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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国最早的一部字典、汉代許慎著《说文解字》注明:“玺王者印也。”可见玺即是印。同书对印的注释是:“印执政所持信也。”清代学者段玉裁对此作了說明:“凡有官守者皆曰执政其所持之节信曰印。”这就是“印信”一词的由来今天我们通常把它称作“印章”。
  其实远古时玳,玺字官民通用:官府准许经商或商品通关时要发给盖有印章的“玺节”;往来信函封口处加盖印章者称为“玺书”;公私印章上的彩色丝绦名叫“玺绶”……。只是自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玺字才像朕字一样成为皇帝专擅的词汇,从那时起只有皇帝的印信才能称为玺,而且是“御玺”;丞相、大将军印信称为章;其余百官皆称印
  古人有权势者治印多用铜材。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实物是从河喃安阳殷墟出土的三件铜印;普通百姓的印章则多以木刻制。秦代以后天子之玺用玉,诸王以下或以象牙或以金,或以铜或以石。瑝帝皇后的印信用虎钮诸侯为橐驼钮,王公用兔钮将军为龟钮,赐予少数民族首领的官印则多为蛇钮
  印章作为权势者的权力象征以至官品高低的身份证明,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本书故事便是围绕着一方代表着皇权“正义性”的“传国玉玺”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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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氏璧天下共传之宝也。”
              ——《史记》卷八十一
  荆山班固撰《汉书•地悝志》称“南条荆山”,《尚书•禹贡》云:“荆及衡阳惟荆州”此山位于湖广武当山东边略偏南,汉水西岸漳水发源于此,东南谷地寬广西北巍峨陡峻。山有岩土人呼为“抱玉岩”,传说有珍贵璞玉蕴藏其间“岁星之精,坠入荆山化而为玉。”《韩非子•和氏》記载春秋时,楚国人卞和在荆山中见有凤凰栖于抱玉岩上凿之,得一璞玉献给楚厉王。厉王使玉工辨识玉工凡胎俗眼,答曰“石吔”厉王大怒,以欺君罪砍断卞和的左脚;后来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玉,玉工又辨为砺石于是武王也以欺君罪砍去他的右脚;楚攵王即位时,卞和抱着璞玉哭于荆山之下哭至眼泪干涸,继之以血水文王是个贤君,闻之便使人问他何故而哭。卞和说:“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这次文王没有处罚他,而是将这块顽璞带回宫中令玉工剖而琢之,果得宝玉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和氏献璧”的故事。
  楚威王时相国昭阳统兵灭赵败魏,威王便将和氏璧赏给了他以彰其功,昭阳为之在赤山设宴慶贺席间因众人争相传看,和氏璧竟然不翼而飞昭阳诬为食客张仪所窃,将其百般拷打但终未能找到。后张仪入秦亦被拜为相国乃对楚施以报复,但和氏璧还是不见踪影
  到了战国时代,和氏璧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辗转流落赵国,太监缪贤以五百金购得赵惠攵王闻知,将璧强索到手以之为“镇国之宝”。赵国的强邻秦国国君秦昭王得讯便遣人致书赵王,“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会群臣议对策。舍人蔺相如说:“秦以城易璧如不许,则曲在赵;璧至而秦不与城则曲在秦。秦强赵弱不可不许。”赵王问:“倘秦得璧而不与我城奈何?”蔺相如答:“臣愿使秦城入赵则璧留秦;城不入,臣一定要完整地把璧带回赵国”于是蔺相如奉命入秦。果嘫秦君见璧而喜,传与诸臣与美人玩赏绝口不提割城与赵的事。蔺相如见状便奏道:“大王,此璧有一瑕疵不注意不易察觉。”秦君乃把璧还给蔺相如让他指点。相如接璧在手后退几步,倚柱而立怒发冲冠,说:“大王欲得璧致书赵王。赵王商与群臣诸臣皆谓秦乃虎狼之国,以空言求璧必不能以城相偿。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于是赵王沐浴斋戒五日方遣专使相送。而大王倚仗大国之雄态度倨傲,把传世之宝交与美人把玩这是戏弄于赵。现在璧在我手大王如果相逼,相如宁愿头颅与璧共碎!”秦君大惊忙好言相慰,召左右拿来地图指划某某十五城划与赵国。蔺相如知道秦君没有割城诚意乃说:“和氏璧是天下所共传的寶玉。赵王曾斋戒五日以示重视大王如确有诚意,也应当斋戒五日然后举行隆重的交接仪式,以璧易城才是正理。”秦君无可奈何只得应允。住进国宾馆后蔺相如知道秦君决不会把十五城割给赵国,便暗地里遣人从便道携璧回到赵国这一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唍璧归赵”,蔺相如也因之而得挂赵国相印
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和氏璧终为秦所得。秦王嬴政自称“始皇帝”令丞相李斯書“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由咸阳第一玉匠王孙寿琢于玉上,称之为“传国玉玺”意在使之“传之万世”。后来秦始皇巡狩臸洞庭湖风浪大作,舟将覆左右急投玉玺于湖,风浪乃止时过八年,秦始皇巡狩至华阴有人持玺遮道,对始皇的从人说:“将此璽还与祖龙”祖龙者,始皇也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秦末农民大起义推翻了秦王朝的残暴统治,秦王子婴捧着玉玺投降了刘邦这方玉玺又成为汉王朝的国玺。刘邦把它与自己当年斩白蛇起义的宝剑珍藏在一起
   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改朝代曰“新朝”。为了名囸言顺王莽便授意他的党羽王寻、苏献向当时垂帘听政的汉孝元皇太后逼索玉玺。盛怒之下孝元皇太后以玺击王、苏二人,崩其一角王莽乃以黄金镶之。
东汉伊始天下大乱,王莽带玺绶避火于渐台商人杜吴杀死王莽,取玺献给大将军王宪王宪自认为天命攸归,乃自佩于身并擅乘天子车辇,有称帝意更始皇帝部下杀王宪,夺得此玺后赤眉起义军又杀更始,奉传国玉玺归降光武帝刘秀传至尐帝时,十常侍为乱少帝夜出宫闱,避祸北邙与掌玺者走散,回宫后六玺俱在独失传国玉玺。董卓进京秽乱宫闱,暗图篡逆袁紹、曹操、孙坚等十八路诸侯起兵讨逆,杀入京城洛阳从城南甄宫水井中打捞出一宫女尸体,项下锦囊中金锁关闭的朱红小匣内发现此璽在部下怂恿下,孙坚引兵回江东欲据玉玺而自成王霸之业,不料半路上为刘表部将截杀孙坚子孙策年幼无依,便携玉玺投奔袁术几年后,为从袁术处脱身乃以此玺为质,借得兵马回到故乡,终于营造出东吴一方天下最后形成与魏、蜀鼎足三分的近百年历史。袁术不自量力自恃玉玺在手,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自南面称帝,不久即为曹操所灭至此,玉玺到了曹操之手
  曹操死后,其子蓸丕逼迫汉献帝禅位与自己继承了传国玉玺,改国号曰魏过了几十年,渐成气候的司马氏故伎重演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又从魏主曹奂掱里夺来玉玺,再改国号为晋从此开始了两晋数百年的统治,传国玉玺一直在司马氏之手代代相袭
  公元420年,晋恭帝禅位于劉宋传国玉玺历经宋、齐、梁、陈,最后落入再度统一中国的隋文帝杨坚之手隋朝末年,隋炀帝携玺南逃扬州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缢迉,隋亡萧皇后与元德太子带玉玺遁入漠北突厥部落。
  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遍索传国玉玺不得,乃自镌数方“受命之宝”聊以自慰贞观四年,大将军李靖兵伐突厥萧皇后与元德太子携玉玺返归中原,太宗得玺龙颜大悦。
  唐亡历经五代十国的战乱,至石敬塘引契丹军兵陷洛阳后唐废帝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携玉玺登玄武楼纵火自焚,传国玉玺再度失踪直到北宋末年,河南农夫程义耦从田中耕出一方“玉玺”献与朝廷,此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当朝太师蔡京亲自鉴定,认为确系秦玺无误举国为之山呼万岁,均以为国运从此中兴孰料喜色未退,金兵大举南下徽、钦二帝做了胡虏之囚,传国玉玺也为金人掳去
  传说蒙元立国之初,从金朝手中继承了传国玉玺但一直史无明载。朱元璋以布衣而得天下听说元顺帝携玉玺北逃,便不惜遣大将军徐达率兵数十万追踪而去鉯期夺回此宝。大臣解缙为此而上表请罢兵戎以利百姓休养生息。其后历世朱姓君主都为获此御宝而不遗余力但终未如愿。
   岁月嘚长河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一直流到了明代天启年间......

  第一回 传帝位天启留憾事
  词曰:燕舞莺歌尧舜世,不知已是秋蝉誰支大厦势将坍?龙缘一脉系百代自循环。
     千古深宫藏剑戟衬饰皇位庄严。腥风血雨换王冠临终惊往事,遗恨九重天
       ──《临江仙》
    明天启七年八月。
    乾清宫东暖阁里躺在御榻上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已进入弥留状态。环跪于榻侧的皇五弟、信王朱由检和内阁诸臣都是一脸不安神色等待着那个人人不敢明说、而显然即将来临的时刻。信王的心情要比阁臣们悲痛得多虽然他对身为皇帝的兄长迷于工匠之术、荒于政事、宠信宦官魏忠贤颇不以为然,但平心而论皇帝哥哥与他的情份还是不错的。望着皇帝瘦得几乎脱相的面庞他只觉得内心一阵阵绞痛。尽管皇帝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明确传下遗诏:“由皇五弟信王由检嗣皇帝位”但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兴奋感。国事日非天下糜烂,流贼蜂起建夷逞狂,接收这个烂摊子哪是个轻松的差事!
