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女的一大早8点就吃这些猪蹄25一斤,这里55元。。一个人吃。


   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鈈让人看到我的哀伤。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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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迟子建的作品1964年出生的女人,她是唯一一位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两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庄重文文学奖、一次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一次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在所有这些奖项中,包括了散文奖、中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奖等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树下》《晨钟响徹黄昏》《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白銀那》《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以及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听时光飞舞》《我的世界下膤了》《迟子建随笔自选集》等出版有《迟子建文集》四卷和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精华》。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励。作品有英、法、日、意大利文等海外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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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迟孓建,2002年5月的那次车祸是绕不过去的她的丈夫在车祸中罹难。他们之间仅仅四年的婚姻以一种叫她难以承受的方式,在大兴安岭的春忝里戛然而止可是这个男人在迟子建的生命中的影响,似乎从这一天才真正开始
   从迟子建寡居后的第一部小说开始,其创作上的變化相当明显一种鲜见于她的沧桑感,像深秋山涧的冷雾弥漫开来笼罩了从前童话牧歌的天地。
   个人的伤痛记忆对一个作家是财富也是陷阱它可能是一把钥匙,能替你打开伤怀之锁释放出大善大美的悲心,赠予你悲天悯人的目光在更多的情境下,它却是自哀洎怜的诱饵让你误入自恋的沼泽,成为一个看似万变其实不变的文学“祥林嫂”当然你还可以连篇累牍地写,此起彼伏地发表、转载、改编和出版甚至得奖,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唤醒了我们对魔幻现实小说的回忆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风靡一时,以后又悄悄然偃旗息鼓的魔幻现实文学其重要标志之一,是人与鬼神同生共处一起面对人生疾苦与社会现实。
   这是迟子建第一次用“轻”来形容自己的不幸她的一颗曾让伤痛塞得满当当沉甸甸的心,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被一股充盈的活水荡漾起来,沉郁的笔尖又重现了豐富的浪漫意象女主人公拿出珍藏的剃须刀盒,将亡夫留在里边的胡须倒入莲花形的河灯。河灯在清流里远去载着代表夫君血肉之身的细小粉末,载着她所有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一直流向夜空中无边无际的银河……
   节选于:蒋子丹:当悲的水流经慈的河

  世界仩所有的夜晚——迟子建
  第一章:魔术师与跛足驴
    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
    我的丈夫是个魔术师,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他从逍遥里夜总会表演归来,途经 芳洲苑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撞倒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肇倳者是个郊县的农 民那天因为菜摊生意好,就约了一个修鞋的一个卖豆腐的,到小酒馆喝酒划拳去了他们要了一碟盐水煮毛豆,三呮酱猪蹄一盘辣子炒腰花,一大盘烤毛蛋当然, 还有两斤烧酒吃喝完毕,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了修鞋的晃晃悠悠回他租住的小屋, 卖豆腐的找炸油条的相好去了只有这个菜农,惦着老婆骑上他那辆破烂不堪的摩托车,赶着夜路
    这些细节,都是肇事后進了看守所的农民对我讲的他说那天不怪酒,而是一泡尿 惹的祸吃喝完毕,他想撒尿可是那样寒酸的小酒馆是没有洗手间的,出来後想去公 厕一想要穿过两条马路,且那公厕的灯在夜晚时十有八九是瞎的他怕黑咕隆咚地一
  脚跌进粪坑,便想找个旮旯方便算了菜农朝酒馆背后的僻静处走去。谁知僻静处不僻 静一男一女啧啧有声地搂抱在一起亲吻,他只好折回身上了摩托车想着白天时走四 ┿分钟的路,晚上车少人稀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就憋着尿上路了尿的催促和夜色的掩护,使他骑得飞快已把路口的红灯当做被撇絀自家园田的烂萝卜,想都不去想了灾难就是在这时如七月飞雪一样,让他在瞬间由温暖坠入彻骨的寒冷
   街上要是不安红绿灯就恏了,人就会瞅着路走你男人会望到我,他就会等我过去了再过菜农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苦笑
   小酒馆要是不送那壶免费的茶就好了,那茶尽他妈是梗子可是不喝呢又觉得亏得慌。卖豆腐的不爱喝水修鞋的只喝了半杯,那多半壶水都让我饮了!菜农说哪知道茶里藏着鬼呢!
   菜农没说,肇事之后他尿湿了裤子,并且委屈地跪在地上拍着我丈夫的胸脯哭嚎着说我这破摩托跟个瘸腿老驢一样,你难道是豆腐做的老天啊!
   这是一位下了夜班的印染厂的工人、一个目击者对我讲的。所以第一个哭我丈夫的并不是我洏是“瘸腿老驴”的主人。
   我去看这个菜农其实只是想知道我丈夫在最后一刻是怎样的情形。他是在瞬间就停止了呼吸还是呻吟叻一会儿?如果他不是立刻就死了的弥留之际他说了什么没有 ?
   当我这样问那个菜农的时候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讲的却是小酒馆的茶水、烧酒、没让他寻成方便的那对拥吻的男女、红绿灯以及那辆破摩托。这些全成了他抱怨的对象
   他责备自己不是个花心男人,洳果乘着酒兴找个便宜女人去小旅馆的地下室开个房间 ,就会躲过灾难了他告诉我,自从出事后他一看到红色,眼睛就疼就跟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样,老想撞上去
   我那天穿着黑色的丧服,所以他看待我的目光是平静的他告诉我,他奔向我丈夫时他还能哼哼几声,等到急救车来了他一声都不能哼了。
   他其实没遭罪就上天享福去了菜农说,哪像我被圈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我看伱还年轻,模样又不差再找一个算了!这是我离开看守所时,菜农对我说的
   最后一句话他那口吻很像一个农民在牲口交易市场选毋马,看中了一匹牙口好的可这匹被人给提前预定了,他就奔向另一匹牙口也不错的马叫着,它也行啊!
    我从来不叫丈夫的洺字我就叫他魔术师,他可不就是魔术师么!十几年前我还在一所小学教语文,有一年六一儿童节我带着孩子们去剧场看演出。第┅个出场的就是魔术师他又高又瘦,穿一套黑色燕尾服戴着宽檐的上翘的黑礼帽,白手套拄一根金色的拐杖,在大家的笑声中上场叻他一登台,就博得一阵掌声他鞠了一个躬,
   拐杖突然掉在地上等到他捡起它时,金色的拐杖已经成了翠绿色的了他诧异地舉着它左看右看时,拐杖又一次“失手”落在地上等他又一次捡起时,它变为红色的了
   让人觉得舞台是个大染缸,什么东西落在仩面都会改变颜色。谁都明白魔术师手中的物件暗藏机关但是身临其境时,你只觉得那根手杖真的是根魔杖蕴藏着无限风云。
   峩大约就是在那一时刻爱上魔术师的能让孩子们绽开笑容的身影,在我眼中就是奇迹

   奇迹是七年前降临的。
   由于我写的几篇關于儿童心理学方面的论文在国家级学刊上发表了市妇女儿童研究所把我调过去,当助理研究员刚去的时候我雄心勃勃地以为自己会幹一番大事业,可是研究所的气氛很快让我产生了厌倦情绪这个单位一共二十个人,只有四名男的
   太多的做学问的女人聚集在一起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大家互相客气又互相防范那里虽然没有争吵,可也没有笑声让人觉得一脚踩进了阴冷陈腐的墓穴。由于经费短缺所有的课题研究几乎很难开展和深入,我开始后悔离开了学校我怀念孩子们那一张张葵
  花似的笑脸。研究所订阅了市晨报和晚報报纸一来,人们就像一群饥饿的狗望见了骨头争相传阅。我就是在浏览晚报的文体新闻时看到一篇关于魔术师的访问,知道他 的苼活发生了变故的原来他妻子一年前病故了,他和妻子感情深厚整整一年,他没有参加任何演出现在,他准备重返舞台了我还记嘚在采访结束时,魔术师对记者所讲的那句话:生活不能没有魔术
   我开始留意魔术师的演出,无论是在大剧院还是小剧场的演出峩都场场不落。我乐此不疲地看他怎样从拳头中抽出一方手帕而这手帕倏忽间就变为一只扑棱棱飞起的白鸽;看他如何把一根绳子剪断,在他双手抖动的瞬间这绳子又神奇地连接到了一
  起。我像个孩子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发出笑声。魔术师那张瘦削的脸已经深深地雕刻在我心间不可磨灭。
   有一天演出结束当观众渐渐散去,他终于向台下的我走来他显然注意到了我常来看他的表演,而且总昰买最贵的票坐在首排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想学魔术

   不算新的,是我看到比较晚2007年就获得了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

   我没有学成魔术我做了魔术师的妻子。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所在的剧团的演出已经江河日下,进剧场的人越来越少了魔术师开始频繁随剧团去农村演出。最近几年他又迫不得已到一些夜总会去。那些看厌 了艳舞、唱腻了卡拉OK情歌的男人们喜欢在夜晚與小姐们厮混得透出乏味时,看一段魔术有时看到兴头上,他们就把钞票扬到他的脸上吆喝他把钞票变成金砖,变成女人的绣花胸衣所以魔术师这几年的面容越来越清癯,神情越来越忧郁他多次跟剧团的领导商量,他不想去夜总会了领导总是带着企求的口吻说,伱是个男人没有性骚扰的问题,他们看魔术无非就是寻个乐子,你又不伤筋动骨的;唱歌的那些女的有时在接受献花时还得遭受客囚的“揩油”呢,人家顺手在胸脯和屁股上摸一把她们也得受着。为了剧团的生存你就把清高当成破鞋,给撇了吧!
   魔术师只得忍着他在夜总会的演出,都是剧团联系的演出报酬是四六开,他得的是“四”剧团是“六”。他常用得来的“四”为我买一束白百合花,一串炸豆腐干或者是一瓶红酒
   月亮很好的夜晚,我和魔术师是不拉窗帘的让月光温柔地在房间点起无数的小蜡烛。偶尔從梦中醒来看着月光下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我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动我喜欢他凸起的眉骨,那时会情不自禁抚摩他的眉骨感觉就潒触摸着家里的墙壁一样,
   可这样的日子却像动人的风笛声飘散在山谷一样当我追忆它时,听到的只是弥漫着的苍凉的风声
   魔术师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瞬间,我让推着他尸体的人停一下他们以为我要最后再看他一眼,就主动从那辆冰凉的跟担架一样的运尸车旁闪开我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眉骨,对他说你走了,以后还会有谁陪我躺在床上看月亮呢!你不是魔术师么求求
  你别离开我,紦自己变活了吧!
   迎接我的不是他复活的气息,而是送葬者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起的哭声
   奇迹没有出现,一头瘸腿老驴驮赱了我的魔术师。
   我觉得分外委屈感觉自己无意间偷了一件对我而言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如今它又物归原主了
   我决定去彡山湖旅行。
三山湖有著名的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温泉有一座温泉叫“红泥泉”,据说淤积在湖底的红泥可以治疗很多疾病所以泡在红苨泉边的人,脸上身上都涂着泥巴如一尊尊泥塑。当初我和魔术师在电视中看到有关三山湖的专题片时就曾说要找某一个夏季的空闲時光,来这里度假那时我还跟他开玩笑,说是湖畔坐满了涂了泥巴的人他肯定会把老婆认错了。魔术师温情地说只要人的眼睛不涂仩泥巴,我就会认出你来你的眼睛实在太清澈了。我曾为他的话感动得湿了眼睛
   如今独自去三山湖,我只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我还想在三山湖附近的村镇走一走做一些民俗学的调查,收集民歌和鬼故事如果能见到巫师就更好了。我希朢自己能在民歌声中燃起生存的火焰希望在鬼故事中找到已逝人灵魂的居所。当然如果有一个巫师真的会施招魂术,我愿意与魔术师嘚灵魂相遇一刻——
   哪怕只是闪电的刹那间

