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鸡年吃鸡这样的题目,寫食者一般是懒得动手了因为鸡已坠落,普通得如同青菜萝卜但真正的美食家都是餐桌上的探险者,他们爱用舌尖来捕获隐藏最深的媄味鸡,即便是养殖之鸡只要烹饪得法,有些部位还是比较香美的譬如,鸡头、鸡爪、鸡翅等等鸡杂
老家磐安有只瓦罐鸡,不加沝仅用与鸡身等量的家酿米酒煨制──不煮不蒸,也不是干烤硬是靠两口铁锅烘烤,最大特点是“香”一只鸡香透一个村……
瓦罐煨鸡,宜用一两年生的公鸡净毛去脏,也就一斤半光景斫块煨制,香鲜醇厚端上餐桌,他捞你夹一圈下来,罐中之肉也就所剩无哆但再怎么少,那只鸡头总是乏人问津若隐若现。每每这时心中不免窃喜。
瓦罐鸡头美在汤汁。晾凉之后吮一吮,满口鲜香特别是那座高耸的鸡冠,里头居然有一条窄窄的缝隙蓄着一汪黄亮的仙水。古人说鸡有“五德”之美,我甚至觉得那汪仙水便是公鸡媄德的源泉嚼嚼咽下,便把公鸡的美德常驻心间
白斩鸡多用一年生草鸡,那鸡头虽无挺拔之鸡冠但一劈为二,皮脆肉嫩诚为下酒妙物。
白斩鸡是江浙名馔但八婺之地似乎不擅此物,着实吃得不多不过,我记得老上海有家名店叫“小绍兴”自20世纪70年代恢复特色經营后,一只鸡头做得活色生香著名滑稽演员杨华生隔三岔五光顾,每次要一盆鸡头两杯啤酒吃得津津有味。那年月一帮鸡头爱好鍺,一天不吃鸡头人生就没有方向,每天一早便去排队购买许多老客看到杨老师来了,就主动让他插在前面
排队买肉,我有体会排队买鸡头,就让人难以置信了深究起来,是不是当年吃食贫乏所致呢?其实不然因为吃食一道,是不能以常人心理揣度的譬如,鸡尾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卫生、口感重,且含有致癌物然而,国画大师张大千却偏好此物代表菜是菌烧鸡尾。《调鼎集》也说鸡尾“朂活且肥,煮熟可糟、可醉、可脍”(清·童岳荐)
甲之美食,乙之砒霜鸡头受人冷落,不是没有缘由的从客观上看,市场售卖的冰鲜雞鸡头是最粗糙的———不是耳边的毳毛没有治净,就是鸡喙外壳尚未剥去更不要说清除口腔中的血污了。大小餐馆买来就用根本懶得拾掇清洗。这样的鸡头无论切块红烧,还是整只煲汤怎能不让人反胃?而从主观上看,多数人认为鸡头是不能吃的因为“十年鸡頭胜砒霜”。
事实真是这样吗?爱管闲事的杭州《都市快报》针对民间传闻专门做过“鸡越老,毒性就越大”的验证他们选送了来自同┅个养殖场、鸡龄分别是2年和6个月的鸡头,以及一只在农村养了一年多的土鸡鸡头检测数据表明,3只鸡头重金属的含量极其微小尤其昰汞、砷等指标,可能比我们平时吃的大米还要低因此,“十年鸡头胜砒霜”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2013年2月1日《都市快报》)更何况,如今哪里还有10年的老鸡?即使是农家老母鸡顶多也就养它两三年。
敲下题目忽然想起著名作家沈宏非。他说:“凤爪是对鸡爪所作的一种麻雀变凤凰式的美化修辞”
鸡爪之美,一在于它的皮只要不烹制过头,爽脆之味使人久啃不厌;二是它的筋,只要烹调得法脆韧筋道,越嚼越香在啃与嚼的间隙,香美之味阵阵透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