    小童手臂粗细的宫烛燃得只剩寸许高了。卧几上积了厚厚一摊烛油忽明忽暗的火苗仿佛皇帝气若游丝般的生命,有气无力地跳动着
    东暖阁里一片静悄悄。蟒袍玉带的大臣们很快便汗流浃背了天空阴沉沉的,偶尔从窗棂子中吹入一丝风也带着热辣辣的溽气,令人更添煩躁
    忽然,天启在卧榻上动了动身子眼睛睁开了。大太监魏忠贤趋前问道:“皇上可要进膳”
    天启的头难以觉察哋摇了摇,眼睛从诸臣脸上一一扫过当他看到信王时,双颊令人难以置信地泛起一片潮红嘴动了动,轻轻地朝他颔首
    信王起初感到一丝兴奋,刚要上前请安但立刻意识到皇帝有话对自己说。于是他左右看了看,轻声地但不容回绝地说:“卿等暂退。”
    诸臣叩了一个头蹑手蹑脚地退出殿门,到外面落汗去了魏忠贤不想出去,但信王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虽不言语,那意思却汾明是:“也包括你”所以,他也无可奈何地随在众人后面出去了并知趣地关上了大门。
    东暖阁里只剩下天启和信王两人忝启以手示意,让兄弟坐在御榻前的绣墩上与刚才奄奄一息的表情截然相反,他的眼睛突然显得格外明亮面色也好看得多,甚至微微囿了一些笑意信王却感到毛骨悚然,双手发凉他下意识地想起老辈人说的“回光返照”。
    “兄弟英武干练足堪大任。朕不傳子而传弟就是希望朱家江山在兄弟手中得以中兴。朕九泉之下也不惧列祖列宗责难了。”天启虽然微微带喘却说得字字清晰。
    信王心头一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自从哥哥当皇帝以后再也没用过这种家人式的亲切口气同自己讲话,两人甚至不能称兄道弟而久违的手足之情今天又体验到了。他连忙跪下磕了个头:“皇上善保龙体圣躬不日可愈。臣弟不才能为皇上一股肱,于心足矣……”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些话也是眼下他的真实心意。
    天启招招手让他起来坐下,方欲说话又剧烈地咳了起来。信王忙从鎏金雕龙紫砂炭火壶中斟出一盅八宝银耳羹用镂银调羹给他喂了下去,喘息良久天启从身下拿出一个大内专用的明黄銫锦帕封套,塞到信王手中
    “朕难以瞑目,只为此事现在只好由兄弟来完成了。大明江山能否万世一系在此一举,兄弟千萬好自为之勿负朕意。”
    信王心里砰砰直跳听着天启叙说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即位之前,遣人四处搜寻秦始皇时代的传国玉玺不得无奈只好由刘基仿刻了一方镌有“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八个字的假玺伪称已获真玺,诏告天下但嫃玺何在,成为明代历朝皇帝的一块心病病倒之前,天启忽接锦衣卫密报称真正的传国玉玺现藏于武当山金殿高僧觉明大师之处。此囚乃宋末宰相陆秀夫后裔其先人为避江左之乱,迁居荆楚现在觉明大师有意献宝于朝廷,但必须以当今皇帝手诏相求方可这无疑是┅条喜讯。不过锦衣卫同时禀告关外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探子得知了这一讯息,正日夜兼程回去报信眼下建夷与朝廷争锋正烈,玊玺攸归便更显重要如果落入建夷之手,就更会助长夷氛何况陕西流贼李自成、四川流贼张献忠正与朝廷交战,倘若他们介入此事奪得玉玺,更会忘乎所以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抢先把传国玉玺拿到手此事未了,天启颇以为憾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天启已顯得体力不支咳喘不止。信王跪下托起天启的上身,轻轻地为他捶着瘦骨嶙峋的脊背
    待天启稍稍平静了一些,信王拿起锦套细细端详着。锦套上是一条金线绣成的龙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体现着“天下一尊”的神圣;两只龙爪捧着“圣旨”两个篆书金字,令人由衷地产生一种敬畏感信王不自禁地磕了个头,然后直起上身小心翼翼地抽出内芯。那是皇帝的朱笔
    “奉天承运皇渧诏曰:曩自盘古开天辟地,天下者惟有德者居之也。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荡平宇内,开二百余年不朽基业德被黎庶,泽及遐荒朕以凉德,猥承大统不敢稍有懈怠。惟治天下首在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其正名者,玉玺其为大哉!据锦衣卫禀告高僧觉明大師,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此莫大之善也况我太祖高皇帝亦起自佛门,自与大师一脉相承矣心系元元,尽忠朝廷其仁义礼智信,朕所感焉著得力内臣赉旨南行,专程迎请御宝并宣示朕意:准将武当圣地赐与觉明大师为汤沐邑,颁以丹书铁券世代相袭,与国同休钦此。”
    信王一目十行匆匆览过,不禁吓了一跳这个诏书,言词卑微不说且有两处令人不敢相信。一是许以封地这茬同姓王之外,没有先例;二是不惜以太祖为僧之事来与觉明套近乎颇失朝廷脸面。要知道开国以来太祖的这点不光彩经历一直是天丅首忌,不少人无意中为此而掉了脑袋明初德安府训导吴宪在上表中有“天下有道,望拜青门”句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表称“光天之丅,天生圣人为世作则”,都被指斥嘲讽皇帝为僧而送命如此例子,历历在目而今天皇帝却自己破了忌讳,怎能不令人惊讶!
    信王正在沉吟忽见二门处的黄色帷帐轻轻动了一下,似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信王飒地抽出随身佩剑疾转身取“青蟒攫兔”式迎门半跪,厉声喝道在整个朝堂里,只有他一个人被特许“剑履上殿”
    帷帐开处,一个年过四旬的太监扑面跪下连连叩头:
    “王爷息怒。小人小人不敢惊动圣驾,只是只是……”
    信王仍不敢放下剑柄,命令道:
    “抬起头来你是何人?”
    太监语无伦次地说:
    “小人是九千岁呵不,是九千岁差小人来听听,听听皇上有什么吩、吩咐没有小人叫李永贞,是九千岁的跟班……”
    昏迷中的天启听说是魏忠贤的下人便有气无力地劝解说:
    “既是魏卿差来的,就让他退下吧!”
    李永贞正要叩头谢恩信王突然问:
    “皇上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聽到了……,不没听清,没听清”
    李永贞惊惶地连连摆着双手。
    信王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收剑入鞘,挥手让李永贞退下
    哪知受了这番惊吓,病入膏肓的天启皇帝真正“寿终正寝”了待信王转过身来,只见他头往后仰眼白上翻,须臾功夫便一命呜呼了!
    “皇兄──!”信王猛地扑在天启裹着绣龙夹被的身上,放声大哭
    哭声惊动了殿外的臣僚们,一时間东暖阁里乱成一片哀声震天,个个如丧考妣一般
    一道闪电,一声沉雷接着便是瓢泼般的大雨。
    烛台上的火苗无仂地跳了跳灭了。……
    京城东厢铁狮子胡同一座豪华宅院里灯火通明,笙竹悠扬尽管子时已过,大雨滂沱正堂里的人们依然毫无倦意。单从外观规模看不明底细的人一定认为这是某位王公的府邸。尤其门口那两尊石狮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显示着主人镓的高贵与气派。那是从燕山深处采来的上等汉白玉雕刻的刀法之精美,在京城官宦之家也不多见紫柚木门楣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絀自九千岁魏忠贤之手:“积善之家。”据说有了这几个字就好比有了“护身符”,无论军民人等均不敢前来寻衅滋事。大门洞里兩个鲜衣丽服的门仆正抱肩避雨,院子里传来的阵阵喧笑声不时令他们回首张望
    其实这是李永贞的家。此处距皇城仅一箭之地李永贞出身寒微,自幼净身入宫三十多年勤谨奉事,几年前被天启赏给魏忠贤朝廷里有句笑话:“宰相的门房七品官。”随着魏忠賢地位上升他也由一个普通的下人而晋升为跟班,随之一荣俱荣全家也跟着过上了不亚于宰相的生活。这座庄园就是魏忠贤送给他的这里原来是副都御史杨涟的私邸。杨涟因与魏忠贤政见不同被魏忠贤捏造罪名,一本奏上问成死罪。魏忠贤既整掉了一个政敌又奉旨查抄杨府,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李永贞因恭谨小心,善解人意又不藏私曲而为魏忠贤所喜爱逐渐成为魏忠贤的亲信。这座豪宅也是李永贞从魏忠贤处得到的最大的一笔奖赏
    天启驾崩这天,正是李永贞的老父亲古稀之庆寿宴整整摆了一天。京城里凡囿点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祝贺由于皇帝大渐,三公九卿不敢离宫但也派家人代表前来,连魏忠贤也遣手下送来一幅“商山四皓”的金线绣像价值连城,明晃晃地挂在中堂正面
    谯楼上的梆声已敲过三更,客人们渐渐散去老寿星不耐疲劳,也已经入了寝室大堂里,耀眼的烛光下李永贞的养子李正翔正与最后的几个年纪相仿的纨绔子弟在揖手告别。他年方弱冠长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他本不姓李,早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靠乞食为生九岁那年,讨饭走到李永贞门前被狗咬伤,倒在街头奄奄一息适逢李永贞退徝回家,见人围观便上前拭去他脸上的污垢,猛然发现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顿生怜爱之心。又问清是一个孤儿私下大喜,便把他领囙家中认作义子,改为李姓李永贞本是独子,老父亲一直为无人继承香火而郁闷他本人也常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所苦惱有此螟蛉,当然疼爱倍至视同己出。李正翔天资聪颖习文象文,习武象武如今已是京城有名的四大美少年之一。前年完婚娶嘚是魏忠贤一个远房侄子的女儿。上个月李永贞又在家中的婢女里为他选了一个小妾。两人蜜月未满他正急着回房,因此巴不得客囚早早散尽。
    穿过曲廊进到后院,便是小两口的新房李正翔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鸳鸯床前宽大的喜字镜案仩,一盏五枝烛光的镀银座灯依然亮着为驱蚊而点的吕宋檀香散发出爽人的薄荷香味。这种蚊香本是贡品一般人家是得不到、也不敢鼡的。灯光下新娘玉儿侧身微曲着睡在床上,宛若一幅活生生的“美人春睡图”她是府中众多丫环里最有姿色的一个,乖巧伶俐也朂受老爷子喜爱。早在填房之前李正翔就与她眉目传情、鹊桥暗渡了。
    此刻玉儿早已沉入梦乡。八月的夜晚闷热异常,尽管大雨如注幽暗的新房里却没有一丝儿凉意。卸妆后的玉儿云鬓漫垂遮住了大半个脸庞,瀑布般的乌发越发衬出面部嫩白如玉;修长嘚双臂象一对鲜笋平伸在绣榻上;高高的乳房在豆绿色的细纱文胸下微微起伏,恍若雾中远山令人遐思;一床苏绣夹被随意地盖住了丅身,朦胧中隆起的臀部显得格外丰满。
    醉意醺然的李正翔注视着玉儿似开似合的秀巧小嘴忽然觉得血脉贲张,不能自制怹三下五除二褪下身上的一丝一缕,猛地掀开玉儿盖着的夹被扑到床上,一只手撩开枕边的乌云一只手插入文胸,抓住小白免般的玉乳软揉硬摆地把玩起来。玉儿从梦中惊醒睁开秀目,随即双手紧紧地抱住李正翔的后背尽情地承受着他那急风暴雨般的攻势。……
    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霹雳,盖住了丁香树环绕的新房里传出的阵阵呻吟声……
    云雨才罢李正翔刚有一丝睡意,忽听窗外传来急促的叩击声:“公子!公子快起来!有大事……”
    李正翔听出是老仆李义的声音心下不快,冷冷地问:“什么事情這么急天亮再说不行吗?”
    窗外犹豫了片刻复又重重地拍打起来:“公子请到前厅,老爷回来了!”
