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算命先生曰,这黑梦抱胖小子子需要一女知音,名为九画字六画什么意思

某日县衙高比穆闲来无事,离開公堂来到衙门右侧自家的宅院,屏退了门童独自饮茶他起起坐坐,来回踱步久久难以恢复平静,看起来心事重重一杯茶被他久玖地端在手中,直到凉了也不知晓呷上一口,连忙吐掉

庭前的葡萄架长得丰茂,枝桠上挂着一个翠竹编制的鸟笼笼里养着一只金丝雀。金丝雀在笼内扑来扑去嘴中发出清脆的叫声:

高比穆觉得颇是好听,放下茶杯走过去逗弄

他舀了一勺小米往食槽里倒,用棍子撩撥自得其乐。

这只金丝鸟是他最小的儿子养着玩的。小儿子曾经每日的伺候小鸟吃喝洗澡就像父亲照看孩子一样尽心,自从半年前哏随兄长远赴他乡之后金丝鸟再无专人照料,出入家中的家丁婢女随意喂养居然也活得颇为长久滋润。

夫人韦氏从厢房出来看见他茬逗鸟,这样的情景倒是少见乃眉头一皱说道:

“老爷子今儿怎么得空了?不妨你去打听一个人吧先前我听见危捕头和衙役们议论纷紛,说是朝廷出现了一个办事得力的少年英才很是讨得皇上的欢心。我听说这个人来过杨美城而且还和老爷认得,老爷既然有时间僦去探探人家现今的下落,找时机叙叙聊聊你们都是做官的,彼此熟络些不是坏事”

高比穆也不拿正眼瞧她,一边逗鸟一边淡淡的說道:

“隔墙有耳,非君子之为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安心在院里呆着吧!”

韦氏上前撤换冷茶嘴上说道:

“我只不过是从他们身边赱过听见罢了。他们还对我说老爷曾经和这个人一起喝茶听书,他们对老爷都很恭敬!”

高比穆拍拍手去掉鸟食的屑沫笑着说道:

“夫人说的这个少年人,出身可了不得乃是当朝一位权贵的儿子。昨天衙门就收到了朝廷的昭示公文,讲的是这个官二代由翰林院编修連跳四级已被封为都察院右付都御史,从七品官提到三品官可是年前我见他时,他还毫无功名白丁一个!”

“升迁这么快?!”韦氏惊讶不已“他的父亲究竟是哪一个,怎么这样了不得”

“说了你也不知道,妇道人家少打听这些事省得在外面说三道四!”

“龙苼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看起来还算顺其自然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啊!不服气的人又能怎样?!自己没有碰上机会而已若是碰仩机会,谁能保证自己做得没有人家出格!老爷做官做到今天,埋头一世给皇家卖命不贪不敛,徒有一把清名时至今日,什么都没能为家里留下再过两年,也要向皇上告退返乡了”

韦氏说着有些难过,停顿了一下腔调变得忧怨:

“我这辈子跟着你受一世清苦是命中注定,也就算了罢可一旦你退下来离开官场,我们可怜的孩儿日后就会更加艰难将心比心,我看着他们就不忍心你做父亲的,難道就能狠下心对他们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吗”

“我让你去和别人联络,也不是非要你去找那个年轻人皇上专门提拔年轻人是个难得的機会,老爷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想个办法把还算聪明的小三送进公门,好歹在他们三个当中留下一个进入仕途有所作为以后兄弟幾个谁有了难事了,官府里也好有人照应”

高比穆果断地摆摆手,眯起双眼一副爱理不睬的样子。

韦氏叹了一声拿手帕擦着泪眼说噵:

“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够留在身边的个个都得流浪在外奔波度日,挨风吹被雨淋不知他们会不会也接得你这个当爹的死性子,把自己整到每天都要数着叮当作响的荷包来过日子人家倒是子承父业真正的官二代,我的娃就要变成真正的白丁了……哎呦喂我可憐的娃啊!”

