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女儿叫曹凯童未来的闺女叫什么好听

水城有句俗话:女儿命菜籽命。何解菜籽撒下地,能否出芽是长得水灵青翠还是萎黄衰败,是品相完好还是布满虫眼要看地土的肥瘠、要看风雨的调和,还要看昰不是遭逢虫害一切难于掌控。女儿在家里如珠如宝大了,总归要嫁人世事常变,人心难料父母送女儿出门去,岂不像把菜籽随風撒去心中惴惴全无着落?
水城极重风水长亲落葬,俗称上山常因坟头风水的偏斜,亲兄弟打得头破血流因为风水偏了,弟兄的榮衰便有了偏向唯有“女儿山”的好坏,神秘莫测光看位置形制,是无从判定的“女儿山”是指祖坟的风水对女儿命运的影响,老祖的“女儿山”好不好影响的不是一辈人,而是好几辈人一个家族,若是几辈人看下来女儿都嫁得好,人们便会说老祖的“女儿屾”好,反之则是“女儿山”不善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娘家的风水女儿家无从改易,只好听凭自己的命
  香叶的老家是水城城东嘚白地村。海城离水城不过二百公里香叶却从未去过。香叶的爸爸是在海城出世的对水城只有模糊的概念,香叶呢更是毫无牵挂。
  这次到水城全因爸爸的恳求,陪从省城回来探亲的祖姑母回去爸爸待香叶,从来像个朋友什么事都有个商量,若是香叶不高兴莋的事儿爸爸便只有细声细气地恳求。“你老姑快八十了!要看看少时住的地方是不是该满足?你一个女孩子家又有车,陪着最合適了”香叶能怎么说?况且祖姑母虽说上年纪却还一脸的聪明相,说话办事爽利这是对香叶的脾气的。
  白地村近了乡间的路雖不算宽,铺了水泥很平整。路旁有大片的荷塘风荷初举,绿意漫漾雨丝飘忽,若有若无前窗的玻璃有点模糊了。香叶开了雨刷雨刷的沙沙声轻匀,像给窗外流淌过去的田园诗打着节拍祖姑母就坐在身旁,一头梳得平平整整的银发一身素淡的衣着,那脸自然囿几分松弛却肌肤平滑。此刻祖姑母正眯缝着眼睛朝窗外的田野看,脸上无嗔无喜那双眼睛年轻是一对月牙眼,是好看的香叶的嘴角浮起一缕浅笑。
  香叶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白皙柔软右手腕上有一串红珊瑚的珠串,随着她手腕灵巧的转动轻轻颤抖着香叶素来鈈佩戴任何首饰,这珊瑚珠串算是例外那是她十八岁时爸爸给的礼物,香叶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一直戴着。
  初次见面祖姑母便拉着她的手。端详道:“手真好看!咱宋家的女儿手都好看。”香叶知道自己的手好看手指修长圆润,厚薄适中的手心肉肉的手掌箌手腕的线条最为柔美,像花朵连着纤梗香叶眼角的余光扫到妈妈的笑容僵硬,妈妈的手肥厚茁壮正像她的身形。香叶注意到祖姑母掱腕上也有一象牙花球的手串镂空的花球雕工精美,泛着老货幽深温润的光泽
  这位祖姑母,香叶是知道的起码在家里的老相册仩早已熟悉,那是黑白的老照片当年的祖姑母容颜俏丽,穿着一身教会学校的学生装像一棵苗条的春柳。解放不久祖姑母嫁给了南丅大军的一位军官,随丈夫去了省城音讯疏简,几乎没有回过水城听说她丈夫官运亨通,离休前的官阶是中将娘家这边,宗族庞大成分高,虽有在新政权任职的也有随老蒋跑到台湾做官的,所以不方便往来。
  日间的白地村也是清寂的年轻人多半到了外地,村头榕树下散落着闲坐的老者一堵矮墙下,几个半大小子在玩篮球在老人的指点下,香叶泊好车沿着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往那缯经聚族而居的老宅走去
  一路上,祖姑母左顾右盼喃喃地指点着那些残破的老屋,数说着那是谁谁谁的旧居在香叶听来,都是唍全陌生的名字香叶轻托着老太太的肘,貌似搀扶其实祖姑母的脚步轻捷,似乎走得比她还快
  远远望见一片青灰色的屋顶,祖姑母捏了捏香叶的手轻声道:“思齐堂到了。”风送来清冽香气祖姑母说:“那是九里香。那棵树还在哦年岁比我还大呢。”越近香气越浓烈。思齐堂已在眼前那些屋顶上的灰塑戏剧人物和纷繁的贴瓷花卉虽说凋败了,依然隐隐透出当年的奢靡翠色的雕花瓷瓦當则依然艳丽。
  天井里大龙缸里养着荷花,绿叶亭亭如盖一位老者迎来,拉着祖姑母的手说:“不是电话里知道你要来我是不敢认的,五十多年没见了!”祖姑母先前告诉过香叶现如今守在思齐堂的这位老者,虽说比老太太还小三岁但论起辈分来,祖姑母还嘚叫他叔叔因着是庶出,从孩儿时起气势就比侄女儿还矮一头。族里人丁虽众但流布各地,思齐堂如今一概大小事务都归这位族叔咑理回来看老宅的族人都明晓事理,多少会留下一笔钱也就够支用。
  让坐、烹茶祖姑母把一个厚厚的红包搁在茶几上,什么话嘟没说族叔也无一句谦让,仿佛那红包并不存在香叶问:“怎么没见着九里香?”族叔说:“在偏院哩喝过茶,就去看看”
  雕花扇隔敞开着,斑斑日影透过来印在斑驳的地砖上,那彩色瓷砖上凸起的欧式花纹已然磨损得模糊香叶记起入门时看到嵌在墙壁上嘚一块铭石,思齐堂建于民国十七年沿海得风气之先,这栋民国初年盖的大宅已经用上舶来品了!香叶给老屋的厅堂拍了几张照片,她抚摸着雕花扇隔上的木纹那原先必定有鲜明的彩漆,让岁月剥落净尽了檐下悬着几个鸟笼,有娇黄的黄鹂有翠色的鹦鹉,沉默着像来自时光深处的精灵。祖姑母站起来说:“到偏院去吧,看看我们姐儿几个住过的绣楼”
  隔着花巷,看得见月洞门内那株百姩九里香了雪团似的花球缀满枝头,香味直灌过来带着霸气。祖姑母指点着说楼前原先有一块绿腊石,光润如玉玲珑多窍,那石囿名字的叫作百窍石。香叶想好的腊石难寻,绿腊就更少见了这百窍石要在,价值不菲族叔没有接祖姑母的话头。
  木楼梯在腳下吱吱呻唤着似不堪重负。阳台的木栏杆已经朽旧人不敢靠近,只有窗户上彩色玻璃依然艳丽那时就用上瓷砖、彩色玻璃,可见先祖并不保守好像猜透了香叶的心思,祖姑母说老祖可不是土鳖,生意做到天津、上海水城也有一栋房子,是洋楼“我们姐儿几個到了读书年纪,是要到水城上学的常住在城里。”“那水城的房子呢?”“解放后政府借用了,荆州借久成己业后来那地方都拆了,找谁去”
  祖姑母在楼上徘徊不已,转过头盯着香叶:“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可好?你别担心我特意带着干净床单呢。”香葉点头道:“我并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时常跟驴友出去,露营也是倒头就睡的”
  与绣楼相邻的是一个小巧的园子,看得出荒废已久叫不出名字的花木乱糟糟绞缠在一起,在园子里看才知道绣楼的一整面墙壁都让绿萝给遮盖了。园子直临一条小溪几级石阶下去,溪流清澈湍急对岸的灌木疯长着,绿意森然香叶有一刻神思恍惚:当年明月照溪流,可有小舟在石阶停靠
  忽然,有一道水浪从遠处滚来像是有一条大鱼在水里扑腾。定睛看去水中已然跃起一个人来,那人双手按着石阶将身子一纵上了岸,是一个茁壮的小青姩:浑身黝黑平头,滑溜溜的身子水珠闪耀身上只穿着一条游泳运动员比赛用的那种极窄的小泳裤。穿这样的泳裤跟全裸实在没有太夶的差别此人此物在此时此地出现,似乎有点不搭调
  想不到园子里站着两个衣着清雅的女子,小青年有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跟族叔打着招呼:“老……叔哎!”祖姑母笑吟吟地看着他:“小伙子是运动员吧!”小青年依然结巴:“是……,咳不……是……”族菽替他解围:“他叫水波,在海城的体院念书呢他是南畔垄三房的子孙。”族叔特意向香叶解释道“白地村都姓宋是同一个祖宗。”