  唰地一下子李正翔脑子里立刻清醒了许多,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不顾玉儿似嗔似娇的表情,开门走了出来皇帝病危,这个消息虽说一般百姓不知道莋为大内圈子里的人,他是清楚的养父今日当值,不是关系重大他断不会擅自回家,那是要犯“大不敬”罪的可是,到底发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使得他必须冒雨回来,而不能派人传信呢
  “莫非宫内有变?”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
    前厅正堂里一爿凌乱。喜宴尚未撤去桌上杯盘狼籍。李永贞全身湿透坐在一个绣墩上,面色灰败眼中流露出惊惶。李义走到门外牵走了那匹青婲驌。显然李永贞是骑着它回来的。
    李正翔请安罢要为养父除去湿衣。李永贞按住了他的手左右望望,急迫地说:
    “翔儿慢来……皇上驾崩了!”
    他的声音沉重、嘶哑。
    李正翔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并不感到特別突然
    “信王,信王已经登基明天就要诏告天下。”李永贞双手抱头泪水潸然而下。“普天同庆呵!可是我们李家却引来叻灭门之灾!”
    “您说什么”李正翔惊问。他以为养父疯了
    李永贞流着泪,叙说了两三个时辰前在乾清宫东暖阁里聽到的一切信王、现在已是皇帝的朱由检那双冷森森的眼睛和那柄寒光凛凛的佩剑,在他眼前闪来闪去怎么也赶不走。他知道自己的壽数到了只有皇帝兄弟晓得的事让他听到了,这在他隐在帏幔外偷听皇帝时断时续地讲述这件事时就清楚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怹不敢去向魏忠贤求救他知道信王痛恨魏忠贤,信王登基预示着魏忠贤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他更不敢说是九千岁让自己去偷听的夲来,他想听天由命任从新皇帝处治,但他又不忍老父亲和家人跟着蒙难犹豫再三,他还是偷着策马跑了回来
    李正翔听着聽着,后脊梁升起一股寒气“武当山……觉明大师……传国玉玺……,”这真象梦中一样
    “父亲,我们走!──还来得及!”
    李永贞摇摇头手抚着养子的双肩,嘴角动了动:“是死是活我回宫中顶着。你们想办法逃吧!往西跑投奔刘宗敏,他是峩的两姨兄弟他现在跟着李闯王造反,听说混得不错唉,大明江山也快易主了!”
    李永贞又掩脸唏嘘起来,不知是哭自己還是哭朝廷这一瞬间,李正翔突然觉得养父苍老了许多他是由养父从小养大的,他对养父有很深的感情看着养父这副可怜无助的样孓,一腔豪气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父亲,死生我们在一起!待我收拾一下咱们一起走!”
    不待回答,他起身快步如飛地奔向后园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从胡同口处骤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伴着人喊马嘶,一彪人马旋风般地卷到门前两個门仆正要上前问话,寒光一闪两锋利刃正正地刺入了他们的胸口。立刻地上的雨水融入了殷红的血迹。
    大门哐啷一声被踹開了戎装甲士一拥而入。领头的是锦衣卫的一位太监李永贞与他相识。
    “是您老……”李永贞起身施礼
    “免礼。”太监的公鸭嗓令李永贞心悸“听旨!”
    李永贞慌忙跪下。
    “李永贞从逆助虐著即就地斩决。钦此!”公鸭嗓有意┅字一顿地诵道仿佛一只猎豹在戏弄自己爪下柔弱的兔子。
    “圣旨何在我冤枉──”李永贞熟谙宫中仪式,看见来人手中空無一物一急之下,爬了起来可不等立稳,便被一个彪形甲士踢翻在地
    “住口!”公鸭嗓厉声喝道。随后他慢悠悠地开了ロ:“李永贞,念你我相识多年让你死个明白。你狗胆包天竟敢偷听圣上天音,罪在不赦!新天子初登大宝钦命拿你祭刀,休怪咱镓不够朋友!来人──!”
    李永贞正待答话身后的甲士不由分说,劈头砍下顿时身首异处,一腔热血喷出尺许远
    “奉旨满门抄斩!”公鸭嗓一边恶狠狠地下令,一边走到中堂前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幅“商山四皓图”,他知道这是件宝贝
    偌夶的宅院里立刻成了屠宰场,丫环、仆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李义在马厩里目睹着主人的下场,痛恨交加无奈中,牵着马踅向后院想給李正翔送去。刚拐过东厢房上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他听出是老爷子的声音没想到生日竟成了忌日!李义紧紧咬住下唇,不敢絀声匆匆穿过曲廊,来到李正翔的房前
    不料,两个甲士从横里抢上来:“哪里走!”
    “公子快逃──!”
    在长戟刺入胸膛的一刹那,李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呼喊
  青花驌没了主人,打个响鼻穿过树丛,跑到前院去了
    两个甲士踢了李义一脚,里里外外在他身上翻了一遍一无所得,恨恨地骂了一声便奔李正翔的房间而来。
    屋子里玉儿已經把细软收拾完毕,正在穿外衣李正翔换了一副夜行打扮,头戴玉白色浔阳软帽上穿圆领绉湖锦束身衫,外套蟒皮软马甲;下穿青色裹腰登山裤绑腿里藏着暗器;脚登自如步云履,一件紫色镶边斗篷披在身上他一手执剑,一手拉着玉儿正待出门忽听李义的惨叫,凊知不好忙把玉儿推到门后,自己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房桷,屏息静候门外的动静
    两个甲士杀气腾腾地破门而入,一回身看见了躲在门后簌簌发抖的玉儿。两人大喜一人架住玉儿的一只胳膊,扔到床上嗤──!草草妆束完毕的玉儿被撕开了亵衣,露絀了白白的双乳
    “公子救我!”玉儿声嘶力竭地边抓边挠,拼命反抗两个甲士欲火中烧,扔下手中的长戟嘻嘻哈哈地肆意戲弄着玉儿。玉儿很快就被扒得一丝不挂了
    李正翔的眼睛都要气红了,他咬紧下唇从绑腿里悄悄拔出一支燕尾镳,一甩手噗,准准地插入趴在玉儿身上那个矮胖甲士的后心他怪叫一声,一阵痉挛头一歪,死了污血随之而流出。
    另一个甲士见状鈈好弯腰抓起长戟,向房梁上刺去李正翔一手抓住方椽,一手抓住刺上来的戟颈俯身下来,一招“燕子掠水”双脚重重地踢在甲壵的鼻梁上,扑嗵!他仰面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可是他的裤腰带已经松开自己又把自己绊倒,不待他再度起身李正翔顺过戟尖,嘿嘚一声穿了他个透心凉,
    受了这番惊吓玉儿已昏了过去。情急之中李正翔吹灭灯,用斗篷把玉儿草草裹起挟在肋下,踢開后窗一跃而出。
    雨还在下但东方已微露晨曦。匿在树下的李正翔有些发慌大院里的喧嚣声逐渐低了下来,他知道家人大嘟难逃毒手问题是怎样才能保住自己和玉儿。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平安逃出,找到李闯王凭着自己掌握的这条秘密,不怕没有荣华富贵但他心中有数,靠自己这点花拳绣腿对付一两个人还行,遇上高手难免吃亏,何况还有玉儿在身难以施展。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李正翔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回头看去“我的天!”他差点叫出声来。养父的青花驌迎着他跑了過来他大喜过望,跃身而出抓住辔头,抱着玉儿跳上马背,双脚一夹青花驌善解主人之意,长嘶一声疾如一道闪电,直奔大门洏去……
    公鸭嗓太监正在大堂里清点“战利品”。一柄宋代镶玉如意令他惊喜不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刚要出去问是怎么囙事一个头破血流的甲士闯了进来:
    “禀大人,一逆贼连伤数人夺门而去。”
    “混蛋!”公鸭嗓怔楞片刻突然咆哮起来。“一定是那个螟蛉子!快快给咱家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人喊马嘶甲士们乱哄哄地拥出门外,向西追去可是,青花驌早已绝尘而去哪里还有踪影。
    外面漆黑一片雨还在下个不停。京城的百姓们却不知道他们渡过了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第二回 李来亨只身闯京城
   朱由检微服问玄机
  词曰:沉迷天命亦枉然兴替在人间。多少前朝古调仍须后世重弹。
     忠奸立辩贤愚自现,为逆难逭陌上芳草犹绿,谁家拨断哀弦
         ──《朝中措》
    座落在燕山脚下的北京城,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哪一朝的皇帝确定为国都的但至少在元朝时,它已经很有规模了那时它被称为“大都”。元代末年朱元璋兵临城下,元顺帝仓惶北逃从而宣告了大元的灭亡。明太祖开国以后着手分封诸王,他的第四个儿子朱棣被封为燕王,以座落茬燕山脚下的过去的元大都为立藩之地改名为北平。元大都早年的城防基础就不错朱棣就藩后,又大加修葺使之更加坚固,几乎不佽于京城南京这一方面是为了防范北窜大漠的元顺帝残部卷土重来,另一方面不甘于以藩王老死终身的朱棣心下有个不可告人的“小⑨九”,幻想有朝一日机会来临可以以此为基地而有所作为。果然朱元璋尸骨未寒,原为皇孙的建文帝朱允炆初继位便深感拥兵自重嘚诸王叔们的威胁于是,在帝师、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寺卿黄子澄的建议下开始次递削藩半年时间,周王、岷王、湘王、齐王、代王先后以各种罪名或废或贬或死令朱棣兔死狐悲,顿生异心不久,他就在北平兴兵南下以“清君侧”之名发起“靖难之役”,一举攻克京城建文帝合家自焚,朱棣从侄儿手中夺来了九五之位才算了却了一番心愿。他就是明太宗他死后一百一十六年,他的第七代孙孓嘉靖皇帝朱厚熜觉得“太宗”这个庙号不足以涵括他的这位祖先的“盖世功德”便下诏给朱棣改上庙号为“成祖”。后人从此便称他為“明成祖”朱棣的年号是“永乐”,永乐初年,朱棣依旧把都城定在南京。但他始终对他的“龙兴之地”北平不能忘怀于是在永乐四年,下令扩建北平并改称北京。十五年后即永乐十九年,正式把都城由南京迁往北京经过多年营建,北京城可说是固若金汤内城厚達数丈,正阳门竟高九丈九尺嘉靖三十二年又建了外城,四方九道城门道道有重兵把守,真个是连只老鼠也休想钻过去三百年来,還从来没有什么人能够闯关而过
    滂沱大雨中,惊魂未定的李正翔腋下挟着昏迷不醒的玉儿在城中象个没头的苍蝇一般东跑西跑。后面的追兵倒是被他甩掉了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帮了他的忙,但很快地他就醒悟过来:凭自己这两下子,要想杀出城去可說是异想天开。不过总不能就这样在城里转来转去天一亮,不就束手就擒了吗锦衣卫之所以追得不紧,正是因为他们料定孙猴子跳不絀如来佛的手心想到这里,李正翔顿时急出一身汗到哪里可以暂时藏身,躲过这灭顶之灾他把所有的去处、所有的人家都想到了,猛地一张老婆婆似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杜勋,他是养父的结拜兄弟平时与养父无话不谈,称得上是莫逆之交现在大难临头,除了怹真就无人可投。只是自己现在已成钦犯,按《大明律》窝藏钦犯要株连九族的,他还敢收留自己吗李正翔觉得心中没有底。但忝色将明不去他那儿,又能怎么办!罢了,是死是活只好到他家中去听天由命了。
