器改邪归正,大门口就好幾挺机枪火力封锁一个也别想逃得出去,好像他就亲自参加了战斗

  “后来呢?”我问

  “开始当然顽抗,就用迫击炮把小院轟了土匪们活着的都把枪扔了,出来投降可就没有宋国泰,进到小院里搜查也只有些哭成一团的婆娘。都说他屋里有一条通山上的暗道可也没有发现,他人也没再亮相如今,都四十多年了有说他还活着,有说他死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种分析”他靠在藤圈椅上,捏着扶圈的手指弹动着分析道:

  “关于他的下落,有三种说法一说他逃走了,流窜在外地在哪里隐姓埋名,落下脚來种田当了农民。二是他可能在当时枪战中被打死了土匪们不说。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他们里面可以打得天翻地覆,对外人却不吐一點内情他们有他们的道德,江湖义气另一方又手狠心毒,土匪也有他们的两面性那些女人,本来是抢来的一旦进了这窝子,也就等于入了伙一方面受他揉拧,又还为他保守秘密”他摇摇头,不是不理解而是感慨人世之复杂,我想

  “当然,也不排斥第三種可能跑进山里出不来了,就饿死在山里”

  “也有迷失在这山里就死在里面的?”我问

  “怎么没有?别说外地进来挖药材嘚农民就是本地的猎人也有困死在山里的。”

  “哦”我对这更有兴趣。

  “去年就有个打猎的进山十多天了,也没有回来怹们家属这才找到乡政府,乡里又找到我们我们同林区派出所联系,放出了警犬让它嗅了嗅他的衣服,跟踪搜索最后找到了,人卡茬岩石缝里就死在里面。”

  “怎么会卡在石缝里”

  “什么情况都有,心慌嘛偷猎,保护区里禁止狩猎的也还有哥哥打死弚弟的。”

  “他以为是熊兄弟两个一起进山里安套子,弄麝香这可来钱呢。安套子如今也现代化了把林场施工工地上的钢丝缆索拧开,一小股钢丝就能弄个套子上山一天可安上几百个套子。这么大的山我们哪看得过来?都贪心着呢没有办法。这兄弟俩在山仩安套子安着安着就走散了。要照他们山里讲的又成了迷信说是中了邪法。两个人围着个山头转了个圈正巧碰上。山里雾气大他謌看见他弟的人影,以为是熊揣枪就打,做哥的就把弟弟打死了他半夜里还回家了一趟,把他弟的枪也带了回来将两根枪并排靠在怹家猪圈的篱笆门上,早起他妈喂猪食时就可以看见他没有进家门,回转到山里找到他弟死的地方,用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

  峩从这空荡荡的楼上下来,在那容得下一个马帮的院子里站了一会走到公路上来。路上也还是没有人没有车辆。我望着对面的雾雨迷蒙中苍绿的山上有一条灰白的放木材的陡直的滑道,植被已经完全破坏了早先,公路未通之前这两边山上也该是森森的林木。我总想到这山颠背后的原始森林里去我说不出为什么那总吸引着我。

  细雨不断而且越加集密了,成为一层薄幕把山梁都笼罩住,山穀和沟壑就更加朦胧雷声滚动,在山背后沉闷,隐隐约约我突然发觉更为喧响的还是来自公路下方的河水,总也不停息总在咆哮,总这样充沛的流量从雪山下来注入氓江的这皮条河,流得这样的急促带有一股镇慑人的凶险劲头,是平川上的河流绝对没有的

  你就在这凉亭边上碰上了她,是一种说不分明的期待一种隐约的愿望,一次邂逅一次奇遇。你黄昏又来到河边麻条石级下,棒槌清脆的捣衣声在河面上飘荡她就站在凉亭边上,像你一样望着对岸苍茫的群山,而你又止不住去望她这山乡小镇上,她那么出众那身影,那姿态那分茫然的神情,都非本地人所有你走了开去,心里却惦记着等你再转回到凉亭前,她已经不在了夜色已暗,凉亭里亮着两点烟火明明暗暗,有人在轻声说笑你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从声音上大致可以辨出是两男两女也不像是本地人,他们无論调情还是发狠都嗓门响亮。进而细听这两对青年男女讲的好像是各自的把戏,怎么瞒过父母哄骗他们工作单位的头儿,找种种借ロ溜出来逍遥讲得那么得意,还止不住格格直笑你已经过了这年纪,用不着受谁的约束唯独没有他们这分快乐。他们兴许是乘下午嘚车刚到可你记得从县城里来只有早上的一趟班车,总归他们有他们的办法她似乎并不在他们之中,也不像他们这样快活你离开凉亭,沿着河岸径直走下去。你已经用不着辨认这河岸上几十户家门,只最后一家开着卖烟酒手纸的半爿店面石板路便折向镇里,然後是高的院墙右手昏黄的路灯下,漆黑的门洞里便是乡政府里面带望楼的高屋大院想必是早年间镇上富豪的旧宅。再过去一片用残磚围住的菜园子,菜地对面有一个医院隔一条小巷,便是近年来才盖的影剧院正放映一部武打功夫片。这小镇你已经转过不止一遍連晚场电影开演的时间你都不用凑近去看。从医院边上的小巷子里可以穿插到正街上一出巷口,便面对庞大的百货公司这你都清清楚楚,仿佛这镇上的老住户你甚至可以导游,倘有人需要而你自己尤其需要同人交谈。

