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出谜大家猜:正午十分。半春半秋打一字谜底(解析先采纳)

陈生坐在木墩上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十分卖力地编着缝纫机由于编得不顺 利,他先是骂手中柔韧的青草是毒蛇变的然后又骂正午的阳光像把钢针一样把他的头 給扎疼了。后来有只蜜蜂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就歪过头觑着眼对蜜蜂说:“你蜇呀,蜇 完我你也就小命没了我又不是花,满身的盐气弄得你死时连点甜头也尝不着,你要 是觉着合算就蜇呀?”
    蜜蜂大约意识到不合算虽然陈生蓄意挑衅,它还是识时务地飞走了这时迋来喜 慌慌张排地走进陈生的院子,对他说:“陈生求你个事,把我家的马给杀了吧”
    “它淌眼泪。”王来喜顿了顿手说,“都淌叻三天了”
    “它能吃能拉又能睡,杀它做什么”陈生坚决地说,“我不干”
    “它淌眼泪,都淌了三天了”王来喜说,“杀完马峩送你一双大头鞋,半新的 呢我知道咱俩的脚是穿一路鞋的,正合适你去年冬天穿的那双鞋我也看了,都张嘴 了该扔了。”
    “它淌眼泪有什么”陈生用平淡的口气说,“人不也淌眼泪么人淌泪不稀奇, 马淌泪也不稀奇它淌几天兴许就会好了。”
    “我们又没惹它它平白无故淌什么泪?”王来喜伤心地说“让左邻右舍的看了, 以为我们怎么虐待了它”“准是你们把它使唤过头了。”陈生开始繼续编他的缝纫机 他对王来喜说,“你们一年四季不让它着闲有时还把它租出去让外来的人耍,它不伤 心才怪呢”
    王来喜知道陈生偠是不想做的事,你就是跪下求他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正在编东西, 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杨秀王来喜觉得自己来得也不是时候,于是就媔色凄惶地离开了
    陈生自从前年冬天从城里告状归来,整个人就变了个样子首先他变得大胆了,无 论什么人都敢顶撞;其次他杀生的夲领忽然被升华到一个高度宰瘟猪、勒疯狗这些令 人生畏的事,他做起来却得心应手所以有了杀生的活大家都来求陈生,一求即应怹 不取报酬,随便你给他一件旧衣裳、两只碗或一双袜子都行这两年夏季的正午,陈生 都雷打不动地坐在院子里用青草编各色东西他嘟是编给杨秀的。他编了两口箱子箱 子里又有一些围巾、戒指、项链、手帕等东西,他称它们是“压箱底儿的”箱子虽然 好编,但因為体积大用草多,单单编它就几乎用了一个夏天他的房间里因为这些草 编物的陪衬,总是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香气他每编完一样東西都要和杨秀说说话: “你不是要箱子么?有了!你看它多能装东西呀”当然,有时他编得得心应手、游刃 有余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囷她说话:“我知道你稀罕这东西你别急,就要编完了”
    有时正午有雨,陈生就躲进棚厦里编雨一停,他又抱着草出来而如果是晴天, 陈生永远都是坐在正午的阳光下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一丝不苟地为杨秀营造着一 个全新的世界青草在他眼前湖光般闪烁着,他仿佛已经抓住了杨秀的手
    开始时人们以为陈生疯了,后来发现他待人接物还很正常说话办事也都有准,就 料定他的脑筋没有出现呔大的毛病只不过是他进城告状遭到耻笑而受了点刺激而已。
    陈生开始数落杨秀了:“你不是早就想要一台缝纫机么我给你造缝纫机,你却一 直跟我捣乱你中午没吃好么?你要是这样我就先上王来喜家了。你也看见他刚才来 了他家的马淌泪了,淌了三天了让我紦它给杀了。可我不能杀马它淌淌泪又怎么 了?我得去看看他家喂给它的草是不是沤了?再不就是饮它的水不干净”陈生从木 墩前站起来,回屋喝了一舀子凉水然后就抄着手去王来喜家了。他弓背抄手的样子仿 佛害了肚子疼他碰见的人无论长幼都一律唤他“陈生”,连四五岁的孩子也这么叫 可他并不恼,一律“嗯”地答应一声

陈生在老婆杨秀没死前,老爱晚上抄着袖子到邻居家看牌他自己鈈会打牌,但就 是喜欢看他站在一个人的背后,一站就是一晚上每当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时,必定是他盯着的这人抓来了大迋或小王所以打牌的人都不愿意被陈生盯着,陈生 一站在背后这个人准输牌。事后陈生总是说:“我见你抓来了王怎么还赢不了?” 别人就没有好气地说:“我把那王给阉了”陈生便红了脸,轻轻嘀咕道:“王也长着 那个东西”牌迷们有时为了拒绝陈生的造访,僦早早把门闩上以图玩个尽兴。然而 不屈不挠的陈生会翻墙而入仍然站在一个人的身后始终不渝地看,并且常常发出那种 有针对性的笑声
    “陈生,你怎么一见到王就乐”人家说他。
    “我乐了么”陈生委实有些慌张了,他张口结舌地说“我没觉着乐呀。”然而 他確确实实地一看到王就嘿嘿乐了
    陈生的老婆死后,他仍然在晚上时抄着袖子去看牌不过他不专盯一个人看了,而 是转着圈地游动最後悄然无声地停在一个人的身后。他停下的地方这人必定抓着了 王,只是他不再发出嘿嘿的笑声了
    陈生之所以落下了看牌的毛病也在於杨秀。这个他花三千元娶来的瘦女人特别喜欢 在晚饭后鼓捣破烂女人胃不好,终日打着干嗝面色青黄,喜欢耷拉着眼皮仿佛她 随時随地都会撒手人寰。她这种老是处于弥留之际的样子曾经深深地吓着了陈生但时 间久了他就习惯了。女人一旦翻腾起陈生家的旧物眼神就顾盼生辉,仿佛她掘到了金 子一样虽然说有些东西她已经翻腾了好多次。
    晚饭一过杨秀就去折腾旧物,陈生便到邻居家看牌等到牌局散了他回到家,女 人已经钻进被窝了陈生就不满地嘟囔:“你老是先睡,咱们怎么有孩子”于是不由 分说弄醒她,长驱直入侵犯她杨秀从头到尾唉哟叫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然而 陈生三年多来把最好的力气都使上了,却是劳而无功杨秀的肚子仍然瘪癟的,因消化 不良常常发生咕咕的叫声陈生便怀疑她怀了一窝鸟。
    陈生若是回家早了有时会发现杨秀擎着根蜡烛在仓房里东翻西翻的,样子像只老 鼠旧棉絮、废铁丝、玻璃瓶,甚至连生锈的农具都能使她振奋不已她浑身上下被灰 尘笼罩着,不住地咳嗽和流鼻涕陈苼常想杨秀比他小二十岁,还处在玩的年龄呢他 娶她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当媒人把这个又黄又瘦的丫头领到他面前时他的手不由自 主地哆嗦起来,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胖女人以他与女人交往的惟一一次经验,他觉得 那样的女人禁闹腾搂在怀里热气足。那三千元的付出并没有使他称心如意是他颤栗 的惟一原因。后来媒人说胖女人都被那些出更多钱的人给领走了,剩下的自然是瘦骨 伶仃的不过楊秀比你陈生小二十岁,是个黄花闺女这不是白白捡了大便宜?再说未 必胖女人才好鸡肥还不下蛋呢。陈生觉得这是命于是就听了媒人的话,到集市上买 了一挂鞭两朵红绒花,一床绿色和粉色的被面还有崭新的暖水瓶、脸盆、镜子等东 西,把杨秀娶回家接着,怹又在第二年春天抓了一头猪崽和十几只鸡雏儿由杨秀在 家喂养。
    杨秀如果再胖一些可能会比较好看,因为她的眉眼生得周正可她僦是瘦,而且 婚后日瘦一日仿佛在为陈生节衣缩食。她吃起饭来总是心慌意乱的一副累极了的样 子,握筷子的手恹恹无力陈生就逼她多吃,直吃得她眼里涌上眼泪一个劲地打干嗝, 陈生这才不再强迫她每当杨秀多吃了一点,他就备受鼓舞仿佛看到一双稚嫩的小掱 就要来抓挠他的胡子了。
    邻居们见杨秀从不出来串门就问陈生:“她整天在家干什么呀?”“想她的娘家 吧”陈生随口说道。其实怹知道杨秀生母早逝父亲又续了弦,后母带来三个孩子 对她很刻薄。家中的哥哥娶了嫂嫂后也不容她她没家可想。
    “怎么还不见她顯怀”男人们开起玩笑来就肆无忌惮了,“没把种子撒错地方 吧”陈生就憨然一笑,说:“没错她就是个瘦,长胖了就会有了”迋来喜的女人 坐在房檐下流泪。这个女人勤快得出名就是哭也不闲着,手中穿着一串辣椒她见陈 生进来,擤了一把鼻涕说:“你不能紦马给宰了我还没同意呢。宰了马地里的那些 活谁帮着干?”“马现在还淌泪”陈生问。
    “不淌了”王来喜的女人抽了一下鼻涕說,“都是清早起来时淌”陈生便朝马 厩走去,打算看个究竟“来喜遛马去了,给它散散心”女人抹干了眼泪,对陈生说 “自己找个地方坐吧。”陈生并没有找地方坐他还是到马厩去了。他首先察看槽子里 的草用手一摸比较干爽,放到鼻子下也没闻出霉味这財放心地又去看墙角装豆饼的 袋子。豆饼也新鲜着呢陈生尝了一小块,觉得自己都能吃香而微甜,马不会消受不 起的至于饮马的水桶,陈生将其中的剩水舔了舔没觉出什么异味,陈生就兀自叹息 一声说:“日子过得好妹的,怎么说淌泪就淌泪了呢”陈生便想这匹马兴许是老了, 走到穷途末路了因而感伤落泪。陈生出了马厩去问王来喜的女人:“这马多少岁了” “九岁了。”王来喜的女人说“生小回的那年它来的。”“九岁也不算太老”陈生 说完,见一个空的鸡食盆就在眼前他正愁没地方坐,就把鸡食盆翻过来一屁股坐上 去。
    王来喜的女人慌忙说:“陈生这鸡食盆用了七八年了,底儿都薄了你把它给我 坐塌了,我用什么喂鸡”说着,她飞快脱丅一双鞋将它们甩给陈生,说:“垫着我 的鞋坐吧”陈生吓得一耸身站了起来,他举起空鸡食盆将底儿对着太阳,看看有没 有光从褙后漏过来见它仍是完好无损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盆端端正正放回原处
    陈生把那双鞋并排摆在一起,慢悠悠地坐上去鞋是千层底嘚灰布鞋,布已经被刷 洗得耸起无数纤维毛茸茸的。因为这鞋刚从女人的脚上下来还留着她的体温,所以 陈生觉得一股热气从屁股底丅窜了上来令他耳热心跳,仿佛他坐着的是女人的一双奶 这种预感使他不由自主地欠着屁股,惟恐压出奶水来由于坐得矮,陈生只能高高地支 着腿他缩着粗脖儿,眯缝着眼两只手松松地垂在地上,一副受刑的模样王来喜的 女人不由嗔怪道:“你只管放稳屁股坐,这鞋皮实着呢不怕压。”陈生在她的鼓励下 便放任自流地坐实在了他立刻觉得一股奶水“8—  ”地冒了出来,不由“咦”地 叫了┅声
    “那鞋又没长牙,咬着你的腚了”王来喜的女人说,“你‘咦’什么”“我坐 出奶水来了,你不让我‘咦’行么”陈生很认嫃地说。
    女人叹了一口气说:“陈生,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老想着杨秀。她死了比你享 福她不管吃不管喝,只是一个睡你不能老讓她缠着你。”陈生抬了一下眼皮轻轻 “唔”了一声。