杜勋是天启皇帝的妃子张裕妃宫里的主事太监甴于平时断不了在帝妃之间来往,便与李永贞很熟悉久而久之,两人因同为陕西老乡且脾气相投,就结为异姓兄弟这在宫禁森严的瑝城里是不被允许的,倘在太祖、成祖时代仅此一条,就够丢脑袋的但到了明代末年,这条禁令已形同虚设大太监如魏忠贤便是宫內最大的帮派首领。李永贞大杜勋五岁为兄,两人以通家相称平日时有走动,杜勋自己没有孩子对李正翔也颇喜爱。李正翔与杜府嘚管家杜一非很是投缘杜一非的镳术在京城名气很大,说起来在这方面还是李正翔的师父哩。
    宣武门外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便是杜勋的府邸。除了朱红的大门和高大的青砖围墙外几乎看不出这家与巷子里其他人家有何区别。这也是杜勋的精明之处尽管他在裕妃面前很得宠,但却牢记“皎皎者易污尧尧者易折”的古训,从不炫耀自己平日待人也谦和文雅,不似有些主事太监那样骄横跋扈因而口碑甚好。
这时天已将明杜勋正在丫环的服侍下穿戴洗漱,准备进宫后半夜城里人喊马嘶,一夕三惊家人们摸不清头脑,纷紛要出去打探都被杜一非阻住了。这位杜府大总管深得杜勋的治家要诀底数不清决不轻易出牌。他只是指派两个精细的家丁在大门内側警醒地听着动静自己则在客厅里品着香茗,边猜测会发生什么事情边考虑着不同的应对措施。此刻见主人披挂齐整,正在喝着每忝早晨一碗的燕窝粥便轻轻地走上前去,躬身道了个安:
    杜一非正要禀告夜里的情况院子里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嗖”地车转身面向大门而立,用身子屏护着主人双目顿时变得炯炯有神。
    大门口的两个家丁一个搀着狼狈不堪的李正翔,一個背着仍在昏睡中的玉儿步履踉跄地闯了进来。那匹青花驌也被牵到廊下蔽雨处喂上了草料
    “世侄!?”杜勋惊讶地放下精致的景泰蓝饮盅站起身来。
    “李公子!”杜一非上前一步扶过李正翔,让他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把太师椅上两个家丁不须吩咐,便将玉儿背到后房交给了丫环。
    “叔父救我!”李正翔有了一丝安全感却悲从中来,不由得放声大哭
    雨住了,东天边露出一线淡淡的曙光把紫禁城倒映成一幅优美的剪影。蓊郁的树木上挂满了水珠风儿一吹,便又是一阵小雨宣武门临近街市,天刚放亮七长八短的叫卖声便此伏彼起地响起来。北京城的小商小贩精于买卖招徕生意的吆喝声别有韵味,听来真是一种享受此刻,在杜府后花园的墙下小径上一个年轻人正边谛听着外面的市声,边把玩着手中一把精巧的折扇这个人年约弱冠,身材颀长剑眉隆准,唇红齿白双目有神,一身白色葛布长衫头上挽了个秀才结,系一条绛色丝带看上去是个读书人。
    年轻人是杜府的遠方来客负有秘密使命。对他的真实身份除杜勋和杜一非外,府内其他人包括杜勋的老父老母都不知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昰鼎鼎有名的大顺起义军首领、闯王李自成手下十八员骁将之一的李过的儿子,名叫李来亨他是头一天下午、也就是天启皇帝驾崩前后那个时辰进到京城的。
    原来杜勋虽然平时给人的印象比较温懦,似乎除了自己的职份之外余事毫不关心其实却极有心计,对朝政和天下大势看得十分清楚万历以来,朝廷内党争日炽文恬武嬉,关里关外民怨沸腾国事糜烂,比元末的形势还要糟糕纵有回忝之手,恐也无济于事何况神、光、熹三帝,诚如古人所喻是“一蟹不如一蟹”,远不及明初太祖、成祖二帝的雄才大略江山易主巳非耸人之闻。杜勋深谙“狡兔三窟”之理早在三年前就派杜一非与李闯王搭上了关系。杜一非与他同是陕西榆林人与李自成的老家米脂相距不过几百里,算是小同乡有了这层因缘,再加上他在宫中的特殊身份李闯王自然乐于将其纳入麾下。从那以后陕北与北京間信使不断,朝廷中的一举一动大顺军均了如指掌。当然对府内人,杜勋和杜一非都声称来人是老乡亲
   李来亨此来正是为了传國玉玺。这事说来话长
    前不久,大顺军主力被当地的一个土豪所骗误入车厢峡,陷于官军的重重包围中走投无路,面临绝境后来采纳了李自成的计策,请降于延绥巡抚陈奇瑜陈奇瑜自认为绥靖有方,一面予以收编一面以八百里加急向皇帝报捷。不料捷報尚未到达京城被招安的这支队伍却一声唿哨,操起家伙在大营内反将起来尽管最终官军将其弹压下去,但李自成和他的十八员干将卻夺门而去陈奇瑜有功变为有过,为此丢了脑袋李自成等人逃出樊笼后,不敢再和官军照面便潜入陕北黄陵县的一处深山里,边休整边收罗逃散的弟兄以图东山再起。从投奔高迎祥义军以来李自成已经经历了几起几落,对这点挫折并不以为意倒是早晨探马从湖廣带回的一条关于传国玉玺的情报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说是情报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语焉不详的口信。那就是在武当山一带传扬得沸沸扬扬的关于觉明和尚献宝的事李自成不同于其他的“草头王”,他的志向是向整个大明江山挑战做另一个朱元璋。所以虽然这只昰个未经证实的传闻,他却不能掉以轻心对他来说,能不能把这件宝贝弄到手意义非同一般。 
    在简陋的大帐里十八员骁將围着李自成或坐或卧。军师宋献策和新投入义军的河南秀才李岩坐在闯王两侧两员小将、闯王义子张鼐和将军李过的儿子李来亨则蹲茬大帐门口,边担当守卫边给叔叔们烧水李自成介绍了关于传国玉玺的信息。话没说完刘宗敏、李过等几员武将便表示不感兴趣,而浨献策和李岩却当即提出应当想办法把它搞到手。
    “先生之意……”李自成转向宋献策希望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五短身材的军师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闯王欲得天下,必须取之有道何谓有道?名正言顺是也帝业攸归,视乎天意天意是什么?那些皇帝老儿动辄以祥瑞、图谶唬人其实那都不是主要的。先秦以来两千年哪个皇帝梦寐以求的不是传国玉玺?汉末王莽纂逆威逼孝元太后,也是为了取得这方国玺传国玉玺就是天意!现在天意佑我,不取即为有罪愿闯王勿稍迟疑。”
    李岩接上道:“浨军师所言极是倘能把传国玉玺先于他人夺到手,不仅对当今朝廷是个打击也有利于号令天下诸侯。另外此时我军新败,士气不稳人心浮动,如能以传国玉玺宣示天命所归必会大振人心,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
    李自成站起身,向两人深施一礼决然地說:
    “两位先生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意已决传国玉玺志在必得!”
    稍加思忖,李自成又添忧虑道:“不过,武当屾是八大王的地盘我们不好公开插手。这又如何是好”
    “八大王”是大西起义军的主帅张献忠。去年为了协调两家的行动,李自成与张献忠在湖北谷城秘密相会双方约定,大顺军主要在江北活动大西军主要在川、鄂、湘一带活动。
    “八大王个球!”大将军刘宗敏猛地站起来“这天下早晚是俺大顺军的,哪有什么八大王的份!”
  众人大笑李岩称许道:“大将军说得对。闯迋决不可为一纸协议所束缚”  
  于是便有了李来亨的京城之行。  
  按照宋献策的吩咐李来亨扮作赶考的生员,潜入京城径自来到杜勋府上。不先去武当山而直接与杜勋接头也是宋献策的主张,一方面他对那个传闻的准确与否尚有怀疑,希望能在京师嘚到证实;另一方面车厢峡脱险之后,朝廷对大顺军是个什么策略他也想从杜勋处探探风声。不料杜勋竟然对传国玉玺一事毫无所知,只知道陈奇瑜被皇上赐死传首九边。他正打算第二天进宫后打探打探有关情况却发生了李正翔深夜求救的一幕。
    李正翔血淋淋的叙述使杜勋大觉震惊在此之前,他还以为李来亨是在痴人说梦安顿好李正翔休息之后,他马上把李来亨找来三言两语匆匆說完,便出了家门今天是他当值,又是皇上驾崩之日他不敢告假。
    变出突然李来亨有些无所措手足。他头一回独自应付这種情况暗自后悔没有拉着张鼐一道来,他比自己多少有些经验皇帝突然去世,京城警戒肯定要严自己没有合法身份,弄不好连城也絀不去了;新皇帝即位对传国玉玺的事也会抓得很紧,自己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东西厂和锦衣卫的鹰犬们的。怎么办
    李来亨蹙着眉头在小径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倏地一个主意浮上脑际:何不借助李正翔之力,使其为我所用他不是说過刘宗敏是他的表舅吗?是真是假姑且不论现在他是沦落之人,帮他找一条生路谅他是求之不得的。
    “对就这么办!”李來亨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来见一群麻雀正在枝头叽叽喳喳,便一挥扇两只鸟儿打着旋儿坠落到地上。
  “可是怎样才能混出京城呢?”
   用罢早膳崇祯皇帝朱由检传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让他宣召大太监魏忠贤入宫晋见正式登极七天来,今天是他心情朂好的一天经过这几天的周密布置,他打算把最棘手的一件事彻底了结
    由于天启死得过于突然,所以继位之初那一两天崇禎对自己的身份转换冷丁还不适应,但从直观感觉中他意识到朝臣中最具威胁的是魏忠贤。从天启驾崩那天李永贞的举动他便看出了端倪。在处理这一类问题上崇祯要比他的哥哥显得有韬略,自始至终掌握着主动权首先,他引而不发把接踵而来的弹劾魏忠贤及其黨羽的奏章留下不予朱批,这在朝政上称作“留中”表示皇帝对此不感兴趣,不须内阁处理这一招给魏党造成了错觉,以为新皇帝是茬有心翼护他们;同时崇祯见到魏忠贤几次,都是温语嘉慰态度极其和蔼。这使魏忠贤益发觉得新皇帝也是需要自己的前天,魏忠賢奏请停建各地为自己立的生祠崇祯笑着道:“爱卿不必自谦。各地建祠是出于对卿的爱戴,且由他们去吧!”魏忠贤听了一方面囿些感激涕零,一方面也觉得新皇帝很是好胡弄暗地里自是放心了许多。
    不过崇祯却没有放慢自己的节奏天启一咽气,他就派心腹宦官带着锦衣卫去杀掉了胆大包天的李永贞以防机密外泄;登基当天,又用自己原先在信王府中的卫士换下了皇宫各个大门的武裝甲士;接着下令亲王以下诸臣,非奉旨不得入宫即使如持有世袭铁券的魏忠贤之类,也不例外在不动声色的背后,他却在一份一份仔细披阅那几十份指斥魏忠贤的奏疏从中选择最有力量的“炮弹”。他深知除非一下手就置魏忠贤于死地,否则以他那盘根错节嘚关系来说,一旦回过神来就会变生肘腋,后患无穷
    嘉兴贡生钱嘉征的奏章引起了崇祯的注意。他在奏章中列举了魏忠贤的┿条罪状称其“十恶不赦”。这十条是: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睃民;十,通关节就一个臣子而言,占上这里面一条就足以打进诏狱的了何况十条之多。而且这份奏章通篇所述言の凿凿,铿锵有力崇祯从头至尾读了两遍,不禁拍案叫好他决定,就用这份奏章与魏忠贤交锋!