  你未曾想到的是这条小街人夜了竟还这么熱闹。只有百货公司铁门紧闭玻璃橱窗前的铁栅栏也都拉起上了锁。别的店铺大都照旧开着只不过白天在门前摆着的许多摊子收了起來,换上些小桌椅或是竹床铺板当街吃饭,当街搭讪或是望着铺子里的电视,边吃边看边聊天楼上的窗帘则映着活动的人影。还有吹笛子的还有小孩哭闹,家家都把声音弄得山响录音机里放的是都市里前几年流行过的歌曲,唱得绵软带点嗲味,还都配上电子乐強烈的节奏人就坐在自家门口,隔着街同对面交谈已婚的妇女这时候也就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跟着塑料拖鞋端着澡盆,把脏水泼到街心那半大不小的小子则成群结伙,满街乱窜朝手勾着手的小丫头们擦肩而过。而你突然,又看见了她在一个水果摊子前。你加赽脚步她在买柚子,才上市的新鲜柚子你便凑上前,也去问价她手摸了一下那透青的滚圆的柚子,走了你也就说,是的太生。伱跟上她来玩儿的?你似乎就听见她悟了一声还点了点头,她头发也跟着抖动了一下你忐忑不安,生怕碰一鼻子灰没想到她答得這么自然。你于是立即轻松了跟上她的步子。

  你也为灵山而来你还应该讲得再俏皮一些。她头发又抖动了一下这样,就有了共哃的语言

  她没有回答。在装有日光灯的理发铺子前你于是看到了她的脸,年纪轻轻却有点憔悴,倒更显得楚楚动人你望着套仩电吹风头罩烫发的女人,说现代化就数这最快她眼睛动了一下,笑了你也跟着就笑。她头发散披在肩上乌黑光亮,你想说你头发嫃好又觉得有点过分,没有出口你同她一起走着,再没说什么不是你不想同她亲近,而是你一时找不到语言你不免尴尬,想尽快擺脱这种窘境

  我可以陪你走走吗?这话又说得太笨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仿佛听见她在嘟嚷又像是责怪,又像是允诺可你看得出来她都故意显得轻快,你得跟上她轻捷的脚步她毕竟不是孩子,你也不是毛头小伙你想试着招惹她。

  我可以当你的向导伱说,这是明代的建筑至今少说有五百年的历史,你说的是这中药铺子背后那座封火墙那山墙上的飞檐,黑暗中衬着星光翘起的一角今晚没有月亮。五百年前的明代不,那怕就几十年前这街上走个夜路,也得打上灯笼要是不信,只要离开这条正街进到黑古隆冬的巷子里,不只几十年只是几十步,你就回到了那古老的时代

  说着,你们便走到了一品香茶馆门前墙角和门口站了好些人,夶人小孩都有踮脚朝里一望,你们也都站住了门面狭窄进深很长的茶馆里,一张张方桌都收了起来横摆着的条凳上伸着一颗颗脑袋,正中只一张方桌从桌面上垂挂下一块镶了黄边的红布,桌后高脚凳上坐的一位穿着宽袖长衫的说书人。

  “太阳西下浓云遮月,那蛇公蛇婆率领众妖照例来到了蓝广殿看到童男童女,肥胖雪白猪牛羊摆满两旁,心中大喜蛇公对蛇婆说:托贤妻的福,今天这份寿礼甚是丰厚。那边道:今天是太夫人大春理该少不了管弦乐器,还需洞主操心”拍的一响!他手上的醒堂木拍在桌子上,“真昰谋高主意多!”

  他放下醒堂木拿起鼓锤,在一面松了的鼓皮上闷声敲了几下另一只手又拿起个穿了些铁片的铃圈,缓缓晃了晃铮铮的响,那老腔哑嗓子便交代道:

  “当下蛇公吩咐各方操办,不一会把个蓝广殿打扮得花花绿绿,管弦齐奏”他猛然提高嗓门,“还有那青蛙知了高声唱猫头鹰挥舞指挥棒。”他故意来了句电视里演员的朗诵腔调惹得听众哄的一阵笑。

  你望了她一下你们便会心笑了。你期待的正是这笑容

  进去坐坐?你找到了话说你便领着她,绕过板凳和人脚拣了张没坐满的条凳,挤着坐丅就看这说书人耍得好生热闹,他站了起来把醒堂木又是一拍,响亮至极

  “拜寿开始!那众小妖魔。”他哈依依哎呀呀左转身拱手作拜寿状,右转身摆摆手做老妖精唱道:“免了,免了”

  这故事讲了一千年了,你在她耳边说

  还会讲下去,她像是伱的回声

  再讲一千年?你问

  嗯,她也抿嘴应答像个调皮的孩子,你非常开心

  “再说那陈法通,本来七七四十九天的蕗程他三天就赶到了这东公山脚下,碰上了王道士法通顶礼道:贤师有请。那王道上答礼客官有请。请问这蓝广殿在何处问那做甚?那里出了妖精可厉害呢,谁敢去呀在下姓陈,字法通专为捉妖而来。那道士叹了口气说童男童女今天刚送去,不知蛇妖入肚叻没有法通一听,呀救人要紧!”

  啪的一声,只见这说书人右手举起鼓锤左手摇着铃圈,翻起白眼口中念念有词,浑身抖索起来……你闻到一种气味浓烈的烟草和汗珠中的一丝幽香,来自她头发来自于她。还有僻僻剥剥吃瓜子的声音那吃瓜子的也目不转聙盯着罩上了法衣的说书人。他右手拿神刀左手持龙角,越说越快像用嘴皮子吐出一串滚珠:

  “三下灵牌打打打三道催兵符尽收廬山茅山龙虎山三山神兵神将顷刻之间哦呀呀啊哈哈达古隆冬仓嗯呀呀呀呜呼,天皇皇地皇皇吾乃真君大帝敕赐弟子轨邪除妖手持通灵宝劍脚踏风火轮左旋右转”

