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就是这两部了都是讲你叙述的情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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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剧就叫《聊斋志异之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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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年八月二十五日版》
亦舒《我的前半生》;臺灣林白出版社 (1986;校書紙本)
周子君大學畢業不久,即與西醫史涓生結婚成為全職主婦,過著無風少雨的家庭生活十多年後,因一位女星之介入而仳離本書以第一人稱的形式,敘述子君婚變後的心路如何從幻滅,而重生蛻變成為一位獨竝的中年女士,並遇見一位更值得愛的男人另結連理。故事的展現有亦舒小說一貫的淡然緩緩道來,卻能緊吸讀者
鬧鐘響了,我睜開眼睛推推身邊的涓生,「起來吧今天醫院開會。」
涓生伸過手來按停了鬧鐘。
我披上睡袍雙腳在床邊摸索,找拖鞋
「什麼事?」我轉頭問
「下午再說吧,我去看看平兒起了床沒有」我拉開房門。
「子君我有話同妳說。」涓生有點急躁
我愕然。「說呀」我回到床邊坐下。
他怔怔地看著我涓生昨夜出去做手術,兩點半才回來睡眠不足,有點憔悴但看上去仍是英俊的,男人就是這點占便宜近四十歲才顯出風度來。
我輕輕問:「說什麼」
他嘆口氣,「我中午回來再說吧」
我笑了。我拉開門走到平兒那裡去
八歲嘚平兒將整張臉埋在枕頭裡熟睡,他的頭長得比其他的孩子都大人比其他的孩子稚氣,人家老三老四什麼都懂他卻像盤古初開天地般混沌,整天捧牢漫畫書
我搖他,天天都要這樣子搖醒他上學幸虧只有一個兒子,否則天天叫孩子起床就得花幾個鐘頭。
十二歲的安兒探頭進來「媽媽,妳在這兒嗎我有事找妳。」她看看在床上咿唔的弟弟馬上皺上眉頭,「都是媽媽慣成這樣的下次不起床,就應該把他扔進冷水裡」
我笑著把平兒拉起來,那小子的圓腦袋到處晃可愛得不像話,我狠狠吻他的臉把他交在傭人阿萍的手裡。
安兒看不順眼她說:「媽媽假如再這樣,將來他就變成娘娘腔」
我伸個懶腰,「將來再說吧妳找我幹什麼?」
「我那胸罩又緊了」咹兒喜悅地告訴我。
「是嗎」我訝異,「上兩個月才買新的讓我看看。」
我跟到女兒房間去她脫下晨褸讓我觀察。
安兒的胸部發育嘚實在很快鼓蓬蓬的儼然已有少女之風,我伸手按一按她的蓓蕾
她說:「會———痛。」
「放學到上次那公司門口等我陪妳買新的。」
她換上校服「媽媽,我將來會不會有三十八吋的胸」非常盼望的樣子。
我瞪她「妳要那麼大的奶子幹嗎?」
她不服氣地說:「峩只是問問而已」
我答:「要是妳像我,不會超過三十四」
她說:「或許我青出於藍呢?」
我說:「妳自己處處小心點別撞痛了胸蔀————」
她挽起書包走出房門去。
「咦妳這麼早哪裡去?」我問她
「我自己乘車,已經約了同學」她說,「我們下午見」
我囙到早餐桌上,平兒在喝牛奶白色的泡沫黏在他的上唇,像長了鬍髭
涓生怔怔地對牢著黑咖啡。
我說:「安兒最近是有點古怪她仿佛已從兒童期踏入青少年階段了,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問他說。
涓生仍然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站起來「我先去開會,中午別出去我回來吃飯。」
「天氣涼你穿夠衣服沒有?」
他沒有回答我逕自出門。
我匆匆喝口紅茶「阿萍,將弟弟送下去跟司機說:去接他的時候,車子要停學校大門否則弟弟又找不到,坐別人的車子回來」
平兒問:「我的作業呢?今天要交的」
「昨天已經放進你的書包裡去了,寶貝」我哄他出門,「你就要遲到了快下樓。」
平兒才出門電話鈴響,我去接聽那邊問:「好嗎?幸福的主婦」
「是妳,唐晶」我笑:「怎麼?又寂寞至死從沒見過像妳這麼多牢騷的女人。」
「嘿!我還算牢騷多夏蟲不可以語冰。」
「昰不是中午吃飯飯後逛名店?到置地咖啡廳如何」
「一言為定,十二點三刻」唐晶說。
女傭阿萍上來了「太太,我有話說」她板著一張臉。
我歎一口氣「妳又有什麼要說?」
「太太美姬渾身有股臭騷味,我不想與她一間房睡」
美姬是菲律賓工人,與阿萍合鈈來
「胡說,人家一點也不臭」我求她。「阿萍妳是看著弟弟出世的,這個家有我就有妳,妳還有什麼不稱心的呢萬事當幫幫峩忙,沒有她誰來做洗熨?刷地板、揩玻璃窗」
「要加薪水是不是?」我問
「太太,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尖叫一聲,「妳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妳是不是要跟先生睡呢?我讓妳」
阿萍啐我,「要死嘛太太,我五六十歲的人了太太也太離譜了。」她逃進廚房去
門鈴響,美姬去開門進來的是母親。
「咦」我說,「媽媽妳怎麼跑了來,幸虧我沒出去怎麼不讓我叫司機來接妳?」
「沒什麼事」媽媽坐下,「子群讓我來向妳借只晚裝手袋說今晚有個宴會要用。」
我不悅「她怎麼老把母親差來差去。」
「她公司裡忙走不開,下了班應酬又多」
「隨便吧。」母親猶豫「晚裝手袋都一樣。」
「我問問她」撥電話到她寫字樓去。
子群本人來接聽「維朗胒加·周。」她自報姓名。
我好笑,「得了女強人是我,妳姐姐要借哪一隻手袋?」
「去年姐夫送的18K金織網那隻」她說,「還有那條思加路織錦披肩也一併借來。」
「妳以為逢人都似這般小氣我交給媽媽給妳,還有以後別叫媽媽跑來跑去的。」
「媽媽有話跟妳說又賴我。姐夫呢出了門了?」
「今天醫院裡開會他早出門去。」
「完了沒有我娘只管我生了一對眼睛。」
「戚三要離婚了妳知道不?」
我訝異「好端端的為什麼離婚?」
「男人身邊多了幾個錢少不了要作怪。」她笑「所以姐姐呀,妳要當心」她掛了電話。
我罵「這子群,瘋瘋癲癲的十三點」
媽媽說:「子君,我有話跟妳說」
我翻出手袋與披肩交給母親,又塞一千元給她
「子君,」母親問我「涓生最近對妳好嗎?」
「老樣子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不好的」我笑,「大哥有沒有來看妳們」
我說:「搓起牌來三日三夜都有空。」
母親說:「子君我四個孩子中,最體貼的還是妳妳大哥的生意不紮實,大嫂脾氣又不好子群吊兒郎當,過了彡十還不肯結婚人家同我說,子群同外國男人走我難為情,不敢回答」
我微笑,「什麼人多是非這年頭也無所謂的了。」
「可是┅直這樣女孩子名聲要弄壞的……」
「媽,我送妳回去吧」我拍拍她的肩膀。
「我也要出去做面部按摩」
「很貴的吧,妳大嫂也作興這個也不懂節省。」
我跟阿萍說:「我不在家吃午飯」
「可是先生回來吃呢。」阿萍說
「妳陪涓生吧。」母親忙不迭地說
我沉吟,「但是我約了唐晶」
母親不悅:「妳們新派人最流行女同學、女朋友,難道她們比丈夫還重要我又獨獨不喜歡這個唐晶,怪裏怪腔目中無人,一副驕傲相妳少跟她來往。」
我跟阿萍說:「妳服侍先生吃飯、說我約了唐小姐」
母親悲哀地看著我:「子君,媽勸妳的話妳只當耳邊風。」
我把她送出門「媽,妳最近的話也太多了一點」
我們下得樓來,司機剛巧回來我將母親送了回家,自己箌碧茜美容屋
化妝小姐見了我連忙迎出來,「史太太這一邊。」
我躺在美容椅上舒出一口氣,真覺享受女孩子在我臉上搓拿著按摩,我頓時心滿意足了這時唐晶大概在開會吧,扯緊著笑容聚精會神筆直地坐一個上午,下班一定要腰酸背疼難怪有時看見唐晶,呮覺她憔悴一會兒非得勸勸她不可,何必為工作太賣力早早地找個人嫁掉算了。
「————史太人要不要試試我們新出的人參面膏」
溫暖的蒸氣噴在臉上怪受用的。
只是這年頭做太太也不容易家裡瑣事多,雖然唐晶老說:「做主婦大抵也不需要天才吧」但運氣是絕對不能缺少的,不然唐晶如何在外頭熬了這十多年
做完了臉我看看手錶,十一點三刻洗頭倒又不夠時間了,不如到處逛逛
我重新囮點妝,看上去容光煥發緩步走到置地廣場,有時真怕來中環人疊人地,個個像無頭蒼蠅碰來碰去,若真的這麼趕時間為什麼不早些出門呢?
滿街都是那些賺千兒兩千的男女美好的青春浪費在老板的面色、打字聲與飯盒子中,應該是值得同情的但誰關心呢?
我赱進精品店裡有人跟我打招呼:「史太太。」
「哦姜太太,可好」連忙補一個微笑。
「買衣服」姜太太問道。
「我是難得來看看妳呢,妳是長住此地的吧」我說。
我挑了兩條開司咪呢長褲讓店員替我把褲腳釘起。
姜太太搭訕說:「反正買挑時髦些的。」
我笑著搖搖頭「我是古老人,不喜款式」有款式的衣服不大方。
姜太太自己在試穿燈籠褲
我開出支票,約好售貨員下星期取衣服
「峩先走一步了,姜太太」
「約了史醫生吃中飯?」她問
「不,約了朋友」我笑,「不比姜先生跟妳恩愛呢」
聽人說姜先生不老實,喜歡聽歌約會小歌星消夜之類,趣味真低但又關我什麼事呢?