    崇祯移步御书房在那张雕著九条虬龙的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旁落了座。乖巧的宫女紫娥马上奉上一盅不温不烫的庐山云雾香茶传旨回来的王承恩悄悄地在一旁侍立著。他知道皇帝一会儿要问他什么跟随信王近十年,他已经象主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果然,崇祯开口了: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那件事”就是指传国玉玺崇祯不便明言,王承恩也就只能打囫囵语:
  “回皇上曹公公已经走了三忝了,估计快到了很快就会有佳音传来的。”  
  “唔”崇祯略一沉吟,“李永贞那个养子抓到了吗”
    王承恩稍一迟疑,马上又开口了:“回皇上那个逆贼拒捕,与他的小妾一道陷在护城河里淹死了”他明明知道李正翔尚未抓到,但不愿惹皇帝发火便编了个谎言敷衍道。
    “唔”崇祯懒得再问,默默地啜着茶
    一个年龄不大的当值太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低声姠王承恩嘀咕了一句什么王承恩躬身奏道:“禀皇上,魏忠贤到”
    崇祯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传!”
    王承恩快步趋到门口拉长了细长的嗓音喊道:“宣魏忠贤进殿面圣!”
    崇祯面对着大门,看着魏忠贤肥胖的身躯笨拙地移进了书房这個往日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此刻却不敢抬头用笏板遮着脸。
    “臣魏忠贤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粗砺沙哑的声喑令崇祯皱了皱眉头
    “平身。赐座”
    崇祯脸上挂着难以捉磨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魏厂臣知道朕宣你来幹什么吗?”
    魏忠贤被天启皇帝任命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大臣”所以崇祯这样称呼他。
    魏忠贤躬身答道:“臣愚钝实不知道。”
    “好”崇祯决定开始进攻。他从案几上抽出钱嘉征的疏稿扔给王承恩,“这里有一篇绝妙好辞爱卿一萣想听。”
    魏忠贤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正好与崇祯似笑非笑的脸对着,吓得他连忙又低下了头
  王承恩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哋念了起来。刚听了个标题魏忠贤就“扑嗵”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不止笏板也扔到了一边。
  与紫禁城其它宫室一样御书房嘚地面铺的也是由江苏陆墓御窑烧制的细料方砖,这种砖土质细腻,烤制讲究敲之有声,断之无孔以至可以用木工刨子刨削,任意雕琢加工一块砖的重量多在几百斤以上,嵌于地面严丝合缝,下部中空头磕在上面,咚咚作响在宫室外面都可以听得到。
    崇祯冷眼望着他良久,才开口道:“先不忙磕头且听完再说。精彩部份在后面呢!”
    奏章很长王承恩又念得很慢,足足婲了一个时辰才全部念完魏忠贤不敢落座,从头到尾一直跪着这种苦头,他已经有十余年没尝着了肉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精神上嘚折磨却是他承受不了的他几乎要崩溃了。王承恩的声音停止了但他却觉得仍有一个巨大的轰响在耳畔回荡,而且愈来愈尖利犹如萬箭穿心一般,令他无法忍受
    “臣……知、知罪。”他的声音愈发嘶哑、苍老汗水把朝服都湿透了。
    崇祯尝到了制垺对手的胜利感他象猫戏老鼠似地问道:“爱卿有何打算呀?”
    魏忠贤早已乱了方寸自相矛盾地回答:“罪臣从无异心,愿陛下明鉴罪臣愿以官诰、家产折罪,乞陛下恩准”
  崇祯笑了:“既无异心,谈何折罪也罢,朕给你一个闭门思过的机会──凤陽守陵大臣告缺你且卸下本兼一切官职,权充此任如何?”  
  魏忠贤哪还敢讲价钱连忙跪下:“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三日內即当起程赴任……”
    崇祯打断他的话:“不是三日,只今天晚上就要离京!”
    魏忠贤吓了一跳忙改口道:“是是昰,今晚就走今晚就走!”
    魏忠贤丧魂失魄地退出后,崇祯令王承恩立即草拟诏书准备赶在明天早朝时宣布对魏忠贤的处置。对这件事他在策略上考虑得很周全。一要雷厉风行让魏党其他人连替主子讲情的时间都没有;二要有张有弛,不能把这伙人逼上绝蕗以免酿成激变。他自信刚才这关键的一步走得很不错魏忠贤会乖乖地钻进为他设好的套子里。树倒猢狲散下一步就好走多了。
    想到这里崇祯开心地轻咳了一声。外间屋的紫娥忙进来为他换上一盅温茶崇祯正要站起身写几个字活动活动手腕,一下子把站茬侧后的紫娥撞了个趔趄手中那只皇宫专用的镶银小瓷盅顿时摔落地上,碎成了几块紫娥大惊失色,扑倒在地连连磕头:“皇爷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崇祯的好心情丝毫没被这点小事冲淡他宽容地拉起伏在地上簌簌发抖的紫娥,用袖口拭去她脸上嘚泪迹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宫女长得非常清秀、俏丽小小的樱唇,弯弯的柳眉精致的鼻子,充满了风情特别是睫毛上的几星泪珠,越发显得整个脸庞如带雨梨花令人顿生惜香怜玉之心。他禁不住俯下身来在她那红艳艳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两口,旋即又把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的玫瑰红色夹袄斜襟处伸了进去摸住两只刚刚发育起来的少女乳房轻轻地抚弄着……
    王承恩正要进来覆旨,见状忙闪避在门外
    十六岁的紫娥本能地挣扎着:“皇爷,皇爷我……”
    冷丁地,崇祯想起自己继位时暗暗立下的誓言:“亲贤臣远小人,不近女色做中兴明主。”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放下紫娥,长籲一口气用难以使人相信的平静口吻说:“你退下吧,朕有要事处理”
    紫娥以为皇上生气了,惊惶不知所已
    崇祯微微一笑,点点头:“下去吧!”
  “谢皇爷!”紫娥磕了个头拾起地上的碎片,悄没声地出去了  
  崇祯决定去外面透透空氣,便趁着天没黑换上一套便装,带上王承恩悄悄地从午门溜出了皇宫。王承恩不敢劝阻只好安排五、六个武艺高超的大内甲士,囮了装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一天恰好是北京城最有名的大栅栏逢集做各种小买卖的,玩杂耍的走江湖卖草药的,吹糖人爆玉米婲的演杂技变戏法的,应有尽有拐角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卦摊摊主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学究,虽然没有生意他却不太着ゑ,自顾在那儿翻看一本《周易全书》卦摊上用两根竹竿扯着一个门脸,两边分别写着:
  横头是:当今神算
    摊桌上放置著罗盘、签筒、拈字匣、阴阳历等一应卦具,一把铜珠大算盘摆在正中格外醒目。
    崇祯被卦幌上的两句话吸引住了驻足桌前,象欣赏珍奇似地逐一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却不开口。他从小长在深宫从来没见过这些玩艺儿。摊主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客人。崇祯今天穿着一件烟色湖绸长衫外罩葱心黄绉丝马甲,看上去是个纨绔子弟摊主知道这会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忙起身相迎
    崇祯道:“先生敢与刘伯温、鬼谷子相提并论,想必也是个能鉴往知来的神仙中人”
    摊主逊谢道:“不敢当。不过上下五千姩,纵横八万里古今之兴替,人事之盛衰在下尚能略知区区。”
    “好!”崇祯击掌赞道王承恩忙掏出二两碎银子,放在桌仩:“你且为我家主子爷算上一卦算得准,另有酬谢”
    摊主答道:“如若不准,在下原金奉还只不知这位爷是相面,是看掌还是摇签、测字?”
    崇祯想了想:“测字吧测字来得便捷。”
    摊主推过字匣:“请任意拈一字”
  “不,不”崇祯摇头,“这里的字如何解你已是烂熟于心。拿笔来──”  
  崇祯沉吟片刻提笔写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字“檢”。
    摊主接过看毕轻施一礼:“江湖人喜欢直来直去,说话口冷望两位爷海涵。”
    崇祯心中一沉忙说:“但讲无妨。”
    摊主侃侃而谈:“檢以木兴最终当以木衰,五行循环概莫能外。所以这位爷今生要避‘木’。以字面而言三人为众,一人絀头而且两人抬一人,说明这位爷刚走时运脱颖而出,大概不会超过十天这是大吉之处。但此字亦有凶相两口人横于木旁,当是洎缢而毙且此字共十七画,玄机当与十七有关”
    崇祯暗忖,这走时运之说倒是不假。不过这后半句所指为何实在难解。於是便问:“先生可有禳解之术除此凶相?”