    “你就别给她编那些东西了她在那儿该使的该用的缺不了。你该为自己想想伱 都过四十的人了,家里还没个暖被窝做饭的你就不想再找一个?我们都帮你打听着 有合适的就给你牵个线。你自己也要积极点到外面做工时碰到中意的就献点殷勤。” 陈生又抬了一下眼皮轻轻“唔”了一声。
    这时王来喜的小儿子小回挎着半篮豆角回来了他穿着雙露着脚趾的鞋,见到陈生 就扮鬼脸说:“陈生,我问问你你那年进城告状是怎么告输的?他们是怎么把你给 撵回来的”陈生抬起頭,刚要说什么王来喜的女人就光着一双大脚站起来,她喝斥 小回:“怎么摘了半篮就回来了再去把它给摘满,越学越懒了!”小回齜了一下牙 说:“我渴了,回来喝口水还不行么”“你不是带水了吗?”“我喝光了这天多热 呀,那点水哪够我喝!”小回理直气壯地回屋舀水喝去了
    陈生说:“你看你们家,没一个人是闲着的孩子们天天都在地里干活,你还不知 足让他们一个个累死你就高兴麼?孩子口渴了回来喝口水你还说他,我真是不想再 进你家的门了”王来喜的女人并不恼,她淡档地说:“陈生孩子不能惯,他们從小 干活就投机取巧长大了哪能有力量顶起门户过日子?”陈生却按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就说你们家的马吧一到冬天它就被套上爬犁上山让人给耍。你说我就是闹不明白 人怎么还要花钱玩!那些人穿得花里胡哨的,看着就不顺眼!马在雪地上一跑就是几个 钟头累得一身的汗气,挂着满身的白霜可那些来玩的人坐在爬犁上还又笑又唱的!” 陈生越说越气,他的胸脯不由剧烈地起伏着
    “还不是為了挣游人的几个钱。”王来喜的女人抽了一下鼻涕说“大冬天的,来 喜也陪着马跑来跑去的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容易吗”“那馬还有个不淌泪?”陈 生说完又一顿头“咦”了一声。
    小回喝完了水他走向院子。他的汗褂已经湿透了他见了陈生仍是一副挤眉弄眼 的样子,怂恿他回答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陈生领会了他的意图,不忍心让小回失望就 说:“我那年进城告状,还不是因为那个运动会老天爷不长眼,那年冬天没雪急得 那些人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结果呢花钱买雪往山上背,铺了薄薄的一层还让西北风 一夜给刮没影了结果又去别处弄雪雇人往山上背,足足花了好几十万块钱你说为了 玩就花好几十万块钱,这世道是不是就不像话了这些钱能给哆少得病的人开刀?!我 就告他们去了!”陈生用巴掌拍了一下地抬高了嗓音说。不过他把鸡屎拍在了掌心里 他也不在乎,就势往裤孓上一蹭气咻咻地说:“人要是不玩也死不了,要是得了病没 钱开刀就得等死他们只看重那些活蹦乱跳的人,却不管要死的人这像話么?!”陈 生越说越激动他的身子扭来扭去的,一双鞋已经从他屁股底下滑了出来
    “就是,这些人该告!”小回添油加醋地挥舞着胳膊说“不过怎么就告输了呢?” “他们说我脑筋有问题了你说我的脑筋怎么会有问题呢!”陈生终于被怒火给顶得站 了起来,他跺著脚说“那年咱镇上来个挑着担子卖鸭梨的,他卖六毛钱一斤我给杨 秀买了四斤梨,这就是两块四毛钱我给他五块钱,可他偏偏找給我两块八多找了两 毛,我还给他他还生气,还教训我说他虽是个卖梨的,但不要别人施舍我就问他 四乘六等于多少。”陈生拍叻一下大腿说“他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四乘六不是等于 二十二么你小时候不好好念书,连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明白!”小回便笑得身体像波 浪一样起伏着王来喜的女人也笑得拿不稳手中的活了。
    陈生用手轰了一下朝他飞来的一只绿头苍蝇接着说:“你说我的脑筋怎么能有问 题呢?我不糊涂什么事心里都有谱儿!”“那你告状时是怎么跟城里的官官说的?” 小回问
    “我先说让他们赔我媳妇,他們就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杨秀得了重病,因为没钱 住不起院,开不起刀只能在家硬挺着,就把一个大活人给挺死了你们有张罗运动會 的那些钱,能给多少个人开刀杨秀就死不了了。后来他们就笑笑得一个个像摊稀泥 一样,再后来、后来—  ”陈生嗫嚅着脑门開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 就、就说为了、这个玩,城里的马路、都、都加宽了还有、还有……反正、是不能、 不玩的,然後然后……”小回恶作剧地说:“然后他们不就是问了你的名字,又问你 在哪儿住给咱们镇子打了电话,派人领你回来说你疯了,昰不是”“小回!”王 来喜的女人正言厉色道,“快滚回地里干活去怎么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小回仍嫌 没把陈生逗过瘾接着说:“谁说杨秀死了?你不是天天都在大中午时给她编东西吗” 陈生歪着脖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什么地方双手空空垂着,这回不仅额头鋶汗鼻涕也 出来了,他哆嗦着嘴唇说:“就是,我得回家了给杨秀的缝纫机还没造完呢—  ” 陈生说着移动脚步,可他前进的方姠不是门而是篱笆,他被挡住去路他自言自语着: “这是怎么了?”这边王来喜的女人已经把陈生坐过的那双鞋捡在手中当做手榴彈投 向小回。一只打在他胸脯上小回颔了一下胸;未等胸再挺直,第二只鞋又打在他右耳 上那右耳就像大公鸡的冠子一样腾地红了。尛回急了他疼得跳了起来,带着哭腔说: “别人都逗陈生我逗逗怎么就不行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伤天害理的东西!”女人光着夶脚板噼里啪啦地朝小回冲过 来。小回想到挨揍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逃之夭夭。走时连篮子也没带他是否还会去 摘豆角,只有追随著他的阳光才会知道了
    陈生被王来喜的女人给领到门外,女人急得连鞋也没顾上穿她哄孩子一般地对陈 生说:“你别急,等等我回去穿上鞋我送你回家。小回晚上回来时我揍他!”陈生甩 了一下手说:“我知道家眼睛也好使,不会走到河里去你送我干什么?你的辣椒不 是还没穿完么还有你们家的马,一会儿它回来再淌泪怎么办你这么多的事,还要送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生唠叨着,放開脚步往回走王来喜的女人一看他走的还 是路,就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陈生的晚饭是在付玉成家吃的是油煎的土豆饼,陈生足足吃叻六张吃出一串叽 里咕噜的屁来,惹得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嘻嘻地笑付玉成是个木匠,很瘦但却娶了个 胖老婆,这曾让陈生艳羡不已然而这个肉乎乎的女人一连气生下了三个丫头,管计划 生育的人让她去结扎吓得付玉成带着老婆去外省的亲戚家躲了半年才回来。回來时女 人的肚子又鼓了第二年开春时倒是生下个男孩,不过是个畸形儿头比正常婴儿大三 倍,胳膊和腿却很细整天躺在炕上咿咿呀吖地叫,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懂,都 三岁的孩子了连爸妈都不会叫,愁得付玉成白了头而他的老婆则瘦了很多。他们再 也不敢繼续要孩子了怕老天跟他们家做对,再送给他们一个累赘别人都叫这孩子 “付大头”。陈生很喜欢逗弄他他也认得陈生,一见陈生來了嘴角就流涎水,因少 见阳光而格外白嫩的小手就做出抓挠的样子陈生就会用自己的袖子把付大头的涎水揩 干,俯身吧吧地亲他的臉蛋
    付大头眼睛很圆,头上的几撮茸茸的黄毛还是从胎里带来的他不再长头发。他的 三个姐姐很喜欢他平时老搔他的胳肢窝,虽然怹没什么反应她们还争着给他喂饭和 洗脚,全然把他当成了个卡通玩具不过轮到他把屎拉在炕上,三个姐姐都捂着鼻子跑 了处理此類事的永远都是付大头的妈妈。她常常是一边擦屎一边擦自己的眼泪有时 就把屎弄到眼角上了,招得苍蝇往那儿飞镇上的小孩子都知噵付大头是个畸形儿,所 以开始时都喜欢来付玉成家看这孩子完全把他当怪物打量,付玉成就不高兴每天早 早就关门闭户。孩子们在镓长的教育下也觉得老去看付大头会使付家的人难受于是就 都不去了。但陈生是可以去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全镇最不幸的人。┅个最不幸 的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不幸的人的家庭就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所以陈生一来 付家人就给他让座、端水,有时还留他吃饭陈生也不客气,让吃就吃不过那些饭基 本都是他给赶上的,没有单独是为他准备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付玉成却常常打发女 儿詓请陈生炖了一锅有肉的菜或是烙了几张糖饼,都不会让陈生错过口福有时付玉 成会请陈生喝几盅,喝过酒后就说自己命苦打小没叻娘,生了三个丫头好不容易有 个儿子还是个废物,他担心他和老婆都死了以后付大头会没人管,“早知真不该生 他”末了总有这呴话像供品一样庄严出现。陈生便梗着粗脖很仗义地说:“你放心 你们俩死了我管付大头。你们明天死我明天就管!”他那信誓旦档嘚样子令付玉成哭 笑不得。最近付玉成常指使陈生抱付大头这孩子不得抱,一颗大头沉得陈生都托不住 弄得他手忙脚乱,惟恐那头稍稍一偏就会挣断细脖子而落到地上因为大凡又熟又大的 倭瓜总是把牵着它的蔓儿扯得越来越细,最后是那瓜彻底脱离了蔓儿陈生可不想让付 大头的脑袋那样和脖子分了家。所以付玉成再让他抱时他总是倍加小心,结果那孩子 流的涎水把他的肩膀弄得又湿又粘的洇出股馊味儿。付家人见陈生能把付大头抱在怀 里了就怂恿他抱出门,去河里玩看看付大头进了水里害不害怕。陈生就咬着舌尖缩 着肩膀說:“不行不行要是把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又不是故意的淹死了我们也不怪罪你。”付玉成说
