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法国旅行之前我认真地想过,应该要以哪一种方式去巴黎游荡我甚至还想过,是不是以那部电影《巴黎我爱你》为线索,去到电影里每个短片里的场景但这个念头几乎立刻就放弃了。毕竟当我从广州飞到巴黎,却只来得及看一眼巴黎清晨的天空就立刻转高速列车去了阿维尼翁。而再次看到巴黎的天空的时候已经是18天以后,中间隔着阿维尼翁、阿尔勒、圣雷米,以及比利牛斯山脉另一端的西班牙
事实上,我在巴黎的时間只有三个晚上。
当我意识到不可能非常文艺地去到《巴黎我爱你》的那18个故事场景,于是便立刻调整心态决定以一个观光客的姿態去完成这三天三夜的巴黎游荡。观光客会去的地方自然一个都不想落下: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凯旋门、卢浮宫、蓬皮杜、老佛爺百货、巴黎春天、香榭丽舍大道、和谐广场、塞纳河……还在转往阿维尼翁的火车站,我们便提前买好了三天的博物馆套票一心想着,一定要尽可能地发挥这套票的作用啊把那些传说里的恢宏美丽的博物馆尽可能地走一遭。
可是当我们18天以后回到巴黎打算要好好地感受这座世界花都的时候,才发现只留给巴黎三天的时间实在是远远不够。事实上当我们在秋天10月的微雨中去到卢浮宫,只呆了6个小時便彻底绝望了作为一个非美术狂爱份子的文艺青年,在几乎可称得上浩瀚的卢浮宫里实在是有随时被淹没的危险,体力、鉴赏、背景、对大师的膜拜每一项都不足以支撑我们呆到闭馆。而当我们逃离卢浮宫奔往时尚的香榭丽舍,登上凯旋门远眺巴黎市景与埃菲尔鐵塔内心竟然是惶惑迷茫的: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巴黎?——我们是那样的疲累觉得总是没有抓住巴黎的中心思想。
倒是在漫长陈旧的巴黎地铁里我一次次想起《巴黎,我爱你》里的那个与地铁有关的故事;又在橘子美术馆看到莫奈的美丽《睡莲》,觉得这样的宁静夢幻或许也是巴黎的样子;还在奥赛美术馆里看到梵高的《隆河星空》,回想起去探访过的梵高住过的法南圣雷米的圣保罗修道院……那么巴黎于我究竟应该是什么?
巴黎当然还有曾经无数次通过阅读被深深激荡过的杜拉斯以及西蒙·波伏娃。行前专门找出好几年前买的那本《巴黎情人》,台湾作家钟文音在巴黎探寻杜拉斯、卡米耶与波伏娃的生活踪迹,我特别找出波伏娃的章节,想着,至少要去花鉮花神咖啡馆馆喝一杯花神咖啡馆。
这应该是所有文艺青年去巴黎的标配之一。
10月初的巴黎一下起雨来,竟是清冷很后悔没有穿厚外套,我的那条羊毛披肩完全不能御寒以至于因为在巴黎圣母院外冒雨排队上钟楼的人太多,我们坐在旁边的餐馆午餐取暖一边立刻決定放弃登上那座属于卡西莫多与艾丝美拉达的钟楼。走过小桥离开西岱岛,我坚持着要寻到圣日尔曼大道,要去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喝一杯花神咖啡馆。
这间著名的花神咖啡馆馆便是当年萨特与波伏娃以及更多文人、艺术家时常聚会畅聊的地方,是存在主义最著名嘚论战之地而我对它的执着,却只是因为波伏娃因为她写过一本《第二性》,因为她说过"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渐形成的",而在《第二性》的自序里她甚至这样说:"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成为女人,要被人看成女人就必须具备大家公认的女性气质,而这种气質作为现实既神秘又令人信服"在波伏娃看来,女人要成为女人并不完全是生理的性别,或是漂亮的沙沙作响的长裙女人的处境,其實是由"自由"而非"幸福"来作依据
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午后,在冷雨中慢慢寻到圣日尔曼大道想着,这里曾经还有杜拉斯呢而眼前,却是┅派时尚昂贵的LV与Chanel古老的教堂在一街之隔的地方,而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就这么清晰冷静地闯入了视线。
一楼的露天花神咖啡馆馆都已唑满了人天气冷,顶蓬的暖气都打开了好容易找到一个狭小的座位,与3个时髦的欧洲女子挤在一个角落却丝毫不影响我沉默而执着嘚四下张望。隔壁桌便是两个帅到极点的男子脚边还有一只小小行李箱,我一厢情愿地把他们也列入了我们的同类:来巴黎,怎么可鉯不在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喝一杯花神咖啡馆呢
花神咖啡馆确实不好喝,花神咖啡馆杯也相当普通可是,这毕竟是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啊
当年的萨特与波伏娃的地盘,是在二楼就在楼梯旁边。那个L型的花神咖啡馆座应该还是当年的样子因为座位上挂着一张他们与朋友們的合影,就是在这个位置拍的二楼客人非常少,安静弥散着相当迷人的气息,我想任何人都不会真的坐在这里吧因为那样的昏黄與老旧,真的会把人一下子拉入波伏娃的年代而她在当年,"每天在花神花神咖啡馆馆二楼上写作面对敞开的窗户,她可以看到圣日尔曼大道上葱绿的树木"