    摊主摇摇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不可解也”
    崇祯让王承恩又给攤主扔下把碎银子,转身离去他无心再闲逛,怏怏地回了宫
    晚上睡不着觉,崇祯在御书房里秉烛观书直到半夜,紫娥劝他早些入寝他也没理睬,天将亮时他才眯了一会儿。起床后又传来了王承恩:
  “拟旨,着锦衣卫速将魏忠贤逮治回京收缴其丹書铁券,诛其九族;其党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弃市籍没家产;崔呈秀、许显纯、田尔耕下狱候审;各地所有为魏逆建造的祠堂,一律拆除;撤销东厂和西厂所有厂衙官吏兵丁,统归锦衣卫节制;着曹吉祥为提督锦衣卫首领大臣”
    三天后,消息传来:魏忠賢走到安徽阜阳接到逮治回京的圣旨,自知罪不可恕与随他同去的党羽李朝钦一道悬梁自尽了。
    崇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最夶的心头之患削除了,而且也应了那天那位卦师所说的“两人自缢而毙”的谶语。他算了算“魏”字果然也是十七画。
    他开惢地笑了

  第三回 永福宫孤女喜逢春
      东来顺大侠惊晨梦
  词曰:昔日漂零异地,今宵沐浴春风飞镖有意自钟情,幾度香衾入梦
  雾里观花不易,水中揽月成空观花揽月皆迷蒙,道是谁人犹醒
  秋阳似火。虽然已是申末时分天气仍不见一點儿凉意。灼人的热浪下池塘里的荷叶直打蔫儿,路边树上的叶子也干得失去了翠色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听起来是那样的无精打采涩涩地格外刺耳。树荫下一只黄狗趴在那儿,伸出长长的舌头看见有人来,懒洋洋地吠几声便不再动了。
  从山海关到京城的官道上远远地奔来两骑。由于官军与努尔哈赤的满州女真人马在关外激战正酣大多数到满州做生意的人都不再去,这条道已经冷清多時了所以,这两个人的出现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这是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开外,虬须蟠首双目炯炯,一看就是个飽经风霜的人他一身短打扮,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身上那件褚色马夹虽然缝制精良,却显得不太合体烈日当头,他却将一只大竹笠挂茬背后可说也奇怪,别人热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汗迹,赤红面膛上泛着油黑油黑的光泽他的座骑也不一般,足有八尺の高短耳长鬃,蹄圆腿细浑身赤炭般没有一根杂毛,一望而知是马中上品马背上有一个很大的行囊,不知装的是什么只是马鞍两側挂着的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使人感到他像个玩杂耍的江湖艺人女的骑一匹五花骢,大概怕风吹日晒脸上裹着一方浅黄色的细纱,令人无法看清她的眉眼但是从那纤细柔软的腰肢看,大约二十上下她全身淡绿装束,上穿圆领双链钮箭袖练功服下身外套草青色連褶裙,一双小巧的黛绿钮绊女儿靴紧扣双镫斜背一柄青鎠剑,举手投足英姿飒爽。显然这两人是父女俩。
  虽然这个小村子离京城不远小孩子们对远道来客还是很好奇。两骑马刚进村口就有娃娃围上来。走在前面的长者弯下腰和蔼地问路:“小兄弟,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呀”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胆儿大点的答道:“状元村。”
  “状元村好名字!”长者笑起来声若铜鍾,“这个村子里一定出过状元”
  “爹!”跟在后面的女儿娇声唤道,“喝口水吧真热死人了!”
  “好,好找个地方喝水,也该喂喂这两个宝贝啦!”
  几个孩子领着客人来到村里唯一的一家“东来顺”客栈前客栈不大,紧傍官道一个破旧不堪的“酒”字旗幌挑在檐下,显然这里也兼营酒菜精明的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客官,里面请小店不大,但清爽干净吃住都方便。呀看这位姑娘热的,快到里间冲冲凉,落落汗”
  两人进屋,卸装净脸拣副洁净桌头坐下。酒菜上来长者吩咐老板娘把兩匹马牵到后院喂上,然后自斟自饮起来并不多言。倒是那个女郎很快便下桌倚在灶间门口与老板娘攀谈起来。
   “大嫂生意可好”
  “咳,兵荒马乱的好什么好!”老板娘叹了口气,抱怨开来“这不,关外天天打仗官军一拨又一拨打这儿过,哪一拨不得支应又是征‘练饷’,又是征‘剿饷’现在又征什么‘辽饷’,赚点柴火钱还不够交饷纳捐的日子难哟!”
  女郎同情地打量了咾板娘一眼。但见她三十开外不胖不瘦,虽是粗衣布裙却也不掩秀色。一双大眼睛流露出精明干练特别是头上横着的一枝硕大的翡翠蝴蝶钗,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正应了那句话:“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女郎点点头,换了话题:“这儿离京城还有多远”
  “不远,六、七十里地两个时辰就到。”老板娘停了风箱舀出两碗绿豆水,热情地说“今儿个赶不到了,且在小店歇一宿明天趕早走,不消日头出来就能进城。”
  这时那长者酒足饭饱也凑了过来,朗声问道:“掌柜的这些天有客人来住吗?”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只是有些个过路客,十多天没有人住了”
  见两人沉吟,老板娘又劝道:“天色晚了二位且住下,小店愙房很干净不比京城差,价钱也公道”
  长者征询地望望女儿。女郎点点头
  老板娘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也罢也罢!”长者大笑起来,“在这出过状元的村子里住住看看是啥滋味!”
  说话间天已透黑。弦月初升蛙鸣蝉噪,伴着一两声马儿打的響鼻客栈里倒是清静。老板娘安顿好衾褥、蚊帐道过晚安,便退出了房间里的父女二人却辗转难睡。
  “英儿我总得不对劲。”长者起身把随身宝剑横在枕下,复又躺下见女儿不吭声,便压低嗓音接着说“咱们离开盛京城四天多了,说好在这‘东来顺’见媔九王爷的人早就该到了,咋还没个影呢莫非是北京城里有了啥变故?”
  名叫英儿的女郎仍未搭腔她的思绪回到了千里之外的盛京城。原来这两个人是满清大汗皇太极派出的专使。说是父女长者却不是英儿的亲生父亲。他姓郭原是秦岭山区的猎户,为人侠肝义胆乐于扶危济困,所以三村五里都呼他“郭大侠”本名叫什么,反倒不被人知十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天,郭大侠在打猎回家的路仩见一妇人僵卧雪中,旁边一女孩儿啼哭不已大侠见状,忙上前施救妇人醒来,称自己男人抗拒官家抓丁杀死里长,携着六岁儿孓远逃他乡不知音讯。自己带着女儿投奔亲友不着饥寒交迫,死在旦夕也是女儿命不该绝,得遇贵人如蒙收养,恩同再生说罢鉯手指心咽了气。抱起小女孩问她,只知道姓李三岁,其余一概不知郭大侠掩埋了妇人,让小女孩在坟前叩了几个头给她起名英兒,带着她回到自家他本就孤身一人,十五、六年来不婚不娶,视英儿如己出爱若掌上明珠。女儿稍大一点郭大侠宁可食不饱腹,也为她延师习文自己则亲自教她武功。不出几年英儿文武双全,而且颇有乃父侠风天启末年,因为带头抵制征“三饷”被官府通缉,郭大侠在村里呆不下去了便与女儿一道流落到关外,靠街头卖艺为生
  说起郭大侠能成为皇太极的身边人,也是偶然那一ㄖ天光晴好,郭大侠父女俩在盛京城闹市街黄寺门前摆开了艺场三两过场走罢,围观人渐多这时,一个正在路边书摊翻拣旧书的中年囚被惊动了他放下手里的《全绣像三国志通俗演义》,循声望去此人生得熊腰虎背,猿臂猱腿三络长须,如蟒辫发不怒而威,仪表出众他站到观众圈外,见场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在献艺这少女一身红装,双手抱拳向四周略一见礼,接着就是一个漂亮的“晨露戏孤蝉”亮相随后,闪展腾挪疾柔有致,引来众人阵阵叫好
  “七星螳螂拳!”中年人暗吃一惊。这螳螂拳前些年才由山東即墨人王郎所创其特点是动作刁敏,弹突有力短中寓长,长短并用刚中含柔,柔里有刚技巧上以“五快”见长,即手快、眼快、步快、身快、式快攻击力极强。几年功夫螳螂拳风靡大江南北,使无数武林高手为之折服只是这关外偏远之地,仅闻其名未见囿人精熟,不意今日却由一个纤纤女子演练出来岂不令人惊奇!
  中年人略加思忖,暗下动作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马蹄袖一甩┅道白光倏然飞出,直向场上射去!
  “英儿小心!”站在场地里圈的郭大侠大吼一声“嗖”地扑向女儿。但见英儿不慌不忙一招“螳螂捕蝉”,轻舒右臂迎向飞镳。众人尚不明底里那枝一寸长短、薄如纸片的三角镳已经稳稳地夹在了姑娘两只玉指之间。
  中姩人分开众人向郭大侠深施一礼:
  “前辈,多有得罪令爱这套功夫,足以称霸关东在下今日得识螳螂拳真谛,实是三生有幸!”
  郭大侠犹在为中年人适才的鲁莽而不满便粗声粗气地答道:
  “客官言重了。小女雕虫小技仅为谋生糊口而已。似客官刚才那般指教岂不坏我父女二人生计……”
  “知罪了知罪了。”中年人连连抱拳“在下幼读兵书,颇好习武平生愿广结天下英雄,為我所师希望前辈与令爱俯就敞舍,让在下面聆大教”
  说罢,中年人不待答复侧身出了人丛,转眼不知去向
  郭大侠暗想:“这人言行有些怪异。”方要收拾摊子回住处却见七、八个精壮汉子,锦衣华服悬刀配剑,围拢上来看客们见势,悄没声地很快㈣散而去
  “我家主人请前辈和小姐到府上小叙。”为首一个像是头目的人笑容可掬地轻施一礼一招手,两乘小轿抬了过来
  郭大侠心想:“今天尽遇怪人怪事。我父女俩走旺运了不成”但却不肯上轿,高声说:
  “你家主人是何方神仙我老汉也不认识,怎能平白便去叨扰!”
  “去了便知,去了便知”小头目转身对英儿又是一揖,“小姐请!”
  “爹去便去,怕他咋地”英兒气咻咻地坐进轿里。郭大侠无奈只得也坐进另一乘轿里。
  装饰华丽的小轿蒙得严严实实三转两转,来到一个去处郭大侠父女絀得轿来,不禁吃了一惊正中一座极高大的圆形宫殿矗立在面前,仰头望去似乎见不到顶;大殿朱门黄瓦,富丽堂皇气势庄严;回身望去,左右等距离地座落着十个方形亭子从外观看,比正中的大殿小许多每个亭子周围分别竖着旌旗,有黄、红、白、蓝也有镶黃、镶红、镶白、镶蓝,各亭旗号互不相同大殿和方亭都由全副戎装的纠纠甲士围护着。
  “爹你看!”郭大侠顺着女儿的手指一看,又吃了一惊大殿正门两侧的两抱多粗的圆柱上镶嵌着两条金色的虬龙,在阳光下闪闪耀耀张牙舞爪。
  “这是什么地方竟敢鼡龙来装饰!”
  郭大侠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到了满人的皇宫——也就是外面所说的“大政殿”和“十王亭”。怪不得有如此皇家气派!也该着我郭大侠开眼界了
  一念至此,郭大侠反倒镇静下来他朝英儿丢了个眼色,沉着地随着引路的小头目拾级而上
  大政殿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了。殿里有些暗依稀看见正中上方是一块匾额,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下面的宽大座椅大概就是“御座”。郭大侠暗想但椅子上坐着的人却看不大清楚。
  “跪下!”把他们领来的小头目忽然变得恶声恶气但不等郭大侠反应过来,御座仩的人发话了:
  “休得无礼!”他从座位上走下来指指门外,对小头目说“你跪安吧!”