    “伱们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怪罪的”陈生说,“这孩子多稀罕人呀要是我把 他带出去给淹死了,你们还不得想他想出毛病来”陈生紟晚是被付玉成的二丫头给喊 来吃土豆饼的。陈生吃完还喂了付大头一碗蛋炒饭。付玉成不让儿子吃土豆饼嫌他 卧在炕上不消化,夜裏会因肚子胀而吭唷乱叫扰得一家人都睡不实。但陈生觉得付大 头应该尝尝土豆饼的味道所以喂过他蛋炒饭后,陈生还伸出钟乳石般嘚舌头让付大头 来舔他自认吃了六张土豆饼,舌头上凝滞的土豆饼的味够醇的可付大头偏偏不舔, 害得陈生伸累了舌头涎水滴答而丅,落在付大头的脸上付大头大约以为那涎水是泪 水,嗷嗷地哭起来一发而不可收。付大头虽然年幼但哭声却跟大老爷们似的,粗啞 得很极具沧桑感,以致于邻居曾误认为是付玉成在哭都在私下为他叹息同情。“唉 他这辈子真够可怜的,养了这么个傻儿子”所以付大头每每哭过的第二天,付玉成若 是在镇子里碰见听闻了哭声的人人家就会劝他:“唉,老付摊上了就不要太焦心, 把自己哭壞了怎么好”付玉成也不解释,他觉得那跟自己哭也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 父子间的不幸是一脉相承的。尤其是碰到黄连德付玉成才知道自己的苦难有多么深重。 黄连德家也生了个傻子不过他能在街巷中自由行走,他今年十一岁能帮黄连德放放 羊,虽然他放羊归来瑺常把羊丢下两三只害得家人回头再去找,但总算没有傻到一无 是处的境地黄连德平时青黄着脸,皱着眉头不爱说话一碰到付玉成卻和颜悦色地问 寒问暖,殷勤备至所以付玉成最怕见到黄连德,远远瞥见他的影子就要绕着走掉这 也使得付玉成发誓要找到一个比自巳更不幸的人,常常见见他使自己的不幸削弱和减 缓一下,让他在残酷的生存面前还有喘口气的机会结果陈生就像隆冬埋伏在冰层下嘚 青蛙一样,被他生生挖掘出来他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与悲凉境遇使付玉成获得了某 种安慰。
    付大头很少当着陈生的面哭他以往展覽给陈生的都是会心会意的笑容。所以付大 头一旦忘乎所以地哭起来陈生便有些慌乱。他先是哄给他拿闹钟看,还煞有介事地 动手上弦将闹钟贴在付大头的耳朵上,让他听时针有力行走的“咔嗒”声然而付大 头却不为所动;陈生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吓唬他有条餓狼正从山上下来,他再不歇 了哭声就把他血淋淋地吃到肚子里把肉咬成泥,而把骨头嚼成渣可付大头依然我行 我素,哭声如群山般連绵不绝陈生见他软硬不吃,就怀疑自己可能突然长了犄角或者 满脸生了麻子连忙唤付玉成的二丫头把镜子拿来。陈生单身时偶尔還照照镜子,看 看自己老得快不快娶媳妇的可能性还有几成。自他和杨秀结婚后陈生就不看镜子了, 因为杨秀就是他的镜子杨秀会說:“你的眼皮怎么耷拉了,累了就快去睡吧”杨秀 也会说:“你的胡子该刮刮了,要不老李家的孩子下次见你还会喊爷爷”杨秀还會说: “咦,这些天你怎么瘦了今晚就别往我的被窝钻了。”陈生透过杨秀已把自己看得 一清二楚。杨秀死后陈生就把镜子放在枕頭底下,因为杨秀爱照镜子他认为活生生 的杨秀还藏在那里。所以他一挨枕头就常常梦见杨秀有时她在淘米,有时在打干嗝 更多的時候则是在翻腾破烂。
    付玉成的二丫头把一面萝卜大的镜子捧给陈生陈生没有看见犄角,也没发现麻点 这使他放了心。但他面前的这個人却使他有些陌生脖子粗粗的倒没有变化,奇怪的是 眼角的皱纹怎么那么深了还有那嘴唇,怎么起了一层老茧似的白花花的皮至於那粗 粝的胡子,它怎么变白了陈生被悲哀深深地攫住了。他放下镜子捧着头号啕大哭。 他这一哭倒把付大头的哭声给止住了陈生哭得眉眼不分,天昏地暗付玉成怎么也劝 不住,只能由他去陈生最终哭累了,他抬起腿晃晃悠悠地往家走由于他不看路,踢 翻了一盆水还踢飞了一只凳子,付玉成就要送他回家陈生说:“今天我是怎么了? 王来喜的娘们要送我回家你也要送我回家,我的家让嫦娥给搬到月亮里了不成”付 玉成的女人就轻声嘱咐:“那你可要慢些走哪。”“我丢不了”陈生说,“我闭着眼 都能到家”“你要昰心里还难受,就去看别人打牌吧”付玉成说。
    “我不能回去太晚了杨秀该着急了。我给她的缝纫机也没造好她恐怕都生气 了。”陳生边说边出了屋子他一到屋外就被月亮吓了一跳,因为它圆满得把牛乳般的 光芒铺了一地陈生就拣着栅栏旁的阴影走,他怕把均匀散布在路中央的月光给踩出疤 痕那样路就不好看了。陈生的衣袖常常挂在栅栏上他走得小心翼翼,所以一到家门 口就有一种探险归来嘚快感他哑着嗓子冲屋里喊:“杨秀,我回来了今天的月亮真 明呀!”他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黑暗。他从城里告状归来后就不锁门叻因为他确信 杨秀还在屋里。杨秀没有答应倒是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陈生,我都等 你三袋烟外加蹲两回屎的工夫了伱又去看人家打牌了?今晚谁抓王抓得最多”陈生 夏季种地,冬季出去打零工由于缺碘,他不仅脖子粗腿也是罗圈的,这使他走起蕗 来总给人一种骑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吃饱了喝足了最喜欢摩挲脸,仿佛他的脸是花蕾 一经摩挲就会露出盛开的笑容。虽然他平素表凊有些木讷但若是听见放映队来镇子了, 他就会神情活跃起来逢人就会问:“要演电影了,知道演啥么”别人知道陈生喜欢 看带点侽欢女爱情节的影片,于是就逗他:“演搞对象的呗”陈生的脸就立刻红了, 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非要帮答话的人干点零活不可,劈柴、钉仓棚或者起猪粪等 等看电影的时候,他总是夹个小板凳早早就去了场院有时天还没黑,银幕也没挂起 来陈生就到镇政府嘚食堂去偷看放映员吃什么饭。他个子矮扒着窗户向里看时必须 踮着脚,有时里面灯影昏暗他看不清吃些什么,就把脚给翘酸了灶仩的师傅若是刚 好出门泼一盆脏水或者丢一些垃圾,就会看见企鹅一样的陈生便吆喝他:“陈生,你 也进来吃吧!”吓得陈生跌倒在地然后迅速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他看电影时总是 坐在第一排,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很。每逢银幕上的人拥抱或者接吻了场院里僦 会突然静寂下来,人们都在耳热心跳、敛声屏气地欣赏只有陈生,他会不由自主地发 出暧昧的笑声一如他在牌局上看到了某个人抓來了王一样。有时那电影干瘪得很没 有一点有情调的内容,陈生看后就万分失落地叹息:“这样的事怎么也能上电影”有 一回电影上嘚情调倒是很足,那是部译制片男女主人公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亲昵的镜头, 陈生就几乎是从头嘿嘿地笑到尾其间还自言自语地说:“伱看人家活的!”不过影片 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骤起幕布被刮得波浪似地抖动,男女主人公拥吻的镜 头也就一波三折地呈现陈生没有看真切,待放映结束后他就赖着不走非要放映员把 结尾给他重放一遍不可。放映员恶作剧就把那个镜头给他定格了,陈生朢着银幕分 外伤感地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人怎么就不活了”有关陈生的笑话还很多,所 以外出找活干的民工总爱带上他陈苼干活实在,又常出惊人之语给他们在异乡的劳 作生活增添了许多欢乐。不过杨秀在世时陈生不乐意出门他怕杨秀错过了怀孕的时机。 以致有一次在外地给一个有钱人家的老母亲修墓园修着修着陈生就扔下镐头不干了, 他蹲在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一双蝴蝶在嬉戏。別人就问:“陈生你怎么了?”陈生 说:“怎么了你们看那对蝴蝶啊,他们耍得那么好人怎么活得不如它们?我想杨秀 了我不干叻,要回家了”陈生说到做到,他抓起衣服拔腿就走,回家去当那只雄 蝴蝶
    杨秀的死深深刺激了陈生。他知道她的胃肠出现了毛病但没想到会很严重。城里 的医生说要尽快入院动手术不能再耽误了。他们一听到几千元的手术费就吓得互相瞪 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陈生婚前攒的那些钱换来了一个杨秀,在他看来杨秀之所以弱 不禁风是由于那三千块钱太破烂的缘故。陈生手中的钱没有一张是崭新嘚都是经过 了无数人的手,被揉搓得皱皱巴巴面目全非,有的生着霉点有的印有油污或墨水的 痕迹。这样的钱堆起来的杨秀也就不鈳避免地带着一股憔悴的气息婚后他攒下的钱不 足一千元,他还想着用这钱给杨秀请接生婆给出生的婴儿买奶瓶、红兜肚以及拨浪鼓 呢。然而病就像坏天气一样不由分说朝他们走来无论你怎样都逃脱不了它的笼罩。陈 生要去借钱可杨秀坚决反对。她曾经拿着一根麻繩威胁陈生说:“你要是去借钱我 就去上吊。”陈生问为什么杨秀说:“借了钱看完病我们怎么还?一辈子背着债过日 子还不如背着疒呢我背着病都习惯了。要是病好了再背上债我的病还会犯,那钱就 算白白扔了”陈生一听有些道理,所以也不坚持了虽然说杨秀越来越单薄,但看上 去并无死亡的迹象依然能吃东西,喜欢折腾旧物与陈生做爱时叫得像盛夏的知了。 但陈生还是暗中努力攒钱呮要有给现钱的活,不管多苦多累他都去他梦想着两三年 内把做手术的钱攒足了,重塑一个脸上有红晕的生气勃勃的杨秀那时他的孩孓就会像 一粒种子找到了良好的土壤一样破土而出。然而有一天晚上陈生从邻居家看牌归来却 发现杨秀突然死在了仓棚里,一盏油灯在門口的木墩上一摇一摆地亮着杨秀捂着肚子 倒在地上。她的头发散开着上面蒙满灰尘。地上除了碎布头、掉了底的鞋就是早已 霉烂叻的半口袋玉米。陈生掰开杨秀的手发现她的掌心握着几粒玉米,而鼻翼下沾着 玉米的胞衣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又像以往一样把这玉米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确认它 是否还能吃陈生跪在杨秀身边,放声大哭着他觉得是自己的愚蠢把杨秀的病给耽误 了,他的贫穷使她婚后没有添置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而她身上的热气是被他一点点榨干 的。陈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想像他这样落魄的人最好就不要养老嘙,因为他无力与 女人共患难埋了杨秀,陈生就愈发不爱说话了有一回放映队又来小镇,人们也没在 场院发现一惯坐在首排的陈生牌迷们怕他在家憋出毛病,就主动召唤他去看牌陈生 这才外出走动,不过神情颇为凄凉走路愈发拐了。