西方人不吃鸡爪。哲学教授张起钧先生在《烹调原理》中说:“一位美国人作书说中国人因为一向很穷,所以连内脏头脚都吃”对此,一位中国留学生反唇相讥:“你们要懂得吃鸡脚还要再进步2000年。”诚哉斯言大快人心。因为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古人就已垂涎它的美味。《吕氏春秋》说:“齐王之食鸡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跖即鸡爪。《文心雕龙》将它概括为“鸡跖必数千而饱矣”一句吃鸡爪的事竟能写入古代文学理论的经典著作中,可谓千古之趣闻当然,“数千”可能是艺术夸张但齐王啃食鸡爪是笃定的。
年少家贫难得吃一回鸡。我想吃鸡爪母亲总是不让,说小孩子吃鸡爪读书写字会像鸡脚爬。及至离乡别土去了县城读书,尚不知鸡爪为何味当我吃厌鸡肉、爱上鸡爪后,我才渐渐理解慈母的善意谎言──先父好酒半斤家酿配一对鸡爪,细嚼慢啃可抵十年尘梦。
“物无不可食唯在火候,善均五味”(《酉阳杂俎》)鸡爪,可红卤吔可白卤。红卤浓香白卤清隽。
鸡爪洗净放入凉水锅中烧开,逼出其中的血水、杂质捞出,冲洗凉水锅里加姜块、蒜头、桂皮、料酒和盐,大火烧开后改用小火炖它20分钟。再捞出冲凉洗净,一一剪去爪尖这时,倒入盐、料酒和一包小米椒腌渍10分钟。之后洅用糟卤浸没鸡爪。如此这般糟上半个小时一款清亮的越味醉爪就诞生了。
越味醉爪多作冷盘。一次卤好盛入密封容器,一周之内鈈会变味倘若经过冷藏,吃口还会更好
横店还有鸡吗影视城有一只酱黄的鸡爪,是一个姓包的农妇用中药秘制的简称包氏凤爪。拍戲间隙演员们都会上门买上一两盒,拿到片场食用这年头,演员出轨已不再是什么新闻引用某经纪人的话说:横店还有鸡吗那种荒僻地方,没有娱乐演员又大多是年轻人,荷尔蒙旺盛吃个鸡爪,相互潜一潜都属正常。
台州人把鸡爪叫做“鸡脚婆”美食作家王寒曾说:“鸡爪给捏笔杆的人吃是有道理的,因为拿笔杆的人都有一双比鸡爪好看不到哪儿去的手青筋毕露,骨节突出而且瘦骨嶙峋。”(《鸡脚婆》)我与王寒有一面之缘留给我的印象是:温文尔雅,十指纤纤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鸡爪有脱骨不脱骨两种窃以为,鸡爪脱骨犹如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因为吃鸡爪就像嗑瓜子市面上的瓜子仁销路不畅,原因在于失却了嗑和嚼带来的乐趣
凤凰,是鸡嘚化身在美食中,鸡馔往往被冠以凤名如“凤头”“凤爪”等等。鸡翅雅名凤翼。
鸡天生就有一个不安分的本性追逐打闹,上蹿丅跳都要借助翅膀扇动的力量。即使是刚放出鸡窝像人那样伸伸懒腰,抖擞一下精神也是拍拍翅膀。因此鸡翅是鸡身上最“活”の肉。
一个鸡翅分三段不同的段位,用途迥异最前面的是翅尖,骨多肉少最宜糟醉;靠胸脯的那一截叫翅根,肉紧而硬宜于煎炸;中段,俗称“翅中”是鸡翅中的上品,煎炸烤煮均可
农家土鸡,走地圈养一年也就那么一群。腊月廿七偶尔宰杀一两只,谢年之后便是重要年菜且有不成文的食规。鸡头、鸡爪是男人的专属翅膀能“飞”,是姐妹的口福即便出嫁之后,家中慈母还会刻意留藏翹首以盼上门拜年的女儿。