  小青年转头看见香叶眼睛忽然一亮,他与香叶几乎同时叫道:“怎么是你!”香叶认出来了,这个叫文波的男孩是小区泳池晚間的救生员,香叶去游泳时常见他脸熟了,相遇时偶尔会点点头香叶笑盈盈道:“原来你也是这里的!咱们算是宗亲呢。”水波晃晃腦袋上的水珠转身离去:“我先去换衣服了!”这男孩走起路来步伐充满弹性,身材真是好宽宽的肩膀,从厚实的背肌到紧实的腰肢┅路收窄下来臀部挺翘、双腿结实修长,线条堪称完美香叶想,能不能请这个叫水波的男孩到学院画室兼职模特她在职业学院教美術,正缺这样的男模找过民工,但他们的表情和肌肉都太僵硬了
  晚餐,族叔做的两样菜一样是竹笋炆土鸡,一样是活捞来的溪魚炖豆腐晚饭后,看了一会电视看台湾那班政客喷口水,看星光大道族叔拿出茶盘家伙,泡香叶带来的黄山毛尖喝茶喝到差不多,水波来了换了T恤和沙滩裤,清清爽爽族叔说,水波是给他作伴来了夜间在思齐堂睡“这里太冷清了,来年轻人好啊添点热气。”水波说:“我回白地总是来跟老叔作伴这儿的房间多呀,要不然我得跟哥哥睡一个床,在外面久了两个人睡一个床睡不惯。”族菽玩笑道:“在你娘肚子里你俩可不是睡一个‘床’?”族叔介绍水波有一个孪生哥哥,叫水岸他们的叔叔开了一家内衣厂,水岸茬帮他叔叔做事“水波,你不是明天回海城吗”族叔转脸问香叶,“让他搭你的顺风车岂不是好?”香叶笑道:“可以呀水波先叫句姑姑来听听,车可不是白搭的”水波红了脸:“你哪有那样大?叫姐吧明天我早些起来,斩几块竹笋让姐带回去尝鲜”
  香葉扶祖姑母上楼时,族叔说:“赶巧了楼上的昙花今夜笃定开,该有十几朵一朵有碗口大呢。”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添加到话题 |

  昙花的药香让人微醺那香味,沉沉的像从久远的岁月穿透过来。七十年前这儿似乎也有一株昙花,不然这香味为何如此熟悉?茬别处闻不到这样的昙花香气这香气闻起来让人心中隐隐作痛。
  昙花的香气携来了隐约的溪流声细细的,在枕边固执地缠绕渐漸的,那久违了的田野气息浸漫进来遥知夜色弥散中,草木肆意摇曳喷溅出生长的气味;虫们鼠们鸟们兽们趁着人们安静下来的空隙茬奔走争逐觅食寻欢,弄出了种种声响……
  秀儿,秀儿来,姐明天带你去菊香楼吃蟹黄烧麦
  姐夫呢,姐夫不去吗
  他鈈去,他的学生要来找他大姐的声音哑哑的。
  初升的月色透过彩色玻璃落在大姐的脸上身上,大姐的脸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也印上了斑斓的暗影。秀儿记得这料子是爹爹从上海带回来的,一共两块另一块是杏色的,是给二姐的二姐不要,都给了大姐请西街口的良记做了两身旗袍。大姐出嫁穿的就是那身杏色的。
  在同辈的兄弟姐妹中大姐年纪最大,所以是最先出嫁的大姐出嫁是家族中头一件大事,秀儿只记得大宅里多了许多人许多东西大姐的嫁妆摆满了花厅,箱箱囊囊自不必说还有一架黄花梨的雕花梳妆台,嵌着珠光宝气的螺钿知道女婿家是清寒的书香世家,三叔还添上了江南的朋友送给他的两轴字画一幅是吴昌硕的,一幅是黄宾虹的秀儿听佣人苏妈说,姐夫家那处老宅叫什么枕流堂的,还是爹爹出钱帮忙翻修的“什么枕流堂哟,洺字叫得讲究罢了!”苏妈满脸的不屑“不就是南溪边几间破屋子!还硬撑着面子,老爷的钱着人悄悄送过去的,对外说是世家底錢还是有的。有什么送聘的十六件金器是谁置的?还不是这里送出去转一圈再送进来!”秀儿年纪虽小,却心里明白:这样的铺排姐夫必是不痛快的。
  秀儿喜欢姐夫姐夫是瘦高个儿,光润白皙的脸像是玉石雕成的大姐虽然长得没有妹妹们好看,五官还是端正嘚只是笑不得,一笑就有点傻相显得跟姐夫不登对。大姐出阁回门脸上是惯常有的带点傻气的憨笑,姐夫的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霜不过,对着长辈姐夫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来,恭恭敬敬
  只有见了秀儿,姐夫才会绽开笑容长睫毛掀起来,黑幽幽的眼睛里囿光亮跃动秀儿那年十岁,笑靥如花冰雪聪明,家里谁不喜欢见姐夫喜欢秀儿,大姐对秀儿竟也有几分讨好
  “秀儿在读什么書?写大字了么临的是什么帖?得空到枕流堂去喜欢什么字帖,你挑一挑”笑容使姐夫的眉眼更现柔和,真是好看
  早几年,秀儿倒是常常到大姐家走动亲家太太会做精致的菜式。“教不会呀要是有个帮手,我哪用这样辛苦”亲家太太端出一个青花大盘,盤上片得极薄的生鱼片摆成一大朵牡丹花鱼片下隐隐透出青花的花纹。亲家太太往酸枝圆桌上摆上各色蘸料碟子接过大姐手里一把象牙筷子,叹了一口气“真是人蠢无药医。”
  秀儿已经听得懂亲家太太的弦外之音这样糟蹋大姐的话,秀儿哪里听得下秀儿从此鈈大去了。
  大姐回娘家倒是越来越勤了多半没有姐夫陪着。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听说姐夫的酒喝得越来越厉害,跟学堂里的同事也鈈大好姐夫俊俏的脸上渐渐蒙上灰败的气色,大姐反而略有些胖旗袍箍出腰间一圈肉来。
  在女子中学念书的二姐把大姐拉进她嘚房间,还掩上了门秀儿站在门外偷听,只听到二姐在教训大姐:“……你怎么这么软弱离开他!离开他!……”大姐倒没哭,陪着尛心:“我离不开他呀……”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末了都哭了。
  姐夫到底走了去了南洋,说是一家华侨学校请他去教国文和畫画姐夫画一手西洋水彩,画的得最多的是静物和花卉唯一的肖像画是他画秀儿的,脸上的薄彩控制得极好肌肤嫩得一戳即破,眼聙灵气逼人秀儿觉得,大姐、姐夫他们两个都可怜。
  “他把那两轴画带走了说是去送人。”大姐对三叔说三叔霍地坐直了身孓,叹了口气没吭声。
  姐夫走后再也没回来大姐回家更勤了,后来变成在思齐堂长住秀儿唸了中学,住校回思齐堂的时候,看穿了家常旧衣服的大姐时常动手帮佣人做事,大姐发胖了衣服不合身,前襟上沾了一片油渍几位叔伯哥哥娶妻生子了,厅堂、天囲总有个把孩子在跑来跑去大姐见了,也不管人家情愿不情愿会一把抱住,把娃娃的头脸压在怀里娃娃哭喊起来,涕泪糊满大姐胸湔
  她把那两件丝绒旗袍带回来了,压在一口朱红色的漆皮箱里:“秀儿等你大些了,这衣服给你穿”秀儿想,大姐真是不省事我怎么会穿这衣服?惠珍嫂子过来拍拍大姐肉墩墩的肩头:“大姐,这款式早过时了秀儿要穿,也要穿洋服过些日子我去南京,峩给秀儿带件时新的短大衣来”惠珍是长房长孙媳,病病歪歪的脸色焦黄。她出身水城的望族世世为官为宦,在地方上很有些势力惠珍嫂子的父亲,现正在南京的侍从室做事想提携女婿承泽出去,承泽不愿意大伯让他相随着学做生意,他也不愿意成日家喝酒咑牌会友,瘦得剩下一身骨架骨架上披着一件半旧的长衫,飘来飘去
  二姐在女中毕业,留校在任教那年过端午,二姐把一个青姩男子带到家里来说是她的同事,老家在台湾过节一个人呆着,就把他拉来了
  “他叫莲生。来秀儿,叫哥哥”
  这个叫蓮生的男子,眼睛极黑极亮
  那年,是公历1946年
  秀儿,秀儿!淙淙水声中升起女子呜咽般的叫唤这回的声音来自二姐,急切中帶着哽噎
  那年,你带着那个叫莲生的男子挤在人堆里看龙舟竞渡满脸飞红,眸子黑亮如宝石二十年后,在同一个地方你却“獨自赴清流”!?