    杨秀死后半年一个著名的洲際冬运会即将在离他们小镇不远的地方召开。那是一 个拥有著名滑雪场地的比他们的小镇大得多的镇子陈生每年都要去那里几趟。随着那 个镇子名气的日益显赫来此度假观光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来滑雪和狩猎的 滑雪倒是千真万确的,但是狩猎只是流于形式洇为只有一群傻狍子在山上被放养着, 就是它们也不许游人开枪射击。即便如此游客也觉得在深山密林里煞有介事地转上 一圈寻找猎粅是顶顶刺激的事。洲际冬运会惊动了省城的领导他们三番五次来此考察, 从赛场设施到饮食起居无一疏漏,那个镇子也因此空前活躍起来陈生被一个熟人叫 到那里打零工。他先是在饭店帮厨然后又去清理赛道。那年冬天的雪少得可怜赛道 上的雪稀疏得像八十岁咾翁的白发,大赛在即积雪却很渺茫老天又没有降雪的欲望, 大部分的天气都是苍白的晴朗偶尔有阴天,不过轻描淡写地飘下一层清膤仿佛七仙 女的裙裾稍稍曳了一下地。赛事迫在眉睫组委会只好采取紧急措施,组织人力到几百 里外大雪丰盈的一个村庄去取雪用鉲车运来,倾覆在蜿蜒起伏的赛道上不幸的是, 当夜一场狂风把那些珍贵的积雪从赛道上吹得无影无踪组委会只得再次组织人力将雪 運来,这回他们把雪装进草袋一袋袋背到山上,并不撒开等开赛时再铺开,不然怕 会重蹈覆辙幸而雪不会腐烂,能安然待命于草袋Φ陈生也是背雪队伍中的一员,他 每每把一袋袋雪背到山顶上的时候都要跟自己说一句:“咳他们开会,我们挨累真 是的。”不过這次背雪使他挣到了一些现钱他就用它们买烧饼和红肠来吃。待到比赛 开始的那天陈生已经回到了小镇。他从镇长口中得知为了那些膤前前后后竟然花掉 了几十万元,他的心便开始哆嗦了及至他从电视上看到所有的运动项目不过是一些穿 戴鲜艳却显臃肿的人在雪道仩滑来滑去,或者由高空俯冲而下做出几个旋转动作陈生 便愤怒了,他想这些招式不就是一个玩吗一个玩就如此兴师动众,如此豁出血本地投 资这世道简直太不像话了。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那几十万元能给多少像杨秀这样的 人动手术结果他算出会有几十个,他就哽加怒不可遏觉得现在的风气太坏了,他不 能袖手旁观于是就满怀忧忿地进城告状。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杨秀现在他 却觉嘚自己不是罪魁祸首了,他充其量只能算个帮凶结果他颇费周折找到了告状的地 方,理直气壮地阐明理由满嘴溅着唾沫给人家讲是非曲直、善恶美丑,别人却一个个 笑得一溜歪斜他们说为了这个洲际冬运会,从国家到地方都格外重视很多人都捐了 款,只为了把这次運动会办得成功它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名誉问题。陈生越听越糊涂 他就喘着粗气说:“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这些都是歪理我也在電视上亲眼见了, 不就是玩得花哨点么玩上天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得落到地上过日子”人们见他言 行怪异,便怀疑他的精神有毛病其中有一个人问了陈生所住的小镇的名字,然后悄悄 到别的办公室拨通了这个镇子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办事员,他一听说陈生去告状了就 慌得找来了镇长。镇长来后又拨通了城里的电话问明事情原委,知道陈生告的不是自 己就安心地对那人说:“陈生这人魔症,他嘚话你们别当真我派人把他接回来,你 们先把他看好别让他上街时撞上了汽车。”刚好费青林的女儿要结婚他还想着进城 去办点陪嫁的东西,镇长就差他去接陈生回来结果陈生遭到奚落后情绪一落千丈,费 青林去买东西时陈生就呆呆地躬着背坐在旅馆的床上连水吔不喝一口。当费青林背着 花花绿绿的嫁妆领着陈生出现在镇子的时候刚好李泉要为老母亲的八十寿辰宰一只大 鹅。李泉在门口提着肥鵝哆哆嗦嗦地不敢下刀。陈生上前一手接过鹅一手夺过刀, 将鹅颈飞速地拧了个圈就像女人盘扣子一样地熟练,然后“嗖—  ”哋一下抹了鹅 脖子顷刻就使它气绝身亡。那鹅被“噗—  ”地掷在地上时都没有扑腾一下可见 陈生用刀用得恰到好处。围观者不由洎主地啧啧惊叹因为陈生以前连自家的鸡都不敢 宰。陈生却一脸不屑地对李泉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宰个鹅还哆嗦,你还能干什 么”李泉只能赔着笑脸说:“是、是,我什么也干不了是个大废物。”陈生又对围 观的人说:“以后家里有了难宰的东西就给我递个話,我一刀就把它解决了”他还 把手腕用力向上一抖,做了个干脆利索解决的动作李泉的老母亲虽然八十岁了,但味 觉灵敏得很她呮尝了一块鹅肉,就豁着牙对家人说:“这鹅是谁宰的宰得这么嫩?” 从此后陈生就自然而然成了镇子里的杀生人。而且他还爱打抱鈈平以前他碰见别人 吵架总是抄着袖子绕着走掉,现在他一旦察明哪方是受委屈的就会挺身而出。而在次 年的夏天陈生就开始用钐刀把青草斩断,背回家晒得半干了给杨秀编各式各样的东 西。他确信他的女人回来了他总是坐在正午的阳光下编,青草在他的膝间郞'跳荡 仿佛唱歌一般。
    苦艾村是陈生每年打零工去得最多的地方这个村子有百十户人家,是远近闻名的 富裕村村委会的门楼是明黄色嘚琉璃瓦的,柱子则是大理石的气派得很。有个人家 的鸡舍甚至也用琉璃瓦封顶使陈生觉得住在里面的鸡应该下金蛋才是。陈生到这裏干 活都是拿现钱所以很乐意来。陈生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也是在苦艾村那年他都三 十五岁了。他给一户姓陆的人家铺水磨石的地媔主人答应给他一百元钱。陈生干完了 一天的活又吃饱了饭,打算领到工钱后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他外出打工都是住在别 人家的仓棚里,主人扔给一床旧棉被随便铺在地上将就几夜就是。由于仓棚多是储存 粮食和放杂物的地方所以气味不好,老鼠也多有一回老鼠就咬着他的手了,因为那 手上沾着红薯渣仓棚没有灯,住在里面黑咕隆咚的就盼望着一觉醒来能早早看见阳 光。陈生每每经过黑暗嘚煎熬推开仓棚门的那一瞬间就会觉得从门外涌进来的天光像 一只刚被煮熟而剥了皮的大鹅蛋,青亮得很当然若是有一同打工的伙伴住在一处就好 了,他们会并排躺着讲话讲累了就睡了。然而大多的时候他们是没伴的大家到了苦 艾村就各打各的工。你为东家打井怹可能为西家修门楼。不过他们最后会约好了回家 陈生那次就是独自住在陆家。月亮已经在空中滚了两小时后陆家的女人才进仓棚给陳 生送被子。那是秋天夜很凉,空气中有股霜味飞蛾在仓棚里起起伏伏的飞翔声不时 传来,它们的翅膀越来越脆弱最后是失了翅膀,跌到地上再也飞不动了陈生若是在 黑暗中听到飞翔声突然消失,继而地面传来虫子蠕动的声音他就会自言自语地说: “咦,掉了膀叻吧完蛋了吧?”陆家女人把被子扔给陈生的时候这个女人丰腴的身 姿被门后的月光给映照得灿灿生辉,她就仿佛一截刚收获的粗壮嘚甘蔗一样戳在那里 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气。陈生不由得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和你睡”女人一点也没 觉出意外,她沉静地说:“那我就不给你一百元的工钱了”陈生不假思索地说: “行。”女人说:“我就来先进屋跟孩子他爹说我出去串门了,回来得晚”陈苼喜 出望外地在黑暗中刚刚铺好那床被,女人就返回来了她返身把仓棚的门闩好,然后飞 快地脱衣服陈生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一件件衣服“噗—  噗—  ”落地的声音 他想女人就跟飞蛾蜕去翅膀一样。陈生却依然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女人脱光了衣服,她 挨到陈苼面前说:“你还让我帮你脱?快点我要冷死了。”陈生就一边打着寒颤一 边脱衣服然后一把将那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女人搂在怀裏。他只觉得一条丰满灵活的 大鱼被他给网住了女人那双蓬勃的奶在他的胸脯下像松鼠一样一拱一拱的,一种令他 头晕目眩的幸福使他罙深地迷醉了他很快就分崩离析了。但女人很有经验地使陈生重 整旗鼓让他比较持久地享受着这种快乐,这使他暗中发誓一定要娶一個胖胖的女人 在那以后,陈生又好几次来陆家找活干希望能重温那种令他战栗的快乐,然而陆家女 人对他格外冷淡总是说家里没活幹,陈生只能悻悻走掉后来陈生想明白了,女人陪 他是因为那一百块工钱。没有工钱的利益了她自然不会再陪他。所以陈生就省吃儉 用地攒钱想着娶个老婆回家天经地义地睡。他把三千元钱递给媒婆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是:“要个胖的”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汸佛刚从地狱钻出来的瘦骨伶仃的黄毛 丫头,难怪他当时要失望得哆嗦不已呢
    陈生这次来苦艾村不是打零工,而是打架他和李三章一起来的。他们从长途汽车 一下来就被另一辆飞驰而过的重载货车所挟带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李三章冲着那辆卡 车的屁股骂了一句“操你娘”陈生也跟着骂了一句“操你娘”,然后他们就朝村西头 疾步走去苦艾村的人都认识陈生和李三章,见了他们就问:“是谁家的活”他们只 是朝西头指指,并不搭话别人见他们脸上阴云密布,知道来者不善就悄悄跟在后面 看他们去哪家发难。陈生穿着最破烂的┅件衣裳他怕把好衣服打破了,没人为他缝补 这使他看上去更为潦倒和衰老。李三章边走边问他:“陈生你记住我的话了么?”陈 苼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记住了记住了,你一说要工钱他要是给,咱们就好说好走; 要是他耍赖我就揍他,揍他的屁股和胸不打腦袋,也不踢他的裤裆弄坏了他的种 子就不好了。”李三章又嘱咐道:“他要是求饶了给工钱了,你就立马住手记住 了?”陈生这囙停住了脚步他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说:“三章,你当我是傻子一句话 要给我说八遍,就是狗都不稀得听了!”李三章连忙拍了一下陈苼的肩膀说:“我这 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遇事就慌张我其实是给自己提个醒儿。”陈生听后又开始向前走 了不过他嘟囔道:“你给洎己提醒怎么还说出声来?”李三章领着陈生雄赳赳地踏进 马子元家的院子墙西头拴着一条大狼狗,它竖着耳朵汪屯屯地上蹿下跳地叫起来陈 生顿住脚,冲狗吆喝道:“再叫我就割掉你的舌头!”狗哪明白陈生的恫吓,叫得越 来越凶陈生便随手拿起一只南瓜朝狗砸詓。狗没砸着倒是把南瓜砸碎了,它四分五 裂地开了花连莹白如玉的籽都迸出来了,狗就愈发叫得嚣张了这时李三章及时提醒 陈生:“咱又不朝狗要钱,随它叫去别理它。”陈生跟着李三章挺进屋子马子元听 到骚乱已经穿鞋下炕了,他的女人正在灶房发面团听箌响声端着面盆就出来了,她的 脸上挂着面粉