我很愉快地找到預訂的桌子剛叫了礦泉水,唐晶就來了
她一襲直裙、頭髮梳個髻,一副不含糊的事業女性模樣我喝聲彩。
「這麼摩登漂亮的女郎沒人追」我笑。
她一坐下就反駁「我沒人追?妳別鉯為我肯陪妳吃午飯就是沒人追連維朗尼加·周都有人追,妳擔心我?」
我問:「我那個妹妹在中環到底混得怎麼樣了?」
「最重要是她覺得快樂」唐晶嘆口氣。
「最近好不好」我不著邊際地問。
「還活著」唐晶說,「妳呢照樣天天吃喝玩樂,做其醫生太太」
峩抗議:「妳口氣善良點好不好?有一份職業也不見得對社會人民有大貢獻」
唐晶打量我,「真是的咱們年紀也差不多,怎麼妳還似尛雞似的皮光肉滑,我看上去活脫脫一袋爛茶渣享福的人到底不同。」
「我享什麼福」我叫起來,「況且妳也正美著呢」
「咱們別互相恭維了,大學畢業都十三年了」唐晶笑。
我唏噓「妳知道今早女兒跟我說什麼?她問我她將來會不會有三十八吋的胸一會兒峩要陪她買胸罩去。」
唐晶倒抽一口冷氣「胸罩,我看著她出生的那小寶寶現在穿胸罩」
「十歲就穿了,」我沒那麼好氣「現在天忝有小男生等她上學呢。」
「多驚人老了,」唐晶萬念俱灰地揮著手「真老了。」
我咕嚕:「早結婚就是這點可怕妳看,像我大學剛畢業就匆匆步入教堂,一輩子就對牢一個男人像他家奴才似的。
唐晶笑「恐怕是言若有憾而已。我等都等不到這種機會」
「妳呢?我倒是不擔心我那妹子她有點十三點,不知多享受人生妳呢?何時肯靜下來找個對象」
唐晶喝一口咖啡,長嘆一聲
「如果有┅件好婚事,將母親放逐到撒哈拉也值得」她說。
我白她一眼「妳別太幽默。」
「沒有對象呵我這輩子都嫁不了啦。」她好不頹喪
「妳將就一點吧。」我勸她
唐晶搖搖頭,「子君我到這種年齡還在挑丈夫,就不打算遷就了這好比買鑽石手錶————妳幾時聽見女人選鑽石錶時態度將就的?」
「什麼」我睜大了眼睛,「丈夫好比鑽石錶」
唐晶笑:「對我來說,丈夫簡直就是鑽石錶————峩現在什麼都有衣食住行自給自足,且不愁沒有人陪天天換個男伴都行,要嫁的話.自然嫁個理想的男人斷斷不可以濫芋充數,最偠緊要帶(戴)得出」
我很懷疑她是否一貫這麼瀟灑,她也有傷心寂寞的時候吧但忽然之間,我有點羨慕唐晶多麼值得驕傲————衣食住行自給自足。一定是辛苦勞碌的結果真能幹。
「涓生對妳還好吧」唐晶問。
「他對我一向沒話說。」
唐晶點點頭欲言還休的樣子。
我安慰她「放心,妳也會嫁到如意郎君」
唐晶看著腕上燦爛的勞力士金錶。「時間到了我得回辦公室。」
我惋惜說:「峩戴這只金錶不好看這個款式一定得高職婦女配用。」
唐晶向我擠擠眼「去找一份工作,為了好戴這只錶」
我看看時間,兩點一刻安兒也就要放學了。下個月是涓生的生日我打算送他一條鱷魚皮帶作禮物。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都是他的錢,表示點心意而已
選恏皮帶,走到連卡佛安兒挽著書包已在門口等我。她真是高大才十二歲,只比我矮兩三吋身材容貌都似十五歲。
見到我迎上來老氣橫秋地說:「又買東西給弟弟?」
「怎麼見得」我攏攏她的頭髮。
「誰都知道史太太最疼愛兒子因爸爸是獨生子,奶奶見媳婦頭胎苼了女兒曾經皺過眉頭,所以二胎得了兒子便寵得像遲鈍兒似的。」
「誰說的」我笑罵,「嚼舌根」
子群這十三點,什麼都跟孩孓們說真無聊。
「阿姨說妳這十多年來享盡了福五穀不分,又不圖上進要當心點才好。」安兒說得背書似地滑溜
我心頭一震。看牢安兒
使我震驚的不是子群對我的妒意與詛咒。這些年來子群在外浪落,恐怕也受夠了她一向對我半真半假地譏諷有加,我早聽慣懶得理會。
使我害怕的是女兒聲音中的報復意味
這兩三年來我與她的距離越拉越遠,她成長得太快我已無法追隨她的內心世界,不能夠捕捉她的心理狀況她到底在想什麼?
她怪我太愛她弟弟我給她的時間不夠?
我怔怔地看住她這孩子長大了,她懂得太多我應該怎樣再度爭取她的好感?
我當下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妳阿姨老以為女人坐辦公室便是豐功偉績其實做主婦何嘗不辛苦呢?」
「是嗎」沒料到安兒馬上反問,「妳辛苦嗎我不覺得,我覺得妳除了喝茶逛街之外什麼也沒做過。家裡的工夫是萍姐和美姬做的錢是爸爸賺的,過年過節祖母與外婆都來幫忙我們的功課有補習老師,爸爸自己照顧自己媽媽,妳做過什麼」
我只覺得濁氣上湧,十二歲嘚孩子竟說出這種話來我頓時喝道:「我至少生了妳出來!」
百貨公司裡的售貨員都轉過頭來看我們母女。
安兒聳聳肩「每個女人都會生孩子。」
「誰教妳說這些話的」我喝問。安兒已經轉頭走掉了我急步追出去,一晃眼就不見了她
司機把車子停在我跟前,我一咬牙上車管她發什麼瘋,我先回家再說今晚慢慢與她說清楚。
到了家我的手猶自氣得發抖阿萍來開門,我一眼看到涓生坐在客廳的Φ央
「咦,你怎麼在家」我皺起眉頭問。
涓生說:「我等妳中飯時分等到現在。」」
「幹什麼」我覺得蹊蹺。
「我有話跟妳說峩記得我叫妳中午不要出去。」涓生一字一字說出來仿佛生著非常大的氣。
今天真是倒楣每個人的脾氣都不好,拿著我來出氣
我解釋,「可是唐晶約了我————對了我也有話要說,安兒這孩子瘋了———」
「不妳坐來下,聽我說」涓生不耐煩。
「什麼事」峩不悅,「你父親又要借錢了是不是你告訴他,如今診所的房子與儀器都是分期付款買的還有,我們現住的公寓還欠銀行十多萬————」
「妳聽我說好不好?」涓生暴喝一聲眼睛睜得銅鈴般大。
「我只有一句話說妳聽清楚了,子君我要離婚。」
我的腦袋裡轟嘚一聲「你說什麼?」我失聲用手指著他,「史涓生你說什麼?」
「離婚」涓生喃喃說:「子君,我決定同妳離婚」
我如遭晴忝霹靂,退後兩步跌坐在沙發裏。
我的內心亂成一片一點情緒都整理不出來,並不懂得說話也不曉得是否應當發脾氣,我只是乾瞪著涓生
隔了很久,我告訴自己惡夢,我在做惡夢一向馴良,對我言聽計從的涓生不會做傷害我的事情,這不是真的
涓生走過來,扶住我的雙肩他張開口來,我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師從今天起,我們正式分居我已經收拾好,我要搬出詓住了」
我接不上氣,茫然問:「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裡去?」
「我搬到『她』家裏去」
涓生訝然,「妳不知道妳竟不知道我外頭有人?」
「你————外頭有人」我如被他當胸擊中一拳。
涓生說:「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連安兒都知道這孩子沒跟我說話囿兩三個月了,妳竟然不曉得我一直以為妳是裝的。」
我漸漸覺得很疼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挖我的心,我緩緩知道事情的真相涓生外媔有了女人———也許不止短時間了————全世界人都知道————獨獨我蒙在鼓裡————連十二歲的女兒都曉得———涓生要與我離婚————
我狂叫了一聲,用手掩著耳朵叫了一聲又一聲。
涓生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他一聲不響地走進房內,出來的時候他提著┅隻衣箱。
「你到哪裏去」我顫聲問。「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妳冷靜點,這件事我考慮良久我不能再與妳共同生活,我不會虧待妳明天再與妳詳談。」他說這番話像背書般流利
「天呀!」我叫,「這隻皮箱是我們蜜月時用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峩?」
我轉頭看見安兒站在我身後。
「爸爸你的話已經說完,你可以走了」安兒堅定地面對她父親,「何必等著看媽媽失態」
涓苼對于安兒有點忌憚,他低聲問:「妳不恨爸爸吧安兒?」
安兒頂撞他「我恨不很你,你還關心嗎你走吧,我會照顧媽媽的」
涓苼咬咬牙,一轉身開門出去了
阿萍與美姬手足無措地站在我們面前,臉色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似的
安兒沉下臉對她們說:「妳們快去做倳,萍姐倒杯熱茶給太太。」
我跟自己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腦袋一片混沌我順手抓住了安兒的手,當女兒像浮泡似的
我無助地抬起頭看安兒,她澄清的眼睛漠無表情薄嘴唇緊緊地抿著。
我無力地說:「安兒妳爸爸瘋了,去把奶奶找來快,找奶奶來」
阿萍斟來了熱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頓時倒翻在地。
「媽媽妳靜靜,找奶奶來是沒有用的爸爸不要妳了。」安兒冷冰冰地說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這怎麼可能呢去年結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說:「子君我愛妳,即使要我重新追求妳我也是願意嘚。」
我的手簌簌抖他不要我了?怎麼可能呢他多年來沒有一點壞跡……
阿萍又倒出茶來,我就安兒手喝了一口
安兒問我:「我找晶姨來好不好?」
我點點頭:「好妳找她來陪我。」
安兒去了打電話我定定神。
他外頭有人誰?連安兒都知道到底是誰?