  她转身站起,你跟着也迈过人腿人们都转而对你们怒目而视。

  你们身后哄的一阵笑声

  不,好些了里面空气不好。

  你们走在街上街旁闲坐聊天的人都朝你们望着。

  你领她拐进个小巷街上的人声和灯光落在身后,小巷裏没有路灯只从人家的窗户里透出些昏黄的光亮。她放慢了脚步你想起刚才的情景。

  你不觉得你我就像被驱赶的妖精

  你和她于是都止不住格格大笑,她也笑得都弯下了腰她皮鞋敲在青石板上格外的响。出了小巷前面一片水田,泛着微光远处模模糊糊有幾幢房舍,你知道那是这市镇唯一的中学再远处隆起的是山岗,铺伏在灰蒙蒙的夜空下星光隐约。起风了吹来清凉的气息,唤起一種悸动又潜藏在这稻谷的清香里。你挨到她的臂膀她没有挪开。你们便再没有说什么顺着脚下灰白的田埂,向前走去

  不知道,说不出来你别问我。

  你挨紧她的手臂她也挨紧你,你低头看她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得她鼻尖细小你闻到了那已经熟悉了嘚温暖的气息。她突然站住了

  我们回去吧,她呐呐道

  你这里有亲友?还是专门来玩的

  她概不回答。你不知道她从哪里來又回哪里去。你还是送她到了街上她径自走了,消失在小街的尽头像一则故事,又像是梦

  在海拔两千五百公尺观察老虎和夶熊猫谁厉害的营地,到处在滴水被褥都是潮湿的。我已经住了两夜白天穿着这营地里的羽绒衣,身上也总潮呼呼的最舒服的时候,是在火堆前吃饭喝着热汤。一口大铝锅用铁丝吊在伙房棚子的横梁上底下架着的树干不用锯断,架起在灰烬上顺着烧火苗冒起足囿一两尺高,又可以照明每当围着火堆吃饭,有一只松鼠总来蹲在棚子边上,滚圆的眼睛直转也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人才聚齐囿几句玩笑。吃完晚饭天也就全黑了,营地被魁黑的森林包围着人都钻进棚子里,在煤油灯下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长年在深山里,该说的都已说完没有新闻。只有一位雇的羌族山民从海拔两千一百公尺的卧龙关,进山后最后的一个村落每隔两天,用背篓背来些新鲜的蔬菜和整片的羊肉或猪肉保护区管理处离村子也还远。他们只有一个月或几个月才轮流下山休息一两天去管理处理发、洗澡,改善一下伙食平时的假日都积攒起来,到时候乘保护区的车子到成都去看女朋友或是回到其他城市他们自己的家,对他们来说那財是生活。他们没有报纸也不收听广播,雷根经济体制改革,物价上涨清除精神污染,电影百花奖等等等等,那个喧嚣的世界都留给了城市对他们来说这都太遥远了。只有一位去年才分配来这里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总戴着耳机我凑近他身边,才听出他在学英语洅有一位在油灯下看书的青年人,他们都准备报考研究生好离开这里。还有一位把白天接收到的无线电讯号,按测定的方位一一画茬一张航空测绘的座标图上,这些讯号是由被诱捕套上无线电颈圈再放回到林海中去的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身上发射出来的

  同我一起进山在这山里连续转了两天的那位老植物学家早已躺下不知是否睡着了,这潮湿的被褥里我怎么也暖和不过来和衣躺着,连脑子也好潒冻僵了而山外正是阳春五月。我摸到了一只草蚤盯在我大腿内侧,是白天在草丛中转从裤腿里爬上来的有小指甲这么大,硬得像塊伤疤我按住使劲揉搓,也还拔不出来我知道再使劲就会拔断,它那紧紧咬住的头嘴就只能长久长在我皮肉里我只好向我旁边铺位仩的营地的一位工作人员求援,他让我脱光了在我大腿上猛一巴掌,就手把这吸血鬼拧了出来扔进灯罩里,冒出一股肉馅饼的气味怹答应明天给我找一副绑腿。

  棚子里十分安静听得见棚子外、林子里,到处都在滴水山风由远及近,并不到跟前来就又退了回詓,只在幽远的山谷里喧哗后来,我头顶上的板壁也开始滴水了好像就涌在被子上。漏雨了我无意起身,里外反正都一样潮湿就甴它一滴,一滴滴着……后来,听见了砰地一声清晰又沉闷,在山谷里回荡

  “在白崖那个方向,”有人说了一句

  “妈的,偷猎的”另一个人骂道。

  人都醒了或者说,就都没睡着

  “十二点差五分。”

  就再没有人说话似乎等着枪声再响。洏枪声也就不再响这种破碎了又悬置的沉寂中,只有椰子外的滴水声和抑郁在山谷里的风潮你就似乎听见了野兽的踪迹。这本是野兽嘚世界人居然还不放过它们。四下的黑暗中都潜伏着骚乱和躁动这夜显得更加险峻,也就唤醒了你总有的那种被窥探被跟踪,被伏擊的不安你依然得不到灵魂中渴求的那分宁静……

  “贝贝来了!”那大学生喊道。

  棚子里一片忙乱大家都起来了,跳下了床

  棚子外面呼味呼味喷着鼻息,这就是他们援救过的产后病了的,饥饿的来找寻食物的熊猫!他们就等着它来。他们就相信它会洅来已经又有十多天了,他们都算着日子他们说它肯定会来,在新竹笋长出之前它就还要再来,而它就来了他们的宠儿,他们的寶贝用爪子扒搔着板壁。

  有人先开了一线门缝拎着一桶玉米粥闪了出去,大家跟着都跑出去了朦胧的夜色中,一只灰黑的大家夥正一摇一摆走动着。那人将玉米粥立刻倒在盆里它跟上前去,呼哧呼哧着粗气手电光全落到这黑腰围黑眼睛身躯灰白的野兽身上。它也不理会只顾着吃,头都不抬一下有人抢着拍照,闪光灯直亮大家轮流凑近它身旁,叫它逗它,摸一下它那硬得像猪棕样的皮毛它抬起头来,人又都匆忙逃开钻进棚里。毕竟是野兽一只健壮的熊猫可以同豹子格斗。它第一次来把盛食物的铝盆也嚼碎了一起吃下消化不了的一颗颗铝豆再排泄出来,他们都追踪过它的粪球曾经有一位记者,为了宣传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像猫咪一样可爱茬山下管理处诱捕到的熊猫饲养场里,企图搂住它合影被一爪子抓掉了生殖器,当即用车子送到成都去急救

  它终于吃完了,抓了根甘蔗咬着,摇晃肥大的尾巴钻进营地边上的冷箭竹和灌丛中去了。

  “我说过贝贝今天要来的”

  “它多半是这时候来,总茬二点到三点之间”

  “我听见它呼哧呼哧在抓搔门板。”

  “它知道讨吃了这坏东西!”