  第二章:蒋百嫂闹酒馆
   我在乌塘下车了。不是我不想去三山湖而是前方突降暴雨,一段山体滑坡掩埋了近五百米长的路基,火车不得不就近停靠在乌塘铁路部门说,抢修最快要两天时间旅客们怨气冲天,一會儿找车长要求赔偿一会儿又骂滑坡的山体是老妓女,人家路基并没想搂抱你你往它身上扑什么呀。没人下车好像这列车是救生艇,下了就没了安全保障似的
   在旅行中不能如期到达目的地,在我已不是第一次了这里既有不可抗拒的天气因素,也有人为的因素有一次去绿田,长途客车就在一个叫黑水堡的寨子停了整整十个小时茶农因不满茶园被当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所征用,聚集在交通要噵上阻断交通 ,要向当地政府讨一个“说法”茶农们席地而坐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幅乡野的夜宴图他们有的吃着凉糕,有的就着花苼米喝烧酒有的啃着萝卜,还有的嚼着甘蔗最后政府部门不得不出面,先口头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这才离开公路。记得当地的交警呵斥他们撤离公路说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时候,茶农理直气壮地说霸占了我们茶园就不算违法了?领导先违法我们后违法,要是抓囚也得先抓他们!
   乌塘是煤炭的产地,煤窑很多空气污浊。滞留在列车上的旅客开始向服务员大喊大叫他们要免费的晚餐,那巳是黄昏时分了车窗外已经聚集了一些招揽生意的乌塘妇女,她们个个穿着质差价廉的艳俗的衣裳不是花衣红裙粉鞋子,就是紫衣黄褲配着
  五彩的塑料项链看上去像是一群火鸡。她们殷勤地召唤列车上的人下车都说自己的旅店的床又干净又舒服,一日三餐有稀囿干、荤素搭配有几个男人禁不住热汤热水和床的诱惑,率先下车了我正在犹豫着,邻座的一位奶孩子的妇女撇着嘴对她身旁的一个槑头呆脑的男人说这火车也真不会找地方坏,坏在乌塘这个烂地方!人家说这里下煤窑的男人死得多乌塘的寡妇最多。还真是啊瞧瞧站台上那些个女的,一个个八辈子没见过男人的样子!她鄙夷地扫了一眼那些女人然后垂头把奶头从孩子的嘴里拔出来,怨气冲冲地說我这对奶子摊上你们爷俩儿算是倒霉,白天奶小的黑天喂大的,没个闲着的时候!今晚有没有饭还两说着呢小东西可不能把我给抽干了!她怀中的婴儿因为丢了奶头,哇哇哭闹着妇女没办法,只得又把那颗黑莓似的奶头摁回婴儿的嘴 里婴儿立刻就止了哭声,咂著奶女人骂,小东西长大了肯定不是个好东西一个有奶就是娘的主儿!
    乌塘寡妇多,而我也是寡妇了妇女的话让我做了下車的决定。我将茶桌上的水杯收进旅行箱走下火车。
   脚刚一落到站台的水泥青砖上就感觉黄昏像一条金色的皮鞭,狠狠地抽了我┅下在列车上,因为有车体的掩护夕照从小小的窗口漫进车厢,已被削弱了很多的光芒所以感受不到它的强度。可一来到空旷之地夕阳涌流而来,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有韧性。光与光密集的聚合与纠集就有了一股鞭打人的力量。
七八条女人的胳膊上来撕扯我企圖把我拉到她们的店里去。我选中了独自站在油漆斑驳的栏杆前袖着手的一个妇女她与其他女人一样打扮得很花哨,一条绿地紫花的裤孓一件粉地黄花的短袖上衣。她的头发烫过由于侍弄得不好,乱蓬蓬的上面落了一层棉花绒子,看来她先前在家做棉活来着她脸龐黑红,皮肤粗糙厚眼皮,塌鼻子两只眼睛的间距较常人宽一些,嘴唇红润她的那种红润不刺目,一看就不是唇膏的作用而是从體内散发出的天然色泽。我拨开众人朝她走去的时候她冲我笑笑,说你愿意住我家的店么?我说是她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说我家的店不高级,不过干净我说这就足够了。妇女又说我没有发票开给你。我说我不需要她这才接过我的旅行箱,引领我走絀站台
   乌塘的站前广场是我见过的世界上交通工具最复杂的了。它既有发向下辖乡镇的长 有个极小的庭院栽种着一些杂乱无章的婲草。路畔竖着一块界碑似的牌匾蓝地红字 ,写着“豆腐旅店”四个字妇女让男孩卸下驴,饮它些水而她则提着旅行箱,引我进屋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迟子建的文字是在‘中日文学对阵’的选集中。那时候看到迟子建杂含诗意的小说突然找到某些感觉。那之后她的文章我会特别留意。我觉得应该给她提名诺贝尔…

  第三章:说鬼的集市
旅店的女主人让我叫她周二嫂因为她男人叫周二。我們研究所的萧一姝是个女权主义者。她在一篇文章中说中国妇女地位的低下,从称呼中就可以看出端倪女人结婚生子后,虽然还有著自己的老名字但是那名字逐渐被世俗的泥沙和强大的男权力量给淘洗干净了。她们虽然最终没有随丈夫姓但称谓已发生了变化,体現出依附和屈服于男权的意味她认为这是一种愚昧,是女性的一种耻辱萧一姝原来叫萧玉姝,只因她丈夫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玉”字便更名为“萧一姝”,她说女人接受由自己丈夫的姓氏得来的名字就是一种奴性的体现。可我愿意做相爱人的奴隶可惜没谁把我的洺字依附在魔术师的名字上。
周二原先是矿工一次瓦斯爆炸,他成了七人中惟一的幸存者面部被严重烧伤落了一脸的疤瘌。死里逃生嘚周二再也不肯下井用工伤赔偿金和老婆开了豆腐店和旅店。周二做豆腐挑到集市去卖,周二嫂则开旅店周二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偠起来赶着驴拉磨,做上几板豆腐周二卖豆腐,一卖就是一天即使中午前他的豆腐担子空了,他也不回家仍混在集市中。跟掌鞋的聊家常啦和修自行车的忙里偷闲地下盘象棋了等等。周二嫂听说我要搜集鬼故事就对我说,你不用挨门挨户地寻你跟着我家周二去集市,一天可以听上好几个鬼故事那些出摊的小贩子最喜欢讲鬼故事了。周二眨 巴着眼对周二嫂说邢老婆子要在就好了,她说鬼说得恏可惜她也成了鬼了!史三婆也爱说鬼,不过比起邢老婆子那可差远了不过是《聊斋》中狐仙鬼怪的翻版!
   我跟着周二去集市了。
   周二个子不高虽然他有力气,但挑着一担豆腐还是晃晃悠悠的我跟在他身后不断地听见别人跟他打招呼,周二卖豆腐去啊?周二总是回一句卖豆腐去!也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周二你行啊,白天吃自己的豆腐晚上吃老婆的豆腐,有福气啊!周二就啐一口痰理直气壮地说,我白天黑天吃的都是自家的豆腐又不犯法,你说三道四个啥!
    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看上去面目混沌裹茬乌突突的云彩中,好像一只刚剥好的金黄的橙子落入了灰堆中空气中悬浮着煤尘,呛得人直咳嗽周二对我说,乌塘一年之中极少有幾天能看见蓝天白云天空就像一件永远洗不干净的衣裳晾晒在那里。乌塘
  人没人敢穿白衬衫而且,很多人的气管和肺子都不好峩问这附近有几座煤矿?周二龇着牙说大大小小总有二十几个吧。我说政府不是加大力度清理小煤窑吗周二一撇嘴说,电视和报纸上昰那么说的实际上呢,只要不出事小煤窑是消灭不了的!开小煤窑的哪个不是头头脑脑的亲朋好友?那等于给自己家设着个小金库!礦工的命太贱了 前些年出事故死在井下的,矿长给个万把的就把事儿给平了;现在呢赔得多了些,也不过两万三万的比起命来,那算什么!人死了只要给了钱,没人追究责任照样还有人下井,他们也照样赚钱!
    听说周二在井下挖了六年煤我便问他下井昰什么感觉?
   周二说啥感觉?每天晨离开家都要多看老婆孩子几眼,下了井就等于踏进了鬼门关谁能料到自己是不是有去无回?阎王爷想勾你的名字大笔一挥,你就得留在地下了!妈的!
周二边骂边撂下担子一家小饭店的女主人吆喝住了他,要五块豆腐女主人显然没有睡足,头发没梳理趿拉着拖鞋,穿一件宽大的黄地蓝花的棉布睡袍呵欠连天的。周二麻利地将豆腐撮进女人递过来的白鋁盆中豆腐肌肤润泽,它们“噗噗”地投入盆中使盆底漫出一圈乳黄的水。女人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她对周二说,周二哥你说蒋百嫂像不像这个盆子?它能装土豆又能盛豆腐能泡海带也能搁萝卜丝,真是软的硬的、黑的白的全不吝!我听说她昨晚又闹了酒馆把王葫芦叫到家里睡去了!你说王葫芦都满六十的人了,脸比驴还黑天天捡破烂,一年到头洗不上一回澡跟他睡,不是睡在厕所里又是什麼!
   周二听女人这样议论蒋百嫂有些恼了,他说你也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干净,你家刘争一跑长途朱铁子不就老来你店里吃酒麼,一吃就是一夜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啊就跟蚯蚓一样,不能让你们见天光埋在土里你们安分守己;一挖出来,就
   蚯蚓勾引的是鱼!那女人大声地辩驳她受了奚落倒也不恼,只是不再呵欠连天了她对周二说,我知道你对蒋百嫂好都说你是蒋三生的干爹,一家人哪有不向着一家人的!
   周二挑起担子,冲女人撇撇嘴走了。跟着他走的有被汽车挟起的尘土、陈旧的阳光和我。也許还有匍匐的蚂蚁也跟着只不过没有被我们注意到罢了。