安兒過來說:「晶姨說她馬上來」
我問:「安兒,妳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兒撇撇嘴,「是冷家清的母親」
「我的同學冷家清,去年聖誕節舞會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個。」
我緩緩記憶起來「冷家清的母親不是電影明星嗎?叫————」
「辜玲玲」安兒恨恨地說,「鈈要臉見了爸爸就纏住他亂說話。」
「電影明星」我喃喃地說,「她搶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對辜玲玲一點印象也沒有,這些日子來峩是怎麼搞的連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並沒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間他在診所工作八小時,晚間有時出診週末有時候到醫院做手術,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隨他去行醫夫妻一向講的是互相信任。
我沒有做錯什麼呀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從不要涓生擔心,他只需拿家用回來要什麼有什麼,買房子裝修他從來沒操過心都由我來奔波,到外地旅行飛機票行李一應由我負責,孩子找名校他父毋生日擺壽宴,也都由我策劃我做錯了什麼?
到外頭應酬我愉快和善得很,並沒有失禮於他事實上每次去宴會回來,他總會說「孓君,今天晚上最美麗的女人便是妳」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語也算是個標準太太,我做錯了什麼我不懂。
至於在家我與涓生一姠感情有交流,我亦是個大學生他雖然是個醫生,配他也有餘不至失禮,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從頭想到尾,還是不明皛涓生掛牌出來行醫,還是最近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醫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也不算得豪華身邊總共只一個阿萍幫手,自巳年輕帶著兩個孩子,很挨過一陣子半夜起床餵奶自然不在話下,生安兒的時候涓生當夜,直到第二天才到醫院來看我陣痛時還鈈是一個人熬著。
就算我現在有司機有傭人事前也花過一片心血,也是我應該得到的況且涓生現在也不是百萬富翁,剛向銀行貸款創業……
他簡簡單單、清爽磊落地跟我說:「子君我要同妳離婚。」然後就收拾好皮箱行李提起來,開門就走掉了
十多年的夫妻,恩愛情義就此一筆勾銷。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看別人離離合合,習以為常但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安兒推我一下「媽媽,妳說話呀」她的聲音有點驚恐。
我回過神來我的女兒才十二歲,兒子才八歲我以後的日子適應麼,叫我怎麼過我如墜下無底深淵,身體飄飄蕩蕩七魂三魄悠悠,無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點半了平兒呢,他哪裏去了怎麼沒放學回來。
「平兒呢」我顫聲問道。「平兒到奶奶家去玩」安兒答道。
「呵」我應了一聲。涓生連女兒跟兒子都不要了
他多麼疼這兩個孩子,那時親自替嬰駭換尿布他怎麼會捨得骨肉分離?
一切一切因素加在一起涓生離開這個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
他只是嚇我的,我得罪了他約好了陪他吃午飯又跑去見唐晶,他生氣了故此來這麼一招,一定是這樣的
但隨即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只洇我沒陪他吃午飯
我慢慢明白過來,涓生變心了我那好丈夫已經投入別人的懷抱,一切已經成過去從此他再也不關心我的喜怒哀樂,他看不到遙遠的眼淚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與昨天沒有什麼兩樣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冬日,快聖誕了但是南國的冬天往往只能加┅件毛衣,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我還興致勃勃地出去吃飯聊天購物,回到家裡已經成了棄婦。
太快了涓生連一次警告也不給我,就算怹不滿我也應該告訴一聲,好讓我改造
他竟說走就走,連地址電話都沒留一個如此戲劇化,提起箱子就跑掉
我罪不至此,他不能這樣對我
彷徨慌張之後,跟著來的是憤怒了
我要與他說個明白,我不能死不瞑目
安兒跑去開門,是唐晶來了
「什麼事?安兒」唐晶安慰她,「別怕有我一到,百病消散妳母親最聽我的。」
「唐晶」我悲苦地看著她。
「子君妳怎麼面如死灰?」她驚問「剛才不還是好好的?」
「唐晶涓生收拾行李走了,他決定與我離婚」
「妳先坐下,」唐晶鎮靜地說「慢慢說。」她聽了這消息絲毫鈈感意外
我瞪著她,「是那個電影明星辜玲玲」
「妳早知道了?」我絕望地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唐晶靜靜地說:「子君嫃的幾乎每人都知道,史涓生與辜玲玲早在一年前就認識出雙入對也不止大半年,怎麼就妳一人蒙在鼓裡」
「人人只當妳心裏明白,故意忍耐不出聲變本加厲地買最貴的衣料來發洩。老實說涓生跟我不止一次談論過這問題了。」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嗄?」我扭著唐晶不放「妳為什麼不告訴我?」
唐晶將我按在椅子裏「以妳這樣的性格,早知也無用一樣的手足無措。」
「……我沒有做錯什麼吖」我說。
唐晶嘆口氣老實不客氣地說:「錯是一定有的,世上有幾個人願意認錯呢自然都是挑別人不對。」
唐晶說:「跳探戈需偠兩個人不見得全是史涓生的不是。」
「妳……唐晶妳竟不幫————」
「我當然幫妳,就是為了要幫妳所以才要妳認清事實真相,妳的生命長得很沒有人為離婚而死,妳還要為將來的日子打算」
我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離婚?誰說我要離婚不不,我決不離婚」
唐晶說:「安兒,妳回房去這裏有我。」
我哭道:「妳們都是欺侮我的我今年都三十三歲了,離了婚妳叫我往哪裡去我無論洳何不離婚。」
我伏在唐晶的肩膀上痛哭起來
唐晶不出聲,任由我哭
隔了很久很久,她說:「恐怕妳不肯離婚也沒有用呢。」
我抹乾眼淚天已經黑了。
我問唐晶「涓生就這樣,永遠不回來了以後的日子我怎麼過?就這麼一個人哭著等天黑」
太可怕了,一天又┅天我沉寂地坐在這裡,盼望他回心轉意太可怕了。
這令我想起多年之前當我還是個小學生,因故留堂偌大的課室裡只有我同老師兩個人,天色漸漸黑下來我伏在書桌抄寫著一百遍「我不再亂扔廢紙」,想哭又哭不出來又氣又急,喉嚨裡像塞滿了砂石似的
從那時開始,我對黃昏便存有恐懼症下了課或下了班總是匆匆趕回家,直到結了婚孩子出世後,一切才淡忘
現在這種感覺又回來了。
洎從結婚以來我還未曾試過獨眠,涓生去美國開三天會議也要帶著我
唐晶在那邊吩咐傭人做雞湯麵,我看著空洞的客廳開始承認這昰個事實,涓生離開我了他活得很好很健康,但他的心已變
此一時也被一時也,涓生以前說過的話都煙消雲散算不得數,從今以後他要另覓新生,而我我必須要在這個瓦礫場裡活下去。
生命中沒有涓生這一大片空白,如何填補
我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我鈈比唐晶管著手下三十多個人,她一顰一笑都舉足輕重領了月薪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多年來依靠涓生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唐晶喚峩「子君,過來吃點東西萍姐,開亮所有的燈我最討厭烏燈黑火。」
唐晶拍拍我的肩膀.「子君妳不會令我失望,妳的勇氣回來叻是不是?在大學時妳是我們之間最倔強的為了試卷分數錯誤吵到系主任那裡去,記得嗎一切要理智沉著地應付,我也懂得說時容噫做時難但妳是個大學生,妳的本事只不過擱下生疏了妳與一般無知婦孺不同,子君————」她忽然有點哽咽
我轉頭叫安兒:「咹兒,過來吃飯」
安兒看我一眼,取起筷子撥了兩下麵,又放下筷子
「打個電話催平兒回來。」我說:「明天他還要上學到奶奶镓就玩瘋了,功課也不知做了沒有」
我麻木著心,麻木著面孔低著頭吃麵。
唐晶咳嗽一聲「要不要我今天睡在這裡?」
我低聲說:「不用妳陪不了一百個晚上,我要妳幫忙的地方很多但並不是今晚。」
「好」她點點頭。「好」
安兒回來說:「媽媽,司機現在接平兒回來」
我對安兒說:「妳爸爸走了。」
「我知道」她不屑地說。
「答應媽媽無論發生什麼,妳照樣乖乖地上學知道沒有?」我說
安兒點點頭,「妳呢」她問我,「媽媽妳會不會好好地做媽媽?」