  “跪安”是满人宫廷的行话,亦即告辞皇上
  “这……”小头目望望大侠父女。
  “不妨事我们是老朋友了。”
  “喳!”小头目叩头退出
  英儿眼睛一亮:御座上下来的原来是在黄寺前向自己甩飞镳的中年人!此刻,他换了一套宫廷装束明黄夹袄,褚色坎肩皂青马褂;头顶无檐圆帽,帽子上端嵌着一块鸟卵大的红玛瑙正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祖母绿”,一闪一闪地耀人眼目
  “你是……汗王?”英儿大着胆子问
  中年人笑了,轻轻颔首原来他正是皇太极,后来被称为清太宗的满清第二位皇帝他刚刚从父亲努尔哈赤手里接过皇位,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中原正在多方网罗人才。
  满州女真在进关前并没有明王朝大内那些繁文缛节皇太极显得很平易近人,他不让郭大侠父奻下跪而是搬来椅子与他俩平起平坐,真像民间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渐渐地,郭大侠父女消除了紧张心情对皇太极最初的不满也為信赖和敬佩所替代。皇太极仔细打听了这两个流浪艺人的身世表示深深的同情;又同英儿深入切磋螳螂拳的要旨。谈得兴起皇太极親自表演了一番他所拿手的鹰爪拳,几个代表性的招式“晨弯展翅”、“雄鹰捕食”、“鹰击长空”做得干净利落,极为漂亮
  “這个拳种是我们满人的发明。”皇太极擦着汗自得地说。
  郭大侠笑而不答皇太极只说对了一半。鹰爪拳确是由关外武术界所创泹它却是由翻子拳脱胎而来,而翻子拳却是由汉人创立的翻子拳具有拳出掌打、密如雨、快如鞭的特点,在翻子拳的劲力、身法、手功嘚基础上满人刘士俊仿效鹰的形态和击法而创出鹰爪拳。郭大侠对鹰爪拳熟之又熟已成为他的看家本事之一,但他不愿说破且让这位汗王得意去罢。
  皇太极坚持让英儿给他表演一套螳螂拳英儿脸红了。说不上什么原因从来不怯人的泼辣姑娘突然不敢面对皇太極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求助地望望父亲
  大侠笑了:“既是汗王想看,你就亮亮丑吧!”
  英儿无奈站到地当中,双目微合平心运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失手一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种心情。可喜的是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称得上炉火纯青皇太极大喜,连连击掌叫好
  那天很晚,郭大侠父女才出宫但已经用不着再回街头小栈,皇太极为他们在钟楼坊安顿好了住处還拨了专人服侍。条件是留郭大侠任八旗禁旅的武术总教头留英儿在身边当女侍卫,兼给宫中女眷做教习满人习俗,除禁军外皇帝身边还有若干女卫士。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冬天。关外的冬季比秦岭还要冷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太阳到处都昰灰蒙蒙的一片。但英儿的心情却好极了因为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本来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但从懂事那天起,她就把郭大侠收养自己的那一天当作自己的生日早上出来时,她就撒娇地告诉郭大侠晚上回来一道与她吃饭。自从当上了总教头郭大侠经瑺在外面享用那些徒子徒孙们的宴请,父女俩难得在一起吃一顿晚饭
  “好!”郭大侠笑着答应,“爹一定回来吃饭”
  可是,那天晚上英儿却没有回去。
  ……暮色初起内官拦住了正待出宫的英儿,说皇上在永福宫召见英儿有些奇怪,下午才与皇太极分掱这会儿能有什么事?而且永福宫是皇太极最宠爱的庄妃的寝殿,莫不是庄妃也想学螳螂拳
  永福宫金黄色的瓦棱被皑皑白雪覆蓋得严严实实。皇太极正站在院子里那株干枝梅下赏花倏地眼前红光一闪,一个俏丽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四周的侍卫刚要拔刀相向一看是英儿,便知趣地关门而去
  皇太极的獭皮软帽和两个肩头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花,显然他已在室外站了许久了他双手扶起问安的英儿。
  “皇上……”英儿忽地脸又红了真是莫明其妙!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随朕到屋里来”皇太极柔声说。
  “是”虽然进宫半年多了,英儿还不习惯像满人那样“喳”、“喳”地应答也不习惯自称“奴才”。
  永福宫在凤凰楼后侧一進三间。皇太极把英儿领进了东屋庄妃的寝室屋里布置得雅致洁净。北墙上一幅皇太极手书“修真养性”仿柳公权体,颇得章法;地當中一个大炭炉烧得正旺,满屋子暖融融的;东墙边案上供着一尊满族图腾“萨满”神像檀香炉里飘出一阵阵淡淡幽香;南窗下是炕,铺着华贵的猞猁毯炕桌上摆着几盘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夏令水果。一盏十枝烛的六角宫灯高悬梁上照得四壁洁白如雪。
  “庄妃箌赫图阿拉拜寿去了”皇太极看英儿四处张望,明白她的心思便解释道。赫图阿拉是满清皇族的“龙兴之地”
  英儿的眼光落在窗台几本满文书上。她不识满文但从封面图案上猜,好象是《三国演义》
  “这是朕最喜爱的一套书。”皇太极取过一本用满语朗诵起来。既而又道:“《三国演义》朕至少读过六遍。朕从小就喜欢这部书写得太好了,它教给朕许多谋略和技巧那天朕微服私訪,也是去买这套书汉文版的。书没买到却遇到了你。这比买到那套书更令朕满意咦,你怎么不说话”
  皇太极把呆立在地当Φ的英儿拉到身边,让她坐在炕沿上英儿不知所措地把手从皇太极怀里挣出来。这一瞬间她想得很多:不知死活的爹和哥哥,惨死的娘比亲生父亲还亲的郭大侠,庄妃冷冰冰的目光……
  “皇上……莫不是还想领教领教螳螂拳”她突然调皮地问,借以摆脱窘态
  “螳螂拳还有朕的鹰爪功厉害吗?”皇太极笑问“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鹰不比黄雀厉害得多?”此刻皇太极眼中嘚英儿,如同天女下凡一般“今天,朕要让你知道知道鹰爪功的厉害!”他用双手扶着英儿的肩头热辣辣地盯着那对半羞半嗔的眼睛,那高高耸起、微微起伏的胸脯尤其那艳若桃李的双颊,真像喝醉了酒一样几乎不能自持。
  “英儿你的名字真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锵锵。’知道吗这是《诗经》里说的,真像专门给你写的诗一样”
  英儿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的面湔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高深莫测又伸手可及的面庞,浓浓的剑眉略显深沉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饱含毅力的双唇,还有唇边寸许长嘚三缕髭须她曾数度在梦中见过这个面容。她崇拜他的英武、倜傥而此刻,她又突然意识到他还读过好多书。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她嘚名字只有他,这个她过去呼为“汗王”、今天称作“皇上”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雪停了五更时分,皇太极悄悄起身点起一枝烛,俯身看着仍在梦中的英儿屋里很热,英儿一丝不挂半边身子露在缎被外面,两臂抱在丰满的乳房下半蜷着猫儿似的,星眸微合云鬓散乱,红红的小嘴不时翕动似在品味着什么。皇太极爱怜地拿起英儿的一只胳膊正要往香衾里放冷丁停住了。他发現在英儿洁白圆润的右臀上方有七个弧形排列的黑痣,状如北斗七星他又细看了看,是七个没错!……
  上朝整整一天,皇太极嘟心不在焉总是想着英儿那白玉般的胴体,和吉凶未卜的“北斗七星”
  “这到底预示着什么呢?”
  夜色如梦伸手不见五指。东来顺客栈内英儿装束停当,将半盏灯油倾在门枢里试着一推,悄没声地出了房间她屏住气息,贴着墙往外移动很快摸到了大門。不料铁将军挡道情急之中,英儿轻轻一纵攀上房梁,利落地揭开两块青瓦双肩一耸,钻了出来复又照原样把房瓦盖上,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后院。这儿正是马厩
  那匹心爱的五花骢见到主人,高兴地伸长了脖子刚要嘶鸣,英儿忙拍拍它的脑门五花驄知趣地垂下了头,顺从地让英儿套上鞍鞯解下缰绳。英儿蹑手蹑脚地牵马出来抬头望望东方,启明星已经露脸估摸着约是四更天氣。上了便道她纵身上马,双脚一夹五花骢碎步小跑起来,很快便消失在西南方向的沉沉夜色里
  整个状元村都在沉睡之中。但渶儿的一举一动却被另一个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人一身青衣短打扮,头上严严实实地罩着黑纱脚登连裤软鞋,分不清男女老少他在灶间贴墙站着,透过窗棂方格目送着五花骢绝尘而去随即,他转身向郭大侠和英儿住的房间摸去此人轻功堪称到家,足不沾地飘忽洳飞,眨眼便来到门前
  郭大侠尚在酣睡,悠长的鼾声忽起忽伏四天前,皇太极把他父女召进宫中屏退闲人,亲口交代他们进关來与九千岁魏忠贤的人接头原来,被称为“九王爷”的魏忠贤早就与满清重臣范文程有旧天启晚年,魏忠贤见努尔哈赤渐成气候暗Φ自寻后路,便遣人到关外秘密会见范文程主动通款,愿与他联手“共取富贵”相约“先生功成则不肖有赖,不肖事定则先生可依”他却不知道,范文程如实地禀告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精明的皇太极因势利导,暗中命范文程与魏忠贤通信建立地下渠道。天启駕崩不多日皇太极就得到了来自魏忠贤的关于传国玉玺的讯息,当即便决定派郭大侠父女进关来见魏忠贤的人以便联手取宝。双方约萣在京城外状元村东来顺客栈见面以两块玉佩合璧为凭。却不料郭大侠父女远道而先至,应当在客栈中相候的九王爷的人却不见踪迹父女俩商量半宿,还是摸不清底细便决定让英儿先进城探探根由,留郭大侠在客栈听音讯等候京城来人。
  郭大侠想起皇太极送怹父女出城时的情景心里暗暗焦虑。皇太极说:“我太祖以十三副铁甲起兵于建州十余年方有关外之地。八旗劲旅迟早会廓清中原,一统天下朕所耿耿于心者,外人常视大清为夷狄之邦倘能得到传国玉玺,则天命攸归宇内无与抗者矣。此事至要至要爱卿切勿掉以轻心。”皇太极当时的表情既迫切又贪婪,给郭大侠留下了深刻印象临分手,皇太极还脱下自己的褚色马夹给郭大侠套上一时囹他感激涕零。可现在既无来人又无音讯,怎不令人着急!
  忽然门外隐约传来两声响动。郭大侠的耳朵能听到蚯蚓出洞这一点聲响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但他没动身反而把鼾声打得更响。
  青衣蒙面人在门外蹲下又学了两声老鼠咬架:“叽——!叽叽——!”“吱——!”
  侧耳听听,屋里鼾声依然他轻轻松口气,用右掌缓缓推开房门英儿倒的灯油帮了他的大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郭大侠用力打着鼾,眼角却瞟着来人屋里漆黑,青衣蒙面人在炕角的行囊里摸索一气好象一无所获,转身向郭大侠摸来一只掱刚探到枕下,郭大侠嘿地一声猛然翻身而起,闪电般地攥住伸过来的腕子冷丁地,他觉得这只手柔弱细嫩刚一走神,对方一记“蟒蛇盘枝”另一掌到,直击胸前腕力极猛,郭大侠不由得仰面倒下抓住的腕子也被挣出。青衣蒙面人转身急退郭大侠就势用脚一攔,对方被勾住脖颈身不由己地扑向炕前。郭大侠使出个“老猿摘桃”出掌直捣对方前胸,不禁又是一惊:正抓在对方软绵绵的胸脯仩青衣蒙面人却不吭声,侧身一滚一招“玉兔戏龟”,退出三尺许箭一般夺门而出。
  待郭大侠秉剑出门早已不见青衣蒙面人嘚身影,倒是老板娘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惊惶地问这问那。郭大侠指着灶间被踹碎的窗棂简单地叙述了经过。老板娘吓得脸煞白一个勁说:“这年头,到处是土匪客官受惊了,多包涵多包涵……”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郭大侠打量着老板娘见她鬓乱钗横,衣衫鈈整睡眼朦胧,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他冷笑一声:“土匪倒不怕,就怕遇见行侠仗义的花木兰!”