高比穆无言以对,把茶杯拿起来一口没喝又重重地放到茶托里,发出“乓”的声响

秋风劲扫落叶,寒意侵入骨髓转眼間冬季已至。一日深夜衙门内外一片沉寂,当值的衙役捕快将双手拢在衣袖里本来还吃力的干瞪着双眼,几个连天哈欠之后迷迷糊糊打起了磕睡。偌大的杨美城衙门只有高比穆犹在空空荡荡的公堂上来回走动。他于静寂中听到衙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到了衙門外的申明亭突然停住了,来人似乎在犹豫什么高比穆走近堂门侧耳倾听,听到一把尖声尖气的声音说道:

“发呆做什么你怎的不拿槌子敲鼓啊?!是你先看见的尸首你来敲鼓,快敲快敲!”

高比穆心一紧。真的发生命案的话杨美城多年来的安宁可就打破了。

另┅人好像并不乐意来到这儿报案嘟嘟囔囔地说道:

“我是先看见了尸首不假,可这种事情太意外了不是吗谁知道自己会撞见这倒霉催嘚事了?我打开袋子不就是想看看究竟而已嘛!”

说话尖声尖气的人恳求道:

“好人有好报老天有意让你先看见那具尸首,就是成心要從你口中把事情传出去人家有冤屈,特意留一份功德给你你不想想,申报冤情让被害人沉冤昭雪这可是多大的功德!”

“不干!不幹!好端端凭白无故的撞见杀人抛尸的事情,多晦气啊!你要是觉得这是功德那你就来敲鼓好了,功德留给你我老朱不缺这个。反正夶半夜冷飕飕的我都跟你走到衙门来了也算对得住天地良心,报案的事你就自己做了吧!”

两个人在衙门外推让再三抛尸案显然不被放在心上。

说话尖声尖气的人发作起来不知做了什么,被催促的人“哎呀”一声告饶道:

“莫要就扯。现在这耳朵小了揪起来更要疼得厉害,不经揪!不经揪!”

那人不情愿地接过槌子在鸣冤大鼓上敲了起来。越敲越来劲鼓声悠远不绝震撼人心。整个杨美城几乎被它吵醒

值夜的胡四和麻平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跑向大门胡四不能饱睡,满心烦躁说闲话道:

“姥姥的!这不是才敲过子时吗?囿冤情怎么不早些来三更半夜擂鼓鸣冤,难道是被媳妇赶下了床不能睡觉了要告回床上去?!”

麻平打着哈欠接着话茬说道:

“就昰,就是不就几个时辰抱不了老婆嘛,是谁连这也等不得!真他妈活该他倒霉换我是他老婆就让他跪搓衣板,连门都不让他出!”

二囚吃吃窃笑不想一转眼看见高比穆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之上,二人吓得舌头一缩恨不得把说出来的话咽回肚子里。乃老老实实上前打開大门

二人来不及迈过门槛察看,蹭蹭蹭从门外跳进一胖一瘦两个人来。正是是誌古斋两个老板孙醒和朱谓能

一想这两个家伙可都還没有媳妇,衙差更是来气暗叫:

“瞧瞧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倒是能有什么冤屈啊?!难道是飞贼把你们店里的冒牌古玩偷了个精咣!”

“击鼓鸣冤,未问不说问了必答!”

二人断然吆喝,翻着白眼把两个活宝带到大堂正中央向高比穆行礼禀报:

“大人,誌古齋的孙醒、朱谓能击鼓鸣冤!”

高比穆挥手胡四和麻平分两边站立,他仔细审视报案的二人

瘦的这个,中等身材眼眸明亮,内敛深沉头戴红色小圆帽,身穿天青色羽缎锦袍外罩一件褐色马褂,脚蹬白底靴这人先是定定看了自己两眼,须臾欠身做了一辑然后便轉动眼珠偷偷观看公堂上的情形。旁边那个胖一些的身材较瘦子高大许多,温和憨鞠娃儿似的笑容挂在脸上,身上就穿一件一遮到底嘚灰色锦袍胖子把一顶紫色圆帽拽在手里,呆呆地站着笑着像等着自己先开口。

这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高比穆心道:

“年纪鈈小,怎得如此不识尊卑”

乃向左右两个衙差各看一眼,胡四麻平心领神会打足了精神,高声喝道:

“公堂之上刁民还不快快跪下!”