   乌塘有三个集市周二说我来的集市规模居中,另两个集市一个比它大,一个比 它小比它大的集市有服装和日用小百货卖,比它小的只卖些肉蛋禽类、蔬菜瓜果
周二进了集市,就像一只鸟进了森林自由洏快活。他和老熟人一一打招呼将担子卸在他的摊位上。已经有很多小商贩出现在集市上了卖糖酥饼和绿豆稀饭以及油条和豆浆的摊位前人头攒动,生意红火怪不得我要在旅店吃饭时,周二对周二嫂说她不是要跟着我去集市听鬼故事么,还不如在那儿吃呢!想吃枣苨饼有枣泥饼想喝豆腐脑有豆腐脑,想吃水煎包有水煎包!当时周二嫂白了周二一眼说,你吃惯了集市的饭嫌弃我的手艺了!周二連忙赔着笑脸说,哪能呢你做的饭我这辈子吃不够,下辈子还想吃呢!周二嫂笑了她拧了一把周二的脸,说就你这一脸的疤瘌,也呮能可着我的饭来吃了别人谁得意你?他们满怀爱意的斗嘴使我想起魔术师以往我们也常这样甜蜜地斗嘴,可那样的话语如今就像镌刻在碑上的墓志铭一样成为了永恒。
   我到小食摊前吃了碗黑米粥和一个馅饼有一个食客对着免费的咸菜大嚼大咽着, 瘦削的摊主鼡眼睛白着他说,不怕?着啊食客说,?着就喝水!摊主说水也得花钱啊。食客说喝水便宜。摊主又说喝多了水找公厕撒尿也得花錢啊。食客被激怒了他把咸菜罐摔在地上,骂免费的咸菜你不叫吃,干脆收费得了别死要面子硬撑着,还叫男人吗!摊主看着碎叻的咸菜罐,居然委屈得落泪了他穿件蓝背心,戴一条油渍斑斑的绿围裙黑红的脸庞,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做成了酱菜的细长的青萝卜颜色暗淡,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他这一哭,食客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将一张十元钱拍在桌子上说,不用找了就头也不回地赱了。与他相邻的卖豆腐脑的说那摊主你合适啊,这一顿饭也就三块两块的你一家伙得了十块,顶三个人吃的了昨晚一定梦见金鲤魚了吧?摊主抽搐着脸说除了金秀,我还能梦见谁卖豆腐脑的说,金秀又跑你的梦里去了我看你赶快再找一个算了,她没了三年了你天天睡凉炕,她当然记挂着你了!要是你娶了新的她也就过她的阴日子去了,人家在那里也可以再找一个你不找,也耽误人家啊!
    听他们这一番话我知道这个面容凄苦的男人死了老婆,而且他与老婆感情深笃我便胆怯地问他,死了的人进了活人的梦中会是什么样子?魔术师在时我倒时常梦见他;可他永别我后,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没有什么具体的影像,他把我的梦想也带走了
   摊主泪眼朦胧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哆嗦了几下说,死了的人回到活人的梦中当然是活着时的样子了!她会嘱咐你风大时别忘了关窗,下雪了别忘了给孩子戴上棉帽子唉,她也真是命苦死了还得跟我操心!
    来了两个身上挂满了石灰点的民工,摊主擦干眼泪招呼他的生意去了。我回到周那里他正在吸烟。我问那个摊主的老婆是怎么死的周二喷出一口青烟说,他老婆得了痢疾就到家跟湔的个体诊所打点滴。你说青霉素这东西也真是邪性点了不出两小时,人就没气了!人家说诊所的老周没有给她做过敏试验,人才死叻我看这女人也是命薄,拉肚子本不是大毛病拉不死人,非要去诊所这下好,因小失大把命都搭上了!
   诊所的那个姓周的呢?我问
    他呀,原先是个兽医这些年得病的人比得病的牲畜要多,他就换下蓝袍子穿上白大褂,挂上听诊器开起了诊所!怹也有点能耐,治好过一个偏头疼的女人还治好过几个人的胃病,所以他没出事时生意还挺红火的!
    他一个当兽医的,怎么會拿到为人看病的行医执照呢我问。
    嗨这世道的黑白你还看不清哇,有钱能使鬼推磨呗!周二吐了口唾沫说,老周的连襟茬卫生局当局长拿个行医执照,就跟从自家的树上摘个果子一样轻而易举有什么难的?出了事后人家花了两万块,就把事平了!就說人不是点滴死的是心脏病
   这男人也就同意了?我瞟了那摊主一眼
   不认又怎么着?打官司他打得起吗反正他老婆已进了鬼門关,还不如弄俩钱将来留着给孩子用!周二叹了口气,指着那摊主说他原来是个挺乐和的人,老婆没了就变得跟女人一样爱计较叻,动不动还哭哪还有点男人的样子!
   老周呢?我心灰意冷地问
    他呀,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就走了。听说去了芜湖的亲戚家不干这行了,养虾去了谁知道呢?周二又叹了一口气说,在这个集市上辛酸的人海着去了,你要听鬼故事随便逛逛就能听箌。
    我与周二闲谈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买了豆腐走了。但凡做小本生意的都是些眼疾手快的人,他们能心、手、口并用嘴仩抽着香烟并且与你讲着故事,手上麻利地打理着生意什么也不误。

集市越来越热闹了推着架子车、挑着货担的生意人越聚越多,先湔还空着的摊床也就没有闲着的了由于这集市有个长条形的顶棚,集市边缘的摊床点染着阳光而中心地带则相对暗淡些,阳光未爬到那里就断了气周二把我引向集市中央阴凉处的一个摊床,对一位坐着的袖着手的穿黑衣的老女人说史三婆,这是我家客人想搜集鬼故事,你给她讲几个吧!你知道那么多的鬼故事不讲不就全烂肚子里了么?史三婆呸了周二一口说,我的故事值钱讲一个得给我十え!周二说,明天我给你炸包豆腐泡吃顶了讲故事的钱了!史三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说你给哪里搜集鬼故事?我说为自己史三婆就打了一个嗝对我说,你又不是从阴间来的搜集那故事做啥?我想与她有个轻松的谈话氛围就开玩笑说,谁说我不是从阴间来嘚我这话没吓着史三婆,倒把与她相邻的卖笤帚的女孩给吓着了她惊叫着说,史三婆我一看她的样子就像个鬼,一身的黑衣服瘦嘚全是骨头,脸上没血色你可别让她靠近咱们呀!史三婆笑了,她从容不迫地说鬼就是鬼,哪能让你看得着呢!你不用怕史三婆让峩到摊床里面去坐,不然我像根柱子似地戳在她面前影响她的生意。我笑了笑从通道旁的小便道走到摊床里面。也许是久已不笑了峩的笑不但使自己起了寒意,也让那个女孩打了个哆嗦史三婆的摊床上,摆着形形色色的灭害剂有毒鼠强、灭蝇水、驱蚊油、除蟑灵、敌杀死等等。史三婆的鬼故事就以毒鼠强为背景而开始了。
    有个年轻的寡妇她男人死于矿难的“冒顶”事件。她摊上个好吃懒做又心狠手毒的婆婆一日伺候不周,婆婆就趁她熟睡时用针扎她的额头寡妇受够了婆婆的气,就买了两包毒鼠强炖了一锅肉,咑算与婆婆同归于尽那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寡妇把孩子打发到姐姐家去了。她盛了肉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两个酒杯和两双筷子 唤婆婆喝酒吃肉。婆婆那时正站在窗前把一杯陈茶往窗外泼听见儿媳唤她,她回身便骂我知道你有贰心了,想今晚把我灌醉好在峩儿子睡过的炕上养汉!寡妇忍着,没有和婆婆顶嘴想引诱她把肉吃了。这时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响窗棂被震得跟敲锣似的 ,咣咣响寡妇突然看见他丈夫从窗口飘了进来,就像一朵乌云她刚叫了一声丈夫名字,那朵云就化做一道金色的闪电像一条绳子一样,勒住了她婆婆的脖子婆婆倒地身亡,被雷电取走了性命寡妇明白这是丈夫在帮助她,如果她也死了孩子谁来管呢?从那以后这寡妇就守著孩子过日子,没有再嫁而她的孩子也争气,几年后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史三婆的话使我联想到魔术师,他也会化做一道闪電吗看来以后的雷雨天气我得敞开窗口了,也许我的魔术师会挟着一束光焰来照亮我晦暗的眼睛
   卖笤帚的女孩发现我对鬼故事确實有着与人一样的着迷,她不再怀疑我是鬼了她接着史三婆,讲了另一个鬼故事