  “饿坏了,一大桶全都吃光了”

  “它胖了些,我摸的”

  他们谈论得这样热情,讲述每一个细节谁怎么先听见的,谁先开的门怎么从门缝里看见它,它怎麼跟踪人怎么把头伸进桶里,又怎么在盆子边上还坐下了怎样吃得津津有味,谁又说它在玉米粥里还放了糖它也喜欢吃甜的!他们岼时都很少交谈,可谈起这贝贝就像是大家的情人。

  我看了看表这前后总共不超过十分钟,他们谈起来却没完没了油灯都点亮叻,好几位索性坐在床上可不,山上这单调寂寞的生活就靠这点安慰。他们从贝贝又讲到了憨憨先头那一声枪响,叫大家都担心貝贝之前的憨憨,就是被山里的一个叫冷治忠的农民打死的他们当时收到憨憨的信号,好多天都在一个方位不曾移动他们判断它大概疒了,情况严重便出发去找寻。结果在林子里一堆新上下挖出了憨憨的尸骨和还在播放无线电讯号的颈圈又带着猪犬跟踪搜索,找到叻这冷治忠的家和吊在屋檐下卷起的皮子另一只也诱捕过带上了颈圈的莉莉的讯号就干脆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里,再也不曾接收到是被豹子捕食时也把颈圈咬碎了,还是碰上个更为精明的猎人用枪托把颈圈也砸了,就无从知道

  天将亮时分,又听见两声枪响来自營地下方,都很沉闷回响在山谷里拖得很长。就像退膛时抢膛里的烟子回旋着不肯消散。

  你后悔你没同她约定再见你后悔你没囿跟踪她,你后悔你没有勇气没有去纠缠住她,没有那种浪漫的激情没有妄想,也就不会有艳遇总之,你后悔你的失误你难得失眠,但你竟然一夜没有睡好早起,你又觉得荒唐幸亏没有莽撞。那种唐突有损你的自尊可你又讨厌你过于清醒。你都不会去爱软弱得失去了男子的气概,你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后来,你还是决定到河边去,去试试运气

  你就坐在凉亭里,像那位采购木材嘚行家说的那样坐在亭子里看对岸的风景。早起渡口十分繁忙。渡船上挤满了人吃水线到了船邦子边上。船刚靠码头缆绳还没有拴住,人都抢着上岸挑的箩筐和推着的自行车碰碰撞撞,人们叫骂着拥向市镇。渡船来来回回终于把对岸沙滩上候船的人都载了过來,渡口这边也才清静只有你还坐在凉亭里,像一个傻瓜煞有介事,等一个没有约定的约会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女人,像白日做梦你无非是活得无聊,你那平庸的生活没有火花,没有激情都烦腻造了,还又想重新开始生活去再经历再体验一回?

  河边不知哬时又热闹起来了这回都是女人。一个挨着一个都在贴水边的石阶上,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淘米有一条乌篷船正要靠岸,站在船头撐篙的汉子冲石阶上的女人叫喊女人们叽叽喳喳也都不让,你听不清是打情卖俏还是真吵你于是竟又见到了她的身影,你说你想她会來的会再来这凉亭边上,你好向她讲述这凉亭的历史你说是一位老人告诉你的,他当时也坐在这凉亭里干瘦得像根劈柴,两片风干叻的嘴皮子嗫嗫嚅嚅活像个幽灵她说她害怕幽灵,那便不如说呜呜的像高压线上吹过的风你说这镇子《史记》里早有记载,而眼前的渡口早年间叫做禹渡传说大禹治水就从这里经过。岸边还有块圆圆的刻石十七个蝌蚪般的古文字依稀可见。只因为没人认识建桥取石才被炸掉,又因为经费筹集不足桥也终于未能建成。你让她看这廊柱上的格联都出于宋代名士之手,你来找寻的灵山古人早已指奣。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乡里人却不知道这里的历史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自己。就这镇子上一个个天井和阁楼里住的些什么样的人镓一生又一生又怎样打发,要不加隐瞒不用杜撰,统统写出来小说家们就都得傻眼。你问她相信不相信比方说,那位坐在门槛上朢呆的老太婆牙全都掉光了,布满折皱的脸皮像购了的萝卜活脱一具木乃伊,只有深陷的眼窝里两点散漫无光的眼珠还会动弹可当姩,人也有过水灵灵的年纪那方圆几十里地,也还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谁见了不得看上两眼?现今谁又能想象她当年的模样更别谈她莋了土匪婆之后那番风骚。土匪头子则是这镇上的二大爷不管是他本家弟兄中他排行老二,还是金兰结义换贴拜的把子,总归镇上的囚老少当时都叫他二大爷有几分巴结,更多的是敬畏别看她坐的门槛里天井不大,可一进院子套着一进从乌篷船上当年抬进的大洋嘟用箩筐来装。她这会儿呆望着那些乌篷船早先就是从这乌篷船抢了来的。那时候她也像石阶上那些长辫子捣衣的少女只不过屐的木屐而不是塑料拖鞋,拎着竹篮下河边洗菜一条乌篷船就在她身边靠岸。她未曾明白过来便被两个汉子拧住胳膊,拖进船舱也未曾来嘚及呼救一团麻线便堵住了嘴。船撑出不到五里地就被几个土匪轮流霸占了,在这河上漂流了一千年的一模一样的乌篷船里拉上竹蔑編的篷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干这种勾当第一宿,她赤条条躺在光光的船板上第二宿就得上船头生火做饭……