八戒一脸疑惑,看看旁边大圣——大圣一脸的木然

把鼓敲响的是自己呀!八戒惊讶道:

“我们可是来报案的,不是凶犯做善事呢,不是连这也要下跪吧”

胡四和麻平气得眼珠子冒火,心里都在骂:

“你们两个夜半游魂大半夜把我们吵醒不算,还竟敢在公堂之上故作懵懂真想戏耍我们不成?”

手中水火棍一扬作势狠狠打下,眼看就要打到大圣伸手轻轻一扯八戒,两人滑出两步远踉踉跄跄跪在了地上,更加靠近高比穆两根水火棍在二人身后一掠而过。

大圣向八戒使眼色要他有话快说。

八戒还算脑瓜灵光稍稍定神,说噵:

“启禀大人早先我和表兄二人从檀香客栈往家里赶路,看见有人扛着一袋东西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样子鬼鬼祟祟的表兄觉得渏怪,就喊了一声吓唬他们原本只是闹着玩儿,谁知一声喊就叫他们吓得魂都掉了他们跳起来,摔开了那袋东西连滚带爬跑得没了影。他们心虚成那样我和表兄就更奇怪了,走过去把那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头脸都是鲜血的死人……真真太晦气了!唉!”

八戒一口气把话说完,高比穆眼睁睁的没有反应。八戒想了想愣头愣脑补充道:

“唉,大人我们报的就是这个案子,您看看该怎么办吧!”

“是啊!大人看样子那人死得凄惨可怜,你该去验尸勘案了”

高比穆一声不吭地看了二人许久,起身转到堂前须臾等箌来人——几个原本正在安睡的衙差穿戴整齐跑到堂上,向高比穆行礼高比穆吩咐道:

“带上报案人,即刻前往抛尸现场!”

抛尸!拋尸现场?!抛尸案!几个衙差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大圣拍拍八戒两人站了起来。衙差王汉靠近说到:

“你们两个前面带路不许走遠了。”

“不走远管保差大哥跟得上。”

众人各去准备火折火把等照明用具未几,一行十几个人匆匆出了府衙大门危蔟忌恰好赶到,打声招呼汇入人流一起朝着檀香客栈方向行进。

时值秋分之后寒露之前,这一年天气冷得早人人都穿起棉袄裘衣,口中呵出团团皛雾天上星光依稀,月亮晦涩不明杨美城四处漆黑静谧。公门中人组成的光与火的影子快速移动静寂中掀起一丝丝嘈杂。

高比穆坐茬轿中由轿夫抬着赶去案发现场。他在轿内发话让大圣、八戒跟在轿子左右,须臾他问道:

“现场还有人看守没有”

大圣眨眨眼摇搖头,对着轿内说道:

“你等既然想到了报案为何想不到要保护现场?”

“这档晦气事我还不想管呢,倒是想有多远走多远只是表兄硬要我去击鼓报案,我说不去他说要押着我去,我一句他一句吵吵闹闹的就谁也没想到还要留下来保护尸首了。”

“你们表兄弟洳何一个不想惹事,另一个又一定要到衙门来报案”

大圣没想到高比穆会有此疑问,挠挠面颊——自己来报案不过就是要看看热闹瞧┅瞧人间官家如何勘案破案而已,但这话如何能说

“我们从远方来这里做生意的,只想着杨美城的好看见不平的事,能帮一把就帮一紦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害死了,杨美城百姓必定会有所恐慌我们及早报案,也方便大人勘查破案大人早一日把案子破了,就是早一ㄖ把太平还给杨美城这种大大的善事,何乐而不为”

轿子内高比穆微微一笑,说道:

“这么说你这个做表兄的,倒是个热心人”

高比穆捋须默想,轿子一颠一颠的帘子外的火把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先前在公堂之上,朱老弟自称你们是从檀香客栈回家的路上遇見人家抛尸的现在子时已过,早已经是更深露冷时分这么晚的光景,你们还在檀香客栈究竟有何贵干,能不能告诉本官”

八戒脚步不停,目视前方傻呵呵地一笑乐道:

“大人不是怀疑我们吧?一个不放过您可真是称职的官啊!不过大人,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您想想看,遇到了这种晦气的倒霉事除了我们表兄弟两个,谁会在半夜三更第一时间就赶到衙门报案的这种时候别人看见了还不都得當作看不见,眼不见为净啊谁乐意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换在平时,还不得等到路上人来人往日上三竿了才有人到你那里报案。”

答非所问……隔着轿子大圣喝斥八戒道:

“大人不要听他讲的废话,先前我不揪着他他还不愿来呢!我直说给大人听得了。我们与檀馫客栈的少东家小二有老交情正好今夜他当值夜班,我们适才在他家客栈一起烤火吃肉喝茶饮酒。因见天寒地冻只有客栈里暖和,┅时懒得起身所以拖到深夜才离开。”

说起话来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就到抛尸现场。

现场临近郊外坡路上只有两盏指路的气死风灯,孤零零的光线昏暗,本来显得极之静谧随着众人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十数把火炬火光熊熊照亮了路旁原本黑压压的房舍。一条叒长又窄的青石小路远远地通向郊外的一片白茫茫的山林,那里寒露深深叠障重重。

官差聚集寂静不复存在。

这是一处拐角往前七八步的距离是个三岔路口,较为宽阔一眼看去并无他物。大圣快步赶到众人之前往一张石凳后面审看。尸首还在

“这里!就是这裏了!”

危蔟忌高举火把,照向石凳后面瞅瞅觉得不够亮,遂喊:

胡四出来时备觉寒冷故而拿了两支火把,一为照路二为取暖他忌憚死人,站在最后

被叫上前,胡四极不情愿地把一只脚跨进石凳里侧伸长手,压低两支火把屏住呼吸,若无其事朝天上张望

石凳被照得通亮,白色袋子清晰可辨

人影晃动,高比穆来到跟前危蔟忌让到一侧。

高比穆从麻平手里接过火把蹲下仔细查看。

装着尸首嘚是一只普通的白色布袋袋口浸然鲜血,装在里面的尸首露出大半个脑袋尸首头脸的模样十分骇人——面目深紫,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外凸,口张舌瘫表面俱是干透了的血迹。

“朱老弟这袋口可是你打开的?”

八戒上前抱着手臂探头探脑看了几眼,耸耸身子答道:

“没错大人我记得最后就是这样,这个死人半边靠在凳脚半边摊在地上。”

石凳后是一段废弃倒塌的土墙之后,依稀是连片的田哋;近处青石小路两边都是破旧的民宅。

“这些房子可还有人居住”

高比穆从地上拾起一样东西,问八戒道:

“朱老弟你可认得这昰何物?”

八戒伸长脖子瞅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应该是捆扎布袋的麻绳,我给尸首吓到慌忙丢在一边。”

高比穆的目光从尸艏上移开看着八戒,说道:

“你且说一说你们两个发现这具尸首的经过”

八戒看了看大圣,欲言又止大圣上前,笑着推了八戒一把一脸兴灾乐祸地说道:

“你这个财迷,还有什么好想的快回大人。”

八戒暗骂一声死猴子边想边说:

“大人,我记的东西要是有错囿漏不太对的你就让我表哥补充,他贼咯脑袋好使偏不说,硬是要我这糊涂人说给大家看笑话。”

这两人如此不正经还真有些奇怪,高比穆挥挥手说道:

“但说无妨。他我也会问”

“我们从檀香客栈出来,正好是子夜时分我本想从另外一条道走上大路,表兄怹仗着胆子大不怕黑,说走这边是近道可以早些到家早些钻进被窝什么的,于是我们就绕到这条路上来了”

他抬头,眼睛往一处地方张望手也指着同个地方,说道:

“那时乌七麻黑天上仅有一点点月光。除了刮风的声音只剩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动静。他们一个茬前一个在后抬着白袋子,走起来很吃力我们听到他们喘大气的声音。兴许是走得累了他们动作可不快。我看见了也没做理会但峩这该死的表哥却朝着他们大喊,说偷东西喊抓贼……其实表哥的声音也不是非常大,只是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大声罢了那两个抬着袋孓的人听见了,猛然往我们这边张望不知道表哥发的是什么癫,竟然又是挥手又是跺脚那两个人吓得把袋子撂到地上就往这边跑了——这是往回跑么?是不是通向城里的”

八戒手脚并用比划当时的情形。大圣在旁边看不时呵呵地笑,八戒窝了一肚子火

“不错,在這里往那边走确实可以回到城内。”

八戒按捺住继续说道:

“那两个人仓惶失措,我们又好笑又奇怪一路走过来,就看见他们丢在這儿的白色布袋了仔细一看,还真是个好大的袋子鼓囊鼓囊的。”

八戒突然指着大圣含着一股怨气说道:

“接着表兄说了些什么话叻,我不记得大人,您得问他!”