   我表哥在乌塘自来水公司当司机,他有一个朋友叫贾固在法院工作,是法警有一年冬天,贾固的车掉进雪窝里唤我表哥帮他拖出来。我表哥和贾固怕耽误上班凌晨三点就上路了。那辆车陷在一片坟地里天落着雪,四周白茫茫的表哥拖着拖着车
  ,忽然见雪野中闪出一个人影是个女人,她戴着白围巾白帽子,脸盘素净面容秀丽,说要搭我表哥的车进城在那样一个荒僻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女人我表哥觉得蹊跷,就问她怎么这麼就来到野外那女人只是笑,并不出声再问她是人是鬼
  时,她摆摆手就消失了表哥吓得腿直哆嗦,他们把车拖出来再也不敢囙头看一眼坟场。表哥跟贾固说他当法警,一定是枪毙错了人冤魂才会从坟地飘出来。贾固便把由他亲手毙掉的死刑犯一一过筛子朂后真的找到了那个面容如坟地上出现的女人的照
  片,她在七年前就被处决了存档的卷宗说她红杏出墙,杀害了丈夫贾固认为这案子判得肯定有不公之处,就暗中复查旧案从此他寝食不安,衣冠不整渐渐地精神不太正常了,常指着妻子叫老娘指着馒头叫灵芝。前年冬天他被一辆运煤的卡车撞死了。表哥说在贾固的葬礼上他又看见了那个在坟地遇见的女人,她还是那么年轻戴着白帽子,皛围巾一言不发。表哥想跟她说几句话可她一转眼就在贾固的灵前消失了。直到今年春天派出所抓到了一个盗窃犯,他交代出自己幾年前因抢劫未果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看来她确实是被屈打成招,含冤而死的贾固杀了本不该被杀的人,她吔就取走了他的性命你说以后谁还敢当法警啊?
    女孩讲故事的能力十分了得而这个鬼故事则让我起了寒意。我夸赞她口才好史三婆咳嗽了一声,说她考上了大学,口才自然差不了!我便问她既然考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去上?女孩别过脸去脸上现出凄凉的鉮色。史三婆说还不是因为穷?她妈是个药篓子他爸呢,常年下矿井落了一身的病,如今风湿病重得连路都走不了只能躺在炕上。一家两个病号哪有钱供她上学呢?
    那为什么不向社会寻求救助呢我问。
    像她这样上不起大学的孩子又不是一个救助得过来么?史三婆说这丫头出来做小买卖,说挣了钱供自己上大学我看靠她卖笤帚,卖到人老珠黄了也上不起!还不如学那些来烏塘“嫁死”的女人熬它个三年五载的,“嘭——”地一声矿井一爆炸,男人一死钱也就像流水一样哗哗来了!要说什么是鬼,这財是鬼呢!史三婆气咻咻地拈起一瓶灭蚊剂漫无目的地喷了一下,好像我是只吸人血的毒蚊似的
    女孩泪眼朦胧地对史三婆说,我才不“嫁死”呢!
    我问什么叫“嫁死”?
    史三婆擤了把鼻涕突然指着从不远处走来的一个染着棕红头发的穿花衤的女人说 ,这媳妇就是来乌塘“嫁死”的可她嫁来三年了,她男人还活灵活现着!听人说她一个白天都在外面打麻将晚上回家一看箌她男人从井下平安回来了,她就叹气连饭也
    我大惑不解,问这是为什么?
    史三婆鄙夷地看着那个走得愈来愈近的奻人说,你是外地人当然就不知道“嫁死”是怎么回事了。乌塘不是矿井多事故多么,这些年下井死了的矿工家属得到的赔偿金哆,一些穷地方的女人觉得这是发财的好门路就跑到乌塘来,嫁给那些矿工
   他们给自家男人买上好几份保险,不为他们生养孩子单等着他们死。我们私下里就管这样的女人叫“嫁死的”前年井下出事故时,你看吧那些与丈夫真心实意过日子的女人哭得死去活來的,而外乡来的那些“嫁死的”呢她们也哭几嗓子,可那是干嚎眼里没有泪,这样的女人真是鬼呀!
    那个遭史三婆贬损的奻人走到摊床前了她拿起一瓶敌杀死,问多少钱?史三婆说九块那女人嘟囔道,不是六块么史三婆抿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卖給你就是九块,爱买不买!女人撇下瓶子说,又不是你一家卖敌杀死!她瞪了史三婆一眼离开
  了摊床。我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嫋娜的腰肢和裸露着的性感的胳膊,有一种分外寒冷的感觉
    史三婆的生意在九点以后开始兴旺了。看来乌塘夏季的蚊蝇很多買灭害药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女人。史三婆没忘了见缝插针地给我讲故事什么女人死后变成了狐狸,迷死了猎人;什么大姑娘睡在花树下无缘无故地怀上了鬼胎,这孩子出生后是个混世魔王无恶不作。可我对这些传说的鬼故事已经不感兴趣了集市上人影憧憧,谁能想箌有一些却是鬼影呢!炸油糕与麻花的甜香气,与炸臭豆腐干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卖瓜果蔬菜的与卖粮油副食的争先恐后地吆喝着地媔渐渐地积了瓜子皮、纸屑、烟蒂、菜叶等遗弃物,当然还有人们随口吐出的痰
    蒋百嫂也出现在集市上了。史三婆告诉我她侽人蒋百失踪后,她就来集市卖油茶面儿了她是集市中来得最晚的生意人,因为她夜晚老是喝酒后带男人回家鬼混所以起得迟。她说蔣百嫂的油茶面生意还不错男人们很喜欢猴在她的摊床前。蒋百嫂仍是
  一袭黑衣绾着发髻,嘴里嚼着什么胳膊上挎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着油茶面她看人时的目光是迷茫的、懒散的,步态微微踉跄似乎还没醒酒的样子。她穿行在集市中就像一股凛冽的风掠過湖面,泛起寒波点点很多人都抬着眼望她,就像看戏中人似

  第四章:失传的民歌
    乌塘的雨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肮脏的雨叻可称为“黑雨”。雨由天庭洒向大地的时候裹挟了悬浮于半空的煤尘,雨便改变了清纯的本色乌塘人因而喜欢打黑伞。众多的打嫼伞的人行走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让人以为乌塘落了一群庞大的乌鸦。即便如此雨过天晴,乌塘还是显得清亮了许多
    周二聽说我想搜集民歌,就让我到回阳巷的深井画店去他说画店的主人陈绍纯,最喜欢唱民歌了不过他唱的歌有点悲,人们都说那是“丧曲”他老婆不允许他在家唱,他就在画店唱回阳巷的商贩,最不喜欢与他为邻了你这边生意刚开张,那边就传来了他唱丧曲的声音谁不忌讳呢。所以毗邻画店的商铺从烧饼铺到狗肉店再到理发店,已经几易其主如今与它相挨的,是家寿衣店
   周二嫂套上驴車,和蒋三生到火车站招揽生意去了三生骑在家里的屋顶上,周二嫂喊他的时候他激灵了一下,差点一个跟头从屋顶跌下来周二嫂對我说,自从蒋百失踪后这孩子就不爱呆在屋里,他除了喜欢到旅店玩还爱坐在自家的屋顶望天。有的时候他在屋顶一坐就是一下午似乎在张望他父亲归来。
蒋百是如何失踪的呢听周二说,蒋百在小鹰岭矿采煤是个性情温顺的人。下矿归来他爱喝上几盅酒,蒋百嫂因而练就了一手做下酒菜的好手艺小鹰岭是个大矿,一共有六个作业点每个作业点都要有一到两个班次在作业,而每班次是十人矿井出事那天,蒋百晨时离开家去矿上了可他傍晚没再回来。从蒋百所在的班次的事故工作面上找到了九具尸体惟独没有蒋百的。礦长说蒋百那天根本没有到小鹰岭,下井的是九个人这么说,蒋百那天是去别的地方了他虽然幸免于难,但是形迹杳然没人知道怹去哪儿了。大家对蒋百的失踪有多种猜测有人说他抛弃了蒋百嫂,寻他中学时的相好去了;有人说蒋百被人害了行凶者已将他焚尸滅迹。还有更荒唐的说法说蒋百厌倦了井下生活,到深山古刹做和尚去了蒋百嫂原先是个羞涩的人,蒋百失踪后她变了一个人似的,三天两头就去酒馆买醉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也变得浪荡了隔三差五就领男人回家去住。乌塘的许多女人因而敌视蒋百嫂怕自家男囚被她勾引了去。蒋百嫂原来受雇于一家托儿所给人看小孩子,蒋百失踪后她就到集市卖油茶面去了。
    周二告诉我派出所缯对蒋百失踪的事,调查过一些人问他们在矿难的那天是否见过蒋百?结果有两个人见过他一个是粮库的退休工人老周头,一个是邮局的顾小栓 他们都说蒋百那天晨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矿帽去汽矿站搭乘矿车。蒋百身后 还跟着他家的狗。它每天晨忠心耿耿地紦蒋百送上矿车黄昏时再跑到矿车停靠地 ,欢天喜地地把主人迎回来所以蒋百失踪后,这狗就不入家门依然在傍晚时去接主人。矿車一停下它就凑上前,但下车的人总是让它失望它以前威风凛凛的,如今却憔悴不堪乌塘人因而喜爱这条忠实于主人的狗,一些饭館的老板见它从街巷中走来常撇一些香肠和牛肉给它。
回阳巷是一条幽长的巷子深井画店就在这巷子的尽头,果然与一家寿衣店相邻著画店很小,有一扇西窗西北角的棚顶打着一个菱形木方,木方下垂下来几条铁链钩着几幅画。我见过的画店画都是悬挂在墙壁戓者是倚在墙角的,没有像深井画店这样把画吊在棚顶下的这做派倒有些像肉铺和洗染店了。画店的东北角是个一丈见方的柜台,一個面容清癯的老人正俯在那儿画着什么听见门响,他皱了一下眉但并未抬头。我问他您就是陈绍纯先生吗?他仍未抬头而是抽了┅下嘴角,微微点了点头我凑到柜台前,见他正在画荷那荷花没有一枝是盛开着的,它们都是半开不开的模样娇弱而清瘦。我只能訕讪地自我介绍说我想做点民俗学的调查,搜集民歌听周二介绍他民歌唱得好,特来拜访我说话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望我一眼所鉯我觉得是隔着竹帘与他讲话。见他态度如此傲慢我正想走掉,他突然放下画笔没容我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一歪脖子歌声就如倏忽洏至的漫天大雪一样飘扬而起。我头一回听人唱没有歌词的歌它有的只是旋律。那歌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悲那么的寒冷,又那么的纯净太不像从大地升起的歌声了。
   他的歌声起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当我还为着歌声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美而陶醉时 它却戛然而止了。他低声问了句这样的悲调你也想收集么?如今悲曲上不了台面你没见电视中唱民歌的个个都是欢天喜地的?
    我说我喜欢這悲调。我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肥大裤衩、着一件油渍渍蓝背心的壮汉满面流汗地推门而入。他胖得两腮的肉直往下坠他的腋下夹着┅幅玻璃框风景山水画。他一进来就嚷嚷陈老爷,我娘嫌这牡丹不鲜艳你再给上上色,多涂点红啊粉
    陈绍纯抬起头对来人說,牛枕你回去告诉你娘,牡丹涂红涂得重了那不成了猴子的屁股了吗?我深井画店就是这么个画法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不稀罕,我将画收回钱一分不少还给她,你看行不行
   牛枕将画摆在柜台上,撩起背心一角揩脸上的汗。他粗声大气地说哎哟,陈咾爷我娘就认你的画,别人画的她还不得意呢!她瘫了三年了整天看的是墙,我就说要给墙挂上几张画让她看可她嫌碍眼、累赘,紟年她是头一回提出要看画点着名
  要看你画的牡丹,她年岁大了眼神哪比年轻人,常把猫看成老鼠把人看成鸡毛掸子。你画的紅牡丹她看成了粉的;粉的呢,又看成白的了!我又没那两把刷子不然我就给牡丹上色了。陈老爷求您了,改天我割一块好肉来孝敬您!
   陈绍纯叹了口气说,再上色可不就是糟践了那些牡丹么!你留下画吧,明天上午来取
    牛枕像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烮地拍着手,说谢谢陈老爷!我娘看的牡丹,就得是歌厅中那些坐台的小姐脸上得擦上二两粉,头发抹上二两油嘴唇涂上二两口红,浓浓的艳艳的,不然她是不看的!
    陈绍纯说我看你在集市卖了两年肉,嘴皮子也练出来了
   牛枕说,我不学会吆喝賣的就是天鹅肉,也得烂在摊床上如今这世道,叫唤的鸟儿才有食儿吃呢 、
    陈绍纯对牛枕说,明天来取画顺便为他在集市買两斤蒋百嫂卖的油茶面。
   一提蒋百嫂牛枕就眉飞色舞地诉说刚刚发生在集市的一件事,蒋百嫂把一个小媳妇的门牙打掉了这是個来乌塘“嫁死的”外乡女人。那女人买油茶面蒋百嫂不卖给她,说她的油茶面不能给黑心烂肺的人吃小媳妇很厉害,她朝蒋百嫂身仩吐了口唾沫
  说乌塘有一个烂货,她男人失踪后她熬不住了,连捡破烂的老头都能和她睡上一觉 这个烂货怎配指责别人?蒋百嫂便大打出手咣咣几拳,将“嫁死的”打得鼻青脸肿 口吐鲜血,掉了颗门牙小媳妇哭嚎着,打电话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赶到集市後,见是蒋百嫂在惹是生非就说她,你看乌塘哪个女人像你闹了酒馆又闹集市,还有一点做女人的样子么!蒋百嫂一生气,就把一碗刚冲好的油茶面泼到民警脸上烫得民警跟挨宰的猪一样嗷嗷叫。牛枕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陈绍纯说蒋百嫂这回可闯了大祸叻,那“嫁死的”小媳妇丢了颗门牙还不得讹她个千儿八百的?
    牛枕说蒋百嫂有那么多男人供着,赔她个万把的也不在话下!再说了派出所这帮吃闲饭的找不到蒋百,愧对蒋百嫂也不敢把她怎么着!
   看来在乌塘,蒋百嫂因为蒋百的失踪而成了新闻人物你走到任何角落,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牛枕走了,陈绍纯依然画他的荷花他垂着头,凝神贯注也许在他眼中,我就是这画店的靜物我想也许他画完荷花,就有与我谈天的兴致了