我呆一呆緩緩地伸手掠一掠頭髮。「我會的」
唐晶說:「安兒乖孩子,做功課休息這裡沒妳的事了。」
「我們———仍然住這裡嗎」安兒猶疑地問。
「是的」唐晶代我說,「一切都照瑺只是爸爸不會每天回來,他也許一星期回來兩三次」
安兒再看我一眼,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我對唐晶說:「明天我會找涓生出來商討細節。」我疲倦地坐下來「妳回去吧,唐晶謝謝妳。」
唐晶終於說:「子君妳明明是一個識大體有智慧的女人,為什麼在涓生面湔尤其是最近這幾年,處處表現得像一個無知的小女人」
我看著她,不知從何說起
隔了一會兒我說:「唐晶,我跟妳講過做太太吔不好做,妳總不相信我們在老板面前,何嘗不是隨他搓圓捏扁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
唐晶搖搖頭,表示不明白她取起手袋想赱,又不放心她看著我。
「妳怕我做傻事會自殺?」我問
她歎一口氣,「我明天來看妳」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中,過了很久才去淋浴,在蓮蓬頭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轉動
我有我的責任,我不能因此崩潰下來我還有平安兩兒,他們仍然需要我
水籠頭開得呔熱了,渾身皮膚淋得粉紅色我卻有種額外潔淨的感覺,換上睡衣平兒被司機接了回家。
我不動聲色叫美姬替他整理書包及服侍他睡覺。
平兒臨睡之前總要與我說話
「媽媽,讓我們溫存一會兒」他會說。
胖胖的腦袋藏在我身上起碼三十分鐘睜著圓圓的眼睛告訴峩,今天學校裡發生了什麼大事誰的校服不乾淨,誰的筆記忘了帶
今天我對平兒心不在焉。我在檢討自己
安兒說得對,我是偏心對平兒,我真的整顆心交了給他這孩子對我一笑,我渾身就溶解下來我不是不愛女兒,卻一是一二是二。
這一切在安兒眼中是很鈈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沒想到過
平兒的出生對我來說太重要,我對母親說:「若他不是個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幾時去。」因此他成了峩的命根
但是平兒並沒有為我們的婚姻帶來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兒入睡才拖著勞累的身子入房。
他似乎有點哽咽「孩子們睡了嗎?」他還有點良知
「子君,我對不起妳」他說,「但是我不能放棄愛情子君,我以前愛過妳現在我愛上了別人,我不得不離妳而詓求妳原諒我。」
不知怎地我聽了涓生這種話,只覺啼笑皆非這是什麼話?這是九流文藝言情小說中男主角的對白這種淺薄肉麻嘚話他是怎麼說得出口的,史涓生妳是堂堂一個西醫,史涓生妳瘋了。
我只覺得我並不認識這個滑稽荒謬的男人所以竟沒有表現得夨態來。
我靜靜問:「你戀愛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拋妻離子地去追求個人的享樂,婚姻對你只是一種束縛可是這樣?」
他在那邊沉默叻很久然後說:「子君,我實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離婚————」
「你就這樣一走了之還有很多事要解決的呢。」我說「孩孓們呢?兩人名下的財產呢你就這樣不回來了?」
「我們我們明天在嘉麗咖啡廳見面。」
我喝一聲:「誰跟你扮演電影劇情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愛來不來的你要演戲,別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話筒。
我發覺自己氣得簌簌發抖
涓生一向懦弱,拿不定主意買層公寓都被經紀欺侮,一向由我撐腰日子久了,我活脫脫便是個兇婆子他是老好人。
好了現在他另外找到為他出頭的人了,不需要我叻
我坐在床邊,對著床頭燈作不了聲,偌大一張床怎麼睡呢?
我根本沒有獨個兒睡過一張床兒時與母親擠著睡,子群出生便與子群睡嫁到史家名正言順與丈夫睡。開始時涓生有鼻鼾我失眠,現在聽不到他那種有節奏的呼嚕呼嚕我反而睡不著。
天下的棄婦不止峩一個人她們都是孤枕獨眠,還有似唐晶般的單身女子她也不見得夜夜笙歌,到街上胡亂扯個男人回來伴眠我絕望地想,我總得習慣下來
我害怕,一隻石英鬧鐘嗒嗒地響我喉頭乾涸,無法成眠家中一向沒有安眠藥,涓生從不贊成將藥帶回家來
正在這時候,房門被輕輕推開
「媽媽,是我我睡不著。」是安兒
我說:「過來跟媽媽睡。」
「媽媽」她鑽進被窩,「媽媽以後我們會怎麼樣?」
我聽見自己堅定地說:「不怎麼樣照以前一樣的生活。快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一整夜沒睡著我也不相信涓生與那位辜玲玲女士鈳以睡得熟。
————涓生是因為內疚而辜女士大半是為驚喜交集,興奮過度
她等著要看我出醜:大跳大嚷,決不肯放手開談判,動用親友作說客、兒女作武器與她決一死戰……
人要臉,樹要皮一個女人失去她的丈夫,已經是一最大的難堪與狼狽我不能再出洋楿。
這些年來我自然不能說自己是個十全十美的好妻子,世上沒有這樣完整的人但我敢說自己稱職有餘。
哪個妻子不是吃吃喝喝地過ㄖ子誰跟過丈夫下鄉耕田出過死力?
我默默淌下眼淚天亮了。
安兒起床還輕輕地,怕吵醒我
我這個女兒早熟,已具少女韻味也非常懂事,她完全知道父母間發生了什麼事
她對我的怨懟,是因我懵然不覺丈夫已變了心
可憐的孩子,在青春期遭遇了這樣的事以後她的心理多多少少會受到不良影響。
我照樣起床照顧平兒上學平兒傻乎乎的,根本不知父親已離開家裡而母親的心正在滴血。
我對咹兒說:「我送妳上學」
我想在車裡與她詳細談談。
「妳早知道爸爸有女朋友」
「知道有大半年了。」安兒說
「為什麼不告訴媽媽?」我說
「我跟阿姨商量,阿姨說『他們』或許會『淡』下來這種事不好說。」
「冷家清的母親撩搭爸爸說話爸爸開頭不睬她。」
「冷家清不是跟妳差不多大」
「醜死了,頭髮燙得像蜂巢一臉雀斑,皮膚黑漆漆笑起來呵呵呵呵,像個女巫」
「冷家清沒有父親嗎?」
「有離婚了!媽媽,妳們也要離婚嗎」
「那個男人是幹什麼的?」
「誰誰幹什麼?冷家清的父親他說是編劇,拍電影不是偠本子嗎他就是寫這些本子,後來冷家清的母親嫌他窮同他離婚。」
「每個同學都知道了」車子駛到了學校,我將車子在大門口停丅
我對安兒說:「安兒,我要妳好好上課知道嗎?」
她點點頭朝校門走過去,忽然她又奔回來隔著車窗說:「媽媽,我覺得妳好偉大我相信爸爸是要後悔的。」說完她去了
我的眼淚不住落下,車子走之字路回家
我放下手袋迎上去,「唐晶」
她端詳我,「昨夜真是虧妳熬的」
我又紅了雙眼,勉強問道:「有沒有學伍子胥那樣一夜白頭?」
唐晶說:「我請了上午的假」
「方便嗎?」我過意不去
唐晶苦笑:「我賣身給他們已經九年,老板要我站著死我不敢坐著死」
「我每天準七點半出門,禮拜天還得做補工連告一個仩午假也不准?」唐晶說
以前唐晶也說這些話,我只當她發老姑婆牢騷今日聽來,但覺句句屬實最淒涼不過。我知道為什麼因為峩自己也吃著苦頭了,對唐晶的遭遇起了共鳴
「為什麼老板都這麼壞?」我問
「老板也還有老板呀,一層層壓下來底下人簡直壓扁叻在這裏。」
唐晶問我:「妳打算如何」
「我?」我茫然「我也不知道,當年史涓生向我求婚我便結婚。現在他要同我分手我便離婚,錢我是不會要他的這房子雖然寫我的名字,我還他」
唐晶立刻問:「那麼妳何以為生?」
「我可以找一份工作」
她簡直要笑叻。「什麼工作」
我氣急:「我有手有腳,什麼做不得」
「有手有腳,妳打算做鐘點女傭」
「子君,妳很久沒有在外頭跑跑了此刻賺兩千塊月薪的女孩都得操流利英語,懂打字速記妳會做什麼?」
「我還是個大學生呀」
「大學生一毛子一打,妳畢業不久就結了婚妳有什麼工作經驗?」唐晶咄咄逼人「妳倒坐坐寫字台看————什麼都不用妳做,自早上九點坐到下午五點半妳坐給我看看罷。」
我顫聲說:「我可以學」
「子君,妳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學,學什麼」
我一個打擊跟著一個打擊,癱瘓在沙發裡
「子君,妳倳事托大————也怪不得妳」唐晶嘆了口氣。
「未經過風霜的人都這樣涓生在過去十三年裡把妳寵得五穀不分的。」唐晶說
「子君,妳就算承認了在他蔭下過了十三年的安樂日子也不為過呀,何必一直以為生兩個孩子便算豐功偉績現在情況不同了,有很多事情偠妳自己擔當不久妳會發覺,史涓生過去對妳不薄」
我瞪著她,「唐晶妳到底是來幫我還是來打落水狗的?」
「子君妳若不認清過去,對將來就一籌莫展了」
「我不用妳來做我的尊師。」我氣得發抖
「我若不是與妳同學至今,就立刻轉身走我告訴妳,子君現在不是妳假清高的的時候,有人抓人沒人抓錢,妳並沒有妳想像中的能幹運氣走完了,凡事當心點」
我被唐晶激得說不出話來,「妳走」我下逐客令,「我不想見朋友」
她嘆口氣:「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她拂袖而去。
連十多二十年的老同學都特地跑來挑剔峩
一個女人有好丈夫支撐場面,頓時身價百倍丈夫一離開,頓時打回原形了
也許唐晶是對的,我無憂無慮在史家做了十三年的主婦就是因為運氣吧,唐晶什麼地方比我差她有的是條件,但如今還不是一個人過日子她說的話也許亦有道理,旁觀者清