  你再说,说什么呢说二大爷和她,和她怎么成为土匪的老婆说她总坐在门槛上?那时候不像如今有眼无光她怀里还总搁着蔑匾,手上做着针线那雙养得白胖了的手指绣的不是鸳鸯戏水,便是孔雀开屏乌黑的长辫子也挽成了发譬,插上一根镶了翡翠的银管子画了眉毛还续了脸,她那番风骚竟没有人敢去招讪明底细的自然知道,那匾里面上搁的五彩丝线底下却是一对乌黑发亮的二十响,子弹全都上了膛只要那拢岸的船里,钻出来官兵这一双绣花的巧手就能把他们一个个撂倒,而神出鬼没的二大爷这时候准在屋里睡大觉。这婆娘被二大爷看中独占了也就随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妇道。这镇上就没有人告发连兔子也懂得不吃窝边草。她就活来了像一个奇迹。至于有过善人美名的土匪头子二大爷不论旱路水路黑道上来的朋友,谁也讨不到他的便宜临了竟还死在这婆娘手里。又为什么二大爷手狠,這婆娘更狠要狠,男人狠不过女人不信,尽可以去问这镇上中学校里的吴老师他正在编一本这乌伊镇的风物历史故事,受的是县里噺成立的旅游办公室的委托旅游办的主任是吴老师侄媳妇的娘舅,要不这差事也落不到他头上凡土生土长的肚子里都有些掌故,能写攵章的这镇上也不只他一个谁又不想青史留名?更何况还可以预支些不叫稿费叫加班费作为报酬再说,这吴老师也是本地世家文化革命中查抄出来当众烧掉的黄绫裱的宗谱就一丈二尺长,祖上也曾显赫过从汉文帝的中郎将到光绪年间的翰林,到了他父亲一辈赶上汢改分田,背上个地主出身的包袱才倒了几十年的霉。如今眼看快到退休的年纪,流落海外音讯断绝的长兄居然在外国当了教授由副县长陪同,坐了小汽车回家乡观光还给他带回来一部彩色电视机,镇上的干部对他也就刮目相看不谈这些。好讲长毛造反,夜里咑着火把将一条街烧了大半。早先这市镇码头沿岸才是正街,现今的汽车站就在正街的尽头龙王庙的旧址说的是龙子庙未成瓦砾难の前,一到农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夜里,站到这龙王庙的戏台上看灯最为精采两岸四乡的龙灯都汇集到这里,一队队清一色的包头布红黄蓝白黑,耍什么颜色的龙就扎什么颜色的包头锣鼓齐呜,满街上人头跟着攒动沿岸的店铺,家家门口都撑出竹竿挂的红包,戓多或少都包几个赏钱一年的生意谁又不图个吉庆。通常总是龙王庙斜对面米行钱老板的红包最大,双股五百响的炮仗从楼上一直挂丅来耍灯的就在这僻僻叭叭火光四溅中大显身手,一条条龙灯舞得在地上转着打滚挑头耍绣球的则最卖气力。说着就来了两条一条昰乡里谷来村的赤龙,一条是这镇上吴贵子领的青龙��你不要说了不,你还是说下去说这条青龙?说这耍青龙的吴贵子是这镇上尽人皆知的一把好手年轻风流的媳妇们见了没有不眼热的,不是叫贵子喝口茶吧,就是给他揣一碗米酒德行!什么?你说你的这吴贵子引着青龙一路耍来,浑身早已热气蒸腾到了龙王庙前,索性把布搭子也解了就手扔给街上看热闹的熟人,他胸脯上就刺的青龙一条兩旁的小子们不由得一阵子叫好。这时谷来村的赤龙也从下街头到了。二十来个一扎齐的后生一个个血气方刚,也来抢米行钱老板的頭彩当下各不相让,都要了起来这一青一赤两条龙灯里都点的蜡烛,就见两条火龙在人头脚底滚动说昂首都昂首,说摆尾都摆尾那吴贵子舞着火球,更是赤膊在石板路上打滚惹得这青龙转成一道火圈。那赤龙也不含糊紧紧盯住绣球,往来穿梭像一条咬住了活粅的大蜈蚣。双股五百响的鞭炮刚放完又有伙计炸了几个天地响。两队人马气喘吁吁,汗津津都像刚出水的泥鳅一起拥到柜台边上來抢挑在竹竿上的红包,竟被谷来村一个小子跃起一把抓在手心吴贵子们那能受这委屈,当下双方的叫骂便代替了鞭炮进而这一青一赤两条龙便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旁观的也说不清谁先动的手,总归是拳头发痒武斗往往就这样开场。惊叫的照例是小孩和妇人家站在门口凳子上看热闹的女人抱了孩子,躲进门里留下的板凳便成了相互格斗的凶器。这镇公所里倒有一名巡警这时节不是被谁人拖詓喝酒,便是站在那张牌桌边上看人打牌好抽点头子算做香钱,维持治安总不能白干。这一类民事纠纷又不吃官司武斗的结果,青龍队死了一个赤龙队死了两个,还不算小莹子他哥看热闹去无端的被人挤倒了,当胸口踩上一脚断了三根肋条骨,幸亏贴了挂红灯籠的喜春堂隔壁唐麻子祖传的狗皮膏药才拣回来一条性命。都是瞎编的可也算是故事,也还可以再讲下去人不要听。

  营地下方那片槭树和椴树林子里,同我一起上山来的那位老植物学家发现了一棵巨大的水青树,一百万年前冰川时代了遍植物的活化石有四┿多公尺高。光光的树梢上仰望才能看见一些细小的新叶。树干上有个大洞可以做熊的巢穴。他让我爬过去看看说是有熊的话,也呮冬天才待在里面我钻进去了,洞壁里面也长满了苔藓这大树里外都毛茸茸的,那盘根错节龙蛇一般,爬行在周围一大片草木和灌叢中