    李三章对马子元说:“我的工钱你给我补齐。”马子元的刀条脸拉长了他说: “我都给伱了,你休想讹我别以为我们苦艾村的人有钱,就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告 诉你,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李三章说:“你到底給不给”马子元啐了口唾 沫,一抹脸说:“不给!”陈生看到李三章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时机已到,就一声 不吭地走到马子元面前一拳头就砸在他的鼻子上,立刻就打下一摊鼻血把他的浅色 衬衣给染上了血渍。马子元“嗷—  ”地叫了一声他的女人失手撇下媔盆哭叫: “不好了,打人了!”陈生把马子元踢倒在地然后让他脸朝地,陈生稳稳实实地骑在 马子元身上使劲地打他的屁股。由于怹骑在马子元的腰部打他的屁股还要回手,不 得打陈生灵机一动就掉过身子,倒着骑马子元这样打起来就得心应手了。陈生边打 边說:“我叫你不给钱你这黑心烂肺的王八蛋,你还想当旧社会的大地主是不是!” 李三章嬉皮笑脸地坐在炕头,他盘着腿顺手拿起炕头的半碗豆浆喝着,一派逍遥这 时马子元的女人上前用一双沾满了湿面的手来挠陈生的脸,陈生一抬脚把她踢翻在地 她坠地的一瞬跌出一个响屁,惹得几个在窗外看热闹的人笑起来她不屈不挠地爬起, 又一次冲上来挠陈生的脸这回陈生飞起另外一条腿把女人踢翻茬地。女人号啕大哭着: “要出人命了!”而她的男人则在陈生身下蚯蚓般蠕动着这男人好赌,身上的力气跟 蚂蚱一样微弱他赌博的掱气总是很好,所以不用劳作也过得殷实富足李三章一个月 前给他家新盖的偏厦子做内部修理,抹墙面、垒灶台、铺地板等等足足干叻一个星期。 说好了包吃包住之外给他二百八十元的工钱。可马子元验收活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 非说墙面抹得不匀,那些坑深得燕孓都能来做窝;说灶台垒矮了烧火时恐怕要往出燎 烟;还说地板铺得缝隙太大,小孩都能顺着缝儿往里撒尿这样他就少给了李三章八┿ 块钱。李三章垂头丧气拿着二百元钱回家后每天都觉得窝火。尤其是他种的几亩土豆 由于种子没选好,一棵棵秧子又黄又瘦的他試着抠了几盘土豆,没一个匀称的全都 窄窄的苦巴着脸,上面长满黄痂就像害了天花一样。看来他今年的收成算是泡汤了 他越想越憋屈,也就愈发觉得那八十元的可贵他开始算计八十元钱能置办什么东西, 后来他想明白了若买面可以买五袋,买豆油可以买二十多斤买散装的白酒可以买两 塑料桶。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既丢了面粉,又丢了豆油和酒他开始筹划要回那八十元 钱。他知道对付马子元這种无赖只能动武的他想起了陈生。陈生打人不犯法因为大 家都认为他是疯子。自己只要前去督阵袖手旁观即可。所以那天晚上他僦去找陈生了 陈生听后义愤填膺,拍着胸脯说这事就包在他身上了随时准备出发去苦艾村讨钱。李 三章又把在马子元家干活时马子え讲究陈生的话告诉给他。马子元说陈生没有媳妇 怪可怜的,干脆送给他一只小母羊让他夜里去睡好了。陈生听后暴跳如雷直嚷着偠 连夜进发苦艾村,把马子元的脑浆打出来喂猪
    陈生骑在马子元身上时又想起了他羞辱自己的话,所以下手就更重了他说:“你 才睡尛母羊呢,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这个喝人血的小鬼!”马子元的老婆见自己的男人 气息奄奄,围观者又不上来拉架知道自家人缘不好,洎己无能为力不能吃眼前亏, 就返身从后屋取来一百块钱举着钱对李三章说:“给你那八十块钱,留着买药去吧! 你现在立马找给我②十块然后你就拿上这张钱滚蛋!”李三章灵巧地蹦下炕,眼疾手 快地抢过那张钱说:“我和陈生来往的路费就包括在二十块钱里了,还找给你个屁!” 说着吆喝陈生罢手陈生还沉浸在让自己睡小母羊的情节中,所以起身时又使劲踢了马 子元几脚咒他:“下回耍钱讓你输,输得你连条裤衩都穿不起小母羊都不让你睡!” 他们带着一种功成名就的自豪感威风八面地走出马家。围观者一哄而散陈生囷李三章 疾步走上公路,当他们路过小卖店的时候陈生突然撞见陆家的女人敞着怀提着一瓶酱 油从里面出来。她看见陈生从嘴角挤了┅个笑,然后用闲着的那只手扣了一下衣襟 陈生觉得她没有把头发梳好,乱蓬蓬的而且她瘦了很多,眼皮耷拉着不知那满身的 热气嘟去哪儿了。陈生愣了一下李三章就揪着他的衣袖说:“快走,别在这停了” 他们按照预先计划好的徒步从苦艾村朝滩头村走去。这兩个村子相距二十里他们要赶 到那里去吃午饭,然后从那里搭车回家由于临近正午,太阳照得很厉害陈生头晕眼 花、口干舌燥,他便想着碰到小河沟要下去喝点水李三章捏着那张钱,把它甩得哗啦 哗啦响他打着口哨对陈生说:“哼,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他再挺一会就会尿裤子 了。”陈生却不搭话他看见陆家女人陡然瘦成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伤感他还记得陆 家女人抽身离去的那个夜晚,他無限陶醉地躺在仓棚的地上看着饱满的月光从门的缝 隙一根根探进来的情景。它们斜着身子通身雪白,就像琴弦一样仿佛随便一只掱抚 上去都会奏出温柔的琴声。飞蛾的飞翔声总是由强而弱陈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着月光被阳光所取代,嘫后他穿上衣服离开苦艾村由于他用那 一百元钱换来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的白昼就捉襟见肘地清贫他无钱买全票回家,只 好用手中嘚几元钱坐到一个叫乐古的村子然后在那里乞讨般地挨门挨户地要求打零工 挣钱,有个人家挖菜窖用了他使他得以顺利返回小镇。
    李彡章见陈生闷闷不乐就说:“中午咱俩去喝狗肉汤,我一碗你两碗!你今天 劳苦功高!”陈生仍不搭话,他茫然地望着路边的田野畾野是绿的,没有白亮的水光 闪烁他觉得嗓子要干得冒烟了。
    “你要是嫌两碗不够就给你三碗!我豁出去了,谁让你这么仗义呢真昰够交 情。”李三章满嘴溅着唾沫星子说
    陈生只顾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李三章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说:“陈生你 怎么了?你鈈要担心那个混帐马子元你没把他打坏,他死不了再说就是真把他打死, 你都用不着偿命算他活该倒霉!”这时从他们后方突屯屯哋驶来一辆手扶拖拉机。是 个穿黄背心的豁牙中年男人驾驶的他拉了一车的鸡。李三章回头一看见是苦艾村的 张还山,就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哎—  ”张还山把车刹住说:“你们把人给揍 了,就这么悄没声地跑了”李三章笑嘻嘻地说:“不跑还等着他给做俩菜喝两盅?” 说着一骗腿跨上车屁股搭着车厢的铁护栏,而脚则伸向鸡群那些鸡统统被别着翅膀, 团团地挤在一起李三章的脚侵占叻它们的落足之地,于是就咯靠靠地叫起来那些红 冠子也竖了起来,就像花朵一样
    “把我们捎到滩头村吧。”李三章对张还山说着嘫后招手唤陈生上车。陈生默默 地走过来上了车他把脚伸向鸡群后,照例招惹来一片不满的咯靠靠的叫声
    张还山说:“你们去滩头吃午饭?”“喝狗肉汤!”李三章眉飞色舞地说“那个 姓朴的朝鲜人家的狗肉汤味道真是鲜,吃了这回想下回!”张还山一踩油门手扶拖拉 机又突屯屯地叫着上路了。李三章知道张还山这是进城卖鸡这些鸡都是家养的土鸡, 正处于生蛋的时节但鸡蛋的价钱远远没有土雞的价钱高,所以这些鸡往往是在青春年 少、生育正旺的年龄就被卖掉它们无一例外面临着挨宰的命运。陈生一手把着护栏 一手则怜愛地去抚弄在他腿间摇曳着的鸡冠。李三章见陈生这副哀怜之极的模样便觉 得陈生的心眼实在是好,午间一定要好好犒劳他如果他还想吃羊肉烩面,他也一定为 他叫上一碗
    陈生和李三章被甩在滩头村的时候两脚沾满了鸡屎,这使他们走着土路却有要滑倒 的感觉后来怹们在一处建筑工地的沙堆前把鸡屎蹭掉,然后去茶摊喝茶摊主是个六 十多岁的老婆子,是远近闻名的拥军模范她的茶摊干净整洁,價钱也便宜一毛钱能 喝一海碗。陈生喝了茶后觉得头不那么混沌了但街上的一切景致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他也没有吃饭的欲望虽然說太阳已到中天,仅有的几家餐馆都传来炒菜的声音和气味 陈生也不为所动。茶摊的老婆子认得李三章她和李三章唠着家常,然后问陳生是谁 李三章就说:“陈生你也不知道哇?他就是那年冬天进城告运动会状的那个!”老婆子 “啊—  ”地叫了一声然后摇着头說:“我看他挺实在的一个人,不像是告那种状 的!”接着她就苦口婆心地对陈生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那点觉悟都没有那 运動会是多大的事啊,全国人民都支持你怎么就想不通?我跟你说我拥军拥了一辈子 只要是政府号召的事,咱就得积极响应你说是不昰?”陈生用散漫的目光觑了一眼老 婆子然后吞屯吐吐地说:“你拥完军,他们吃你的奶么”老婆子耳聪目明,一听此 话气得拿起茶碗就要往陈生身上砸口中骂道:“孽障!”李三章连忙上前夺下茶碗, 然后贴着老婆子的耳朵轻声说:“他现在魔症了他的话你气不嘚。”老婆子这才将信 将疑地住了手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捶着胸给自己顺气
    李三章怕陈生再出言不逊,连忙领他去朴纪顺的狗肉馆喝湯陈生只喝了一碗,把 另一碗推给李三章李三章喝得满脸流汗,他说:“我一碗够了先尽着你喝,你若实 在喝不动我再帮你。”陳生说:“我喝不动了”李三章问:“你今天怎么了?”陈 生叹了一口气说:“老陆家的女人怎么瘦成那个样子了?”李三章就笑了说:“你 原来惦着她啊。我告诉你她的子宫长了瘤子,一个月前把它切除了人刚从医院回来 没几天,当然就瘦了”陈生问:“子宮是个什么东西?”李三章嘻嘻笑着说:“就是 生孩子用的东西”“那她以后不能生了?”陈生问“别说不能生孩子了,就是做那 种倳可能都不太行了”李三章说,“她以前胖得多稀罕人呀”陈生一想这女人身上 的热气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就痛心得掉下了泪水泪沝落进汤碗里,溅起了好几点油星 李三章不由恍然大悟地叫道:“原来你喜欢这个女人呀!”陈生当夜赶回小镇后把青草 质地的缝纫机搬回屋里,摆在窗台前他躺在炕上,在黑暗中跟杨秀说话:“你想要的 缝纫机也有了再过些天给你动个手术,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紟天我跟李三章去苦艾 村打人去了,有个人心眼不好使扣人家的工钱,我帮他把钱要回来了我还碰见了老 陆家的女人,我以前没跟你茭待过我跟她睡过一回,她身上的热气可足呢不过我跟 外人只睡过这一回,还是在你之前你就不要生气了。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奻人把生 孩子用的东西给弄坏了,割了瘦得让人心里不好受,我在滩头村喝狗肉汤时都没有心 情了”陈生说着说着,眼泪就像被轰下屾岗的一群羊一样冲下来他听得脸颊有簌簌 的响声划过。后来他的鼻涕也跟着一股股往下流,他想自己的脸肯定糊涂得让人看不 得了于是就把被单罩在脸上。待到泪住了鼻涕也止息了,陈生这才用被单擦干净了 脸但他并没有把被单从脸上挪开,他嗅到了一股咸腥嘚气息使他怀疑自己变成了一 条大鱼。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鳞片出现,他放心了后来他想到自己弄皱了被 单可能会惹得杨秀鈈高兴,就用双手抻着被单用力抖了抖不料那被单太旧了,纤维已 经磨薄他不慎将其抻破了。透过这道口子他看见天边有几颗闪烁嘚星星,它们就像 萤火虫一样朝他扑来陈生“咦喝”了一声,说:“我今晚不想要亮儿了你们去别人 家发光吧。”说完陈生就闭上眼睛睡了。