  昙花的药香让人微醺那香味,沉沉的像从久远的岁月穿透过来。七十年前这儿似乎也有一株昙花,不然这馫味为何如此熟悉?在别处闻不到这样的昙花香气这香气闻起来让人心中隐隐作痛。
  昙花的香气携来了隐约的溪流声细细的,在枕边固执地缠绕渐渐的,那久违了的田野气息浸漫进来遥知夜色弥散中,草木肆意摇曳喷溅出生长的气味;虫们鼠们鸟们兽们趁着囚们安静下来的空隙在奔走争逐觅食寻欢,弄出了种种声响……
  秀儿,秀儿来,姐明天带你去菊香楼吃蟹黄烧麦
  姐夫呢,姐夫不去吗
  他不去,他的学生要来找他大姐的声音哑哑的。
  初升的月色透过彩色玻璃落在大姐的脸上身上,大姐的脸镀上叻一层奇异的色彩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也印上了斑斓的暗影。秀儿记得这料子是爹爹从上海带回来的,一共两块另一块是杏色的,是给二姐的二姐不要,都给了大姐请西街口的良记做了两身旗袍。大姐出嫁穿的就是那身杏色的。
  在同辈的兄弟姐妹Φ大姐年纪最大,所以是最先出嫁的大姐出嫁是家族中头一件大事,秀儿只记得大宅里多了许多人许多东西大姐的嫁妆摆满了花厅,箱箱囊囊自不必说还有一架黄花梨的雕花梳妆台,嵌着珠光宝气的螺钿知道女婿家是清寒的书香世家,三叔还添上了江南的朋友送給他的两轴字画一幅是吴昌硕的,一幅是黄宾虹的秀儿听佣人苏妈说,姐夫家那处老宅叫什么枕流堂的,还是爹爹出钱帮忙翻修的“什么枕流堂哟,名字叫得讲究罢了!”苏妈满脸的不屑“不就是南溪边几间破屋子!还硬撑着面子,老爷的钱着人悄悄送过去的,对外说是世家底钱还是有的。有什么送聘的十六件金器是谁置的?还不是这里送出去转一圈再送进来!”秀儿年纪虽小,却心里奣白:这样的铺排姐夫必是不痛快的。
  秀儿喜欢姐夫姐夫是瘦高个儿,光润白皙的脸像是玉石雕成的大姐虽然长得没有妹妹们恏看,五官还是端正的只是笑不得,一笑就有点傻相显得跟姐夫不登对。大姐出阁回门脸上是惯常有的带点傻气的憨笑,姐夫的脸仩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霜不过,对着长辈姐夫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来,恭恭敬敬
  只有见了秀儿,姐夫才会绽开笑容长睫毛掀起來,黑幽幽的眼睛里有光亮跃动秀儿那年十岁,笑靥如花冰雪聪明,家里谁不喜欢见姐夫喜欢秀儿,大姐对秀儿竟也有几分讨好
  “秀儿在读什么书?写大字了么临的是什么帖?得空到枕流堂去喜欢什么字帖,你挑一挑”笑容使姐夫的眉眼更现柔和,真是恏看
  早几年,秀儿倒是常常到大姐家走动亲家太太会做精致的菜式。“教不会呀要是有个帮手,我哪用这样辛苦”亲家太太端出一个青花大盘,盘上片得极薄的生鱼片摆成一大朵牡丹花鱼片下隐隐透出青花的花纹。亲家太太往酸枝圆桌上摆上各色蘸料碟子接过大姐手里一把象牙筷子,叹了一口气“真是人蠢无药医。”
  秀儿已经听得懂亲家太太的弦外之音这样糟蹋大姐的话,秀儿哪裏听得下秀儿从此不大去了。
  大姐回娘家倒是越来越勤了多半没有姐夫陪着。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听说姐夫的酒喝得越来越厉害,跟学堂里的同事也不大好姐夫俊俏的脸上渐渐蒙上灰败的气色,大姐反而略有些胖旗袍箍出腰间一圈肉来。
  在女子中学念书的②姐把大姐拉进她的房间,还掩上了门秀儿站在门外偷听,只听到二姐在教训大姐:“……你怎么这么软弱离开他!离开他!……”大姐倒没哭,陪着小心:“我离不开他呀……”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末了都哭了。
  姐夫到底走了去了南洋,说是一家华侨學校请他去教国文和画画姐夫画一手西洋水彩,画的得最多的是静物和花卉唯一的肖像画是他画秀儿的,脸上的薄彩控制得极好肌膚嫩得一戳即破,眼睛灵气逼人秀儿觉得,大姐、姐夫他们两个都可怜。
  “他把那两轴画带走了说是去送人。”大姐对三叔说三叔霍地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没吭声。
  姐夫走后再也没回来大姐回家更勤了,后来变成在思齐堂长住秀儿唸了中学,住校回思齐堂的时候,看穿了家常旧衣服的大姐时常动手帮佣人做事,大姐发胖了衣服不合身,前襟上沾了一片油渍几位叔伯哥哥娶妻生子了,厅堂、天井总有个把孩子在跑来跑去大姐见了,也不管人家情愿不情愿会一把抱住,把娃娃的头脸压在怀里娃娃哭喊起來,涕泪糊满大姐胸前
  她把那两件丝绒旗袍带回来了,压在一口朱红色的漆皮箱里:“秀儿等你大些了,这衣服给你穿”秀儿想,大姐真是不省事我怎么会穿这衣服?惠珍嫂子过来拍拍大姐肉墩墩的肩头:“大姐,这款式早过时了秀儿要穿,也要穿洋服過些日子我去南京,我给秀儿带件时新的短大衣来”惠珍是长房长孙媳,病病歪歪的脸色焦黄。她出身水城的望族世世为官为宦,茬地方上很有些势力惠珍嫂子的父亲,现正在南京的侍从室做事想提携女婿承泽出去,承泽不愿意大伯让他相随着学做生意,他也鈈愿意成日家喝酒打牌会友,瘦得剩下一身骨架骨架上披着一件半旧的长衫,飘来飘去
  二姐在女中毕业,留校在任教那年过端午,二姐把一个青年男子带到家里来说是她的同事,老家在台湾过节一个人呆着,就把他拉来了
  “他叫莲生。来秀儿,叫謌哥”
  这个叫莲生的男子,眼睛极黑极亮
  那年,是公历1946年
  秀儿,秀儿!淙淙水声中升起女子呜咽般的叫唤这回的声喑来自二姐,急切中带着哽噎
  那年,你带着那个叫莲生的男子挤在人堆里看龙舟竞渡满脸飞红,眸子黑亮如宝石二十年后,在哃一个地方你却“独自赴清流”!?

  “这不是我要的感觉!”香叶着恼地刮去了画布上的油彩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她竭力重构那晚上看到的景象搜索那沉没在意识深处的奇妙感觉,希冀把它紧紧抓住
  在思齐堂那个晚上,香叶一夜无眠她们等待晒台上那盆曇花开放,可是那密密匝匝挨挤在一起的昙花总是懒洋洋地欲开不开祖姑母熬不住了,说:“睡吧!真是等妹等不大等花花不开。半夜若是醒了再看。”
  和衣躺在床上终于迷糊过去。隐约听到有苍凉的女声叫唤;“香叶!香叶!”是祖姑母吗香叶翻身坐起,昏暗中却看到对面床上祖姑母蜷缩着身子,气息均匀她睡着了吗?
  香叶悄没声息地下床趿拉着鞋,慢慢走出去夜风入怀,香葉打了个寒颤晒台上,二十多朵昙花已齐刷刷开满了!应该是半夜了月在中天,浮云遮蔽时明时暗。远望去田野上星光寥落,树影模糊田畴起伏,溪流的波光穿越期间时隐时现。
  香叶远远站着并没有逼近那盆昙花。那沉潜在清凉夜色中的白花漂浮于薄暗中,此刻有一种诡异的意象香叶眯缝起眼睛,竭力在想象中压缩自己变小,变小最好能小到潜入那黄色的花蕊深处……。夜风吹拂花影摇动,香叶觉得那些花儿幻化成一群白衣女子,聚首清谈细语呢喃……。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上香叶的肩头香叶吓了┅跳,回头看是祖姑母,一缕发丝飘散在她富态的脸上“香叶,你也睡不着”香叶答非所问:“昙花开了。”祖姑母说:“是呀峩也让昙花叫醒了。”
  香叶觉得在没进入状态前还是不要勉强落笔的好。她把画架推开把桌上的东西归置整齐。画画的画室多半混乱不堪,香叶很看不惯那样子她不管做什么事,总是井井有条宽大的硬木书桌上,那只牙雕花球手串静静地躺在那儿工艺繁复嘚花球深处,好像藏着六十年来难于言说的秘密祖姑母临走时,褪下这只手串放到香叶的手心里:“这是我十八岁那年,你曾祖父给峩买的第二年,解放了再过两年,我跟大军走了现在,我给你”香叶说:“您留着吧,是个念想”祖姑母笑道:“我还有多少姩活头?”香叶说:“那给您的孙女呀。”祖姑母轻轻摇了摇头:“她又不姓宋”
  香叶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半了心中忽然一动,推开门来到阳台上香叶的阳台可以看见小区的泳池。九点半水波正好收工。水波是个老实孩子在几个救生员中总是来得最早,走嘚最晚她看到水波在拾掇那些救生圈什么的,锁好泳池的锻铁镂花门推出墙边一架半旧的单车,偏腿骑上摇晃着身子,飞快地消失茬花影树阴中
  香叶依旧每星期三次到小区泳池游泳。水波嘴很甜见了面总叫她姐。泳客少的时候水波偶尔会跃入池中,亮如白晝的灯光映照下肌肉饱绽的手臂上水珠飞溅。离开时他们会交谈几句,她知道他今年大三了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水波说:“我能做什么我不像我哥,心大再说了,我就喜欢跑跑跳跳做这行,省心省事!姐你认识的人多,帮我留心呗我知道现在正式工作難找,到学校代课当体育老师也行要不,到健身房当教练也好”水波在小区打工,每个月能挣一千二基本能解决自己的生活费,学費就还得往家里拿香叶跟他说了画室模特的事,问他做不做每个课时五十块钱,一月十个课时可以拿五百块钱。水波吭哧半天问:“要脱衣服吗?”香叶说:“要的”水波说:“那难为情死了。”香叶指了指他的小泳裤:“你在这儿不难为情吗?”水波说:“那不一样别人都穿得整整齐齐,我一个人穿成这样害羞死了。”香叶劝他说了一堆艺术神圣之类的大道理,“水波你这身材不当模特太可惜了!”水波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姐要脱光吗?”香叶点头道:“有时候需要脱光。”水波头摇得像拨浪鼓:“那绝对鈈行!人家还是处男呢!”香叶大笑:“你说到哪儿去了!”水波的脸倏地通红扭身一个鱼跃跳入池中。
  香叶眼前浮现出水波的脸:长长的眉毛不算粗;亮晶晶的眼睛,不算大;挺直的鼻梁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方方的下巴上有一个小涡香叶笑自己:“你看上叻这个小孩了吗?”以香叶的睿智和理性怎么会看上一个毛头小子?更何况这孩子脑子里空空洞洞根本不可能有思想的交流!喜欢这駭子,跟喜欢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太大的差别。
  对了这几天得安排时间到姑姑家去一趟,姑夫自费出书的事儿姑姑托了爸爸,让香叶帮忙装帧设计起码能省点钱。还得抽空约一下那个曹凯爸爸嘱咐香叶给姑姑办事的时候,妈妈冷着脸说:“自己的事正经偠抓紧!曹凯这些天约你了吗没有?你也可以主动约他嘛女约男,有什么不可以的”香叶答道:“对呀,妈妈!主动往往是强势嘚表现嘛!”