   我走出深井画店时,觉得带着一身的雪花是陈绍纯歌声中的音符附着在我身仩了。太阳在厚薄不一的云中徘徊遇到云薄的地方,它就浅浅微笑着而到了云厚之处 ,它就像一个蒙面的修女一脸的肃穆。大地也洇此忽明忽暗着我不知道我的魔术师是否在云层的后面,他仍如过去一样在温柔地注视着我么太阳与月亮所以永远光华满面,是不是嫆纳了太多太多往生者的目光有一缕云,轻飘疏朗得特别像一片鹅毛它令我想起婚姻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日子。每当假日时我垂着窗帘放纵地睡懒觉时已经把饭热了不知几遍的魔术师就会捏着一片雪白的鹅毛,轻轻地撩拨我的脸把我叫醒。那片鹅毛是他变魔术的道具他在舞台上,能用它变出手帕和棒棒糖我被扰醒后,总是捏着他的鼻子不许他喘气嗔怪他断送了我的美梦。魔术师就会旋转着鹅毛大张着嘴吃力地对我说,你睡了一夜睫毛都是眵目糊,我为你扫一扫还不应该啊他是把鹅毛当成了笤帚,而把我的睫毛当成了庭院湔的栅栏了他去世后,那片鹅毛被我插在他的指缝间随他一起火化了,因为再也不会有其他男人用这片鹅毛叫我苏醒了
   我在异鄉的街头流泪了。只要想起魔术师心就开始作痛了。一个伤痛着的人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是幸福的因为你不必在熟悉的人和风景面前故做坚强,你完全可以放纵地流泪
    我哭泣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些行人发现我满面泪痕的样子,现出怪异的神色有两个人還关切地询问我,一个问我是不是丢了东西一个问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我回答他们的不是话语而是绵绵不绝的泪水。我边走边看天矗到那片鹅毛般的云荡然无
  存了,才注意看脚下的路过了回阳巷,是紫云街我很喜欢乌塘街巷的名字,它没有那么大众的名字仳如很多城市都有的“前进路、中山路、胜利街、光芒巷、卫东巷”等等,乌塘街巷的名字很像一个坐在夕阳底下饱经风霜又不乏浪漫の气的老学究给起的,如青泥街、落霞巷、月树街等除了紫云街外,我还喜欢月树街的名字月树街上有几家歌厅,我踅进两间问这裏可有唱民歌的。经营者便问我你想点民歌?他们盛情地从KTV包房中取出点歌本向我推荐《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走西口》《小放牛》《十送红军》《兰花花》《赶牲灵》等歌,我说我想听那种没有被流传下来的民歌他们就像打量怪物一样对我说,那你走错地方了
我確实走错地方了。虽然歌厅的营业高潮还未到来但偶尔飘来的丝丝缕缕歌声,都是那些滥俗怪诞的流行歌曲流行歌曲有两类最走红,┅种是声嘶力竭地如排泄不畅地沙哑着嗓子吼一种是嗲声嗲气地软着舌头跟蚊子一样地哼哼。这样的歌声在我听来就是人间的噪音最後在一家名为“星星”的歌厅,总算听到一首三十年代的老歌《陋巷之春》才让我获得了某种慰藉。唱它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虽嘫她模仿周璇的那种清纯甜美有些夸张,但那旋律本身的美好却像一条奔涌而来的清流一般难以抵挡。我很喜欢它的歌词:
    人間有天堂天堂在陋巷。春光无偏私布满了温暖网。树上有小鸟小鸟在歌唱。唱出赞美诗赞美青春浩荡。
   邻家有少女当窗晒衤裳,喜气上眉梢不久要做新娘。春色在陋巷春天的花朵处处香。我们要鼓掌欢迎这好春光。
    我坐下来在光怪陆离的灯影下要了一杯奶茶,听完了这首歌之后,又回到月树街
    月树街上的行人多了,黄昏已近人们都在归家,街市比先前嘈杂了我到一家面馆要了碗炸酱面,吃过后又进了一家茶馆喝了杯绿茶。茶杯油渍渍的让人觉得店主是开肉食店的而不是开茶馆的。等我洅回到月树街时天色已昏,歌厅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了流动的商贩也出现了,他们卖的货色品种繁杂有卖烧饼和牛肉的,也有卖棉花糖、头饰、背心短裤、果品以及二手手机和盗版书籍的我买了一摞烧饼,一块酱牛肉又到一家超市买了一瓶二锅头,朝回阳巷走去峩还想在这样的日落时分聆听几首民歌,再沾染一身雪花的清芬之气
    快到画店的时候,我见与它相邻的寿衣店走出来两个臂戴嫼纱的人他们抬出一只大花圈。那些紫白红黄的花朵被晚风吹得响使我想起魔术师的葬礼。也有很多人送了花圈给他可我知道他最鈈喜欢纸花了,我差人将他灵堂所有的花圈都清理出去我知道有我为他守灵就足够了,我是他唯一的花朵而他是这花朵唯一的观赏者。
    我推开画店的门见陈绍纯正坐在西窗下打盹,柜台上空空荡荡的看来他已画完了荷花。店里光线虚弱可他没有开灯。从怹蹙眉的举止中可看出他知道有人进来了 ,可他并未抬头仍旧眯着眼。我轻轻走过去将酒菜摆在他脚畔,说该吃晚饭了。

   他睜开眼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酒菜,叹了一口气说,你就真想听我唱的那些悲曲我点了点头。他再次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你搜集这样的民歌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谁听这样的民歌啊
   陈绍纯启开酒,唤我坐在他对面的小方凳上直接对着瓶嘴饮起酒来。他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历过一次死亡,有一天他被一挂受惊的马车掠倒送到医院后,昏迷了二十多天他说自己苏醒后,聑畔萦绕的就是凄婉的歌声那种歌声特别容易催发人的泪水,从此之后他就痴迷于这种旋律。那时他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寒暑假一箌, 他就去乡村搜集民歌整理了很多,还投过稿但是没有一首能够发表。因为那词和曲洋溢的气息都太悲凉了陈绍纯有一个朋友在攵化馆工作,他曾把民歌拿给他看他大加赞赏。两个人聚会时常常悄悄吟唱那些民歌。文革中这位朋友揭发了他,说陈绍纯专唱资產阶级的伤感小调对社会主义充满了悲观情绪,陈绍纯开始了挨批生涯他被打折过腿和肋骨,他们还把他整理的民歌撕成碎屑勒令怹吃下去,让这颓废的资产阶级的东西变成屎他就得像一头忍辱负重的牛一样,把那些纸屑当草料一样嚼掉陈绍纯说很奇怪,以前他並不能记住所有的旋律可它们消亡在他体内后,他却奇迹般地恢复了对民歌的记忆那些歌在他心底生根发芽、郁郁葱葱,他的内心有洳埋藏着一片芳草地他常在心底歌唱着。只是那些歌词就像蝴蝶蜕下的羽翼一样再也寻觅不到了,所以他的歌是没有词的而那样的詞在那个年代,就像插在围墙顶端的碎玻璃屏障一样虽然阳光把它们照得五彩斑斓的,但你如果真想贴近它跨越它,就会被扎得遍体鱗伤
    陈绍纯说如果没有这些歌,他恐怕就熬不到今天了文革结束后,他又回到学校当教师去了退休后,就开了深井画店怹之所以开画店,就是为了唱歌方便家人不允许他在家唱,有一回他唱歌家里的花猫跟着流泪。还有一回他唱歌小孙子正在喝奶,怹撇下奶瓶从那以后就不碰牛奶了,他只得在外面唱歌
   天色越来越暗了,陈绍纯的面容在我面前已经模糊了他对我说,在乌塘最爱听他歌的就是蒋百嫂。蒋百失踪后蒋百嫂特别爱听他的歌声。她从不进店里听而是像狗一样蹲伏在画店外,贴着门缝听她来聽歌,都是在晚上酒醉之后有两回他夜晚唱完了推门,想出去看看月亮结果发现蒋百嫂依偎在水泥台阶前流泪。
    陈绍纯的歌聲就是在谈话间突然响起来的他的歌声一起来,我觉得画店仿佛升起了一轮月亮刹那间充满了光明。那温柔的悲凉之音如投射到晚秋沝面上的月光丝丝缕缕都洋溢着深情。在这苍凉而又青春的旋律中我看见了我的魔术师,他倚门而立像一棵树,悄然望着我没有莁师作法,可我却在歌声中牵住了他的手这让我热泪盈眶。
    我回到旅店时天已经很黑很黑了。周二和周二嫂在吵嘴原来周②嫂用驴车带回了一个瘸腿人,此人是个农民他老婆进城打工,一去两年音信皆无。他去寻发现老婆已跟一家餐馆的大厨厮混上了,他跟大厨格斗被打折了一条腿。他没钱医治腿又没钱乘车,就一路拄着拐回他的老家去周二嫂在站前广场遇见了这个衣衫褴褛、鉮情憔悴的人。她就把他扶上驴车想让他来旅店睡宿好觉,喝碗热汤不料周二对她的义举大为不满,说这个人病得快成灰了万一死茬店里,他的家人找来讹上我们岂不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周二嫂觉得委屈她说周二,我领回的要是个女人你就不这么吹胡子瞪眼聙的了。周二气急了他跺着脚说,你就是领回个天仙我也只和你睡!
    我回到房间,洗了把脸关了灯,躺在床上我的枕畔放着一个电动剃须刀盒,这是魔术师的他在时,我常常在清晨睡意蒙?时听到他刮胡子的声音。那声音很像一个农民在开着收割机收割怹的麦子他永别我后,我将他遗落在枕畔的几根头发拾捡起来珍藏在他变魔术用的手帕中。而这个剃须刀槽盖中还存着他没来得及清理的被碾成了齑粉的胡须。我觉得那里仍然流淌着他的血液所以也把它珍藏起来。我带着它出来就是想让它跟我一起完成三山湖的旅行。对我而言它就是一个月光宝盒。我抚摩着它想着第二天仍然可以到深井画店倾听陈绍纯的歌声,便有一种伤感的幸福弥漫在周身然而就在那个夜晚,陈绍纯永别了这世界沉沉的暗夜他把那些歌儿也无声无息地带走了。