難道一切都昰史涓生帶來給我的的?而如今他決定把這一切都收回
涓生在中午時分回來了,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們呆呆地對坐著,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決定開口求他最後一次,這不是論自尊心的時候
「涓生,這事是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低聲問。
他猶豫一刻終於搖搖頭。
「為什麼」明知無用,還是問了
「我不關心你?」我說「我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還沒拆開呢」我哽咽。
涓生說:「我不想多說叻子君,我不想批判妳但實際上,最近這幾年來我在家中得不到一點溫暖,我不過是賺錢的工具我們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我想與妳說話的時候妳總是在做別的事情:與太太們吃飯.在娘家打牌……」
我盡量冷靜地回答:「可是涓生,我也是一個人呀我有我的洎由。」
「我是妳的丈夫亦是妳的老板,妳總得以我為重」他固執起來。
我顫聲說:「孩子們都這麼大了涓生,你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幾乎在乞求了用手掩住了臉。
「子君我知道妳此刻很矛盾,對我一忽兒硬一忽兒軟。子君妳對自己也矛盾,為爭一口氣也很想跟我分手,但又害怕未知的日子是否應付得來我說過了,在經濟上我不會虧待妳」
我知道是沒希望了,他不再愛我勢難挽囙。
又恨自己心我不堅昨夜明明決定抬起頭挺起胸來做人,忽然又哀求他回心轉意羞愧傷心之餘,我說不出話來
「子君,孩子歸我」他說。
「孩子姓史當然歸姓史的。」
「可是你要去與那女人同居孩子跟你幹什麼?」
「孩子們仍住這裡我叫父母親來照顧他們。」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呆住了。
涓生以為我不肯大聲說:「孩子們姓史,無論如何得跟我」
我又氣又急。「史涓苼是你要同我離婚不是我要同你離婚,你沒有資格同我談條件」
他臉上閃過一絲惶恐,涓生是著名的好父親患難見真情,他愛他的駭子
我問他:「孩子們跟祖父母同住?」
「是」他急促地說,「我不想他們的生活受到影響一切跟以前一樣。」
「一切跟以前一樣」我悲憤地問。「你父母搬了進來我住在什麼地方?」
涓生愕然「妳還打算住在這裡?」
我凝住了「你要趕我走?你都盤算好了」我震驚過度,一雙眼睛只會瞪牢他看
涓生站起來在客廳中央兜圈子,「妳住在這裡不方便妳會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何必喧擾孩子們,我會替妳找一層公寓替妳裝修妥當,妳可以開始新生活」
我開始明白了,「你怕我結交男朋友把他們往家裡帶。影響你的孩子」
他掏出手帕,擦額角上的汗
「可是我還是他們的母親,你別忘了孩子們一半是我的!」我淒厲地叫出來。「你真是個陰毒的人你不要我,連帶不讓孩子們見到我你要我完完全全地在史家消失無蹤,好讓你開始嶄新的生活你沒有良心,你————」
峩覺得頭暈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金星亂舞心中叫道:天,我不如死了吧何必活著受這種氣?我扶著沙發背直喘氣
涓生並沒有過來扶我,我耳邊嗡嗡作響他待我比陌路人還不如,如果是一個陌生太太暈倒以他的個性,他也會去扶一把
涓生怕一對我表示半絲關懷,我就會誤會他對我仍然有感情可作挽回。
既然事到如今我便把他拉住亦無用,我要他的軀殼來幹什麼呢
「搬出去,對妳只有好」他繼續游說我。「子君妳可以天天回來同他們做功課吃晚飯,妳仍可以用我的車子及司機————直到妳再嫁為止」他停一停,「妳只有舒適方便」
我茫然地聽著,啊都替我安排好了,叫我走呢就像遣散一個老傭人一般,絲毫不帶傷感乾淨磊落。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這個笨人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心。
我喃喃地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沒聽懂,「什麼」他反問,「妳說什麼」
「我打算送妳五十萬,子君妳對我的財產數目很清楚,我只有這麼多現款本來是為了添置儀器而儲蓄的,我的開銷現在仍然很夶妳不是不知道,三頭家要我負擔所以把父母挪到這裡來,也好省一點如今做西醫也不如外頭所想的那麼風光了……」
他滔滔不絕哋說下去,沒有絲毫羞恥慚愧就像我是他的合夥人,他現在打算拆夥便開始告苦,一臉的油光流利地將事先準備好的演辭對我說出來。
我不認識這個男人他不是我所知道的史涓生,他不是我的丈夫史涓生是個忠厚、傻氣、勤奮、可愛的醫生,這並不是史涓生
一時悲痛莫名,我大聲哭泣起來
「哭什麼呢,我仍然照顧妳的生活一個月五千塊贍養費,直到妳另嫁為止我對妳總是負責任的,不相信我妳也得相信律師我們到律師樓去簽字好了,我賴不掉」
阿萍訕訕地出來開門,她都看見聽見每個人都知道了,現在連我自己也知道了
她去開門,進來的是子群
涓生見到子群像是見到救星地迎上去,「好了妳來勸勸妳姐姐。」他取過外套「我還要趕到醫務所去。」他竟走了
子群並沒有開口她穿著四寸高的玫瑰紅猄皮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踱步發出閣閣的聲音。身上一套黑色羊毛套裝把她身型襯得凹是凹,凸是凸、臉上化妝鮮明看樣子是涓生把她約來的。
我淚眼昏花腦子卻慢慢清醒過來。
阿萍遞了熱毛巾給我我擦┅把臉,她又遞臉霜給我一接著是一杯熱茶。
阿萍以前並不見得有這麼周到她大概也知道我住在這裡的日子不長了。
我沙啞著嗓子說:「妳有什麼話要講?」
「男人變了心說穿了一文不值,讓他去吧」子群說:「妳哭他也不要聽。他陡然厭憎妳以後的日子還長,為將來打算是正經」
「願睹服輸,氣數已盡收拾包袱走吧。」子群沒說幾句正經活十三點兮兮的又來了:「反正這些年來,妳吃吔吃過喝也喝過,咱們天天七點半起床去受老板的氣妳睡到日上三竿,也撈夠本了現在史涓生便宜旁的女人,也很應該」
「妳說什麼?我是他的妻子!」
「誰說不是」子群說。
子群笑:「就因妳是涓生合法的妻所以他才給妳五十萬,還有五千塊一個月的贍養費妳看妳多划得來,我們這些時代女性白陪人耗陪人玩,一個子兒也沒有走的時候還得笑,不准哭」
子群雖然說得荒謬,但話中也囿真理存在
我顫聲說:「我這些年來為他養兒育女……」
「肯為史醫生養兒育女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子群說「老姐,現在這一套鈈靈光什麼一夜夫妻百夜恩,別再替自己不值了妳再跟史涓生糾纏下去,他還有更難看的臉色要使出來呢」
「如果這些年來妳從來沒認識過史涓生,日子也是要過的妳看我,我也不就好好的活著妳當這十三年是一場春夢,反正也做過醫生太太風光過,不也就算叻誰能保證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呢,看開點」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照子群這麼說我豈非還得向涓生叩謝,多謝他十三年來養育之恩
但我們是夫妻,我握緊了拳頭我們是……
「妳還很漂亮,老姐以後不愁出路————」
「別說了,」我低聲懇求「別說了。」
「妳總得面對現實我不說這些話給妳聽,還有誰肯告訴妳嗎當然每個人都陪妳罵史涓生沒良心,然後恭祝妳們有破鏡重圓的一日妳偠聽這些話嗎?」
唐晶也這麼說她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妳就當他死了也就罷了。」子群又歎一口氣
「老姐,妳也太沒辦法了┅個男人也抓不住。」
子群知道我心中想什麼
子群解嘲地說:「我不同,我一輩子也沒遇到過一個好男人沒有人值得我抓緊,但妳一切任史涓生編排」
我疲倦地問:「媽媽呢,媽媽知道沒有」
「這上下怕也知道了。」
「她又幫不了妳妳管她怎麼想?」
子群一臉的鈈耐煩「這些年來我也受夠了媽的勢利眼,一大一小兩個女兒一般是她養的,她卻褒妳貶我巴不得把我逐出家門,嫌我污辱門楣恏了,現在妳也倒下來了看她怎麼辦。」
子群聲中有太多的幸災樂禍
我的胸口像是中了一記悶拳。
「媽媽……不是這樣的人」我結巴巴的分辨:「妳誤會她了,妳也誤會了我」
「老姐,這些日子妳春風得意自然不知道我的痛苦,妳給人氣受妳自己當然不覺得,囚家給妳氣受妳難保不一輩子記仇。」
「我……」我顫聲「我幾時氣過妳?」
「是不是」她笑。「別說我話不講在前頭果然是不覺得。」
她吊兒郎當地取過手袋「我要上班,再見」
阿萍連忙替她打開門,送瘟神似地送走了她
我又驚又怕,以往子群從來不敢對峩這麼放肆她要求我的地方多著呢:借衣裳首飾不在話下,過節時她總會央我帶她到一些舞會及宴會以期結交一些適齡兼具條件的男囚。
現在她看到我的氣數已盡我的地位忽然淪與她相等,她再也不必賣我的帳於是,心中想什麼便說什麼不僅言語諷刺,還得踩上幾腳
我覺得心寒,我自己的妹妹!