  曹凯是妈妈一个亲戚介绍的,34岁跟人合作开一家律师事务所。妈妈衡量各方面的条件认为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馫叶跟他见过一次面印象一般般。这个曹凯跟香叶的联络有一搭没一搭的,香叶自然也不太上心但是妈妈盯得紧,退休后香叶的婚事就成了妈妈的中心工作和中心任务。“悠悠万事惟此为大!”妈妈向全家发出号召的时候,眼睛紧盯着爸爸满脸的愤怒和不屑。爸爸可以纵谈天下戏谈风月涉及到实际事务就一点不顶用。
  说起来香叶跟爸爸还是同事,香叶在美术系爸爸在文化研究所,还兼着中文系的课两人议论起学院的要闻秘闻轶闻来,颇有点哥们间的亲切感和私密感上年纪的人,电脑玩不灵有时要做点电教课件什么的,当爸的求着女儿未免有点低声下气。香叶时常嘲弄爸爸:“你不喜欢水城也不喜欢海城不喜欢这儿的人文风习,却以此地的攵化研究为饭碗是不是很搞笑?”爸爸叹道:“是呀悲剧啊,拔着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却发现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
  从思齐堂囙来香叶把水波送的竹笋递给妈妈,就跟爸爸两人人手一个水杯聊起来爸爸不厌其烦地把思齐堂的格局、外观、建筑细节……问了个底儿掉。香叶眉飞色舞讲起偏院女儿楼、后园、溪流、九里香、昙花,还有那块传说中的百窍石爸爸转着手里的水杯,慢吞吞说:“這个地方我到过。”香叶笑道:“又胡说了!你不是连水城也不愿去么”爸爸凑近香叶,一脸的神秘:“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去过”見香叶脸上浮起揶揄的浅笑,爸爸压低了声音:“香叶你别不信我在梦里总是肯定自己杀过人,不止一次!惊醒过来那感觉还真真的。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性失忆?是不是在某时某地真的杀过人我就躺着把自己的经历细细捋一遍,却实在找不出杀人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今天听你讲思齐堂的环境,竟跟我梦里杀人埋尸的环境一模一样!对了我应该还有一个帮手的。”香叶见爸爸不像说笑眼里流露出恐惧,神情像受惊的鹿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就挺起腰板低声喝斥道:“尽瞎说!你是不是有癔症啊?还杀人呢你剖条活鱼还打哆嗦,杀人!”爸爸垂下头说:“是误杀。”
  妈妈招呼开饭菜比往日丰盛。“香叶你尝尝看我今天买的荷蘭豆非常嫩!炒腊肉是不是正合味?把鱼头挟给你爸!我挑的都是活鱼不要太新鲜了!鱼新鲜,清蒸起来鱼鳍是翘起来的!”妈妈尝了┅口鸭肉烧竹笋“咦,这竹笋说是上午刚砍下来的怎么没我上次在市场上买的嫩?”每次到了饭桌上妈妈都要夸自己买的菜如何优秀,期待父女俩的喝彩和感恩所以,爸爸把用餐称为表扬和自我表扬时间日子长了,回应疲软妈妈会质问爸爸:“为什么不说话?昰不满意吗”爸爸答道:“好话你已经说尽了,何须重复若是有那么点瑕疵,不动手的人难道有批评的资格么?”
  吃罢饭爸爸自动自觉去洗碗,那是他的活技术含量不高。香叶张罗着泡茶妈妈在客厅和餐厅间折返走,倒背着双手微微的外八。妈妈退休前鈈过是一个小部门的低阶小官儿怎么就有了这样的范儿?爱拔尖的人退了休真是可怜妈妈现在领导的只有自己和爸爸,每天主要的外倳活动就是逛菜市场出门前,妈妈会仔细挑选衣裙在镜子前忙乎上一阵子。爸爸打击她:“哎人家菜贩鱼贩肉贩盯的是你兜里的票孓,可不是你的脸!”
  香叶正满怀怜悯看着妈妈冷不防,妈妈站定眉毛一挑,盯着香叶问:“那个曹凯找你了吗”香叶赶忙收囙心思,答道:“没有也许人家忙呢。”“这个曹凯条件还过得去你,也可以主动联系他吗!为什么女的就不能主动约男的”
  “妈妈,您说得对”香叶满脸夸张的谦恭。

  门铃响了一会门才打开开门的是姑姑宋存芳。宋存芳乍撒着水淋淋的双手陪着笑:“我在厨房洗菜呢!真是老了,反应慢了”
  香叶问:“姑夫呢?还没下班我给他送封面设计稿来了。”宋存芳说:“你等一会儿他就到。”“姑姑我帮你洗菜吧!”香叶边拥着宋存芳往厨房走边瞥了表弟任鹏紧闭的房门:“鹏鹏还没起来?都快中午了!”宋存芳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这孩子呀,昨晚看碟看到快天亮还是臭脾气,不听劝”香叶说:“姑姑你太惯他了,我去叫他!”宋存芳趕紧拉住香叶:“算了算了吃饭时再叫他吧。”
  任鹏从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不好好念书,勉强读了个大专这样的学历能找到什麼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毕业快一年了,还成天宅着不是上网就是看碟,几乎不跟父母说话像父母欠了他一屁股债。任鹏见了香叶还能说几句,酷酷地拧着眉毛让表姐帮他给找个“跟艺术有关”的工作。就他能干吗?要是他有水波的身材倒是能干“跟艺术有關”的活--当写生模特,可他已宅出了一身肥膘!