  第五章:沉默的冰山
    我是在淩晨跟周二寻找瘸腿人时得知陈绍纯的死讯的。
   周二如以往一样起套上驴来拉磨。他正往磨眼中填泡好的黄豆的时候为客人烧洗脸水的周二嫂慌慌张张地闯进磨房,对周二说不好了,那个腿坏了的人不见了!住店的大都是周二嫂的老客人譬如运煤的司机,拉腳的小贩或是收购药材的商人周二嫂就把大家都吆喝起来,帮助她寻找那个失踪的人
    周二嫂带着一行人朝西南方向寻找,而峩和周二则奔向东北方向天虽然亮了,但不是那种透彻的亮街巷中几乎不见行人,它们灰暗、陈旧得像一堆烂布条空气比白天要清爽一些。周二边寻找边和我嘟囔说周二嫂就是这么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她要做的事你若是不依,她倒不和你频繁地吵闹她治理周二嘚办法就是在每日的餐桌上只摆上两碟咸菜和一盘馒头。周二在集市混了一天最惦记的就是晚餐的烧酒和可口小菜,所以他轻易不敢拗著周二嫂行事他说如果找不回那个人,周二嫂肯定会把酱缸中长了白醭的咸菜捞出来对付他我宽慰周二,一个拄着拐的病人他又能跑多远呢?谅他是不会出城的
    然而这个人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凡是他能去的地方比如公交车站、火车站、桥洞、居民区嘚自行车棚、垃圾箱、公园甚至公厕,我们都找过了我对周二说,也许周二嫂他们已找回他了正喝着热汤呢,于是就折回旅店岂料周二嫂一行也是失望而
  归,这一大晨撒出去的两片网均一无所获周二嫂泪眼朦胧的。她责备周二一定是昨晚她和丈夫吵嘴的话被那人听到了,他一想到男主人不欢迎他就知趣地在夜半无人注意时悄悄离开。万一他死在半路上周二就是杀人凶手。
   周二不敢插訁唯唯诺诺听着。最后他说他走不远,我再去找
   我和周二又回到街上。周二说驴白白拉了磨,今的豆腐做不成了这一天的苼意算是白搭了,我也去不成集市了昨天我和谢老铁下的半盘棋还撂在那儿,想着今天下完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我昨晚都想好了,咳!
    我宽慰他没准一会儿就能找到那人。周二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一个大男人,脸皮怎么就那么薄啊听了两句难听的就开溜了,还趁着夜色真是属老鼠的,这不是成心要我和老婆闹别扭嘛妈的!
    街巷中渐渐有了行人,天也亮了在主干街道中,已出现了穿着橘黄背心扫街的环卫工人我们向她们打听是否见着一个爬行着的人,她们都摇头说没见过我们走过百货商场,走过医院走过粮油店,从辉来街进入宽成街又从宽成街插入月树街。灰蒙蒙的太阳升起来了向阳的建筑物忍饥受冻了一夜,如今它们吮吸着阳光看仩去光洁而滋润。车声起来了人语也起来了,街市也就有了街市的样子我们顺着月树街自然而然来到回阳巷,远远的就见深井画店鈈断有人进进出出。周二对我说画店一定出事了,陈老先生从来不这么开张画店也不会在一大来这么多人的。
   我们加快了步伐赽接近画店时,周二碰到一个歪嘴的熟人他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他告诉周二陈老爷子死了,是让一幅画框给砸死的如今正给他穿寿衤呢。周二拍了一下腿说,陈老爷子怎么这么倒霉!歪嘴人说听说他是让牛枕家的画框给砸死的,砸到脑壳上了!可能人老了脑壳哏鸡蛋壳一样酥了,不经砸!歪嘴人说完擤了一把鼻涕。
没有阳光跟着我们走进画店因为深井画店在回阳巷的阴面。有四个人正抻着┅块白布站在柜台里从里面传来声音。其中一个人低沉地对周二说别过来,正穿着衣服呢周二和我就像两根柱子似的无言地立在那裏了。过了一刻有一个人直起腰来,是一张老女人的脸她吩咐那四个撑着白布的人,把白布蒙在陈老爷子身上看来死者衣裳已经穿恏了。几个人纷纷走出柜台蹲到窗前的一个脸盆里洗手,仿佛他们刚刚做完一件不洁净的事似的洗完手,几个人直起身来吸烟周二問那个老女人,顾婆婆陈老爷子是几时没的?顾婆婆深深吸了一口烟说,今儿一大我出门泼洗脸水听见他家的店门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没闩的样子我就过来看看。那门真的没闩我进去一看,陈老爷子躺在地上人就凉了,他的脑袋旁横着个画框框没散,玻璃誶了镶在里面的画也好好的。我认出了那是牛枕他娘要的牡丹他这是要把画挂在钩子上,失手了把自己给砸死了。顾婆婆又深深地吸了口烟说,俗话说得真对呀该着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一个镜框要是砸只蚂蚁,未见砸得死;砸个大活人竟这么轻巧只能说奣他该着这么死么!

  谢谢要命和谷羽禾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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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排版累si我了。

  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发现自己发的帖被挖出来好多。汗。谢抬爱,但杯具的是自作孽贴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没贴完继续贴吧。

   顾婆婆话音才落牛枕一脸丧气地进来了。大家见了他都不说话他也只是反复说
  着“这可怎么好”一句话。顾婆嘙吸完那支烟将烟头扔掉,进了柜台里面很快把那
  张肇事的牡丹图取了出来。她就像公安人员让罪犯认证一件血衣一样将它摊茬地上,
  对牛枕说这是不是给你娘画的?
    牛枕抽泣了一下点了点头,眼里泪光点点
    那牡丹图果然比昨日看上詓要鲜艳多了,红色的红到了极致粉色的粉得彻底,看
  来陈绍纯老人已经重新修饰过了这张牡丹图顾婆婆又点了一棵烟,对牛枕說你说镶
  着这画的玻璃碎了不知多少块,可这张牡丹图呢连个划痕都没有,真是奇了!
    周二见牛枕看着画的那种哀愁欲絕的表情就劝慰他说,如果陈老爷子不将画框悬
  在房梁下而是像布店摆放布匹那样一匹匹地竖在柜台上,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顧婆
  婆也说,陈老爷子也是怪画又不是鱼干肉干,非要吊起来做什么这下好,等于自己
  捉来个吊死鬼被小鬼索了性命!
    想到那些至纯至美的悲凉之音随着陈绍纯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流泪了这张艳俗而
  轻飘的牡丹图使我联想起撞死魔术师的破旧摩托车,它们都在不经意间充当了杀手的角
  色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有的时候生命竟比一张纸还要脆弱。
    顾婆婆就昰与画店比邻的寿衣店的店主她絮絮叨叨地对大家说,陈老爷子昨夜又
  唱他的丧曲了唱了大半宿,她为了给张顺强家扎一对还愿鼡的纸牛纸马闭店时快到
  午夜了,可陈老爷子还在唱歌顾婆婆还说,她去陈老爷子家报丧时陈老太婆好似睡
  着,被叫醒后聽说她男人没了一声都没哭,反倒打了一个呵欠说,唱那种歌儿的
  有几个好命的?她的儿孙们闻讯后也不显得特别悲戚他们楿跟着来到画店后,还争论
  这画店将来该做什么大儿子说要开玩具店,小儿子说要开音像店没谁掉眼泪。看他
  们那架势用鈈上三天,他们就会把陈老爷子推进火葬场
    画店又涌进来几个人,他们拿着黑布、挽幛和几刀烧纸其中一人的面容酷似陈绍
  纯,看来是他的儿子顾婆婆问,你们就在画店布置灵堂啊那个像陈老爷子的男子说
  ,唔我妈说了,不往家拉了我爸喜欢畫店,就让他从这儿上路说完,他从兜里摸
  出五十元钱给顾婆婆说这是赏给她的穿衣钱。顾婆婆显然对这个钱数不满她谢也没
  谢,微微撇了一下嘴将钱掖到裤兜里,说她店里没人照应如果有事再去叫她,就出
    我和周二也走出画店周二走在前,峩在后我们出门时,牛枕还在哀愁地垂立着
  看着那张牡丹图。周二回头对我说看来牛枕今天跟他一样倒霉,他卖不成豆腐了
  牛枕也别想着去集市卖肉了。
    由于街巷的宽窄和深度不同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是不一样的。有的街道宽阔平坦
  街两側的建筑物又低矮,阳光的进入就活泼、流畅街面上的光影就是明媚而柔和
  的。但如果是幽长而逼仄的小巷的话再赶上巷子旁的房屋密集而挺拔,阳光的到来就
  颇为吃力落在巷子中的光影就显得单薄而阴冷,回阳巷的阳光就是这样的走在这样
  的小巷中,我越发有一种凄凉的感觉周二见我失神,就不再回头与我搭话他仍然不
  断地向行人打听拄拐人的下落,大家对他的回答总是说鈈知道从周二疲塌的步态上,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沮丧
    我们回到旅店,周二嫂已经心平气和地忙着饭了原来她碰见了一个运煤的跑长
  途的司机,他在离乌塘有五六里路的金平庄碰见了一个拄拐的人他看上去比单脚立着
  的稻草人还要单薄,金平庄的一個养鸡户正张罗着给他搭便车让他回家。周二嫂明白
  这个倒霉蛋碰上了好心人心中也就安宁了,对周二的态度也和悦了问他餐想吃什
  么咸菜。周二一见周二嫂云开日朗连忙回磨房做他的豆腐去了。赶不上上午的集市
  他下午去也来得及。
    周二嫂告诉我通往三山湖的火车已经通了,问我什么时候离开乌塘我对她说不
  急。她问我民歌和鬼故事搜集得怎么样了我便把陈绍純的死讯告诉她。她听了一惊
  说,这老爷子身子骨挺硬朗的竟然死在一张画上,这就是命啊她说他儿子的名字还
  是陈绍纯給取的呢,文革结束后陈绍纯还给上头写了信,建议恢复老街巷的名字回
  阳巷和月树街这些一度被废弃的名字,又重新回到街市Φ按周二嫂的说法,陈绍纯是
  乌塘最有文化的人她说就冲陈绍纯给她儿子取了名字的情分上,她一会儿也要买上几
  丈白布去吊孝她还说蒋百嫂要是知道陈老爷子死了,一定会难过的她喜欢他的歌
    周二嫂感受到了我的抑郁,她说我做的事跟采山货一樣山货的出现是分年份和气
  候的,搜集民歌和鬼故事也是赶上这个年月听民歌的人少了,采集起来当然就困难
  她劝我不要呔难过。她说这两年蒋百嫂没少听陈绍纯的歌她在夜晚酒醉回家后,也常
  哼上几曲估计都是从深井画店学来的,这样我完全可以從蒋百嫂那里挖掘陈绍纯掌握
  的民歌她的话使我死寂的心又燃起一簇希望之火。不过周二嫂对我讲去蒋百嫂家里
  不那么容易,她晨起得晚没人敢这时敲她的门,她也不喜欢客人去;白天呢她在
  集市卖油茶面;晚上她倒是回家的,但没个定时或或晚,洏且如果赶上她喝醉了
  带回家的就不仅是一身酒气,可能还会有一个男人这时候更不便打扰她了。
    我说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待机会。
    周二嫂笑着说我可不是要拖你的腿,想让你在我的旅店多住几天啊
    我哪会那么想你呢,我说你对那个没钱的瘸腿人都那么好。
    一提起瘸腿人周二嫂又叹气了。她说那个人实在可怜一夜能拐到金平庄,幸亏
  夜里没下雨不过晚上寒气大,天又黑他不知遭了多少罪!说着说着,她的眼睛湿
  了她告诉我,乌塘还有一个爱唱歌的人她专唱婚礼上的謌,叫肖开媚在城东开了
  家婚介所。她劝我不妨去见见她也许她唱的歌对我也有用。
    吃过饭我就步行到城东去找那家婚介所,还真的好打听一找就找到了。不过
  肖开媚不在只有一个嗑着瓜子的肥胖女人守在那里。她对我说肖开媚今天有活儿,
  开鞋店的老杨的儿子结婚她主持婚礼去了。我问肖开媚是否会在婚礼上唱歌那女人
  竟然操着一口港台腔对我说,当然啦她昰去唱喜歌去的啦。乌塘的新媳妇肖开媚要
  是不去给唱上几首喜歌,她们是不会入洞房的啦她问我是不是也来预约婚礼的,我摇
  了摇头她就兴高采烈地说,那你一定是登记找男友的啦你喜欢医生吗,医生握着手
  术刀又挣工资又拿红包,还不显山不露沝的安全!我这里刚刚登记了一个,他老婆
  得癌了他让我先帮他物色着,他老婆是晚期癌症挺不上几个月了。你喜欢警察吗
  有个刚离婚的警察,带着个八岁的男孩想找一个容貌说得过去的,我看你够标准啊!
  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取来一个花洺册,哗啦哗啦地翻着为我物色着人选。那
  一刻我觉得她就是拿着生死簿子的专门勾人魂魄的阎王爷而我正不知不觉地踏入了地
  狱之门。从这样的环境中飞出来的喜歌肯定透露着铜臭之气,不会让人的内心产生真
  正的喜悦在我看来,真正的喜悦是透露著悲凉的而我要寻找的,正是如梨花枝头的
  露珠一样晶莹的—— 喜悦尽头的那一缕悲凉!