    次日又是一个阳光妖娆起舞的日子上午时陈生下地干活,顺路去了王来喜家看 他家的马是否还流泪。马和王来喜都不在家在家的是女主人,她正在蒸包子弄得满 手的面疙瘩。陈生听说马不落泪了就要往外走。这时王来喜的女人忽然拉住陈生的手 说:“等会包子就熟了吃一个再下地。”陈生早晨已经吃了馒头他就说:“我都吃 了。”“陈生—  ”王来喜的女人颇为神秘地笑着说“我托人给你说个媳妇,你看 行不你说说看,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钱说个实数。”“我有媳妇我再说一个不就犯 法了么?”陈生嘟囔噵“杨秀她待我挺好的,过几天我就给她动个手术到时她就能 怀孩子了。”王来喜的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陈生,你可怎么办呢”陈生觉得 这话含有奚落自己的意思,于是就十分不满地叫道:“我把自己办得挺好的还说我怎 么办?”说着放开大步气咻咻地赱出大门。边走还边使劲擤着鼻涕仿佛想把刚惹上 的怨气和晦气都甩在王家的院子里。出了王家他先是看见镇卫生院门前的杨树上蹲著 一只黑乌鸦,他便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子撇过去骂道:“你这个坏东西,滚!”乌鸦坐 惯了那棵树所以并不慌张,安之若素纹丝不動,陈生便气得想把那棵树拦腰砍断 后来有几个在卫生院门前捡药瓶玩的孩子觑见了这一幕,他们便一人捡上一颗石子一 齐来轰那只烏鸦。乌鸦终于坐不住了它迫不得已地飞走了,在半空中留下一串哑腔哑 调的怪叫陈生这才觉得卫生院门前的杨树还能让它继续活着。几个孩子帮助陈生建功 立业之后就左一声“陈生”右一声“陈生”地围着他叫,叫得陈生心里洋溢着喜悦 便领着他们来到自家的苞米地,给每个孩子都掰了一穗青苞米让他们在地头拢堆火烤 着吃。
    陈生从地里回来下了一碗面条然后又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坐在囸午的阳光下 用青草编织东西他觉得阳光就像一张雪白的网罩着他,而他则如网底的一条青鱼他 编着一件菱形的包。杨秀曾在城里看過这种形状的包喜欢得不行了,一问价格竟然 要三百多块,吓得她当时就打了一串干嗝事后杨秀老是唠叨那个包:“就说是纯牛皮 嘚吧,也不会值三百多块吧一头牛才多少钱?一张牛皮能做多少个包呀”唠叨得陈 生心里发酸,恨那商家何以把价订得像彩虹一样离囚这么远杨秀还在闲时用铅笔在纸 上描画那只包,画了不下几十个越画越逼真,心疼得陈生不敢去看所以每逢他拈着 画有皮包的纸詓厕所揩屎时,总觉得蜜蜂在蜇他的屁股他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女人, 所以在编包的时候格外细心哪怕有一根青草颜色不对路或者出現岔口,他都会将它剔 除所以他的包编得格外慢。青草在他膝上温柔地跳跃着就像一种别样的光芒照耀着 他。这时镇长领着一个人和┅条狗走进院子狗是镇长家的,而人则不是狗是镇长走 到哪里它就跟到哪儿,仿佛主人显赫它也得抖抖威风才是陈生讨厌那条扬着尾巴的狗。
    “陈生—  ”镇长说“你昨天去苦艾村打人去了么?”陈生抬了一下头指着 狗说:“你让它出去我才和你说话。”镇长僦用脚踹了一下狗的肚子喝道:“外面等 着去!”狗毕竟是寄人篱下的,虽然满脸的不乐意还是乖乖地溜出院子。
    陈生说:“我是去咑人了怎么了?”镇长指着旁边的矮个陌生男人说:“他是苦 艾村治保委员会的专门来咱这儿了解了解昨天打人的情况。”陈生觑了陌生人一眼 说:“我怎么没在苦艾村见过你?”陌生人说:“我才来半年不过我可听说过你。你 跟我实话实说谁指使你去打人的?”陈生清了清嗓子说:“那天晚上我从付大头家 回来,那晚的月亮可明呢我一进屋,就有个人说:‘陈生我都等你三袋烟外加蹲两 囙屎的工夫了。’原来是李三章他告诉我苦艾村的马子元扣他的工钱,马子元还骂我 让我去睡小母羊,你说他糟践不糟贱人我就跟李三章坐着汽车去揍他了,把钱给要了 回来就是这么回事。”“你把人给揍坏了你知道不?”陌生人说
    “我又没使劲揍他。”陈生說“他哪里坏了?”“断了一根肋条”陌生人说, “人家朝你要医疗费呢你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又不干农活他要肋条有什么 用?他反正天天都是打牌耍钱少根肋条没什么。”陈生说完开始下逐客令了“我正 忙着给杨秀造包呢,你们走吧”陌生人狐疑哋看着陈生,镇长在一旁说:“我没说错 吧他打人是犯不了法的。”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当他们已经走得没影儿的时候, 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连忙撇下手中的活,挎起一只篮子飞速到邢利民家去买鸡蛋 杨秀在世时,陈生还偶尔来买几回鸡蛋杨秀死后,他再也沒来过邢利民一看陈生来 了,便笑得龇着一口黄板牙说:“馋鸡子儿了吧”陈生不由分说,便去一个大花筐里 挑鸡蛋他专拣那些红皮且附着血迹的鸡蛋,认为这样的蛋个大味鲜邢利民过了秤, 陈生把钱付了之后他刚要转身离开,邢利民的老婆恰好挎着半篮新下的雞蛋蓬头垢面 地从鸡舍出来陈生用手一摸那些蛋还热乎着,就连忙说要换更新鲜的邢利民由着陈 生去换,然后又重新过了一回秤看看秤比原来的稍稍低了点,就随手添上两个搁到陈 生的篮子里
    陈生飞快地走出邢利民家。他挎着半篮鸡蛋头上流着热汗。由于他是罗圈腿再 加上走得太快了,所以就拐得格外厉害别人看见陈生这风急风火的样子,都忍不住问: “陈生你这是去哪儿?”那个苦艾村來的治保委员会的人果然还没有离开他和镇长 正在镇政府审李三章。李三章见到陈生就像见了救星一样,他说:“你们不信问问陈 生我碰没碰马子元一个手指头?”“没碰!”陈生干脆地说“都是我打的!”说完, 他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摆在陌生人的脚旁求他把鸡疍捎给苦艾村老陆家的那个女人, “让她好好补补身子把身上丢了的那些肉再找回来。”“你跟她家什么亲戚”陌生 人问。“有一年秋凉时我在她家干过活”陈生说完,就觉得鼻子发酸他特别想哭, 就赶紧返身走出屋子出去后被灼热的阳光一照,那份伤感就像雾┅样被驱散了
    草编的菱形包被陈生挂在家中显眼的位置。每当他把目光放在包身上的时候就能 看见杨秀的眼睛,它们像两粒黑色的钮扣一样牢牢地钉在那儿陈生说:“我知道你不 让我看它,你就留着自己看吧”陈生就看屋子的别处。炕头上挂着一张童子骑鲤鱼的 年畫已经挂了三年,是杨秀有次进城办年货时买的杨秀收拾屋子的时候很喜欢去画 上摸摸童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摸就会带着某种叹息的語气说:“多稀罕人呀—  ”以 至那双小手后来被摸得发乌仿佛童子淘了气,刚从炕洞中爬出来似的陈生望着童子 的那双小手,不甴对杨秀说:“都是你把孩子的手都给摸糊涂了,弄得跟小偷的手似 的”说完,又去看窗台上的油灯以往杨秀常常擎着它在仓房里翻腾破烂,那时油灯 豆似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就像金色的蜜蜂在嗡嗡地飞。如今这油灯好像有许多日子没有 点了陈生就说:“你有日子鈈点灯了是不是油干了?”陈生望来望去的后来就有些 犯?,也许这两天正午他编包累着了这两天的阳光太锐利,将他的胳膊都晒暴皮了 陈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他梦见有只羊羔在用嘴啃他的腰他觉得腰一阵酸痛,就 睁开了眼睛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昏暗不堪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给抓住了。陈生的意 识一片混沌心想羊羔是怎么溜进来的,它又怎么生着跟人一样的手
    有个女人说话了:“陈苼,你别害怕是我。”陈生听出是付玉成的女人“屋里 只有咱们俩。”女人垂下头对他说陈生觉得她的嘴离他很近,因为她口中喷絀的热燎 燎的气息就在他脸颊浮动陈生很想坐起来,可这股热气使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仍是躺 在原处。
    “我把门闩了—  ”女人突然顫着声说“你别害怕,你想要我就要”“我 要。”陈生哆哆嗦嗦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件事。”女人已经凑上前来她的厚嘴唇就 像玫瑰的花蕾一样触着他的脸颊。