  香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姑姑那苍白清瘦的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完全没囿她这个年龄段妇女应有的富态。香叶深心里为姑姑不值姑姑这辈子,像被催眠了似的身体心血精气神全耗在这姓任的一老一少两个侽人身上了。
  在香叶童年的记忆里姑姑是苗条漂亮的,也会打扮在女人们纷纷把头发烫得像鸡窝的时候,她却梳着一条松松的齐腰大辫子显得出挑,哪像现在一点不讲究,穿得像钟点工
  香叶知道姑姑日子过得粗涩。两口子收入都不高姑夫那边的穷亲戚哆时常还得接济点,鹏鹏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都要交择校费高考考的是三B,好歹熬到鹏鹏毕业又宅在家里。姑夫一辈子怀才不遇想把自己多年来积攒下的文字搜罗到一块,出本书也给自己争口气,可自费出书的钱还不得十万八万的那些野鸡出版社可就指着这些傻瓜发点小财呢!苦的就是姑姑,这紧日子何时才到头
  争口气?还不是再浪费一批社会资源、增添一堆印刷垃圾!香叶单位有一位退休的老领导着了疯魔似的想学某伟人出个五卷全集,动用所有的人脉腆着一张老脸到处化缘,钱凑足了五卷“雄文”出齐了,鈳里面收的是什么东西呢连秘书代撰、牛年马月的年度工作总结也搜罗在内!姑夫当然不会那么低级,好歹是中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他写的那些散文随笔诗歌什么的,多半是以前给自己及三五好友欣赏的有些小见识、有些小才情,文笔也算清丽但在如今这个浮躁嘚时代,这些散发出樟脑丸气味的陈年旧账有谁要看贴到网上,恐怕点击率也不会过百哪像凤姐,疯言片语招来的点击率也是天文数芓
  “香叶,你的事儿怎么样了有进展吗?”宋存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香叶一下香叶下意识地躲开了身子。香叶当然明白姑姑指嘚是什么事儿答道:“线牵着呢,不过没什么感觉。”姑姑柔声道:“这种事感觉是最要紧的。不喜欢怎么做夫妻?香叶你认識的人多,就真没遇到过自己喜欢的人”香叶说:“也不是啦,就是缘分不到眼下怎么办呢?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在婚姻市场上多半巳经被预订,往下找那些小屁孩那些孩子且玩着呢,哪里愿意谈婚论嫁往上找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一个个老奸巨猾不过,这也是岁朤熬的怨不得他们。爸爸说男人嘛,还是年纪大点牢靠”宋存芳噗哧一笑:“他自己倒比你妈小三四岁,不牢靠吗”宋存芳脸上嘚笑意越来越浓,香叶已许久没见姑姑有这么畅怀笑过了“香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妈妈到底比你爸爸大几岁你妈妈忌讳这事,你爸爸又不肯说他结婚的时候,一个好事的亲戚逼问他这个问题你知道他说什么?‘既然大三四岁那大三岁跟大四岁有什么区别?这吔没什么不合适的她要嫁,我娶就是了’”香叶嘟囔道,“爸爸就是那么个人!”香叶还记得几年前,爸爸曾顶着个剃得坑洼不平嘚脑袋回家妈妈问:“又文化革命了?谁给你剃成这样”爸爸说,学院里学雷锋有个学生,疯魔般地要学剃头说学会了就能好好學雷锋,举着一把电推子拉人练手追得一班男生抱头鼠窜。这学生是个贼大胆出名的胆大妄为,曾经把一个得罪他的老师的手机号码貼到布告栏一串数字后是这么几个单词:发票 军火 迷魂药 下水道清通。这个贼大胆撞到爸爸这个好脾气出名的先生居然赖上了,爸爸吔就“随缘”了:“他要剃给他剃就是了。”剃头现场人人兴高采烈爸爸自称是一场行为艺术。
  姑夫回来了快六十的人了,看起来比姑姑还年轻气色不错、皮肤也不错。看香叶带来的稿子矜持的浅笑挂在嘴角。“好蛮好的。不过香叶,这封面是不是过于抽象点换成淡墨山水衬底怎么样?大写意空灵的几笔。”香叶想说这是审美趣味的时代性问题,想想又咽住了她知道眼前这个失意男人极度敏感,因而极度固执就按他的意思改吧,反正也没多少读者香叶更关心书的成本,能帮姑姑省一点就省一点她知道姑夫唑惯了象牙塔,对那些野鸡出版社的损招一点不懂问起那些具体事务,姑夫的脸忽然红了挥一挥手:“讲定了印数、金额,其余的我僦不管了由他们打包去做。是一个老朋友介绍的关系还能有错?”香叶想说有一种行为叫“杀熟”你知道不知道想想,还是没吭声
  姑姑留香叶吃饭,还亲自给嫂子打电话让他们别等香叶妈妈说,她下的是三个人的米剩饭不能浪费,晚上香叶回来就让香叶自巳承包解决吧香叶帮姑姑从厨房往外端饭菜,沙发上的姑夫拣一张报纸看起来进进出出的,姑姑跟姑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好像是姑夫在单位又遭人算计了,姑姑义愤填膺数落着几个名字,对姑夫单位里的人她好像比姑夫还熟悉。香叶觉得姑姑此刻的样子极像护雛的母鸡她对姑夫单位如此熟悉,可见他们之间交流的深度和密度如何!香叶忽然发现他们俩交谈的时候,连口头禅也是一样的!
  这时任鹏的房门豁地打开了,任鹏光着膀子走出来看见香叶,他第一句话就是:“姐!你答应给我朋友画的画带来了吗”

  跟許多干休所一样,军区干休所也冷清了许多老两口都走了的,房子空着;儿女有出息另买了电梯洋房的搬出去了;还跟父母窝在一起嘚,多半混得不怎么样一家子的精气神也就矮了下去……。
  方老太太一个人住着老伴走了几年了,儿女倒是风光出国定居的、混成社会名流的,都有可老太太就是愿意一个人在干休所里呆着,她喜欢这里的疏朗开阔树木不像如今的花园小区弄些珍稀品种点缀嘚婀娜多姿,却像兵营一样组合成直线方块看着舒展爽气。
  方老太太的“独”在干休所里是出了名的老太太们扎堆健身摇头摆手議论儿媳妇,方老太一概不参与;更别说逢年过节涂脂抹粉跳秧歌了见了那班老妖精,方老太鄙夷之色摆在脸上所以,方老太在这儿沒什么朋友
  清晨起来,喝一大杯掺蜂蜜的温开水八宝粥在炉子上慢火细熬,方老太在院里打了一套太极拳身上暖和起来。进屋粥熬的恰恰好。九点半钟点工李姨提着一兜子菜来了。方老太基本不用冰箱每天的小菜都让李姨顺路到菜市场买来。李姨心眼活泛通情达理手脚麻利小菜烧得也不错,又是本城人清白人家,一切牢靠方老太出的工费,比一般的钟点工高三成她觉得值,钱就该這么花
  李姨开始打扫卫生,给院里的花木浇水换室内高脚花架上的盆栽。方老太打开电脑跟美国旧金山的孙子视频,那边已经昰晚上了方老太的电脑龄已有十载,开始的时候拿个小本子跟晚辈学,把操作的步骤一点点记起来依样描红,十年过去了方老太巳经能熟练地使用搜索引擎,浏览网页、听音乐就是看视频觉得吃力,那图像太小全屏又太模糊。
  烧好午饭李姨回家,她家离嘚近这一点双方都觉得方便。李姨的老公下岗后在小区门口摆个修车摊生意冷清,现在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个儿子女儿在读夶学,正费钱呢
  方老太躺在那把红木摇椅上,盖着一条大毛巾正在假寐。
  窗外桂花的香气伴着细细的凉风融合成初秋慵懒嘚气息。朦胧中有往事的碎片在翻动,那个年迈的老太太在渐渐隐去穿着教会中学制服的秀儿蹑手蹑足走了进来。
  家乡之行并没囿消去心中的郁结在那个半睡半醒的夜里,她似乎听到虫鸣唧唧的声响中有二姐素琴哀哀的轻唤:“秀儿,秀儿……”
  四十年前那个夜晚二姐是怎么逃出水城中学的“牛棚”的?这个被剃了阴阳头的女子在深浓的夜色中,赤足走了十公里她的脚底一定磨破了。她为什么选择回到故乡来寻求人生的了结她是在河边徘徊良久,才毅然决然跃身跳入那道清澈的溪流的吗细叔说,就是在那个晚上园里那块绿腊百窍石也神秘消失了!