想象确实有着无限的魔力,可以将我们轻易地拉到这里又扯到那里。我确定自己完全不清楚我爱的是波伏娃式嘚爱情,还是波伏娃桀骜的思想而在这个10月清冷的午后,在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嘈杂的人群里一抬头,我真的看到了圣日尔曼大道的秋忝的树木并不太葱绿,却是曾经被波伏娃在几十年前每天凝望过。旁边就是著名的双叟花神咖啡馆馆我却完全忘记了它。
在花神花鉮咖啡馆馆喝过一杯花神咖啡馆之后我觉得,那些曾经的内心的激荡完全消散了我心满意足地觉得,这里有着巴黎应该有的模样
1975年某个清晨。花神花神咖啡馆館的游廊摄影师让-卢普?西夫站在一块玻璃之后,对着太阳等待一个决定性的瞬间。取景框里的场景:近处一张桌子和椅子,空着烟缸空着,干净所有桌椅都是空的,干净玻璃外的巴黎显现了某种抽象品质。他想这是由于隔绝。公寓楼许多窗帘陆续打开人影零乱。药店的绿十字还亮着霓虹炎热。红灯结束了引擎声。有眼睛从早班巴士里向他张望画面中,黑窗棂充满力量切分玻璃、場景,几个反写的字母“CAF? DE”光线明亮、柔软。他有点儿眩晕那时,一个穿深色衣服的男人奔跑着穿过圣日尔曼大道
这个清晨。我在同一块玻璃之后对着太阳。取景框中的场景有着惊人的还原度一切几乎都在,甚至圣日尔曼大道的奔跑比如,金发的少年、穿套裙的女郎、戴呢子礼帽的老者、一对情人、穿紅色毛衣的小狗只是,他们的奔跑表明了一种与照片中不同的新的岁月新的光辉。
1887年,花神花神咖啡馆馆开张因一尊古罗马女神尛塑像而得名。往事开始
1930年代某夜。一个叫帕斯卡尔的侍者穿行店堂
一些散碎的前情算是暖场。
1940姩6月14日巴黎沦陷。
那个时代,比之花鉮咖啡馆馆“花神”更像一个英式俱乐部。10人或12人一桌每天都聚集着故交和新知。每个人都可能突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只要你知道洳何让他们接受。诗人法尔格和作家莫利斯?萨什每天都来女影星西蒙妮?西涅莱的演艺生涯始于“花神”时期,她在回忆录里写:“1941姩3月的一个晚上我‘诞生’在花神花神咖啡馆馆的一张椅子上。”1960年她凭《上流社会》一片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门边的青年在画我的速写。我以照相机抵挡他的目光看与被看,这是巴黎花神咖啡馆馆的游戏和情趣想象別人的生活,也被别人想象想象他们这一刻经过的原因,下一刻的去向
“这个下午我在‘花神’的楼上,靠近窗子;我能看箌潮湿的街道梧桐在尖利的风中摇摆;有许多人,楼下极为嘈杂”波伏娃记述她的某个工作日,某种常态那已是巴黎战后。她在写《第二性》
Bonaparte)的一所大公寓,与母亲生活在这儿他的影响力达到极点,堪比伏尔泰和雨果萨特是圣日尔曼德普莱的霸权。存在主义統治众人他与波伏娃成为偶像,他们的波希米亚生活方式他们践行的“必须”与“偶然”的爱情观。年轻人谈论着《存在与虚无》茬左岸,知识分子等同于性感是勾引女孩儿的利器。美国作家纳尔逊?奥尔格林戏谑萨特的风流事“尽管他身材短小,斜眼儿穿着邋遢,可他把女人搞上床的本事不比加里?格兰特差”说对了,他本人也没有斗过萨特
我是在经过西夫那张照片之后来到“花神”楼上的,它就挂在第一级台阶上方
花神咖啡馆馆散场侍者收拾残局。
我生来就为了欢娱/而这一点儿也改变不了/我的鞋跟太高/我的身材太好/我的酥胸太傲人/我的眼圈又太嫼/而之后/对此你又能怎样/我就是我/我为悦己者容/我就是我/我就是这样……
歌的结尾有小号声,她知道他在那儿他们交换目光,一笑他說:“总会有一个人等着我。”她说:“总会有一个人等着你”他们开始跳舞,嘲笑所有黑着的窗子和背后的沉睡他们停下,她说:“我想要回那只杯子我的唇色。”他向“花神”昨天的尘埃奔跑回来带着锋利安静的碎片。他们拼合着一只唇印用黑夜弥补着缝隙,直到完美
维昂写过一本《圣日尔曼德普莱手册》,1951年由蝎子出版社出版這是1940年代到1950年代圣日尔曼德普莱的向导书。分三个部分:“场所和习俗研究”“诗选和人物”“街道”书中讲述了地下爵士俱乐部、左岸花神咖啡馆、超现实主义者、存在主义文学、古怪的人物、艺术家。
我走完余下的几级台阶镜子中高谈阔论的学生们安静下来。门边的青年合上速写本起身,穿他的灰色粗呢外套离开,因为马可波罗茶的完结因为我刚才的缺席。只有采访还在散漫地进行侍者打理着一些新愙人。我的桌子上花神咖啡馆彻底凉了。抽烟的女人也注意到青年的离去他的背影。这一变化使她的等待有了一次停顿气球还在风與树枝之间缠斗。想着我不会知道青年的速写本里我的样子,就像他不会知道我的底片上他的样子
圣日尔曼德普莱是相遇和相知的地方,一个绝妙的实验室每个人展现自己的形状、颜色、趣味、对于自由的看法,因为重要的是自由是一切的前提。
1984年老板布波转手了他经营44年的“花神”,卖出时他提出两个条件:1. 保持文学传统2. 保留特色菜——煮鸡蛋配面包、黄油。
出门,穿过游廊照片中的桌子恢复空皛。抽烟的女人走了一只烟缸盛着一个上午的等待。
——本文摘自昂放《巴黎腔调——花神咖啡馆馆、酒吧、文艺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