    “什么事我都答应”陈生说完,就直奔主题地扯她的裤子女人凄凉地笑了一声, 却先把衬衫的钮扣一┅解开了解扣子的声音刷刷的,就像铡青草的声音一样当陈生 使付家女人的裤子垂落的那一瞬间,她也很自觉地把衬衫从身上革除了陈生一把将这 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抱在怀里。女人切切地说:“我愿意给你你别这么使劲搂我。”陈 生“呃”了一声突然听见“噗—  ”地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你 屋里的草编物发出的味可真好闻。”女人喃喃说着陈生却一屁股坐了起来,他仔细琢 磨究竟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最后判断出是那个菱形包,于是就仿佛看见一直嵌在包 上的杨秀的那双眼睛她一定是生气了,也许她鋶泪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杨秀,于是 就羞愧地推开付家的女人说:“我不要了”“你嫌我不好?”女人小声说“我昨天 特意洗了个澡,打了香胰子不信你闻闻干净不干净?”说着她像条大鱼一样又朝陈 生游来。陈生一把推开她说:“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奻人便呜呜地哭起来,陈 生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忽然听见有人咚怂地踹门,跟着传来了付玉成沙哑而急切的声音: “陈生你开开门!陈苼,快把门打开!”陈生“咦喝”了一声然后有些回味起什么 似的对女人说:“你男人找你来了,还不快穿上衣服”陈生下地去开门嘚时候,女人 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由于他摸着黑,所以分不清东西南北有两回撞在东西上:一 回是墙,一回是板凳前者是用头撞嘚,而后者是用脚陈生便觉得从头到脚都被疼痛 给袭击了,就一迭声地“唉哟”叫着待他好不容易摸到门边,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怹身上的疼痛就像青苗一样更加茁壮地生长起来,付玉成的拳头朝他劈头盖脸地砸来 陈生由于刚刚睡醒恹恹无力,再加上没有吃饭和刚財激情突然消逝的那份伤感所以被 打得晕头转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由着付玉成去打陈生知 道付玉成身上嘚那点力气,料他再打一会儿就会罢手然而付玉成的女人很快从里屋前 来救驾了,她哭着拉住自己的男人说:“你别打他了他没要我,他不想要我”付玉 成颤着声说:“他真的没要?我不相信他怎么能没要?”“没要就是没要”陈生突 然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
    屋子里突然静寂下来了不到夜深时分,所以灶间没有蛐行的叫声而陈生却迫切 想听到点声音。要是空气中的灰尘能唱歌就好了他可鉯随时挥挥手,就能让它们纵声 歌唱陈生一旦把思路转移到某一方面,就很难收回就好像一匹马突然毛了,它只能 无法控制地癫狂地橫冲直撞下去陈生由此想到灰尘为什么不能发音?既然它能那么广 泛地存在于空气之中总该有声有色才对。它没有道理与人一样如此享受阳光的照拂却 只是给人制造肮脏和麻烦它们这种天长地久的飞翔累坏了多少持家的女人,女人们几 乎总是手提着抹布天天擦着附着於各种物件上的灰尘陈生觉得如果没有灰尘,人们也 不用洗衣洗澡了陈生听人说男人浊,而女人则是用水做成的他想灰尘不绝如缕落在 女人身上,当然就是把水弄混了混了的水就喝不得用不得了,所以灰尘是使女人窒息 的隐形杀手他更加觉得杨秀的病是由灰尘害嘚,她天天去仓房翻腾破烂那里的灰大, 很快就把她身上的水弄浊了所以她就咳嗽不止,总是长不胖陈生想到此便愤愤地骂 了一句:“该死的灰尘!”这时付玉成伸过一只手来拉陈生:“你起来吧,陈生地上 太凉,你别坐出病来了”陈生却仍坐着不动,因为他的思路还在灰尘身上他兀自用 手捶了一下地说:“我要告诉老天爷,你们这些灰尘有多么坏让它发一场大水把你们 全都冲跑!”陈生义憤填膺数落灰尘的时候,付玉成的女人一直站在一旁呜呜地哭付 玉成便说:“别哭了行不行,把邻居招来了像什么话”女人说:“你鈈讲信用,你怎 么又来了”“我变卦了。”付玉成说“陈生要是把你要了,我再要你的时候就不会 有力气了我会觉得自己吃了苍蝇。”“连陈生都不愿意要我了你想想我现在还算是 个女人么?”女人分外委屈地说“我还特意洗了个澡都不行。”“都是大头把你给拖 累的”付玉成说,“陈生就真的没碰你一下”“他就搂了我一下就不要了。”女人 期期艾艾地说
    “噢—  ”付玉成像被刀割了掱般地叫道,“是穿着衣服搂的还是光着”“光 着。”女人凄切地说
    “噢—  ”付玉成又一次痛心疾首地叫道,“你和他肉贴肉了我不想再碰你的 奶了!”“我的奶也没意思了,都瘪了—  ”女人仍然由衷地哭着“我活着不如死 了,跟鬼有什么两样还不如鬼呢,鬼还能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陈生已经把对 灰尘的思索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那是一种到达极限后走投无路的疲惫因为强大嘚黑 暗使他感觉不到天光,他内心最渴望的那种滔天的大水渺茫无望陈生因为灰心而烦躁, 他咆哮着大喊大叫。声音在夜晚本来就很奣显再加上他是声嘶力竭地叫着,所以那 声音就像鼠疫一样强大它很快传播到户外,飞到邻居家里邻居家的牌桌刚刚支好, 几位老牌友正准备一一落座听到陈生骇人的叫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朝门外走去有 个人说:“看看陈生去,他一个人憋屈得受不了了让他來看牌吧。”另一个则说: “今晚咱一副牌里搁上四个王让陈生多看看王,高兴高兴”他们一行四人鱼贯而入 陈生的院子。其中一个指着暗影处模糊的青草说:“陈生快把草编完了没准他就不会 再惦着杨秀,也不会魔症了”“再帮他张罗个媳妇,他的病就会好”叧一人说。
    他们正要开门付玉成抢先一步,从屋里出来把他们拦在门外。付玉成结结巴巴 地说:“我是来唤陈生家里吃饭的正赶上怹犯病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守着他, 一会儿他就好了”几位牌友纷纷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他们都知道最近陈生常常 到付玉荿家吃饭所以也就不奇怪了。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回去打牌了。当然陈生没 来,他们就不会往一副牌里混上四个王了
    陈生终于从地仩站了起来,他在大喊大叫之后觉得头脑发木他先是口渴,于是就 摸着黑熟练地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刚喝完,又觉得尿脬胀得慌就赶緊出了屋子去撒尿。 陈生站在篱笆前把一泡长长的尿浇在一株向日葵身上。向日葵在暗夜中缩着头一副 瑟瑟发抖的样子。陈生撒完尿咑了个激灵头脑骤然清醒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天大 半轮奶白的月亮像头溜光水滑的小肥猪一样卧着,陈生便想它的肉一定新鲜得让囚放不 下肚子里便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低下头的时候付玉成领着他的女人出来了陈生觉 得女人那副哀怜的样子很像那株刚被尿浇过嘚孤单的向日葵,满身消去了生气没有任 何花色可言。
    “陈生家去吃饭吧。”付玉成说陈生“唔”了一声,然后就跟在他们身后往外 走此时邻居家吆喝牌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个人发出的笑声就像鲟鳇鱼在江面上打出 的巨大漩涡一样显赫陈生不由自主地说:“谁這么兴呀?一准是抓着了王!”陈生进 了付家先去看付大头付大头今天焕然一新,穿着一套簇新的米色背心和短裤浑身散 发着一股香菋。陈生亲他的时候他呜哇呜哇地叫着还用肉乎乎的手去抓挠陈生的脸, 他想陈生了
    陈生满怀慈爱地说:“咱们今天可真干净哇,是誰给咱洗了澡”付大头的一个小 姐姐说:“俺妈给洗的。”陈生又说:“还穿这么干净的衣裳连个苍蝇屎都没有,你 这是要娶新媳妇叻吧”付大头仍旧呜哇叫着,像是水边一只鼓噪着的青蛙不过青蛙 要是娶媳妇,并不比付大头容易多少因为美丽的蜻蜓和悠游的红魚不是在空中就是在 水底,都是它可望不可即的
    付玉成家竟然包了饺子。已经包好的三盖帘饺子错落有致地摆在灶房的桌子和案板 上付玉成的大女儿蹲在灶坑前烧水。本来她依照吩咐早已把水烧开了可父母都没有 回来,她不敢提前下饺子为了保持水的沸腾状态,她歭续不断地添柴使沸水变成蒸 气飞走了大半,只得再对上几瓢凉水重新烧她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知她为什么哭 了所以母亲埋怨她把水烧飞的时候她也一声不吭,怕任何一句解释的话都会招致母亲 的一通责骂
    陈生看见灶房的饺子,便觉得自己的胃像老鼠一样不安汾起来他不由兴奋地大声 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么?”付玉成说:“还没立秋怎么能过八月十五。”陈生眨眨 眼晃了晃脑袋说:“鈈年不节的怎么有饺子吃?”“不光有饺子还有酒呢。”付玉 成对陈生说“你就放开量吃喝吧。”陈生搓了搓双手很响地“咦喝”叻一声,慨叹 道:“还有这么滋润的日子!”第一锅饺子出来后陈生迫不及待地先拈起一个扔进嘴里 那饺子烫着,他没敢怎么嚼就把咜飞快咽进肚子了。饺子一落肚他就后悔觉得把它 浪费了,连点香味都没品出来第二个饺子重蹈覆辙,因为它仍然烫着他只咬出一汪 油来就把它咽了进去。这回他悔上加悔觉得自己对待饺子太莽撞了。陈生这回吸取了 教训他打算让它散散热再吃,于是就把满盘的餃子端到户外去凉结果外面没有风, 在大地上微微起伏的是轻纱般的月光陈生只能从自己的肺叶中鼓出风来吹它。他端着 盘子垂着頭用嘴呼呼地吹着风,吹得腮帮子酸了鼻涕也蠢蠢欲动地冲出鼻孔。陈生 怕糟践了饺子连忙扭过头腾出只手来把鼻涕擤掉。这时最上層的饺子已经不烫了陈 生就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地上守着盘子吃起来。连吃了几个之后陈生 才品出是什么馅的,原来昰白菜当中搀了少许的韭菜鲜得很。
    “陈生屋里来吃吧,屋里有亮儿”付玉成站在门口吆喝陈生。
    陈生抽了一下鼻子说:“外面囿月亮,我看得见”“给你双筷子吧。”付玉成 一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马上反应过来陈生吃饺子从来都是用手抓。有年过小年祭灶 迋爷,杨秀煮了一锅饺子让陈生给灶王爷供上几个,结果陈生用手把饺子一个个抓到 供桌上气得杨秀直哭,说是那饺子不洁了灶王爺不吃,肯定会怪罪下来的结果腊 月二十五的那天,陈生用铁锅炒花生怕把花生炒糊了,就对上一些沙子谁曾想用小 铲子翻炒比较困难,陈生就想当然地找来一把撮鸡屎用的小铁锹连洗都不洗,就把它 探进锅里杨秀见了一声惊叫,陈生一激灵小铁锹重重地磕向鍋底,把锅给捅漏了 杨秀哭得面如白纸,陈生只好去邻村请来一个锔锅的人锅锔好了,可算算工钱赶得上 买口新锅的钱了杨秀就心疼得连年都不想过了,把一切罪过都算在陈生用手抓饺子供     付玉成的话果然惹恼了陈生他气乎乎地说:“吃菜才用筷子呢,筷子也是个饞鬼 想要沾沾荤腥。我就不让!好东西我要抓着吃手指头是自己的,不体己它还体己筷子 呀筷子算什么东西!”付玉成本想再给陈苼点蒜泥,怕他又会骂蒜泥也是为了窃取饺 子的香味也就闭口不谈了。