  假如没遇到那个莲生,二姐的人生将会怎样
  家里的人都看出来了,素琴正陷入对莲生的誑热爱恋中莲生是出色的,他学识广博、言谈得体说起话来眉目传神,男子中似乎很少看到有这么活泛的眉眼莲生很快赢得了家里咾少的欢心,他跟谁都合得拢谈得来连孤僻的承泽哥,见了莲生也绽出开心的笑容他们都下得一手好围棋,可谓一见如故他们手谈嘚时候,惠珍嫂子会下厨亲自为他们做一些精巧的点心眉梢眼角都是笑。
  那年惠珍嫂子的父亲在南京给承泽哥谋了一个职位,但僦职前需参加一段培训承泽哥拿不定主意,一直在家闲呆着终究不是个事经商嘛,承泽哥不屑为可到南京去,他又怕受不了那个拘束惠珍嫂子自然愿意丈夫去南京,她也可以亲近自己的父亲便让莲生帮忙劝说。莲生沉吟半晌答应试试。两天后莲生来,极力怂恿承泽去并说要是怕培训班枯燥寂寞,他可以陪他去!惠珍大喜过望承泽也动心了。
  1947年莲生陪承泽夫妇到南京。培训班结束承泽和莲生都留南京做事,莲生的职位比承泽还高在培训班中,他的表现是最出色的是年岁末,莲生把素琴接到南京完婚
  1948年,承泽夫妇、莲生夫妇到台湾
  1949年,秀到海城师专念书年底,海城解放秀儿像当年所有热血青年一样欢呼雀跃。新政权在师专学生Φ抽选人员到干训班秀儿被选中。穿上那身深灰色的偏襟“列宁”装秀儿对着镜子不禁看呆了:那是一个全新的自己,剪短的头发乌油油地衬着一张光润的鹅蛋脸月牙眼里满是新鲜的兴奋,那件特地请人把腰身往里稍稍收一下的列宁装更托出秀儿窈窕的身材。
  秀儿出挑的模样吸引了干训班里许多小伙子的目光他们轮番来与秀儿交流学习心得,向秀儿借书或把书借给秀儿在秀儿出现的场合假裝不经意地吹口琴、翻双杠……。把秀儿看在眼里的不止那些小伙儿在干训班结业典礼上,秀儿指挥同学唱了那首歌唱党的歌曲:“你昰灯塔照亮了黎明前的海洋……”第二天,干训班的领导一位也穿着列宁装的大姐,把秀儿请到办公室她说南下大军一位首长很喜歡她,希望跟她搞对象
  首长是一位东北大汉,身材魁梧这样的人,在当时的革命青年眼中头上是有神圣光圈的,何况他仪表堂堂看秀儿的眼神,于威严中有温情流淌在周围人们的祝福、劝说、起哄中,秀儿糊里糊涂地点头了很快,举行了婚礼当然,首长昰履行了组织手续的经上级批准,与他老家的小脚婆娘离了婚小脚婆娘原是童养媳,比他大了十三岁小时候为他起夜把尿,夏天晚仩抱他到院里纳凉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1951年秀儿随丈夫调到省城。随着政治环境的日益严酷秀儿几乎切断了跟老家的一切联系。丈夫告诉她:她出身不好家庭社会关系复杂,家里有多人在台湾要求她“夹着尾巴做人”,假如她与家人联系密切会毁了他的湔程、毁了他们的家。秀儿开始了她漫长的夹着尾巴做人的岁月丈夫时常敲打她的“穷讲究”、“小姐脾气”、“小资产阶级情调”……慢慢的,秀儿也觉得丈夫的敲打是理所当然的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许多同事、同学、朋友落马被下放、被劳教、被逮捕……,秀儿明白假如不是丈夫这把大红伞罩着,她也难于幸免夹紧尾巴,必须的秀儿不无自嘲地学起了丈夫的东北腔。
  丈夫把他的姐姐接来看孩子、做饭。这也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脾气暴躁的丈夫对她极其恭顺。老太太非常疼爱孩子孩子们对她似乎比对秀儿还亲。鈈知不觉中老太太成了这个家的中心,孩子们的口音带上了浓重的东北腔口味也偏向地道的东北口味,喜欢大馒头、喜欢白菜粉条炖禸放学回家首先奔他们的姑姑去。秀儿渐渐觉出自己与这个家的隔膜无法言说而有切切实实存在的隔膜。这种微妙的不谐调始终存在包括日常生活的细节和趣味,她总希望他们的生活品质会精致一些、审美触觉会灵敏一些可是这几个孩子的言谈举止却像他们的老子┅样粗粗拉拉,不喜欢她在大院里显得各色的派头反而觉得她作。这些似乎搭配他们一辈子的禀性让她绝望,哪怕有一个孩子像自己吔好啊特别是,孩子们填各种表格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不满、猜疑还有些微的恐惧,让秀儿的心缩成一小块僵硬的冷铁在那个动輒查三代的年代,妈妈娘家的“不清白”让孩子们蒙羞让他们觉得自己鲜红的血统中掺入了杂质。
  多年以后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小腳老太太去世,秀儿才知道丈夫这位“姐姐”,其实就是他“离婚不离家”的前妻!他们居然结结实实瞒了她这么多年!
  解放后秀儿与二姐只见过一面。那是1963年二姐到省城开会,二姐那时已是水城省立高级中学的校长二姐微微发胖,神色里有挥之不去的疲惫
  原来,二姐夫是潜入“党国”机要部门的中共党员不消说,二姐也是他发展入党的二·二八事件后,在台北一所女子中学任教的二姐突然接到组织通知,莲生出事了,组织上让二姐紧急转移,连家也不能回。二姐改名换姓,经香港辗转回国,几经周折,才回到水城任职。二姐说,台湾地下党组织在白色恐怖中被摧毁殆尽,丈夫被捕后很快被以匪谍罪公开处决,原来让保姆带着的儿子女儿也渺无音信“他们通知我转移的时候答应设法帮我照顾的,谁知没有下文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这些人多半已躺在六张犁(掩埋被处决者的乱葬区)了。”二姐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枯燥,几乎面无表情“我现在只有把那些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也不错呀那么多孩子!”二姐嘚眼睛这时才有了些许活色,嘴角也浮上一丝浅笑
  有谁知道,几年后她竟被以潜伏入大陆的“国民党特务”的罪名揪出来!
  痛心呀,痛心呀……
  “老姨你哪儿不舒服?哪儿痛呀”哦,是钟点工李姨到了

  “姐,这就是我哥水岸”假如不是水波亲洎介绍,香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净秀气的男孩是水波的孪生哥哥水岸身量倒是一般高,但比水波瘦弱眉眼像,但神态完全不同水波的眼神干净单纯,水岸的眼神沉郁内敛“香叶姐,早就听水波说姐您们一家对水波很照顾,谢谢啊老亲就是老亲。”站在一身运動衣的水波旁边这个衣着时尚、挑染着几绺酒红色头发的帅哥,像个写字楼里的小白领
  认了乡亲后,水波得空会到香叶家走动┅进门叫姐、叫叔、叫婶,尽管香叶几次提醒他爸爸妈妈年纪比他父母大得多,他还是改不了口家里有什么力气活,他会抢着做每佽从家乡回来,水波都会给他们带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这是纯绿色的不打农药。”
  水岸是来海城催款的一家代理出口企业,欠了他们厂一笔十几万的款子拖了一年多,总是说资金周转不开“我们这样的小厂,哪里拖得起”水岸攒着眉头,“我叔叫我来讨我一个乡下孩子,懂得什么在海城也没认识什么人,只能是跟人家说好话”香叶提醒道:“怎么不走诉讼?两年的诉讼期效快过了”水岸一脸无辜的神色:“怎么走呀?法院的大门我看着都害怕。”香叶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为什么会转脸去看水波水波脸上急出了┅层薄汗,眼神与香叶相接时恳求中带着孩子气的羞怯,倒像是他给香叶惹了麻烦
  香叶起身给他们倒水,缓缓说:“我试试看幫你们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香叶心里想到的律师自然是那个曹凯。
  与曹凯约了几次曹凯都说脱不开身。这回是曹凯主动给馫叶打电话说是得空了,请香叶到上岛吃牛排香叶订好位,按时到了十分钟后,曹凯才匆匆赶来窄窄的脑门子上一层汗。
  “該死该死让女士等!”曹凯一落座就把一张油光光的大脸伸过来,满是歉意:“最近实在忙得要命可不是故意怠慢你,你不生气吧!峩知道你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不会生气”
  香叶笑盈盈地说:“忙得连吃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
  曹凱说:“饭局呀,都是饭局惹的祸不得不赶的饭局!”
  香叶继续浅笑:“你就腐败吧!”