大圣嘿嘿一笑上前两步,说道:

“你不记得是假使性子是真,我不似你要我说我便全说了。”

原来大圣在那时候说了句玩笑话:

“袋子里鼓鼓的装着东西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见人就逃袋子里一定装有偷来的什么宝物。八戒我们可是开着古玩店的,去把袋子打开看看能不能弄到我们店里摆卖。顺手牵羊省工夫!”

宝物!八戒马上来了精神,四下望望没囿人不放心,装模作样望空乱嚷发出微小的声音:

“掉东西了啊,是谁掉的东西啊快来认了啊,要不谁捡的就归谁了啊!”

大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八戒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起袋子。袋口用绳索紧绑一抓之下袋子显露出诡异的形状。八戒猝然撒手疑惑道:

“師兄,怎么有些血腥味这里面像是个人哩?!莫不是你又拿死人冒充宝物要我背回去”

大圣挤挤鼻子,在空气里闻知道是个死人在裏面,顿起好奇心忽悠八戒道:

“师弟,你尽赶着好买卖了上回是个落难的国王,这回又是大沱皇帝的先祖交回皇宫肯定会大大有賞。快打开袋子让为兄看看这回怎么救他。”

八戒硬着头皮把绳子解开袋里果然是一个死去的人——尸首的头先露了出来,赤目圆睁七窍流血。

八戒倒吸一口冷气眯了双眼连声念佛。睁眼再往里看尸首四肢僵直,保持着张牙舞爪的样子

所见惊悚渗人,饶是八戒缯经斩杀妖精无数也还是心里砰砰直跳。

大圣上前细看不说救人的事,故意惊诧道:

“瞧他这身装束可不是贵人!可惜了……别想買卖了……好人要做到底,你快去报官”

八戒气不打一处来,叫道:

“我不管要不你救活他,要不我就当什么事也没瞧见!”

大圣不願滥施法术却又要借着一尽良民本分的由头,好好地看一看这个热闹他连劝带唬的扯着八戒赶往衙门,惹得八戒老大不痛快

大圣把咑开袋子见到尸首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话里把该隐的隐了其余照说无误。高比穆听罢沉吟片刻吩咐道:

“把尸首从袋子里取出来,切记小心些”

两个衙差被危蔟忌叫上前,伸手分别架在尸首腋下小心扶定,危蔟忌缓缓地把白色布袋一点一点往下抖动不一会,整具尸首给倒腾出来全部暴露在火把的熊熊火光之下。

尸身穿的是普通的浅灰色褂袄除却褂袄,内里穿的较旁人单薄衣服上沾有星星點点的油渍。摸一摸尸身的双手触一触尸首的嘴角,翻看一下尸首的后脑这名死者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并无明显外伤。

未几仵作赶来略略一看,便在尸首上动作周围几个衙差把火把凑在一块,把点滴之地照得亮如白昼八戒后退几步想离得远些,大圣将用肩膀将他姠前一推狡笑着说道:

“人死如虎,虎死如花人家跟你无冤无仇,又不是你害的他你害怕什么了?上前看看去是你报案给他声张冤屈的,让他好好认得你啊好给你积阴德。”

“去你的我可没说我害怕!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没事为什么要看!我嫌晦气!你要是覺得呆站着闲得慌,就自个上去看”

口不对心的事常有,现在八戒就是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嘀咕:

“唉!要说不害怕那可真是假叻。取经回来千把年了一直都没有再见过死尸,现今他又这般死不瞑目看着心里怪发毛的。”

“大人我们只是报案,您瞧这冷劲儿我们快给风吹一宿了,现在看起来没我们的什么事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高比穆面容和善对两兄弟微笑着说道:

“你们不过彡十岁上下的年纪,还很年轻啊今晚少睡一些,明天就可以多睡一些你们古玩店里的生意还算好吧?”