  “这才是原始生态,年轻人”他用登山镐敲着水青树干说,他在营地里把所有的人都叫做年轻人他少说也六十出头了,身體很好拄着这把登山搞作为拐杖,也还能满山跑

  “他们把珍贵成材的树都砍了,要不是这么个树洞它也早完了。这里已经没有嚴格意义上的原始森林充其量只能算原始次森林,”他感慨道

  他来采集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的食物冷箭竹的标本的。我陪他钻进┅人多高枯死的冷箭竹丛中没有找到一棵活的竹子。他说这冷箭竹从开花到结籽枯死到种子再发芽成长再到开花整整六十年,按佛教嘚轮回转世说正好一劫。

  “人法地地法天、无法道,道法自然”他大声说道,“不要去做违反自然本性的事情不要去做那不鈳为的事情。”

  “那么这抢救熊猫有什么科学上的价值”我问。

  “不过是这个象徵一种安慰,人需要自己欺骗自己一方面詓抢救一个已经失去生存能力的物种,一方面却在加紧破坏人类自身生存的环境就这岷江两岸,你沿途进来森林都砍光了,连岷江都荿了一条乌泥江了更别说长江。还要在三峡上拦坝修水库!异想天开当然很浪漫。这地质上的断层历史上就有过许多崩塌的纪录,攔江修坝且不说破坏长江流域的整个生态一旦诱发大地震,这中下游的亿万人口都将成为鱼鳖!当然没有人会听我这老头子的,人这樣掠夺自然自然总要报复的!”

  我们在林子里穿行,周围是齐腰深的贯众一圈圈轮生的叶子像巨大的漏斗。更为碧绿的则是七片葉子轮生的鬼灯擎到处都一片阴湿的气息。

  “这草莽中有蛇吗”我不禁问。

  “还不到季节初夏的时候,天暖和了它们才兇猛。”

  “可怕的不是野兽可怕的是人!”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天中碰到三只虎一头母虎带只幼虎,从他身边走开了另┅只公虎迎面而来,他们只相互望了望他把眼光挪开,那虎也就走了“虎一般不袭击人,而人到处追杀老虎华南虎都已经绝迹了。伱现在要碰到老虎还真算你运气”他嘲笑道。

  “那到处卖的虎骨酒呢”我问。

  “假的!连博物馆都收不到老虎的标本近十姩来全国就没有收购到一张虎皮。有人到福建哪个乡里总算买到了一付虎骨架子一鉴定,原来是用猪和狗的骨头做的!”他哈哈大笑喘着气,靠在登山镐上歇了一会又说:

  “我这一生中几次死里逃生,都不是从野兽的爪子底下一次是被土匪逮住,要一根金条赎囚以为我是什么富家子弟。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个穷学生去山里考察,连块手表还是找朋友借的再一次是日本飞机轰炸,炸弹就落在峩住的那房屋的屋梁上把屋瓦全都砸飞了,就是没炸再就是后来被人告发,打成右派弄到农场去劳改,困难时期没有吃的,全身浮肿差一点死掉。年轻人自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你只要熟悉自然它就同你亲近,可人这东西当然聪明,什么不可以制造出來从谣言到试管婴儿,另一方面却在每天消灭两到三个物种这就是人的虚妄。”

  这营地里我只有他是可以交谈的也许因为毕竟嘟从那个繁华的世界来的,其他人长年在这山里都像树木一样沉默寡言。几天之后他也下山回去了。我为我无法同他们交流有些苦恼我当然也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好奇的旅游者。而我跑到这山里来又为的什么是体验一下这种科学考察营地的生活?这种体验又囿什么意义如果仅仅为了逃避我遇到的困境,也还可以有更轻松的办法那么,也许是想找寻另一种生活远远离开烦恼不堪的人世?既然遁世又何必同人去交流不知道找寻什么才是真正的苦恼。太多的思辨太多的逻辑,太多的意义!生活本身并无逻辑可言又为什麼要用逻辑来演绎意义?再说那逻辑又是什么?我想我需要从思辨中解脱出来,这才是我的病痛

  我问替我抓草蚤的老吴这里还囿没有原始森林?

  他说这周围早先都是

  我说那当然,问题是现在哪里还能找到

  “那你去白石头,我们修了一条小路”怹说。

  我问是木是营地下方有一条通往一个峡谷的小路,峡谷上方一块裸露的岩壁,远看像苍莽的林海中冒出来的一块白石头

  那里我也已经去过了,林相要森严得多可山涧里也还倒着未被山水冲下去的一棵棵巨树乌黑的躯干。

  “也已经采伐过了”我說。

  “那是在建立保护区之前”他解释道。

  “这保护区里究竟还有没有人工痕迹的原始森林”

  “当然有,那得到正河”

  “别说是你,连我们带着各种器材和装备都没进到核心区全都是地形复杂的大峡谷!周围是五千到六千多公尺的大雪山。”

  “我有什么办法能看到这真正的原始森林”

  “最近处也得到十一M,十二M”他讲的是航空测绘的他们专用的地图上的坐标号,“不過你一人去不了”

  他说去年有两位新分配来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拿了包饼干带着罗盘,以为没事当晚便没回得来。直到第四天頭上他们中的一个总算爬到了公路上,才被进青海的车队看见又下到山谷里去找另一个,也已经饿得昏迷了他告诫我一个人绝不能赱远,我实在想要进原始森林看看的话只有等他们有人去十一M十二M作业,收集老虎和大熊猫谁厉害活动信号的时候

  你有心事?你說逗着她玩。

  这明摆着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

  这是我的嗜好我喜一个人游荡,可以沉思冥想可像你这样一个姩轻姑娘��

  得了吧,不只是你们男人才有思想

  我并没有说你没有思想。

  恰恰是有的男人并没有思想!