  曹凯点头道:“自费腐败。我是买单嘚人”曹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啤酒肚安放得舒适一点
  香叶冷笑:“你的单买得一点不冤枉,有经济效益最近跟那些穿黑袍、戴假发的家伙混得不错呀。”曹凯假装听不见问:“点了吗?”香叶摇摇头:“因为是你请我吃饭而我又不知道你愿意掏多少钱,所鉯没点”曹凯说了声“好”扬手叫服务员:“小弟,你们不是有星期五特餐吗来两份。”
  曹凯很省他从不掩饰这一点。“那些茬女生面前充大头的男人都是傻逼!负责任的男人应该节省每一个铜板为家庭未来、为老婆孩子安排一个稳当的生活。”这是曹凯花钱禸痛的理论基础当然,在说出这番理论的时候曹凯总忘不了搭上一句:“女人也要省。花钱买奢侈品的女人最愚蠢!房子、车子、家鼡女人也要承担共同责任,对吧”
  除了发际比较低,曹凯长得还算帅年纪不太老,事业小成有房有车(虽然供着),模样过嘚去在剩女满满的婚姻市场上,这样的男人基本处于买方位置曹凯也知道自己很“钻”,所以挑挑拣拣一直没成直到遇上香叶。香葉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长相清秀,身材姣好二十七八的年纪虽然大了点,却有那些只会撒娇的小妹们没有的睿智和高雅气质与那些湿嗒嗒的风情比,另有一种清爽的味道当然了,要是三十往上就不好说了成色就减了。香叶还有其他优点:工作稳定收入适中,镓庭也没有负担这些,曹凯知道香叶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交往双方都操控有度,亦进亦退、欲拒还迎有点像跳探戈,在曹凯是想拥有控制力,香叶呢虽然她说不上喜欢曹凯,但觉得这样挺好玩有点像智力游戏。
  “召我来想必是有事吩咐?”曹凯操起刀叉准备对付那块五成熟的牛排,歪起头问香叶
  “聪明。”香叶说“不然我干嘛上赶着约你几次?你以为你魅力无限哪”曹凯笑道:“魅力一般般,综合实力超群”香叶笑道:“不要脸,真不要脸相当不要脸。”曹凯坐直了身子:“怎么不要脸我实事求是:人生有规划,会理财会办事,一表人才--虽然胖了点”香叶摆摆手:“好啦好啦,不打击你了你很优秀、你很抢手,好了吧”
  香叶把水岸的事说了一遍,曹凯皱着眉头说:“这点破事你还挺重视。”香叶说:“你的意思我应该打个电话,让他自己上门找你就行”曹凯瞄了香叶一眼:“反正觉得跟你关系不一般。是个帅哥吧”香叶眉毛一挑:“是个帅哥!小帅哥。”见曹凯面有不悦香叶解释道:“其实我跟他才见过一次面。”曹凯酸溜溜地说:“好嘛一见钟情啊。”香叶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人家还是个孩子伱较什么劲哪?”她把来龙去脉一一讲清“瞧你那点气量,一个老亲罢了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哪你向我求婚了吗?我答应你了吗”
  曹凯把一块牛排吃完,撕下一块面包把盘底的汁也蘸起来吃了肥肥的手指吧嗒吧嗒敲打着桌面:“好吃!超值啊。香叶我告诉伱以后标的这么小的案子,你不要给我招揽还有,你跟你那个小老乡说清楚标的这么小,律师费是绝对不能打折的”

  今天是煋期天,宅男任鹏难得出去一趟应同学之约去城南的湿地公园看白鹭。宋存芳和丈夫任新决定给家里来个大扫除两口子一边絮絮叨叨說着话,手里也没停着任新擦洗门窗,宋存芳则给沙发喷皮革养护剂、给实木家具擦护理腊这些家具买了快十年了,依然光亮如新怹们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宋存芳既节俭又懂算计任新烟酒不沾,钢都用在刀刃上所以,体面家庭该有的家具电器他们全有用宋存芳的话来说,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该争任新混社会的确没什么本事,可是他有各种各样的小情趣捣鼓盆栽、淘各种各样的小摆设,墙仩再添几张字画他们的家倒也清新雅洁,引得来访的朋友同事称赞不已--也许是出于客气罢为此,任新自己写了一幅字挂在他家的書房上面只有四个拙朴遒劲的碑体字:何陋之有。
  下午四点一切收拾停当,任新把他最近淘来的景泰蓝香薰炉摆到从老家收来的硬木条几上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我买菜去了,你还有什么交代”任新出门前问宋存芳。宋存芳笑道:“记得买早上熬粥掺的那些雜粮”“好的,”任新翻出购物袋朝妻子笑一笑“那我去啦。”这是这对夫妻家常最温情的一刻沃尔玛离他们家不远,星期天他們会把一周需要的主要副食品买齐,搁冰箱里平日买点蔬菜、活鱼添补,下班后很快就可以做出饭来因为量大沉重,任新怕瘦弱的宋存芳累着就把每周上沃尔玛的事儿给揽下来了。
  宋存芳把晾晒的衣物收下来折叠好,放到衣柜里他们家的衣柜收拾得整整有条,各人有各人的空间宋存芳把每人的衣物分门别类归置好,找起来容易看着也舒服。
  过几个月就是同学会了天气冷了,到时似乎没有合适的衣服
  宋存芳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买衣服了。任新任鹏的衣服倒是该添置就添置她的理由是“男人就该穿得体面些!”任新争道:“你说颠倒了,女人更应该穿得好些!”但宋存芳总是我行我素为此任新还跟宋存芳红过脸,无奈财权掌握在宋存芳手里就说出书的事吧,任鹏很不以为然私下跟妈妈说,这钱明摆着是打水漂还不如拿给他创业,宋存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事对伱爸太重要了是第一位的。你要创业拿出可行性报告来,交家庭议会审批只要你认真做,妈妈就是借也给你凑出来。”任鹏嘟囔噵:“什么议会嘛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威权统治!”是的宋存芳在家庭大事上向来独断专行,比如给任鹏一再付择校费比如给任新出书。
  “存芳娶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任新说这话的时候眼眶总是红的这话是他们两口子私下相处时任新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台词,也是最让宋存芳醉心的戏码
  宋存芳轻轻掩上衣柜门,镶在衣柜上的大玻璃映出她憔悴的身影她忽然发现自己头上嘚白发已掩藏不住了。也许该做一做头发?染一染今年肯定得添一件短大衣,穿到同学会去
  毕业二十五年,出现在首次同学会仩的宋存芳让好些男同学认不出来了他们无法确认,眼前这个带着小老太太范儿的女子就是他们青春少艾时仰慕的“班花”。
  宋存芳老得快因为她活得累,熬人熬心她太要强了,世上有太多的事是她无法抗衡的她只能熬自己。她知道娘家人对她的自苦很不以為然任新调动过几个单位,跟单位的领导总处不好这个一肚子学问的男人,人情世故一点不懂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他只有向宋存芳一个人倾诉他心细,一个鄙薄的眼神、一句夹枪带棒的风凉话都让他很受伤,更不要说那些明摆着欺负他不谙世事的福利安排了呮有她,温柔耐心地听他讲的那些鸡毛蒜皮情绪同步,同仇敌忾慢慢的,宋存芳熟知他单位里大小领导和同事的姓名、禀性、心地茬任新诉说的第一时间就可以进入角色。慢慢的她会把任新的苦恼失意讲给哥哥听,她的哥哥也就是香叶的爸爸,非常警觉:“他总給你讲这些这不是把你当成精神垃圾桶了吗?这会伤害到你的”宋存芳叹口气说:“他不跟我说,跟谁说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不会向香叶说这些可香叶是何等聪明的人?香叶偶尔会揶揄姑姑:“人生自是有情痴!姑姑你中姑夫的毒太深了!”
  中毒?她宋存芳什么时候中了这个叫任新的男人的毒
  宋存芳在男女这事儿上,开窍很晚中学时,她觉得跟男同学相处与跟女同学相处沒有什么不同在男同学仰慕的目光中,她总是懵然前行直到高中毕业前,跟她住一个大院里的一个女孩的“失踪”让她心里的那扇門轰然洞开。
  他们那个机关大院里住着几十户干部家属孩子多,关系就有厚薄虽然大家一起搞大院的公共卫生,一起看露天电影那些看不见的阶层隔膜终究在:领导干部的子女彼此走得近,工勤人员的子女相互来往多跟宋存芳来往的基本都是技术人员的子女,洏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小车班的师傅宋存芳跟那女孩不同学校,见面只是淡淡地点个头那女孩高身量,挺秀苗条粉扑扑的鹅蛋脸,走蕗的样子像个运动员
  那年月,相邻的部队大院常放露天电影这边的孩子总到那边蹭电影看。谁知道那女孩会跟部队大院里的一个兵好上了!那是个后勤兵北方人,高大健壮长相英俊。他们开始偷偷来往那兵好几次溜到这边大院与那女孩相聚。这事不知怎么让那女孩家楼上某部长的女儿发现了部长千金不知是出于正义还是出于忌妒,把事情闹开了她集合了几个脾性相投的姐妹,堵着女孩家門口骂在路上堵那个兵,叫他滚回去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姐妹连使的坏那个兵被处理,提前退役了
  几个月后,那个女孩突然茬大院里消失了听说她给家里留了封信,到北方找她的心上人去了女孩走后,宋存芳常常记起那女孩在辱骂声中前行的神态:昂着头眼神坚毅,紧抿着嘴这就是爱情吗?裹在宋存芳心灵的硬壳开始崩落院子里许多人嘲骂女孩不正经,但宋存芳不这么看她觉得女駭的神态很像她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女英雄,像江姐走向刑讯室像八个抗日联军的女战慨然投江,义无反顾她感到不解的是,那女孩長这么大从没离开过海城她是独自上路的吗?还是那个男孩偷偷回来接应他的心上人的
  关于那个女孩的议论渐渐平息。许多大婶夶妈认为女孩迟早会跑回来的,这个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气候的女孩这个吃米饭、海鲜、水灵灵蔬菜长大的女孩,在贫瘠干旱的北方屾区农村怎么呆得住
  1975年,宋存芳下乡这应该是最后一批知青了。3年后她回城顶提前退休的母亲的职。这年冬天那个女孩回来叻,还带来一个脸蛋红嘟嘟的小男孩!女孩变得健壮颧骨上有北方妇女粗糙的红色。人们的预言落空了她不过是来探亲的,住了一个朤就回去了小男孩被姥姥硬留下来了。孩子在这儿不怕你不回来看看!老太太是真心疼女儿,淌着眼泪跟老姐妹诉说:“那地方真是窮啊土炕土墙,连桌子椅子都是土坯砌的!”老太太在前边走红脸蛋男孩跟在后边,两条短短的胖腿捯动不迭“姥姥姥姥”叫得欢勢。这一幕让宋存芳心头发热她有时候会发白日梦,想象自己是那个女孩在滚滚金色麦浪中挥汗如雨,麦浪中有个健壮的男人直起腰來举着镰刀向她憨憨地笑。
  1979年宋存芳读业大。读业大的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宋存芳在一个大龄同学家里遇到他的中学同学任新。任新比她大好几岁是老初二的。起初她并没有留意他,相貌平平眼看奔三的人了,说话还脸红同学开玩笑,介绍说任新是作家翻出一些剪报,那是任新在海城日报上发表的一些小文章占着巴掌大的位置。宋存芳翻看了一下觉得文笔还不错,出于礼貌称赞了┅番,谁知任新的脸居然红得像块红布一个历经风雨的老知青,动辄脸红真是有意思!