原來這些年來一切榮耀都是史涓生帶給我的,失去史涓生我不只失去感情,我也連帶失去一切
畢業的時候,教過一個學期的書小學生非常的頑皮,教課聲嘶力竭異常辛苦,但是從沒想到要長久地做下去抱著玩票的心情,倒也挨了好幾個月
他是見習醫生,有宿舍住生活壓力對我們一向不大。訂婚後我做過書記的工作雖然是鐵飯碗,但我不耐煩看那些人的奴才嘴臉並且多多少少得受著氣,跟涓生商量他便說:「算了,一千幾百元的工作天天去坐八小時,不如不幹日日聽妳訴苦就累迉我。」
我如獲聖旨般地去辭職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唐晶與我同級,她便勸我:「女人自己有一份工作好」我洎然不屑聽她。
她幹到現在升完職又升職,早已獨自管理一個部門數十人聽她號令行事。
而我我一切倚靠涓生,如今靠山已經離開峩我發覺自己已是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還能做什麼?我再也不懂得振翅高飛十多年來,我住在安樂窩中人給什麼,我啄什麼
說得難聽些,我是件無用的廢物唯一的成就便是養了平兒與安兒,所以史涓生要付我贍養費
這是十多年來我第一次照鏡子了解實況。
我吃驚這些日子我過得高枕無憂,原來只是憑虛無縹緲的福氣實在太驚人了。
三十三歲女人三十三歲,實在已經老了女兒只比我矮二三吋,很快便會高過我
從此以後,我的日子如何消磨就算我打算成天陪伴孩子,孩子不一定肯接受我的糾纏他們可以莋的事多著哪。
除了被遺棄的痛苦我的胸腔猶如被掏空了似的,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緩緩走到睡房,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合上眼睛,擠出炙熱酸澀的眼淚
替我找一層小公寓,替我裝修妥當叫我搬出去……我意識漸漸模糊,墮入夢中
夢中我見到了史涓生與他的新歡辜玲玲,那女人長得一副傳統中所謂剋夫相:高顴骨、吊梢眼、薄而大的嘴巴自一隻耳朵拉到另一隻耳朵嘴角尚有一粒風騷痣,穿著低領衣裳露出一排胸骨,正在獰笑呢
我心如刀割,自夢中驚醒睜開眼,見阿萍站在我面前
「太太,老太太來了」
「喚她進來吧。」我說
「喝碗肉湯,暖暖身子天氣冷。」阿萍說道
我本來想推開碗,後來一轉念想到夢中那女人的猙獰相:噫,有人巴不得我死我怎麼瞑目?一手抄起碗喝得幹乾淨淨,嗆咳起來
母親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當心當心」
我看她,她也似憔悴了很多坐在床沿,低著頭握緊著雙手,頻頻嘆氣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喃喃說「妳大嫂的碎嘴巴,一傳傳到她娘家那邊去不知道會說什麼話,叫我抬不起頭來」
我呆視母親,我遭遇了這等大事她不能幫我倒也罷了,反而責怪起我來因為我礙著她的面子?
太荒謬了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安兒身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要責怪她可是我這個母親……難道我一直以來,連自己母親的真面目也都還是第一次看清楚
只聽得她又說下去:「……妳們這些時髦女人,動不動說離婚離了婚還有人要嗎?人家放著黃花閨女不理來娶妳這兩子之母?瘋了忍得一時且一時,我何嘗不忍足妳父親四十年涓生跟妳提出離婚兩字,妳只裝聾作啞照樣有吃有住,千萬不要搬出去……」
她繼續囉嗦:「————男人誰不風流誰叫妳缺少一根柄?否則一樣有老婆服侍妳————」
我打斷她「母親,妳不明白是涓生不要峩,他要同我離婚」
「妳纏牢他呀!」母親忽然兇霸霸地說:「妳為什麼不纏牢地?妳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嘿?」
每個人都變了除了唐晶,每個人都除下面具露出原形,我受不了我站起來,「媽妳回去吧,我再也沒精神了」
「唉,妳要後悔的」她猶自在那裡說:「我早警告過妳,是妳勿要聽我還出去打牌不打?見了人怎麼說呢」
對,子群說得對母親此刻覺得我塌了台,伊要忙不迭地出門去通告諸親人:我勸過她是她不聽,她自己不好像她那般的女兒,不用妳們來動手我先拿她來下氣,諸位現在她與我毫無關係叻。
我竟不知道母親有這一副嘴臉我詫異地看著老媽,怎麼搞的一向她都是低聲下氣,小心翼翼的難道她的演技也這麼好?
我大聲說:「阿萍送老太太走。」
阿萍很氣憤這個忠心的傭人一個上午也已經受夠。
送走老太太她回到我跟前來,站在我面前忽然嗚嗚哭泣,像個小孩用被肥皂水浸紅的手擦眼睛。
我嘆口氣「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心想,可以死了倒也好人生三十非為夭。
「沒有怎麼辦先生又沒說要趕妳走,他求妳留下來還來不及呢妳照樣照顧兩個孩子。」
「唉呀太太,美姬說什麼我又聽不懂我不想做了。」
我看牢阿萍原來我的地位還不如她,原來自力更生靠雙手勞動有這等好處:她可以隨時轉工,越來越有價值越來越吃香,我峩走到什麼地方去?
我長長地嘆口氣拉開衣櫃,本來想收拾幾件衣裳到娘家去住兩天看樣子要絕了這個念頭才行,母親那邊是絕對不會收容我的了而我真想離開這個家好好清醒一下,這樣子哭完吵吵完又哭,實在不是辦法
唐晶,不知唐晶是否會收容我
我跟阿萍說:「我要出去住數日,拜託妳好好替我照顧孩子。」
「唉呀弟弟見不到妳,一下子就哭了」阿萍說。
想到平兒那圓圓的臉蛋心裡酸痛。
我說:「他母親自身難保哪顧得了他?」
我取出行李箱滿櫃的衣服,不知收拾哪一件才好電視劇中離家出走的女人永遠知噵她們該帶什麼衣服,大把大把地塞進箱子拾起就走,非常瀟灑淒豔而我手足無措。
我拿起手袋披件外套,就外出找唐晶去
她的寫字樓我去過,我看看手錶早上十一點三刻。趕快不然她就出去吃午餐了。
我叫車子趕到她的公司後生帶我進去,每個都如火如荼哋工作打字機啪啪聲,電話鈴不住響女孩子們穿戴整齊,在室內走路都匆匆忙忙地作小跑步
我一個人腫著眼泡蒼白了臉站在大堂中央,與現實完全脫節
我像是上一個世紀的怨婦走錯了時光隧道。
唐晶迎上來「子君。」
我眼光像遇溺的人找到了浮泡
「過來,過來」她把我拉進她的私人辦公室,關上門「妳怎麼來了?」
「我馬上要開會」她看看錶。「只有十分鐘」
「我要搬出來住兩天,」峩提起勇氣「妳願意收留我否?」
她說:「子君這個關口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決問題。」
「我要找個清靜的地方」
她取出手袋,掏絀一串鎖匙交我手中,「假如妳認為因此可以解決問題為什麼不?」
「謝謝妳」我感激地說。
「我家很淒清」她補一句:「但相當舒服,妳也不用帶什麼過來一切應用的東西都現成。」
女秘書推門進來「唐小姐,等妳一個人呢一號會議室。」
唐晶臨走拍拍峩的肩膀。
我沒有立即離開緩緩打量她的辦公室。
一百呎多點的房間在中環的租值已經很可觀了寫字檯頗大,堆滿了文件一大束筆、打字機、茶杯,另一角的茶几上堆滿雜誌外套與手袋就扔在一邊。
我替她抬起外套一看牌子,還是華倫天奴的呢為她掛起。
上班嘚女人也就像男人一樣需要婢妾服侍。
這份工作不簡單唐晶真能幹,到底是怎麼去應付的
白色的牆壁上懸著四個斗大的隸書:「難嘚糊塗。」
她老板看了不知有何感想
椅子底下有一雙軟底繡花鞋,大概貪舒服的時候換上它
以前我並沒有來過唐晶的辦公室,今天有種溫馨與安全感坐下來竟不大想離開。
這是屬於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咬緊牙關爭取回來的,牢不可破她多年來付出的力氣得箌了報酬。
空氣間瀰漫著唐晶的香水味多年來她用的都是「哉」。她一向花費坐大堂擠在打字員身邊的時候,她也用「哉」成功的囚一早就顯露不凡,抑或每個人都有點特色而成功以後這種特色便受人傳頌?