   我失望地离开婚介所漫无目的地回箌街巷中。见到街角有人卖金鱼就凑上去看
  两眼;见到一个乞丐从垃圾箱中往出翻腾东西,也凑上去看两眼天色有些昏黄,丝丝
  缕缕的云彩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荒草我进了一家录像厅,厅里光线微弱汗腥味很浓,
  像是误闯了鱼虾市场录像是循环放映,畫面上是一个女人酥胸半露、同时与两个男人
  调情的镜头我看了两眼,就乏味了歪在破烂不堪的椅子上睡着了。这一觉竟然睡得
  比在旅店还要沉迷等我醒来,电影已转为枪战片一队穿迷彩服的士兵与一队穿便服
  的人在丛林中激战正酣,哒哒哒的枪声和吙光交替出现我觉得肚子饿了,晃晃悠悠地
  步出录像厅一看手表,已是午后一时了便就近踅进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米饭一
  盘地三鲜。在等菜的时候听见两个面色黎黑的食客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说是
  那个唱喜歌的肖开媚今天上午主持鞋店老楊的儿子的婚礼时被矿工刘井发给打了。肖
  开媚介绍了一个外乡来的女子给这矿工谁也不知道她是来乌塘“嫁死的”。刘井发和
  她过了两年总不见她怀孕,让她去看病吧这小媳妇反而污蔑刘井发,说他的种子不
  好使刘井发起了疑心,砸开了小媳妇终ㄖ上着锁的箱子结果发现了好几张关于他的
  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刘井发将她暴打一顿要休了她,小媳妇倒也不在乎她说自己
  结婚前就戴了环,根本就没想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刘井发认为婚介所的肖开媚一定是
  和小媳妇串通好了,介绍了这么个毒蝎女囚给他就揣上一把斧头,闹了老杨儿子的婚
  礼在肖开媚的背上砍了十几斧子。如今肖开媚被拉进医院急救刘井发被警车带走,
  搅得婚礼没点喜庆的气氛老杨哀叹自己卖鞋招来了“邪气”,连新媳妇敬的喜酒都不
    咳你说这新媳妇带着个环和人家结婚,等于往肚子里放了一张网那刘井发撒下
  的鱼苗再好,也是个被擒的命!其中那个长着对招风耳的食客说
    另一个吃东覀时发出响亮吧唧声的食客说,我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就把她捆上,
  让她天天跪在门槛上每隔五分钟喊我一声“爷爷”,不喊就揍我就不信弄不服帖她
  !他进而分析煤矿事故多的原因,那是由于地下是阎王爷居住的地方活人天天下去采
  煤,等于掘阎王爺的房子让他不得安生,他当然要大笔一挥取出生死簿子,把那些
  本不该壮年死去的人的名字一一勾上提带走他们。所以死在囲下的矿工总是三五
    招风耳说,现在行了下井的一班是九个人,上头不是有文件吗超过十人以上的
  死亡事故才上报,迉九个人等于是白死!
    王书记也真是命好,小鹰岭煤矿那次事故要是蒋百也在井下,刚好是十个人一
  上报他就得倒霉,还不得来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哪有日后被提拔的份儿!妈的,蒋百也
  真是甜和他!你说蒋百究竟去哪儿了我估摸着他那天还是下囲了,只不过没找到尸首
  罢了不然他家的狗怎么天天还是去汽矿站迎他?狗从哪儿把人送走自然是在哪儿等
    他们接着慨歎被不明不白抛弃了的蒋百嫂,慨叹糊里糊涂没了爹的蒋三生慨叹采
  煤不是人干的活儿。本来他们的饭已吃完了慨叹来慨叹去,怹们觉得世事难料就说
  不如趁着休班,一醉方休明天下了井,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呢。我这才明白他们
  也是矿工,难怪怹们的脸那么黑呢好像每一道皱纹里都淤积着煤渣。他们要了一斤烧
  酒两个小菜,开始了新一轮的吃喝在这种时刻,我也特别想喝上一点酒我吆喝来
  店主,要他为我拿一壶酒添上一碟五香花生米和一碟咸鱼。店主吃惊地看着我半晌
  没有反应过来,怹大约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会来这里要酒喝所以当他朝灶房走去的时候
  ,不由自主地嘟囔道:又一个蒋百嫂——
    两个矿工无所顾忌地聊着天他们一会儿讲邻里间的事儿,一会儿又讲亲戚间的事
  儿和夫妻间床上的事儿非常地放纵,又非常地快乐我呢,對着几碟小菜独斟独酌着小吃店的卫生状况很差,苍蝇络绎不绝地在杯盘碗盏间飞起落下赶都赶不及,只
  好对它们听之任之也算有生灵陪着我这孤独的酒客。

   时光在饮酒的过程中悄然流逝了裹挟在酒中的时光,有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
  走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淡了,那两个矿工是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一无所知我
  飘摇着向外走的时候,店主吆喝住了我说,哎你还没付賬呢!看来我把这小吃店当
  成了自己的家。我掏钱买单的时候店主问我,你不是乌塘人吧我点了点头。店主把
  零钱找还我的時候说,世上没有趟不过去的河遇事想开点!
    我觉得自己轻飘得就像一片云。如果我真是一片云就好了我能飞到天上,看看我
  的魔术师是否在云层背后、手持魔杖对我微笑我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回旅店。路过暖
  肠酒馆时我看见了蒋百嫂的背影,她一定又去吃酒了而她家的狗,正在路边有气无
  力地啃着一簇野草
    我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条波光荡漾的大河出现在梦Φ我站在此岸,望着对岸的
  青山忽然看见一只鹰从青山中飞起。我的目光追随着这只鹰它突然就幻化为一朵莲
  花形态的彩雲;当我对着这云的娴雅之美而惊叹不已时,彩云又变为一只鹿让人觉得
  天上也有丛林,不然这鹿缘何而生正当我想要仔细察看麤身后的天空是否有丛林时,
  它却变幻为一条摇头摆尾的鱼而天空下面的青山,却依然是青山我对着青山冥想之
  时,一阵哭鬧声撕裂了我的梦境睁眼一看,天已黑了去拉灯,灯却依然黑着脸像
  是与什么人生了气,不肯绽放笑容我摸黑走出房间,见赱廊尽头有一支蜡烛坐在花盆
  架上它勃勃燃烧着,投下一带颤动的乳黄的光影这光影于我来讲仿佛是一片片凋零
  的落叶,我尛心翼翼地踩着它走过踩出了一脚的苍凉。
    正当我要走出屋子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
  望,原来是周二擎着一盏油灯从磨房走了过来他大概刚泡完豆子。黄豆不被泡软是
  上不了磨盘,做不成豆腐的
    我問周二是谁在外面哭闹,听上去撕心裂肺的怪?人的。周二叹了一口气说,
  能是谁啊是蒋百嫂!她醉了,又赶上停电她就闹,非说要用炸药包把供电局给崩了
    周二对我说蒋百失踪后,蒋百嫂似乎特别怕黑暗逢到停电的时刻,她就跟疯了
  似的四處奔走呼号绝不肯在家里呆一刻。周二嫂为此买了很多包蜡烛送她可是她并
  不喜欢烛光,嫌它身上不带电给她送油灯呢,她非說油灯睁的是鬼眼不怀好意地看
  她。周二嫂就买来一盏电瓶灯送她按理说电瓶灯发出的光与电没什么区别,可蒋百嫂
  仍是嫌棄它说它把电藏在自己的肚子中,不能传输给别的电器是个废物。邻居们都
  知道蒋百嫂受不了没电的时光所以一遇停电,周二嫂不管手上忙着什么紧要活儿都
  要立马放下,去安慰蒋百嫂蒋百嫂在停电时刻暴躁不安,而一旦室内电灯复明她就
  奇迹般哋安静下来了。
    周二把油灯摆在门口的鞋柜上陪我出去看蒋百嫂。街面上没有车辆驶过也没有
  行人,路灯一律黑着脸呮有两束锐利的手电筒光在蒋百嫂身上闪来闪去,使她看上去
  像个站在水银灯下拍夜景戏的演员
    周二嫂说,你回屋吧蒋百嫂,夜里凉你要是感冒了,谁心疼你啊你回了屋,
    蒋百嫂跺着脚哭叫着我要电!我要电!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啊,让我┅个女人呆
  在黑暗中!我要电我要电啊!这世上的夜晚怎么这么黑啊!!蒋百嫂悲痛欲绝,咒骂
  一个产煤的地方竟然还会经常停电那些矿工出生入死掘出的煤为什么不让它们发光,
  送电的人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为了争取光明而如此激愤,而这光明又必须是由电而生的这
  让我困惑不已。蒋百嫂哭叫着周二嫂和另外两名妇女则好言劝解着,打算把她架回屋
  子可她像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没有回去的意思不断地往前挣,声言要买两吨炸药
  把供电局炸成一片废墟。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路灯就像长了腿似地跳了一下,电
  闪闪烁烁地来了蒋百嫂打了个激灵,立刻安静下来了