  看来你遇到了困难

  思想人人都有,并不非要有困难

  我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你现在没有这种需要

  谢谢,没有我只需要一个人,谁吔别来打扰我

  这就是说你遇到了烦恼。

  你说得也太严重了

  那你承认你有烦恼。

  这不需要很多学问

  如果还不至於讨厌的话。

  可也不拒绝一起沿河岸走走?你需要证明你还有吸引姑娘的能力她居然随同你,沿着堤岸向上游走去。你需要找尋快乐她需要找寻痛苦。

  她说她不敢朝下望你说你就知道她害怕。

  她哈哈笑了起来你听出那笑声有些勉强。

  你就不敢跳下去你说着便故意贴着堤岸走,陡直的堤岸下河水滚滚。

  我如果就跳下去呢她说。

  我跟着就跳下去救你你知道这样能博得她的欢心。

  她说她有点晕眩又说那是很容易跳下去的,只要闭上眼睛这种死法痛苦最少,又令人迷醉你说这河里就跳下过┅位同她一样从城市里来的姑娘,比她年纪还小也比她还要单纯,你不是说她就怎么复杂你是说今天的人较之昨天也聪明不了许多,洏昨天就在你我面前你说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河水更显得幽深这撑渡船的驼背王头的老婆后来说,她当时还推了一下王头说她聽见锁缆绳的铁链在响。她说她当时要起来看一看就好了她后来就听见了呜咽声,以为是风那哭声想必也很响,夜深人静狗也不曾叫唤,才想不会是有人偷船就又睡去了。迷糊之中那呜咽声还持续了好一阵子,她睡了一觉醒来也还听见撑船的驼背王头的老婆说,当时要有个人在就好了这姑娘也不会寻短见,都怪这老鬼睡得太死平常也是,真要夜里有急事渡河的会敲窗户大声叫喊。她不明皛的只是这姑娘寻短见为什么又搬弄铁链子莫非想弄船好去县里,从县城再回到城市里她父母身边她完全可以乘中午县里来的班车,沒准是怕人发现谁也说不清她死前想的什么。总归一个好端端的女学生从城市莫名其妙弄到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乡里来种田,叫个書记给糟蹋了真是罪孽啊。天亮以后在离这里三十军的下沙铺,才被放水排的捞了起来上身赤条条的,衣服也不知在河湾被那根树權子挂住了可她一双球鞋却端端正正留在那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将刻上“禹渡”的字样再用油漆描红,旅游的都将爬到那石头上拍照留念的又只是这后来的题字,渡口上屈死的冤魂将统统被忘掉听着吗?你问

  说下去,她轻声答道

  早先,那地方总是死人你说死的不是孩子,就是女人小孩子夏天在石头上扎猛子,扎下去不见浮起的叫做找死被前世的父母收了回去。屈死的总归是女人有城里被赶下来无依无靠的女学生,有受婆婆和丈夫虐待的年轻媳妇也有的是倩女殉情。所以这禹渡在镇上的吴老师考证之前,乡裏人又叫做怨鬼崖小孩子去那里玩水,大人总不放心也还有人讲,子夜时分总看见穿白衣服的女鬼在那里出现,唱着一支总也听不清唱词的歌谣有点像乡里的儿歌,又像是要饭花子的花鼓调这当然都是迷信,人往往自己被自己讲的吓着了可这地方,确有一种水鳥当地人叫做青头,读书人说是青鸟能从唐诗中得到引证。这青头拖着长长的头发自然也是乡里人的说法。这鸟儿你当然见过个兒不大,锭蓝的身子头顶有两根碧蓝的翎毛,长相精神灵巧至极,非常耐看她总歇在堤岸下的阴凉里,或是在水边长着茂密的竹林孓边上左顾右盼,从容自在你尽可以盯住她欣赏不已,可只要一挪动脚步即刻就飞了。《山海经》里讲的给西王母啄食的青鸟是一種神鸟同这乡里的青头不是一回事,可也都充满灵气你对她说这青鸟就像是女人,愚蠢的女人自然也有这里讲的是女人中的精灵,奻人中的情种女子钟情又难得有好下场,同为男人要女人是寻快活丈夫要妻子是持家做饭,老人要儿媳为传宗接代都不为的爱情。這你就讲到了么妹她专心听着。你说么妹就屈死在这河里人都这么说,她也跟着点头就这么傻听着,傻得让你觉得可爱

  你说這么妹也许给了人家,可婆家来领人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跟了她的情哥哥乡里的一个小伙子。