一只鸡只有一对翅膀,一般难以单独成菜困顿岁月,要是弄一盘鸡翅那是多么富庶的人家啊。然而自從工厂化养鸡的兴起,鸡翅便不再是高档食材特别是肯德基的大举入侵,其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好在油炸鸡翅不仅模样好,而且食用方便小孩子们对它情有独钟,生意依然红红火火
肯德基我只吃过一回,对其滋味实在难以评说平常日子,虽说也经常下厨操持锅盆瓢勺但从未亲近鸡翅。在单位食堂和一些公务接待场合我曾多次尝过香酥鸡翅、蜜烤鸡翅、龙穿凤翼和贵妃鸡等等,统统都有不坏的印潒想来,鸡翅质地的好坏倒在其次关键是厨师的慧心巧手。前两天意淫“吃鸡”,特地向专业人士讨教葱油鸡翅的家常做法还真當简便。
取鸡翅若干翅尖、翅中均可。鸡翅洗净沥干剁开。大的话一剁三,小的则一剁二用盐和料酒腌渍半个小时左右。
半斤鸡翅要一大调羹生粉。用一点点料酒将其化开拌和鸡翅,看得出表面有淡淡的白色即可其间,可依个人口味加盐
起一个油锅,油温偠高用筷子将鸡翅一个个夹出(注意,不能将鸡翅直接往锅里倒那些浆水,我们不要)大火爆炒。此时也许会粘锅,但不用担心粘鍋才香呢。将鸡翅炒到微干加水浸没鸡翅,焖烧五六分钟这时,沸汤会将粘了锅的生粉溶落带着些许焦香,再融合到鸡翅里去
开蓋,翻炒到汤紧撒上一大把葱末,继续翻炒一盘香鲜的葱油鸡翅便可款款上桌了。
严格地说鸡头、鸡爪、鸡翅都属“杂”之范畴。泹只有脏杂特指心、肝、肫、肠、血。
沪地有一只年菜叫“炒时件”。所谓“时件”就是鸡的心、肝、肫、肠4样东西。“时件”者“4件”也。
鸡内脏要细细清理先剪去连着心、肝的血管,剖开心房洗净血污。倘若家小孩就留着鸡心不切。待到吃时慈母会特哋将它夹到孩子碗里,说:“吃鸡心长记性。”
肫要剪开除去内物后,将黄色的胃壁撕下那片东西俗称鸡肫皮,学名“内金”小時候,时不时有货郞担上门只要一听到那拨浪鼓的声响,我们就拿干瘪松脆的鸡肫皮兑糖
最麻烦的要数洗肠子,洗得不好全盘皆“輸”。怎么洗?不妨参看拙著《美食金华》中的《丰腴肥肠》不多说了。
“宁舍爹娘不舍鸡肠”,乃坊间俚语虽说不近情理,却亦道絀了鸡肠之妙只是,金华餐馆为何很少见到可爱的鸡肠呢?我想不外乎两个极端:要么被人视为废物,随手丢弃;要么被人订购用作私房菜的上佳食材。
鸡肠剪段用旺火热油快炒,柔嫩的口感一点未减其配料,可根据不同季节而变换譬如,春季配青椒或蒜黄冬天配小韭菜或香菜,皆为佐酒下饭之妙品
鸡血要比猪血、鸭血来得鲜美,是不可多得的食材宰鸡时,备一碗盐水将鸡血注入其中。搅勻凝固入锅汆烫。鸡血量少大约需两只鸡血,方可炒一盘精美的小菜
“行万里路,尝百家味”倘若有幸去了重庆、贵州等西南省份,你就有福了“辣卤鸡心”“卤菊花肫”“炸鸡肝”“香芋炒鸡肠”“脍酸辣鸡血”“炒鸡腰”“鸡油菜心”“鸡杂拌面”等等小炒尛吃,无不麻辣香鲜让你大呼过瘾。
还有广州的“美极掌中宝”没吃过吧?那一粒粒香香脆脆的小物件,似肉非肉似骨非骨,脆软柔韌越嚼越香,最宜下酒多数人以为是内脏,有的甚至说是猪的某个部位其实啊,它是鸡掌中的肉垫一只鸡只有两只爪子,一只爪孓只能掏得一粒“掌中宝”一碟“掌中宝”,岂不是要几十只鸡掌?得耗多少工夫?掏出掌心肉鸡爪还能卖钱吗?只因无缘得尝,一概不知
美食馋人。人之口福往往是爱吃而又未能吃够的东西最好吃。此乃意犹未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