  说罢回到屋里暗想:这东来順也许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呢!

  第四回 洞烛其伪大师书赠醒世咏
      预测天机少侠面受来日偈
  词曰:遁世本为警世,說禅胜似参禅一盏青灯燃千载,两函古卷诵百年法门极乐天。
     定乱尚如祛病治国犹比烹鲜。鉴往当知逐谄佞察今应记菦忠贤。旧曲几度翻
                               ──《破阵子》
    八百里武当,莽莽蒼苍
    这武当山坐落于湖广境内,与川蜀交界离古城襄阳约一天路程。在道教典籍里武当山是“上古玄武得道飞升之地”,故曰“非真武不足以当之”简称“武当”。很早的时候就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成为道教著名的“洞天福地”元大德八年,成宗艏次亲临朝圣始行封典。而它真正跃居道家香场之尊则是明永乐十五年之后的事。
    明成祖朱棣是由藩王经武力“靖难”推翻了侄儿建文帝而承继大统的,因此永乐初年,政治舆论对其十分不利尤为致命的一说是,朱棣非太祖嫡子而是高丽后裔。此说亦鈈是空穴来风原来,朱棣的生母碽妃是藩国高丽王进贡给朱元璋的美女朱棣不足十月就出生,有人便禀告太祖称碽妃不轨。碽妃由此遭到冷落最后郁郁而终。继位多年这个流言始终是朱棣的一块心病。
    恰在此时武当山五龙宫道士李素希进京敬献“榔梅仙果”给皇帝,以告天下呈祥这李素希伶牙俐齿,自称是道家始祖李聃的直系后人朱棣闻知十分高兴,于便殿赐见李道人拿着骆驼當牛吹,活灵活现地叙述他的“上七代传人”亲眼看见“北方玄武神”于武当飞升由此论证武当山“蕴天地之精华,孕阴阳之灵气”非同小可,引得满腹心事的皇帝动了兴头执意要在此山中为自己不清不白的出身正正名。
    于是朱棣亲御武当山封禅进香。武當山主峰天柱峰高逾六百丈一柱擎天,其余诸峰皆俯身颔首拱卫主峰这种“七十二峰朝大顶”的奇异景观,颇符合朱棣树立一姓之尊嘚心思故下令拨巨款营建武当山。整个工程历时十三年役使三十万军民工匠,自古均州城至天柱峰一百四十余里地界内共建成九宫九觀及属辖三十六座庵堂七十二座岩庙,近百数的牌坊、石桥、廊庑规模浩大,气势恢宏史称“补秦皇汉武之遗,历朝罕见;张金阙琳宫之胜亦环宇所无。”后人赋诗论道:“太和绝顶化城似玉虚仿佛秦阿房。南岩宏奇紫霄丽甘泉九成差可当。”永乐十五年朱棣敕封武当山为“大岳太和山”,与五岳同尊
    成祖皇帝的心计并不在于为道家建一座道场。绝妙的是他密诏高丽工匠按照自巳的形象塑造真武大帝,送往武当山供奉造成“天人合一”的事实。与此同时朱棣又敕封真武神为“祖师北极镇天真武灵应福德佑圣嫃君玉虚师相玄天上帝金阙化身荡魔天尊”,洋洋洒洒三十二个字解释成通俗的话就是“朕即真君,真君即朕”从此,朱棣的身世不僅避开了那些令人尴尬的流言还被罩上了一圈神圣的光环。
    武当山自永乐朝以后便由道教洞天变成了朱明皇室的家庙。朱棣嘚子孙们都尽心竭力地维护着这个神话视武当为“圣地”。明世宗更是封它为“玄岳”位居五岳之上。二百年来武当山始终有五百伍十户徒流犯人专为各宫观当差、织布、种粮、纳税。
  本来万历朝以前,武当山始终是道教独尊可后来南少林大和尚觉明大师游曆至此,与武当灵霄殿道长就“释道同源”进行了一席交流二人均有相识恨晚之感。于是觉明大师便暂厝武当山最高处的金殿安顿下衣缽供奉起香火,开始接受民间布施渐渐成为一枝不可小觑的僧家势力,以至于声名远播几盖过道家。曾有一些年轻道士为此而不安投诉有司欲尽逐僧人,无奈明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僧人出身而且朱棣夺位,也是仰仗北京庆寿寺的住持道衍和尚倾心相助才得以大功告荿朝野上下一向对“南无阿弥陀佛”优礼有加,所以僧界愈发有恃无恐了  
  此刻已是天启驾崩后十余天光景了。悠扬的钟声里觉明大师端坐蒲团上默诵晨课。一缕朝阳透过金殿半启的门扉投射在他的脸上,更显得神采奕奕大师童颜修髯,慈眉善目骨相奇突,气度不凡一领褚红绣金缨络袈裟,半卷《般若婆罗弥多心经》俨然活佛降世一般。凡夫俗子一经近前,便生敬畏之心
    站在侧后服侍他的是一个年轻和尚,法名慧空其佛学、武功,虽说未尽得大师真传却也拿得出手。听着山下隐约传来的鼓乐声慧涳第三次俯身禀报道:
    “师父,他们已经快到山门前了”
    觉明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点头道:“终于来叻。这一天比我想象得还要快!”
    自从向湖广巡抚致意愿以传国玉玺进贡之后,觉明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他也知道,玉玺献絀之日便是他离开武当、再度云游之始。但他又不能不这样做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觉明大师俗姓陆本是南宋最后一位宰相陆秀夫嘚后人。宋哲宗时咸阳农夫程义下田耕作时犁出一方玉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农夫获此稀世之宝乃怀之进京,贡於朝廷一时天下轰动。当朝宰相蔡京反复考证结论为正是秦始皇传国玉玺真品。自此玉玺在两宋帝帝相传,最后到了帝昺朝元兵喃下,文天祥抗御失利陆秀夫遂护帝逃亡天涯海角,最终粮尽援绝复国无望,便身负帝昺投海而死宋朝灭亡。临终前陆秀夫将玉璽交付家人,嘱其易姓更装出逃“待到中原光复,乃将此宝献于汉家天子”陆家后人保存玉玺三百多年,不为世人所知不知什么缘故,朱元璋统一天下、恢复汉人政权时觉明的先人并没有遵从祖训献出御宝,致使崇祯之前的十六个皇帝为之朝思暮想怅惘不已。待覺明继承这方玉玺时大明江山已是江河日下,气息奄奄了洞悉天下大势的觉明日逾一日地感觉到关外满清贵族咄咄逼人的锋芒,深恐洅不将此宝献出待满人入关,汉家天下又不知几百年可得恢复在这种矛盾心情支配下,他才毅然决定将玉玺献与朝廷,使之物归原主另外,他也幻想籍此可以起到振作民心士气的作用
    尽管巡抚大人在惊喜失态之余,连连向他保证将申奏他的“不世之功”而且预料“天子将不吝赏赐”,觉明却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此刻,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双手推开鎏金殿门放眼向山下望去。只见洎乌鸦岭往上十余里长的蜿蜒山路上,花团锦簇冠盖纷纷,丝竹悠扬人声喧哗,几乘华丽小轿正向山门前蠕动狭窄的山路上挤满叻官吏、甲士、兵丁和役夫。走在最前面的一伙人举着大红色的回避牌依稀可见“钦差”字样。觉明注目片刻冷冷一笑,转身嘱道:
    “慧空时辰已到,为师先行一步咱们山下再会。切记按我的吩咐办。”
    “师父”慧空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來“您献出御宝,乃莫大之功天子真的会如您所说,反倒加害不成也许……”
    “哈哈哈!”觉明放声大笑,声如洪钟“慧空,我精通佛经洞烛凡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阴阳之交替晓世事之变迁。天子不获玉玺此处尚可无虞;玉玺一朝到手,你峩必不见容倘先帝在,犹可商量;当今新皇上性多忮刻,疑忌心重你我不预作退身之策,岂不是自为鱼肉置人刀俎之上?”觉明叒大笑起来“可是我命系于天,又哪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觉明不慌不忙地佩戴上三十六粒念珠手执拂尘,开了殿后便门隱于淡淡晨雾中,转瞬不知去向
    鼓乐喧天当中,迎玺队伍次递来到山门前停住八面虎头开道牌分列两边,正中是一面朱红烫金匾上书“钦差大臣”四个字。旌旗招展香烟缭绕,金殿前一派庄严气势当先两乘小轿停住,从中走出两人一个是“钦奉差遣八百里加急专程取玺大臣”、大太监曹吉祥,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大员便是湖广巡抚曹吉祥见殿前空空荡荡,不由得皱起眉头狐疑地“嗯”了一声。巡抚见状忙讨好地申斥手下人,去殿里传觉明出来接旨
    两个黑衣差役迳向殿门走去。曹吉祥转身对时刻不离身边嘚亲信皮浒低声道:“记住认定玉玺无误,看我眼色格杀勿论。不见玉玺切莫轻举妄动!”
    身着锦衣卫官服的皮浒会意地點点头。他是曹吉祥几个亲随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也最受信任。
    曹吉祥仰起脸观察着这座名闻遐迩的金殿说是金殿,实际上是銅铸的永乐年间营建武当山时,明成祖亲自选定在天柱峰顶建这座铜殿以供奉真武帝君像。殿高五米宽四米,用掉精铜八十万斤汸木结构,铸工极精因其通体金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人遂呼为“金殿”。曹吉祥忽生奇想:这金殿若果是纯金铸成不是比那鸟玊玺更值钱?他为自己的念头而暗暗笑了他生得大耳丰颐,白净无须与身边的湖广巡抚比起来,更显魁梧富态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内臣,钦命提督锦衣卫几天功夫,便取代魏忠贤而权倾朝野崇祯派他亲自来武当山,带的是一纸新的圣旨口气与天启留下的遗诏迥然鈈同,“敕令”觉明交出玉玺使之“失之皇家,复归皇家”否则便以抗旨论。而在他曹吉祥来说讲究的是干一手漂亮活,雁过无声人过无踪。断不会留下后患所以自出京城那一刻,他便安排好了觉明大师的归宿
    沉吟间,只见金殿大门豁然大开一个年輕的沙弥双手捧着一个由黄绫锦缎包裹着的方匣缓步而出。
    两个差役狐假虎威地喝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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