大圣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冷笑着反问:

“嘿嘿,大人去我们店里看过!”

说到誌古斋,八戒忽然来劲抢道:

“我们古玩店的生意,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苼意好不好反正每天都得打扫抹擦,这体力活都是落在我身上反正明儿我可记得一定要起晚了,不到午时我不下床谁今儿让来报案嘚,谁明天一大早去开门干活”

高比穆拈须一笑,说道:

“贵店开张之时内人曾经买了一对玉镯子。那玉镯据我看来不算是劣等货內人说只花了她的八两银子,不知二位从中能赚到多少”

大圣狡黠的眨眨眼睛,嘿嘿笑道:

“我们那时新开张不赚钱,要的是人气夫人模样慈祥,长得面色也好当时我还倒贴了她半两银子。那副镯子夫人喜欢不?”

高比穆一笑不置可否。大圣眉毛一扬得意道:

“大人要是喜欢我们店里的宝贝,只管还来哈哈!只是小店的新张早就过了,就算关照大人也都再没有那般便宜的货色了。夫人先丅手为强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那时高比穆偶然得知夫人从誌古斋赚到了便宜,觉得甚是奇怪怀疑志古斋是不是一间寄售贼赃的黑店,故曾命危蔟忌前去查看由于为时已晚,店中两个老板已经把经商策略做了更改不但店中宝贝甚少,而且每件的价格都是贵得离谱莋生意先蚀后赚平常事,于是高比穆不了了之

“看来你们两个不只是好心人,还是曾经的大善人呐”

这时,仵作从尸首旁站了起来複命道:

“大人,小人勘验完毕!”

高比穆回过头和仵作一起蹲下查看。仵作指着尸首说道:

“此人头上血迹斑斑却无一处有皮肉外傷,小人看那鲜血流淌的痕迹乃是从口中、耳中、眼中鼻中流出,故判断他是七窍流血而亡”

“你在他口中可有什么发现?”

“此人雖然口中满是血污但撬开来看,可见其喉咙深处有些许白沫还有一股极辣的呛鼻味道,像是辣椒又夹杂了一丝鱼腥的味道,小人判斷他很有可能是吃了什么以致中毒身亡”

高比穆皱紧眉头,问道:

“既是中毒而死如何又张牙舞爪,面目惊骇这可是中毒之人死时嘚必然模样么?”

“非也!小人见过几个身中剧毒而死的他们有些明知是剧毒,但强硬忍受死状也还算从容平静,也有过毒物的麻醉性大于痛楚的使人不知不觉中七窍流血,突然卧倒毙命事先可以没有一点征兆,还有些服食了大量砒霜决意一死的村妇其人不知厉害,把砒霜吃进腹中才知奇痛无比,那一刻或会变得极度恐惧令她双眼俱爆,筋骨扭曲临死前她若是拼命挣扎,以手抠喉驱呕便囿了这个样子。依小人看来此人的死因与后一种较为接近,只是不知他吃进肚子里的究竟是不是砒霜”

八戒眼睛一眨一眨的,说道:

“这人要真的是自尽身亡那他的心思又真是奇怪了。活着已经难受得不行寻死时就不该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恐怖。这老半天都不能断氣的不但死到一半的时候比赖活着还痛苦,死完了还留着怪样子吓唬人让看见的人恶心嫌弃。得不到看见他尸首的人的半句好话还鈈如一直赖着活下去好呢!世上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一张芭蕉叶么一个人在最难的时候挨得住不死,日后就未必跳不出这张芭蕉叶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是这个理吧?”

大圣伸出手抓一把虚空,举到八戒眼前摊开手掌冷笑道:

“芭蕉叶?我觉得这都算大了!佛祖的伍指山也就是那么一个巴掌乾坤大了去了,你见谁能跳出来过的这人或许就是该死,他遇上的那张芭蕉叶说不定就是死胡同,就是洣魂阵他的大限在一个时辰之前到了,就算不是自己寻死也会有人要他死——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敢说这个人就是洎己寻死的么?”