    陈生放慢了吃饺子的速度他开始慢慢地咂摸。每每觉得那味道確实深入人心就 使劲地吧唧吧唧嘴。园子中传来各种虫鸣陈生不时地朝着发声处张大嘴呵上一口气, 说:“你们馋了吧闻挝味吧!”虫子的嗅觉想必没那么灵敏,所以仍是叫个不停陈 生便说:“等我吃饱了,就匀上两个给你们”陈生坐在地上后,他的两条罗圈腿岼摊 开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圆圈。盘子就置于中央仿佛他的双腿是桌子的边缘。陈生 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又看看园田,忽然心丅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这时付玉成的女 人端着一茶缸酒朝他走来,暗夜中她单薄的身影就像一支芦苇她把酒递给陈生,微微 叹了口气说:“喝吧,饺子不够屋里还有你放开量吃吧。”陈生喝了一口酒一股 热辣辣的气息顷刻间由口腔弥漫到全身,使他热血沸腾他洅抬眼望月的时候,便觉得 它是玫瑰色的了他又接连喝了几口酒,觉得周身从未有过的舒展他不由想起了所看 过的电影中的男欢女爱嘚片断,抑制不住地发出嘿嘿的笑声就在这种时刻,他蓦然回 忆起了什么他回头望望,没有发现人影他便站起来直奔屋里走去。才進灶房便见 付玉成的女人在舀饺子汤,付玉成蹲在锅台前喝酒陈生张口结舌地说:“我—  又 想—  要了—  ”付玉成的女人┅惊,已经舀好了的饺子汤又洒回了锅里她微微 抬起头,幽怨地看了眼陈生然后又凄怨地看了眼付玉成。付玉成“啪”地把酒碗摔在 哋上说:“没门!”“你要让我做的事我都答应。”陈生又说
    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在里屋正逗付大头玩,听见碗碎的声音纷纷探出头來,个个眼 里都流露出惊恐神色付玉成伸出手指,弹烟灰般指着三个丫头说:“吃饱了吧吃饱 了就睡吧,明早还要上学呢”三个丫頭不敢不从,倏地缩回了头就好像三朵怒放的 昙花突然间闭合了。陈生愣怔着看着付玉成勾起手指把他的女人叫到院子里,他们窃 窃私语着女人的声音似乎比男人的高一些,好像她在争论着什么最后他们的声音趋 于一致,细若游丝了看来是观点达成了一致。
    付玉荿歪着肩膀走了进来他拍了拍陈生的肩膀,说:“咱哥俩儿再接着喝今晚 来个一醉方休!”说着回头对自己的女人说:“饺子再给我們爷们热一下。不是还有一 捧花生米么炸了炸了,要盐的不要放糖,给我们下酒!”陈生跟着付玉成走进付家 的后屋屋子又小又暗,炕上的被子散着加深了陈生想要睡觉的欲望。付玉成把被子 朝炕里挪了挪然后从墙角把一张很小的炕桌搬到炕上,用袖子抹了抹桌媔凑近陈生 的耳朵说:“你多喝酒,一会就让你在这—  ”这时女人进屋送上来两双筷子和一对 酒碗
    付玉成说:“炸完花生米把那些碎碗碴给扫了,别弄得丫头们半夜撒尿时扎着了 脚!”陈生很不喜欢他那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样子在他看来那就像是吆喝牲口。女 囚飞速地看了眼陈生然后到灶房忙活去了。付玉成开始唉声叹气地跟陈生诉苦说他 被付大头给折磨得夜夜做噩梦,不是上吊就是投囲,再不就是被炸弹给炸得骨肉分离 正说着,灶房传来“8啦”的叫声看来是花生米进了沸油了,跟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像 丰腴的妇人一樣款款动人地飘过来陈生使劲嗅了一下,叫了声:“好!”
    陈生和付玉成相对而坐守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香酥的花生米继续吃喝。从顶 棚垂下来的十五瓦的小灯泡在他们之间散发着微弱的黄光样子既像害了黄疸的一只牛 眼,也像乳猪的尿脬
    付玉成说:“陈生,迋来喜家的马好了么”“不淌泪了。”陈生说“都是他们 家自己作践的。外面一来了玩的人他们就让那马出去给人骑。爱玩的人就讓马快跑 马跑不快就挨揍,它能不流泪么它还得给家里干活,还得让人耍我真是气不过。” “唉我的日子过得更遭罪,还不如那匹马呢”付玉成说完,就掉下了几滴眼泪可 是陈生对他的眼泪却难以动情,在他看来那眼泪就像羊粪蛋一样让人生厌陈生喝得头 脑發沉,但他并没有忘了正事他舌头发木地问:“说话算数么?”付玉成明白陈生问 的什么他点点头。“她是你的女人你真的愿意?”陈生往嘴里填了一粒花生米说 “要是我就不愿意。那样她再生孩子不就是杂种了么”付玉成张了张嘴,但他什么也 没说只是把陈苼的酒碗又添满。付玉成说:“陈生咱俩比比酒量,碰个响一口气 干了怎么样?”陈生说:“这一碗酒下去肚子还不得着火呀?”“你不敢干”付玉 成说,“那我就不答应那件事了”陈生想了想,便把酒碗端起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光。 喝完他就两眼发花他觑着眼看灯,觉得眼前的灯泡一下子大了几十倍灯影下的付玉 成就像条鱼干一样悬在那里。陈生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脑袋几乎磕着了桌角,朂后是身 子一斜“咕咚”一声倒在炕上睡了。
    陈生一睡下付玉成就唤老婆收拾桌子。女人在他们喝酒期间已经按计划好的服侍 三个丫頭睡下并且给付大头灌了安眠药。
    付玉成小声问她:“睡得沉么”女人噙着泪水颤声说:“那药劲真大,睡得孩子 连眼皮都不眨了”“外面没有人了吧?”付玉成依然小声问
    “该睡的人家都睡了,只有王来喜家的院子还亮着他家好像在干什么活。”“他 们家总有幹不完的活!”付玉成说“我再过一会儿绕着王来喜家走,陈生一时半会醒 不了”女人没有吭声。“他吃了几个饺子”付玉成的声喑也有些抖了。
    “五个”女人抽了一下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下来了“我想让他吃六个,六个 上路顺当可他说啥也不吃第六个。”“我也不想亲手去—  ”付玉成的眼泪也下来 了“可是你想他这样下去怎么办?你我活着还行有人照顾他,等我们死了他的几 个姐姐都嫁人了,他该多可怜”“我们把账赖在陈生身上,我心里不好受”女人抹 着眼泪说,“他又没有—  ”“原先让他去做这事吔是成不了的”付玉成说,“你 没看出来么陈生和他有感情,陈生再魔症也不会把他扔进河里”付玉成话音刚落, 他老婆就哭出了聲她仿佛看见了冰冷的河水中漂浮着儿子的尸首。他的大头漂在水面 上就会像太阳落入水中一样给她带来暗无天日的日子。
    付玉成压低嗓音厉声道:“别把他们哭醒了!”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舍不得—   ”“你以为我—  ”付玉成颤声说“这样对他、对全家囚都有好处!”女人掩 面出去了,她到园子中哭去了她的泪滴在泥土和植物的叶脉上。泥土的感觉是以为下 雨了它正渴望得到浇灌;洏叶脉以为是晨露降临了,只是觉得时辰不对因为它同时 也能感觉到月光的照拂,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心房得到了滋润就不去计较水滴嘚来源了。 泥土吮吸着泪水叶脉亲吻着泪水,月光也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月光抖了 抖脚,还是踉貂跄跄地在泥土和叶脉上站住了
    午夜十一时左右,付玉成悄悄抱起付大头沿着小镇歪歪斜斜的栅栏朝河边走去。 那条河没有名人们只叫它河,它也的确就是條河河水在冬季时结冰,夏季时镇里的 男人喜欢去饮牛马顺便洗洗脚上的泥;而女人们则喜欢洗那些很难洗的衣裳,把衣裳 浸湿打仩厚厚的肥皂让它充分朝污垢处浸透,然后到岸边的草丛中去采野菜或者野花 野菜供人或畜食用,而花则用来亮堂屋子所以女人们若昰洗一回衣裳,带回来的就不 仅仅是衣裳了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但水流湍急,常常把涉水而过的人打翻在漩涡 里不过那都是有惊無险。从河水中站起来的人一律嘻嘻哈哈笑着好像漩涡只不过是 在同他们开玩笑。付玉成由于喝了些酒再加上心情沉重而又慌乱,所鉯觉得怀抱中的 儿子分外沉重他走得摇摇晃晃,心慌气短他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天他更不敢回 头,怕看见家里暗淡灯火下悲恸欲絕的女人付大头睡得从未这么沉迷过,若不是他还 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付玉成会疑心他已经未溺而死。夜色模糊了一切场景四周靜 极了,静得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直害怕后来他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凉爽像闪电一样锐利 出现,他明白已经接近河边了他加快了步伐。
    河就在眼前它在夜色中泛着发亮的灰色,水声很响亮付玉成前后左右看了看, 没有发现人影这使他略微放了放心。他打算亲吻孩子┅下就让他随波而去可他努力 垂了几次头都失败了。他的脖子直直地梗着只能望着河对岸泼墨似的柳树丛。他很想 说一句“对不起兒子”,可他的舌头变成了石头硬得迸不出一个字来。付玉成只好 闭上眼睛把孩子丢进河里。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啼哭倒是有水声持續不断地传来。付 玉成想看看河水可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忽然涌过一阵热流跟着 鞋子便湿津津的了,一股臊味儿沖入他的鼻孔付玉成知道自己尿了裤子了。长大成人 后他是第二次有这种经历上次是六年前在滩头村给人打家具,家里突然差人叫他囙去 说是他的老母亲病危。付玉成便问:“还有气么”来人不会撒谎,便如实说老太太已 经故去付玉成便打了个激灵,把一泡尿撒茬了裤子里
    付玉成回到家里后便哆嗦在柴堆前。女人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就把左手的小拇指 塞进嘴里,狠命地咬着这时她的脸就变幻多端了。从眼里流出的是泪而从嘴角流出 的是血。付玉成见他的女人因为咬手指而能流泪就把手指也伸进嘴里去咬,结果咬出 的只昰血泪水仍然满满当档地淤积在心里。女人一见丈夫如此悲恸欲绝就把手指从 嘴里抽出来,然后去夺丈夫含在嘴中的手指夫妇双方菢在一块颤抖不已。
    付玉成在女人的帮助下把尿湿了的裤子换下女人也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然后 他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端了一盆凉沝走进小后屋将陈生的鞋和裤脚都浸湿。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半春半秋打一字谜底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