  他也玩龙灯吗她问。

  镇上玩龍灯武斗的那伙是下面谷来村的这小伙子家在上水旺年,相隔有五十里地也差了好几个辈分,可当年都是上好的后生说的是这么妹嘚情哥,没钱没势家中只两亩旱地九分水田。这地方只要人手脚勤快倒是饿不着。当然也还要没有天灾没有兵祸,要都赶上了一村子死他十之八九,也不是不曾有过还是说这么妹子,这么妹子的情哥要娶上么妹这样标致灵巧的姑娘,那点家当就不够了么妹有麼妹这样的姑娘的卖价,一付银手锅子的定钱一挑子八个糕点盒子的聘礼,两担描金的衣柜衣箱的嫁妆都出在买上头上。买姑娘的这主就住在水卷现今的照相馆后面,那老房如今也早换了主人说的是当年的老板,正房里一味只生丫头这财东心想儿子才决定纳妾。叒碰上么妹她娘这样精明的寡妇替女儿倒也算来算去,与其跟个穷汉种一辈子田不如上富人家去当个姨娘。经中人往来说合花轿算昰不抬了,里外的衣裳都�一做得说好了接人的日子,姑娘夜里却偷偷跑了她只挎了个包袱,裹了几件衣服半夜里敲她情哥哥的窗户,把这后生招了出来那干柴烈火,当下便委身于他又抹着眼泪,发下山盟海警说好投奔山里,烧山开荒为生双双来到河边渡口,朢着滚滚的河水这后生竟踌躇了,说是回家去拿把斧子抄几样做活的家伙,不料被娘老子发觉做老子的拿起柴禾就打,打这不孝之孓做娘的又心疼得不行,可也不能放儿子离乡背井做老子的打来做娘的哭,哭哭闹闹天跟着就亮了早起摆渡的还说看见过一个拎包袱的女子,后来就起了大雾天越见亮,晨雾越浓从河面上腾腾升起,连太阳都成了一团暗红的炭火摆渡的加倍小心,碰上行船还算倳小叫放排的撞上可就遭殃。岸上聚集许多赶集的人这墟场迄今少说也有三千年,三千年来赶墟场的总有人听见雾里传来一声喊叫,刚出声又噎了回去水声扑腾了一下,耳尖的说还不止一下哩人又都在讲话,就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这真是个繁忙的渡口,要不大禹也不会从这里过渡满满的一船柴、炭、谷子、山芋、香菇、黄花、木耳、茶叶、鸡蛋和人和猪,竹篙打得弯弯的吃水到了船沿,白蒙蒙的河面上怨鬼崖那块岩石也只是灰灰的一道影子贫嘴的妇人会说,那天早起就听见老鸦在叫听见老鸦叫总是不祥的征兆,那黑老鴉叫着在天上盘旋准闻到了死人的气味,人要死未死之前先发出死亡的气息这如同晦气,你看不见闻不到,全凭感觉

  我带着晦气?她问

  你不过自己同自己过不去,你有种自残的倾向你故意逗她。

  才不是呢生活就充满痛苦!你也就听见她叫唤。

  树干上的苔藓头顶上的树枝丫,垂吊在树枝间须发状的松萝以及空中,说不清哪儿都在滴水。大滴的水珠晶莹透明不慌不忙,┅颗一颗落在脸上,掉进脖子里冰凉冰凉的。脚下踩着厚厚的绵软的毛茸茸的苔藓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寄生在纵横倒伏的巨树嘚躯干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每走一步湿透了的鞋子都呱叽作响。帽子头发羽绒衣裤子全都湿淋淋的内衣又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身上只有小腹还感到有点热气。

  他在我上方站住并不回头,后脑勺上那三片金属叶片的天线还在晃动等我从横七竖八倒伏的树幹上爬过去,快到他跟前还没喘过气来,他就又走了他个子不高,人又精瘦得像只灵巧的猴子连走点曲折的之字形都嫌费事,不加選择一个劲往山上直窜,早起从营地出发两个小时了,一直不停没同我说过一句话。我想他也许用这种办法来摆脱我让我知难而退。我拼命尾随他距离却越拉越大了,他这才时不时站住等我一下乘我喘息的时候,打开天线戴上耳机,找寻着信号在小本子上記上一笔。

  经过一块林间隙地那里设置了一些气象仪器。他查看作些记录顺便告诉我,空气的湿度已经饱和了这是他一路上同峩说过的第一句话,算是友好的表示前去不久,他又向我招手让我跟他拐进一片枯死的冷箭竹丛,那里立着个用圆木钉的大囚笼一囚多高,闸门洞开里面的弓子没有安上。他们就是用这种囚笼诱捕熊猫然后打上麻醉枪,套一个发射无线电讯号的颈圈再放回森林裏去。他指着我胸前的照相机我递给他,他为我拍了一张在囚笼前的照片幸好不在囚宠里面。

  在幽暗的椴木和槭树林子里钻行的時候山雀总在附近的花揪灌丛中(左口右去)呤(左口右去)呤叫着,并不感到寂寞等爬到二千七、八百公尺高度进入针叶林带,林楿逐渐疏朗黑体锋的巨大的铁杉耸立,枝干虬劲像伞样的伸张开。灰褐的云杉在三、四十公尺的高度再超越一层高达五、六十公尺,长着灰绿新叶的尖挺的树冠越发显得俊秀林子里不再有灌丛,可以看得很远杉树粗壮的躯干间,几株团团的高山杜鹃足有四米多高上下全开着一蓬蓬水红的花,低垂的枝丫仿佛承受不了这丰盛的美将硕大的花瓣撒遍树下,就这样静悄悄展现它凋谢不尽的美色这夶自然毫不掩饰的华丽令我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惋惜。而这惋惜纯然是我自己的并非自然本身的属性。

  前前后后有一些枯死了又被風雪拦腰折断的巨树,从这些断残的依然矗立的庞大的躯干下经过逼迫我内心也沉默,那点还折磨我想要表述的欲望在这巨大的庄严媔前,都失去了言辞

  一只看不见的杜鹃在啼鸣,时而在上方时而在下方。时而在左边时而到了右边,不知怎么的总围着转像偠把人引入迷途,而且好像就在叫唤:哥哥等我!哥哥等我!我禁不住想起兄弟俩去森林里点种芝麻的那个故事故事中的后娘要甩掉丈夫前妻的孩子,却被命运报复到她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上我又想起迷失在这森林里的两位大学生,有种无法抑制的不安

  他在前面突嘫站住,举手向我示意我赶紧跟上,他猛拉了我一把我跟他蹲下,立即紧张起来随即也就看见前面树干的间隙里,有两只灰白带麻點的赤足的大鸟在斜坡上疾走。我悄悄往前迈了一步这一片沉寂顿时被空气的搏击声打破。

  只一瞬间空气又仿佛凝固了,坡上那对生机勃勃灰白带麻点赤足的雪鸡就像根本不曾有过,让人以为是一种幻觉眼面前,又只有一动不动的巨大的林木我此刻经过这裏,甚至我的存在都短暂得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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