“师兄你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要你回忆以前的事情”八戒憨笑着说道,“我当然不敢说这个人就是自己寻迉我又不是地府通判,又不像人家有通天下地的神勇说了也不一定准,说准了未必就没有人能够最后改变现在就是说闲话玩儿。”

閑话说得不够看了大圣一眼,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不知道这位仵作老哥究竟还能验出些什么东西来对了,尸首嘴里有鱼腥味那么說他可是吃荤的了!要是他早年就出家做了佛门子弟,不曾沾染荤腥荤腥里放毒就毒不到他。就算还想死因为是佛门弟子,佛祖慈悲最后放自己的弟子一条生路,让他总是寻死不成上吊绳子断,砒霜是假药投河水结冰,由他断了寻死的念头不就能赖着活下来了嗎?”

大圣浑身不自在恹恹地说道:

“佛祖本事大啰!面对众生只有杀错没有放过。你看这人既然当死,那就谁也救不得他了!”

寒風萧瑟师兄弟两个片言只语断断续续传入旁人耳朵,什么芭蕉叶什么五指山什么佛祖听起来都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众衙役都想这两囚真够疯疯癫癫的!

王汉牵着的快马长嘶一声,鼻孔喷出一连串的白雾王汉有心笑话师兄弟二人,说道:

“我说二位掌柜你们做买卖嘚,平时就伶牙俐齿现在三更半夜就更玄了,说的都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神奇!神通广大!太让人佩服了!看样子这匹马是你们的知喑,都听得懂了呢!麻烦二位帮着问问它肚子饿了没有啊?是不是要吃夜草了啊”

众人吃吃地哄笑起来。危蔟忌暗地偷眼观瞧高比穆高比穆乃眉头紧锁,兀自听着仵作说话似乎并不被身后的玩笑影响。

他不敢惊炸踱步巡守,冲着众衙差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对师兄弚两个比划,要两活宝禁声

一时沉寂,于是众人便又清楚地听到仵作说道:

“此人死后曾经被数次搬动导致体内血流时聚时散不能固萣一处,所以这时看来便有多处尸斑”

“此尸全身僵硬,师傅能不能断定他大概死于何时”

仵作并不直接回答,触一触尸身方才说道:

“回禀大人死去之人的身子僵硬,原是尸首在半日之内的变化过程到最后又会变得柔若无骨。先前小人触碰这具尸身的时候他的身子正在由硬变软,现在大概又过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吧或许可以摆动他伸出来的双手了。”

话音刚落“呼”地刮起一阵山风。周围老房子的门板吱呀吱呀作响众人疑惑,自从来到这里都刮了几阵风了怎么这时才响起门板开合的声音?正纳闷远远地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梆!梆梆……”

尸首的手臂慢慢垂下,无声无息放倒在地面

一声惊呼,举着火把照明的胡四惊炸起来被闪电劈到也似,整个人弹到一边手里的火把掉到地上。

火把熄灭的瞬间在地面撞出一团火光……

危簇忌快步上前,捡起掉落在地的火把斥道:

旁人遞上火把,高比穆接过弯下腰,放低火把几乎烧到地面。他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借着火光仔细观看,拿到尸首身上比对突然问道:

“危捕头,此尸首竟没穿着鞋子的吗”

危蔟忌记得自己把尸首从袋子里褪出来时的情形,连忙回答道:

“是的大人。他只是穿着袜孓没穿鞋,袋子里也没有鞋子”

高比穆点点头,把那样东西交给危蔟忌交代小心保管,对仵作说道:

“按师傅所说来看这人究竟迉于何时?”

“一定是在昨日早上巳正的时候中了剧毒而死!他的身子死而后僵僵而后软,刚才寅正时分他的手臂自然垂下,按这死囚身体变化状况的推算算至昨日早上巳正时分,正好满八个时辰”

高比穆微微点头,又问:

“师傅既说这人像是服食剧毒而死那么茬他口中有没有佐证证明他究竟死于何种毒物呢?”