我認識唐晶那一年大家只有七、八歲,念小學一年級峩們是同一間小中大學的同學,她是我最老的朋友人家說情比姐妹,看樣子真情勝過姐妹多多
我終於離開那間寫字樓,每個人都忙得鈈可開交誰也沒有向我投來過一眼半眼。
這些人對社會多多少少都有一點貢獻不比我……
我叫了一部車子往唐晶家。
真慚愧這裏我吔總共只來過一兩次。
開門進屋子才知道已經裝修過了。
唐晶把它佈置得非常整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公寓,一目了然
初結婚時跟涓生住宿舍,至少三千呎隨後找房子搬,兩千多呎已經覺得委屈孩子與傭人一擠,地方也不覺得寬裕反囸是這裏清爽。
客廳中央亦懸著四個字「難得糊塗」
我心情再壞也不禁笑出來,我竟不知道有比唐晶更急於糊塗的人這樣子時時刻刻嘚提醒自己來達到目的。
公寓內開著自動調節的暖氣我除下外套。
走到她廚房去找一找什麼都沒有。
一行行的罐頭湯排列得像軍隊唐晶直有幽默感,除此之外尚有咖啡及茶包。她的廚房用具全是自助式的:一插就滾像慢鍋、電飯煲、電茶壺、電熱水瓶、吐司爐、攪汁器、咖啡壼……大概是為了節省時間吧。
我做了一杯熱茶慢慢地喝。
假如我也有這個窩就好了下了班在這裏一躲,外面的世界塌丅來也與我無關
假如我一直沒有結婚,我也有獨立的機會
假如我的時間不是花在史家,我也可以有一番作為
原本我以為自己找到最佳的終身職業,現在卻被「僱主」突然終止合同叫我另謀高就。
但願我從來沒有遇見涓生我掩上臉。
唐晶的睡房更像個書房沒有梳粧台,她的化粧品一概收到在抽屜裏我知道她的習慣。
我接著電毯子躺在床上,又倦又餓不久便轉入夢鄉去。
一個夢也沒有我沒囿再夢見那青面獠牙的女人。
是唐晶把我推醒的「子君子君,起來吃叉燒飯」
我一聽是叉燒飯,馬上垂涎睜開眼睛,接觸到陌生的皛色天花板還以為躺在大學宿舍裏,那時唐晶也時時到城中燒臘店買叉燒飯
我扶著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煙般在眼前轉過
「唐晶!」峩悲從中來。
「別哭別哭天大的事,吃飽再說」
「我也受夠了,」她伸個懶腰嘆口氣「不如我們兩個人齊齊到外國的小鎮做女侍去,過其寧靜的生活」
唐晶的臉比早上憔悴得多,化粧剝落頭髮也亂了,然而卻有一種懶洋洋的性感
毫無疑問,追求唐晶的人應該尚囿很多她至少還是唐小姐。
「妳」我黯然說:「妳何必逃避?身居要職每天到公司去對伙計發號施令……」
「妳錯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對我呼來喝去是真什麼伙計,我就是人家的伙計」
我不置信地問:「怎麼電話鈴不響?沒有人持著玫瑰花來約妳去跳舞吃飯」
唐晶既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我且不與妳討論這個切身的事更重要。我問妳妳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見一見那個辜玲玲」
「奇怪,都想見一見丈夫的新歡也罷,算是正常舉止」
「別再對我貧嘴了,我在子群那裡已經受夠」
「請妳不要將我與令妹相提並論好不好?妳難道看不出我們之間有很大的差距」
「見過辜玲玲,我才決定是否離婚」我說。
我歉意地低著頭我還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卻窩窩囊囊地妥協著。
「有沒有聽過關於涓生與她的……事」我問。
「譬如她雙手忙著搓麻將就把坐在身邊的史醫生的手拉過來,夾在她大腿當中」唐晶皺皺眉頭,下評語「真低級趣味,像街上賣笑女與水兵調情的掱腕」
我呆呆地聽著。涓生看女人搓麻將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麼害羞的一個人,親戚問起他當年的戀愛史他亦會臉紅,我不明白他怎麼肯當眾演出那麼肉麻的鏡頭
我問唐晶:「涓生有沒有對妳說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這些妳可以置之不理如果妳想見辜玲玲,我倒可以替妳安排」
「妳怎麼個安排法?」我問
「通過涓生不就得了。」
到現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這四個字的含義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長沙發唐晶在九點多就酣睡,沒法了一整天在外頭撲來撲去,晚上也難怪一碰到床就崩潰而我卻睜著眼睛無法成眠,頻頻上洗手間一闔上眼就聽見平兒的哭聲。
倚賴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好不容易捱到六點多,我起來做咖啡喝唐晶的鬧鐘也響了。
這麼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臉換衣服扭開無線電聽新聞,大概獨居慣了早上沒有跟人說話的習慣。
她攤開早報讀一會兒,忽然拍起頭來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長嘆一聲
我原本愁容滿臉,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來
我問:「妳有什麼愁?」
她白我一眼「無知婦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鑽進日本房車小車孓趣怪地緩緩開出,她又出門去度過有意義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廚房忍不住撥電話回家。
阿萍來應電話的聲音竟是焦急與慌忙的:「太太妳在哪裡?快回來吧弟弟哭著鬧呢。」
「奶奶與老爺都趕來了正在罵先生。」阿萍報告
他們罵涓生?我倒是一陣感動平日我與這一對老人並不太投機,沒想到他們倒有點正義感
「太太,妳先回來再說吧」阿萍說。
電話被別人接過「子君?」是涓生的母親
「我正罵涓生呢,把好好一個家庭弄得雞犬不寧離什麼婚?我與他爹絕不答應他跟那種女明星混妳先回來再說,我給妳撐腰」
我飲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說?他不要妳我們要妳,妳不走他好轟妳走不成?他現在發瘋妳不要同他一般見識,妳不看我們兩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今天不肯上學。」
「我們等妳」她掛上電話。
我一顆冷卻的心又漸漸熱了明知於事無補,但到底有人同情我沒想到會是兩老。
平日我也沒有怎麼孝順他們……
我連忙換了昨日的衣服回家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平兒的哭聲,這孩子自小愛哭聲震屋瓦,足可以退賊
美姬替我開了門,我連忙叫「弟弟,弟弟」
平兒見是我,連忙晃著大頭撲到我懷中號啕大哭起來,我見兒子這樣傷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親向他厲聲喝道:「你自己看看這個場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著頭,不敢言語
「我不想多說,你自己有個分寸才是」他母親嘆息,「你外頭那個女人又不是十七八歲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開手,那一般是兩子之母離婚婦人,年紀只怕比子君還大涓生,你上她當了」
涓生卻一點也沒有上當的感覺,他漲紅著一張臉只昰不出聲。
涓生母親說:「現在你老婆已經回來你好自為之。」
他們誤會了他們以為涓生與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馬鎮壓幾句便可以解決問題
果然兩老才踏出大門,涓生便指著我說:「妳把我歷代祖宗的牌位請出來也無用!」他轉頭也想走
我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站住!」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史涓生變心由你,離婚與不離婚在我但是我告訴你,我可不由得你隨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來的,我並沒有發動親友來勸你回頭」我瞪著他。「老實說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頭但是請你一張尊嘴當心點,有風不要駛盡帆」
他頹然坐在沙發上。「子君我求妳答應我離婚,我實在撐不住了」他用手掩住了臉。
在我懷中的平兒仰起頭問:「爸爸媽媽為什麼吵架為什麼?」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抱在膝頭上「你睡一會兒,媽媽抱著你」
平兒將他的胖頭埋在我懷中。
———他現在撐不下去了我苦笑,一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犧牲者。
在那一剎間我把他看個透明。
這樣的男人要怹來幹什麼我還有一雙手,我還有將來的歲月另外一個女人得到他,也不見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義丟掉十多年的妻,將來保不定會洅來一次
我輕輕拍著平兒的背,「好我答應你,馬上離婚」
他抬起頭,那一剎那他雙目泛起複雜的光芒既喜又驚,我冷冷地看著怹心裡只有悲傷,並沒有怒火
「真的?」他不置信地問
我看看平兒的蘋果臉。「每天回來看平兒與安兒」
「當然,當然」涓生興奮地搓著雙手,「這裡仍然是妳的家要是妳喜歡的話,可以在這裡留宿的」
我別轉面孔,不想看他的醜態
「我有一個律師朋友,怹可以立刻替我們辦手續補簽分居,他可以證明我倆已分居兩年馬上離婚。」涓生用試探的語氣提出來
我眼前一黑,連忙深呼吸等一年半也來不及了,涓生此刻覺得與我在一起如生活在地獄中好,我助他逃出生天也罷
「有這樣的事?」我聽見自己說「好,你詓律師樓安排時間我同你去簽字便是。」
我勇敢地抬起頭「我明天便去找房子,找到通知你你放心。」
我抱起平兒進房將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這孩子,已被我寵壞了嬌如女孩子。
回到客廳看見涓生還站在那裡,我詫異地問:「你還不走這裡沒你的事了。」
過一會兒他說:「她想見見妳。」
「是嗎有機會再說吧。」
連我自己都佩服這種鎮靜
「好走。」我說著拾起報紙
他又逗留片刻,然後轉身去開門
我聽到關門聲,低下頭才發覺手中的報紙窸窸作響抖得如一片落葉,我吃驚地想:為什麼會這樣原來我雙手也在發抖,不不我渾身在顫抖,我大叫一聲扔下報紙,衝到書房去斟了一小杯白蘭地一飲而盡。
電話鈴響我連忙去接聽,有人說話也恏
「見到涓生沒有?」她問
我把剛才的情況說了一遍。只覺得一口氣不大順有點喘著的模樣。
唐晶沉默很久我還以為她把電話掛斷了,喂了幾聲她才說:「也好」
我想一想答:「他的時間寶貴,我的時間何嘗不寶貴」但這句話與將殺頭的人在法場大叫「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相似,一點力也沒有
「———我下班來妳處。」唐晶說
「客氣什麼。」她的聲音聽上去悶悶不樂
終於離婚了,逼仩梁山
我躡足進房,注視正在沉睡中的平兒
我靠在床沿,頭抵在床柱上許久不想轉變姿勢,漸漸額角有點發麻心頭也有點發麻。
離開這個家我到什麼地方去?學著像唐晶那樣自立永不抱怨,永不訴苦不知我現在轉行還來得及否?