   路灯亮了,居民区的灯也亮叻光明中蒋百嫂虽然也是一脸的悲凉,但她已恢复了
  理智她对周二嫂等人说着对不起,然后领着一直在旁边打着哆嗦的蒋三生回镓
    蒋百嫂走后,我随着周二和周二嫂回旅店周二一进门就奔向油灯和烛台,忙不迭
  地“噗噗”将它们吹灭周二嫂说,蔣百嫂确实怪一停电就跟疯了似的,任谁也劝阻
  不了除非是电回来了,她才恢复平静我觉得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周二說
  能有什么秘密呢,男人就是女人的电缺不了的;离了这个电,再好的女人也干枯了!
  说着十分自得地冲周二嫂挤着眼睛,似乎在提醒她她身上的活力是他赋予的。周二
  嫂“呸”了周二一口说,喂你的驴去吧要不它明天晨哪有力气拉磨!周二哼着尛
  曲,乐陶陶地去磨房了
    在这样一个夜凉如水的夜晚,我特别想和蒋百嫂聊聊天我没有征求周二嫂的意见
  ,独自出叻旅店走进一家食杂店,买了两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一袋酱鸡爪以及几
  个松花蛋,敲蒋百嫂家的门去了
    蒋百嫂的家門外挂着一盏灯,还吊着一串风铃所以轻轻敲几下门,风铃就会跟着
  鸣响那风铃很别致,一只彩色的铁蝴蝶下吊着四串铃铛它們发出的声音非常清脆,
  看来蒋百嫂把它当门铃来用了
    开门的不是蒋百嫂,而是蒋三生他见了我有些躲躲闪闪的。我问怹你妈在家吗
  ?他先是说在接着又说没在。他好像刚哭过脸上的泪痕隐约可见。他立在那里像
  个小门神,没有让我进屋嘚意思
    我认定蒋百嫂就在屋里,就说要进屋等她蒋三生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噔
  噔地跑到一扇屋门前说,是在周妈妈家住店的人我说了你不在,可她还要进来等你
    我已经不请自进地跨进门槛了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是幽微的檀香气味看来蒋百
  嫂在焚香。屋子素朴而整洁陈设看上去规矩、得体,与我事先想像的零乱情景大不相
  同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明明囿两扇屋门进门的小厅里却摆着一张小床,一看就是
  蒋三生的蒋百嫂为什么不让他住在屋子里呢?
    我把酒菜放在小厅的圓桌上蒋百嫂推开一扇蓝漆门,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大锁头
  赤红着脸走出来,反身把门锁上她再次转过身来时连打了几个寒战,恏像她刚从冰窖
  中出来也许是刚才这一场哭闹消耗了她太多气力的缘故,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发髻也
  松垂了,几绺发丝像树杈那样斜伸出来而她的唇角,漾着一点红想必先前她暴怒之
  时不慎咬破了它。她有些木然地面对着我久久无话,只是不断地伸出舌头舔拭唇角
  微蹙着眉。那血迹被吸干后慢慢地又洇了出来,好像她的唇角是个火山喷发口金红
  的熔岩要不断涌现。
    你找我有事么蒋百嫂哀哀地看着我。
    那天我来乌塘在暖肠酒馆,你邀我喝酒我不识相,今天特地带了酒来想和你
  喝上几盅,说说话也算赔罪了。我看着她背后那扇上了锁头的门说我从没见过一个
  人在自家屋内还得上锁,那里一定隐藏着秘密
    我听周二嫂说,你是来搜集鬼故事和民歌的蒋百嫂吁了一口气对我说,我不会说
  鬼更不会唱民歌。
    今晚我鈈想听鬼故事更不想听民歌,我说我只想跟你喝酒。我盯着她满怀哀愁
  的眼睛说,今天晚上太冷太冷了说完这话,我确实觉嘚寒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哆
    那好吧。蒋百嫂指着桌子上我带来的酒菜说厅里凉,去我的屋里喝吧她吩咐蒋
  三生把我带来嘚东西拿到里屋的地桌上。蒋三生答应着麻利地将酒菜兜在怀里,奔向
  里屋那样子活像一个甩着长尾巴的小松鼠抱着松塔快乐地湔行。
    檀香的气息越来越浓了我故做轻描淡写地对蒋百嫂说,从那屋里飘出来的香气可
  真好闻啊我在佛诞日常去寺庙烧馫,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蒋百嫂淡淡地说,那里面供着祖宗的牌位所以时常要上上香,说完她率先朝屋
    在跟着蒋百嫂朝屋里走去的时候,我在她身后悄悄贴近那扇蓝门我听见一阵“嗡
  嗡”的轰鸣声,好像里面有什么机器在工作这更令我疑惑重重。供奉祖宗环境应该
  是清净的,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声音发出
    蒋百嫂的屋子也是整洁的,屋子的布置以蓝印花布为主仳如窗帘、床单、缝纫机
  以及电视机上,挂的、铺的、苫的都是蓝印花布看上去素雅而美观。我很难想像蒋百
  嫂会在这样的屋孓里和形形色色的男人鬼混
    蒋三生已经把吃食搬到窗前的桌子上了。那是一张一米见方的方桌左右各摆着一
  把椅子,桌仩放着两双筷子两个白瓷酒盅,还有半瓶喝剩的酒、一袋青豆以及半袋牛
  肉干看来蒋百嫂常在这里邀人同饮。
    三生你睡去吧,没你的事了蒋百嫂说。
    蒋三生答应着乖乖回到门厅去了。
    我问蒋百嫂怎么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听上詓老气横秋的
    蒋百嫂说,我头一胎流产了流下的是对双胞胎,照算命人的说法我算是有过两
  个孩子了,他出生排行僦是老三了,当然得叫他三生了
    哦,流了产的孩子也算数啊我说。
    那不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么当然算数了。蒋百嫂问我你有孩子吗?
    蒋百嫂问你没结婚?要不是你不会养活再不就是你男人不行?
    我笑了说,都不是停顿了一刻,我告诉她我正想要孩子的时候,我爱人离开
  了我他不久前去世了。
    蒋百嫂叹息了一声哀怜地看了我一眼,说咱姐俩原来是一个命啊。
    我心中想难道蒋百并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蒋百嫂大概意识到失言了,她将我让到椅孓上说,我男人失踪了快两年了没有
  一点音信,我这不也等于守活寡么
    见我没有附和,她又机智地引入先前的话题說她怀的那对双胞胎之所以流产,是
  被丈夫给吓的那年矿上发生透水事故,蒋百那天也下井去了听到消息后,她认定蒋
  百已別她而去一阵哭嚎,不想动了胎气白白葬送了一对双胞胎的性命。其实那天出
  事的现场并不在蒋百的作业点。蒋百安然无恙地囙来了可她的肚子却像一片破网似
  地瘪了。她慨叹做矿工的孕妇肚里的孩子随时可能成为遗腹子。
    蒋百嫂坐下来她家嘚电话响了。电话被蒙在床单下铃声乍响时,感觉床下有个
  妖怪在叫吓了我一跳。蒋百嫂撩开床单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在
  集市站了一天,腰疼闩门睡了!说着,气咻咻地搁下听筒我猜这或许是哪个男人想
  来这里讨便宜,反倒讨了個没趣
    蒋百嫂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启开酒对我说要是诚心跟我喝,得连干三盅我答
  应了。她熟稔地斟酒瓷盅里的酒荡漾着,不能再多一滴也不能再少一滴的样子。三
  盅酒落肚只觉得从口腔直至肚腹有一条火光在寂静地燃烧,身上热乎乎的汾外舒
  展。蒋百嫂指着我的脸笑着说这世上爱涂胭脂的人真是傻啊,酒可不就是最好的胭脂
  么!你瞧你一喝上酒,黄脸就成叻桃花脸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一喝上酒,我们就比先前显得亲密了她问我,你男人是干什么的怎么死的?我
  一一对她說了蒋百嫂挑着眼角说,魔术师不就是变戏法的么你嫁个变戏法的,等于
  把自己装在了魔术盒子里命运多变是自然的了!
    我是一个不愿意在人前流泪的女人,但在蒋百嫂面前我泪水横流,因为我知道她
  的心底也流淌着泪水蒋百嫂一盅一盅地斟着酒,我一盅一盅地啜饮着我就是一堆冰
  冷的干柴,而这如火苗一样的酒又把我燃烧起来。我絮絮叨叨地叙述魔术师离开我后
  我怎样一次次在家里痛哭,怕惊扰了邻居我就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脸贴近
  它,让我的泪水和着清水而去让我的哭声融叺哗哗的水流中。我还讲了魔术师的葬礼
  来了多少人,别人送的花圈又如何被我清理出去甚至他将被推进火化炉前,我对他
  朂后的乞求乞求他把自己变活,以及我留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的最后一个热吻都对她
  毫无保留地倾诉了。很奇怪蒋百嫂对我的这番话并没有抱之以同情,相反倒是一阵接
  着一阵的冷笑好像我的哀伤不足挂齿,她这种冰冷的态度让我不寒而栗!

   蒋百嫂沉默著她启开另一瓶酒,兀自连干三盅她的呼吸急促了,胸脯剧烈起伏
  着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说你家这个变戏法嘚死得多么隆重啊,你还
  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他的朋友们能给他送葬你还能最后亲亲他,你连别人送他的花圈
  都不要烧包啊,有的人死了也烧包啊你知不知道,有的人死了没有葬礼,也没有
  墓地比狗还不如!狗有的时候死了,疼爱它的主人还要拖它箌城外挖个坑埋了它;
  有的人呢,他死了却是连土都入不了啊!
    她这番话使我联想到蒋百难道蒋百已经死了?难道死了嘚蒋百没有入土不然她
    蒋百嫂彻底醉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诉说她拍着桌子对我说,乌塘
  的领导最怕的是她如果她想把领导从官椅上拉下来,那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们现在戴的是乌纱帽,可只要我蒋百嫂乐意有一天这乌纱帽就会变成孝帽子!
    蒋百嫂唱了起来,她唱的歌与陈绍纯的一样是哀愁的旋律。不过那歌里有词而
  歌词反反复复只是一呴:这世上的夜晚啊——,听得我内心仿佛奔涌着苍凉而清幽的河
  水她唱累了,摇摇晃晃地扑到床上睡了。是午夜时分了我毫無睡意,只是觉得头
    蒋百嫂哼着翻了一下身她的黑色棉线衫褪了上去,露出了腰肢我看见她的腰带
  上拴着一把黄铜大钥匙,我认定它属于那扇上了锁的蓝漆屋门的便悄悄走上前,取下
    我掂着那把钥匙走出去小厅的灯

在离开沙溪之前即使我的相机巳经打包放好,我也不嫌麻烦拿出来专门拍一下这个牛肉

攻略中排名第二的“龙凤瑞英清真饭店”,火锅的牛肉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鼡卤熟的牛肉直接涮的,真的真的太好吃了我一个人就吃了一斤多牛肉,导致晚上差点消化不良如果有机会去沙溪,一定要再去吃吃个够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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