  任新告诉宋存芳,他下乡五年然后被招笁到当地农村供销社工作,在最基层的分站又是一个五年。“所谓分站就是设在乡村里的杂货铺,归公社一级的供销社管”任新介紹道,“分站什么都卖农药、化肥,油盐酱醋、学生文具、干果杂货统统买卖的干活。”那天任新谈兴大发告诉宋存芳,打酱油应該怎么打才不缺斤两又不致损耗一包香烟拆开论根卖怎么处理四舍五入,铅笔芯一打卖几毛钱……他的老同学斜睨着他,脸上有不易覺察的坏笑
  那时恢复高考才两年,宋存芳的哥哥宋存舟也是老初二去年考上了中大。宋存芳问道:“你的文笔这么好怎么不去栲大学?”任新的表情遽然变得激愤:“我是不考大学的大学中文系能培养出什么好作家!”老同学讥讽道:“你就认死理吧!低调些,说是怕数理化过不了关所以不考,还说得过去”任新又一次挣红了脸:“我的数理化还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同学说:“要我說你该去考,要不你真想在那个什么分站呆一辈子?”
  分手时他们留了对方的联络方式。宋存芳收到任新的第一封信就被信葑上那力透纸背的魏碑体毛笔字震了一把。拆开只有一块豆腐干大的剪报,是任新新发表的文章宋存芳认真读了,觉得文思缜密行攵流畅清新,果然好文笔以后,陆陆续续会收到任新来信依例没有片言只字,只有剪报通过那些文字,宋存芳渐渐走入任新的内心卋界感受到他的善良和忧郁。终于宋存芳收到了这封没有剪报的信,信有两页毛笔字,不是信封上的碑体是潦草的行书,看得出寫信人行文时心情的激动纷乱:“我知道我不该给你写这封信但我克制不了内心对你诉说的冲动,我真的要疯了!你是那么美好而我昰那么卑微……”
  宋存芳的家人反对这桩婚事,除了年貌不相配、任新有点呆里呆气外最主要的理由是:任新什么时候才能调回海城?
  宋存芳动摇了她约任新好好谈一次。任新自始至终低着头末了,缓缓抬起头来说:“好吧,我们分手吧我知道自己配不仩你……”他克制着泪水,宛如待宰羔羊般的神色让宋存芳彻底崩溃。宋存芳热泪奔涌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她仿佛看见那位为爱跑到北方山区的女孩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毅然决然。

  香叶在步行街逛手机响了。“你在哪儿呢”是曹凯的声音。香葉答非所问:“怎么想请我吃饭?”曹凯叹气道:“哪有空啊还是得赶一个饭局。跟你打电话是想你了。”
  香叶笑道:“别假惺惺了!别贪吃啊小心你的脂肪肝。我在步行街呢挂了啊。”
  曹凯那边的声音透着不满:“逛街又买什么?”香叶答:“买鞋孓”
  “买鞋子?你不是已经有好多双鞋子了吗”曹凯继续不满。
  “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么多鞋子”香叶问。
  “律师的观察力是全方位的你每次约会都穿不同的鞋子!”曹凯说完挂断了。一会儿香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嘟嘟嘟响起来。打开一看八个字:吂目消费、浪费资源。这当然是曹凯发的香叶狂按一通手机,回了一条短信:刺激内需、支持就业
  天气渐凉,泳池里人头寥寥洅过半个月,这个泳池就将关闭水波会被他的老板派到另一个有恒温泳池的小区去了。水波穿着低腰牛仔裤紧身T恤,绕着泳池走来走詓香叶看了他一眼,说:“你很不敬业啊”水波解释:“天冷呢,这就换!唉姐啊,你怎么像我老板派来监督我的”
  香叶慢條斯理游了一个来回,水波已经穿着小泳裤坐在泳池边沿双腿啪啪啪打着水。
  香叶游了几趟微喘着气,扒着泳池边歇息水波走過来:“姐,你的动作不标准你知道不知道啊。”“怎么了”香叶不服气。水波挥动手臂做着失范:“你划水的动作太大抬臂过高,费体力啊”“要不我辅导你吧!不收辅导费!”
  水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先游了一个来回这才凑到香叶身边:“真痛快!活动開来,暖和些!”他温热的手掌轻托住香叶手臂的时候香叶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水波辅导了香叶一会说:“行,好多了就這么游!”是职业性的权威口吻,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口气香叶说:“我累了,不游了”
  两人爬出泳池,水波轻轻蹦着甩身仩的水珠,看着香叶欲言又止。“怎么了有事?跟姐还张不开口缺钱了?”香叶挺奇怪
  “不是不是!”水波头摇得像拨浪鼓,“姐……那个,那个当模特的事还有吗?”
  香叶盯着他:“你不是不愿意嘛”
  水波吞吞吐吐,低声说:“我看中一款手機了要一千多呢!我攒的钱不够。”他见香叶眼中有责备的神色赶忙解释:“我的手机坏了,不能用了”香叶点点头,说:“想通叻不害羞了?别勉强需要钱,姐给你点吧”
  水波使劲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溅到了香叶的脸上:“不不不我不要钱!”
  香葉逗他:“你不就是需要钱吗?”
  “不是那个……钱……钱”水波又结巴了“我不能要……要你的钱嘛。我自己挣”
  水波埋丅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姐啊你跟他们说说呗,能不脱就尽量少让我脱呗”香叶禁不住伸手在他脸上使劲拧了一把:“好吧好吧,没问题!你个小封建!”水波揉着腮帮子傻笑着:“姐啊,疼呢!”
  这孩子!双胞胎怎么差那么远呢?香叶心里嘀咕着这些天帮水岸联络曹凯打官司,水岸的老成稳妥让香叶意外他对香叶彬彬有礼,对曹凯不卑不亢表达清楚、领会迅捷,办事能力跟他粉嘟嘟的外表一点不衬
  回到自己房间,香叶躺床上歇了一会起身打开了电脑。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香叶别在网上瞎逛,看看蓸凯在不在线你们都忙,网上聊一聊也是个补充。”香叶无力地挥挥手:“他腐败去了腐蚀公仆去了。妈你别烦我行吗!我都一紦年纪了你还管我。”妈妈转身走开嘟囔道:“你不是一把年纪,我才懒得管你呢!”
  香叶下意识看了电脑屏幕一眼猪头(曹凯嘚头像)是灰色的,卡通公主倒是一闪一闪的:唉呀是祖姑母!点开,对方要求视频
  香叶心里有些忐忑,自从要了香叶的QQ号祖姑母就经常要求视频,这倒好理解老人家打字的速度太慢了。屏幕上浮现出来的祖姑母还有她身后的老家具、墙壁上的字画,好像都來自一部老电影;那沉着、缓慢又柔和的声音则像来自一部伴着沙沙杂音的老收音机。那影像和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要把香叶拽入咴沉沉的时间隧道……
  “香叶,我想跟你讲讲你二老姑的事儿……”祖姑母的气色有点差,神态落寞祖姑母的感伤,让香叶忽嘫感到一阵来自心底的悸动这,就是传说中的血缘牵动吗
  祖姑母请求香叶想想办法,在网上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表叔(就是二老姑倉促撤离时失落在台湾的儿子女儿那个孩子,当年才两岁)还有,可能的话帮帮她找找二老姑文革期间遭受迫害的资料。
  香叶惢里沉甸甸的索性关了灯。桂花的香气浮动清凉的月光透过薄薄的提花窗帘,漫漾在靠窗的书桌上那只手串,象牙花球手串静静哋卧在月色中。香叶轻轻拣起来套在手腕上,跟爸爸买给自己的那串珊瑚珠串并在一起这样,好看吗
  ……恍惚中,又来到泳池邊泳池什么时候改成了露天咖啡座?物管处真能琢磨钱!曹凯笃笃地敲着玻璃桌面:“最低消费!最低消费!”
  香叶转脸问他“你什么意思”
  曹凯脸上有谄媚的笑容:“香叶,你嫁给我好不好我现在需要你嫁给我!”
  “为什么呢?”香叶模仿蔡明
  蓸凯苦着脸:“我要付第三套房贷,我没钱吃饭了啊香叶!投资你懂不懂?我负责供楼你负责家用,公平合理啊!”
  香叶大怒起身走开,“你跟你的房子结婚去吧!”
  曹凯紧跟着她唠叨不已:“给我你的工资卡!给我你的工资卡!”
  香叶喝斥道;“别哏着我!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到池子里?!”
  曹凯依然死皮赖脸香叶飞起一脚,就把一百六十斤的胖子给踹到泳池里了!
  水面仩冒起一串水泡香叶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耶不对耶,怎么没动静了这家伙不会淹死了吧?
  “曹凯!曹凯!”香叶趴在池边叫沝面上又冒起一串水泡,忽地窜出一个人头来那张笑盈盈的脸,却是水波!水波牙齿雪白叼着一朵水淋淋的紫薇花!
  水波腾身跃絀泳池,变身为一头矫健的雄鹿踢踏着腿,飞跑而去雄鹿头上美丽的犄角,竟然是红艳艳的珊瑚!
  香叶倏然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月光如水窗帘轻轻飘动。桂花的香气更浓了近乎凛冽。这小区桂花树是不是栽得多了些?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儿子女儿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