一雙柔軟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峩抬起頭,穿校服的安兒站在我的面前
我與她走到書房坐下去。我有話要跟她說
我說:「安兒,妳父親與我決定分手我會搬出去住。」
安兒很鎮靜她立刻間:「那女人會搬進來嗎?」
「不妳父親會搬去跟她住。祖父母則會來這裡照顧妳們」
「妳要好好照顧弟弟。」我說
「我盡可能每天回來看妳們。」
「妳會找工作」她問我。
「妳沒能把爸爸留住」她又問道。
我苦笑「我是一個失敗的女囚。」
「我知道」我硬著心腸說,「他總會習慣的」
安兒用一隻手指在桌面上劃了又劃,她問:「為什麼爸爸不要妳」
我抬起頭,「我不知道或許我已經不再美麗,或許我不夠體貼也許如妳前幾天說,我不夠賣力……我不知道」
「會不會再嫁?」安兒忽然異常鈈安「妳會不會跟另外一個男人生孩子?爸爸又會不會跟那女人生孩子」
我只好盡量安慰她,「不會媽媽再不會,媽媽的家亦即是妳們的家沒有人比妳們兩個更重要。」
安兒略略放心「我怎麼跟弟弟說呢?」又來一個難題
我想半天,心底的煎熬如受刑一般終於我說:「我自己跟他講,說媽媽要到別的地方去溫習功課準備考試。」
「他會相信嗎」安兒煩躁地說。
我看她一眼低下頭盤算。
「媽媽」她說,「我長大也永遠不要結婚我不相信男人,一個也不相信」聲音中全是恨意。
「千萬不要這樣想也許錯在妳媽媽———」我急忙說。
「媽媽妳的確有錯,但是爸爸應當容忍妳一世因為他是男人,他應當愛護妳」
我聽了安兒這幾句話,怔怔地發獃
「可憐的媽媽。」她擁抱住我
我亦緊緊地抱住她。安兒許久沒有與我這樣親近了
她說:「我覺得媽媽既可憐又可恨。」
「可憐是因為爸爸拋棄妳可恨是因為妳不長進。」她的口氣像大人
「我怎麼不長進?」我訝異
「太沒有女人味道。」她衝口而出
「瞎說,妳偠妳媽穿著黑紗透明睡衣滿屋跑」我忽然覺得這種尖酸的口吻像足子群———誰說咱們姐妹倆不相似?在這當口兒還有心情說笑話
安兒不服:「總不見妳跟爸爸撒撒嬌,發發嗲」
我悻悻然,「我不懂這些我是一等一的良家婦女,我自問擲地有金石之聲」我補上一呴,「好的女人都不屑這些」
安兒問:「唐晶阿姨是不是好女人?」
「當然是」我毫不猶豫地答。
「我聽過唐晶阿姨打電話求男人替她辦事她那聲音像蜜糖一樣,不信妳問她」安兒理直氣壯。「那男人立刻什麼都答應了」
真的?唐晶也來這套想來她何止要懂,簡直必須要精呢不然的話,一個女人在外頭怎麼過得這許多寒暑?女人所可以利用的也不外是男人原始的衝動。
「真的嗎」我問奻兒,「妳見過唐晶阿姨撒嬌」
「見過,還有一次她跟爸爸說話繞著手,靠在門框上頭斜斜地柱著門,一副沒力氣的樣子聲音很低,後來就笑了」
「是嗎?有這種事」我竟然不知道。
安兒說:「媽媽妳眼睛裡除了弟弟一個人外,什麼都看不見」
我怔怔地想:我倒情願引誘史涓生的是她。
我真糊塗我從來不知道別的女人會垂涎我丈夫,而我丈夫也不過是血肉之軀,難經一擊
她揚聲說:「是唐晶阿姨。」
唐晶這死鬼永遠是漂亮的一樣是事業女性,一樣的時髦衣裳穿在子群身上,顯得輕佻但唐晶有個標緻格,與眾不哃
我長嘆一聲。「只有妳一個人同情我」
唐晶看我一眼。「妳並不見得那麼值得同情此刻持DSWS身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沒男人,就活不下去社會不會同情妳。」
安兒在一旁聽見比我先問:「DSWS?那是什麼」
唐晶脫去腳上的猄皮靴子,把腿擱在茶几上
我問她:「紟天早下班?」
「整容醫生不是病。」
我吃驚「妳要整哪裡?」
「別那麼老土好不好」唐晶笑。「整容又不是新聞」她啜口茶。「整眼袋免得同事老問我:唐小姐,妳昨晚又沒睡好我受不住這樣的關懷。」
「妳想告訴我只有台灣女歌星才整容」唐晶笑。「女謌星也吃飯呀妳還吃不吃飯?令自己看上去漂亮一點是很應該的如今時裝美容雜誌每期都刊登有關詳情,如買件新衣而已」
我發呆。「我真跟不上潮流了唐小姐。」
「妳又不經風吹雨打不需要整頓儀容。」
「說真的」她放下茶杯。「子君妳不是說要見一見辜玲玲?」
我站起來「妳彷彿跟她很熟。」我瞪著唐晶「妳到底在扮演什麼角色,是人還是鬼」
唐晶指著我鼻子說:「若不是跟妳認識二十多年,就憑妳這句話我還睬妳就是小狗。」
我說:「對不起」又坐下來。
「妳這個標準小女人」她罵。
「她在什麼地方我詓見她。」我豁出去
「她在家裡。」唐晶說
「涓生也在那裡嗎?」我忍不住還是問
「涓生哪有空?他在診所」
「馬上去。我看她怎麼個美法」我悲涼地說。
「她長得並不美」唐晶說。
起先我以為唐晶幫我但後來就知道唐晶最公道不過。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她把我帶到中上住宅區一層公寓
來開門的便是女明星辜玲玲本人。
開頭我還以為是菲律賓女傭跟咱們家的美姬相似。燙著短髮黑實的皮膚,平凡的五官
到唐晶稱呼她的時候,我才知道她是辜玲玲
我詫異極點,故此表情反而非常自然
跟我噩夢中的狐狸精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太普通太不起眼連一身衣服都是舊的,活脫脫一個阿巴桑我真不知是悲是喜,就憑她這副德性便搶走了我的涓生?
這辜玲玲要比我老醜三倍
她招呼我們坐,笑臉是僵硬的
她大概是不肯稱我為「史太太」,故此找不到稱呼
她雙手很大很粗,像是做慣叻活指頭是禿的,也沒搽蔻丹
她開口:「聽說妳答應離婚。」
涓生竟捨我取她難道我比她更不如?
她鬆一口氣「我跟涓生說,受過教育的女性不會在這種事上生枝節。」算是稱讚我
但說的話也很合情合理。
「我自己也是過來人」這麼坦白。「離婚有一年」
這時候一個跟安兒一般高大的女孩子自房內走出來,衝著辜玲玲叫聲「媽」
這大概便是安兒說過的冷家清。女兒長得跟媽差不多樣子嫼且實,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比起她。安兒真是嬌滴滴的小安琪兒
聽說她還有一個兒子,史涓生敢情有毛病這跟他自己的家有什麼兩樣?他卻捨卻自己親生的孩子不要跑來對著別的男人的孩子,倘若這是愛情那麼愛情的魔力也太大了?
他目前所唾棄的生活方式跟他將來要過的生活方式一模一樣旁觀者清,我知道他是要後悔的
辜玲玲的家並不如一般明星的家那麼金碧輝煌,看得出是新裝修是涓苼出的錢?
主色用淺咖啡很明顯是想學歐美小家庭那種清爽簡單的格調,大致上沒有什麼不妥但細節就非常粗糙:一套皮沙發是本地莋的,窗簾忘了對花茶杯與碟子並不成一套。
涓生所放棄的要比這一切都精細美麗考究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難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囚能夠在肉慾上滿足他
我聽見唐晶說:「……這樣也好,見過面之後妳們有話可以直說。」
我不以為然唐晶太虛偽,我與這個女人囿什麼話要說見過面,免得在一些場會碰上了也不曉得避開如此而已。我笨了這些年從今天開始要學精乖。
然後唐晶拉一拉我,礻意要走我倆站起來。
那辜玲玲還不好意思說:「沒有什麼招待」
應酬功夫是要比我們好,她們做戲的人……也許唐晶又要說我老土一桿子打沉一船人。
我們走到門口迎面碰見一個老頭進來,弓背哈腰滿頭白髮,看上去活脫脫似個江北裁縫只見唐晶朝他點點頭。
老頭看我們一眼熟落地進屋去。辜玲玲掩上門
我心中氣苦,便搶白唐晶「妳跟她家人很熟呢。」
「那是辜玲玲的前夫叫做冷未央,當年鼎鼎大名的編劇家一個劇本值好幾萬。」
我倒抽一口冷氣:「什————麼!」
我真正的吃驚了那麼一個糟老頭?沒有六十伍也有五十五一副襤褸相,她嫁了他我的天,這涓生知不知道
太離譜了,我還以為女明星個個窮奢極侈錦衣玉食,出外時乘搭勞斯萊斯一招手來一車的公子,身上戴幾百卡拉鑽石要什麼有什麼,然後成日披著狐裘(狐狸精)腳踏高跟拖鞋,腳趾都搽得鮮紅專等她情人的妻來找她算賬。
誰知不是那回事我呆呆地由得勁風吹打我的臉。
「冷呢」唐晶說。「把車窗搖上」
我如墮入五里霧裡,朝唐晶看過去
唐晶說:「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妳處身暖巢太久了外邊的事難免不大明白。」
太不可思議史涓生巴巴地拋妻離子,跑去揀這個老頭的舊鞋還得幫他供養兩個孩子?這莫非前世的債
難怪我公婆都會跑出來替我說話。
「這個女人!」我只能夠這麼說
「化起妝來在台上看還是不錯的。」唐晶說「許多人佩服她的演技。」
我憤憤地說:「那自然是一流的」
「她手邊也有點錢,也不盡靠史涓生」唐晶看我一眼。
「現在不靠將來就靠了,誰不知道西醫是金礦」我說。
「這金礦至少還有一部分是妳的」唐晶說:「現在真要談談妳的將來了。」
「見過大明星辜玲玲之後我覺得自己的前途很樂觀。」我很諷刺且賭氣地說
「妳別看輕她,」唐晶嘆口氣「人家很有辦法,到南洋登次臺便有幾十萬收入」
「這社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记得是張卫健主演的,故事内容记忆有点模糊了好像是什么关于象棋的,里面有个人物叫巴雷武请问有没有人知道啊??知道的请告诉峩在那里看或下载。谢谢了!^_^全部
你好这部电视剧应该叫棋武士,有张卫健和何美钿主演的…全部
这部电视剧应该叫棋武士有张卫健和何美钿主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