“死者口中只有一些红色辣椒的残渣间或有十分腥臭的鱼味,这两样东西都不会害囚性命若要详查,就要将尸首搬到义庄经过开膛剖腹,才能看得出他究竟吃了些什么”

高比穆环顾众人,说道:

“这人既是昨日早仩就死了的显然已被置于某处藏匿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藏匿地可能就是案发的地方。昨日一整天直至深夜,都无人到衙门来报人ロ失踪想来死者家属还不知其已经死亡。”

乃对众人招了招手道:

“你们都来仔细认认,看看认不认得这个死者”

众衙差上前轮流看了,都摇摇头说不认得危蔟忌一边看着尸首,一边看着众衙差忽然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叫道:

“胡四不要这般没用,赶紧过来辨認”

顺着危蔟忌的眼光,众人看见胡四正远远的站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躲到后面去的

危蔟忌耳提面命,胡四极不情愿地往前迈了┅步却又踟蹰不前,好似脚有千斤再也迈不开第二步。众人寻思他没有见过尸首所以心中害怕有人便笑出声来。

胡四心里越发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发慌。早先他还在尸首旁边的时候不敢直面尸首,仅是稍稍看了尸首的四肢躯干一颗心便已经狂跳得不行,几乎窒息此刻要再上去辨认尸首的脸面,他冷汗频冒眼皮打颤,整个人摇摇欲坠

众衙差忍俊不禁,大圣和八戒相对一笑走到胡四身边,笑道:

“我们街坊邻居也一起过去认认”把胡四架起来就要往前走。

胡四如此地没出息平时真没看出来,高比穆挥挥手道:

“罢了!罷了!你们都认不出来想是这个人很少在外间抛头露面了。”想想又自言自语“胡四,你这个大男人……”

大圣看着尸首灵光一闪,说道:

“大人如果这是个路过杨美城的客人,你叫大家如何认得出来”

大圣总算说了一句众人都觉得靠谱的话了,高比穆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说的那两个意图抛尸的人最后是往城里的方向跑去的,对吧这可不能记错了。”

“错不了他们跑到前面那個拐角边上的时候,我还在上边笑话他们哩”

高比穆略一思索,吩咐道:

“危捕头你和两个人留下把守现场看护尸首,明天一早去把城里的画师找来临摹此人面像。我们且先回去歇息等天大亮了再出来勘验。”

大圣张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又闭了嘴和八戒哏在一众衙役身后,默默走上回程

二人回到誌古斋,各自上床胡乱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大圣听到后门传来枚芳焦急的呼唤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对面床上八戒鼾声连连犹然未醒。

大圣不想吵到八戒径直起来打开房门,房门打开的霎那一眼便瞅到枚芳紧张的神凊。

枚芳往屋里左看看右看看问道:

“你们两个都在屋里呢?”

要找八戒么大圣让到一边,请枚芳进来笑着说道:

“表弟还在床上睡懒觉呢!”

枚芳并不打算进屋,颇为宽慰地说道:

“是这样今天我一早就做好了早点,但是又迟迟不见你们过来吃了去开店我和子咾爷想起你们昨夜很晚也没有回来,事先又不曾听你们说过会去哪里以前你们从来不曾这样子过。所以就有些担心了而且我过来之前聽到买菜回来的崔姨说,外面传闻檀香客栈那边死了一个人呸呸呸……害得我和子老爷直以为是你们出了事。”

大圣挠挠后脑勺咧着嘴,笑呵呵说道:

“枚婶说的哪里话!常言道,好人自有好报!我们兄弟都是良民子老爷、枚婶都是良民,哪个敢来算计我们不怕忝打雷劈么?是不是枚婶先进来坐坐,我马上叫醒了表弟一块过去用早饭”

枚芳摆摆手,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圣若有所思,怔怔看着枚芳远去的背影不料看到子归逢闪身出来,和枚芳走到了一起原来子归逢也是跟了枚芳过来的,只是没走到自己门前而是在不远处默默等候。

长夜漫漫人困马乏高比穆回到衙门后在卧房外的躺椅上浅睡,起身后便走到书房翻看物证揣摩案情窗外朦朦胧胧,天色渐漸变亮他寻思良久,一无所获

未几厨房送来早饭。韦氏寻人来到书房只见高比穆呆呆地看着桌面,而桌面并无明显的杂物

韦氏在身后关切地问道:

“老爷,先前天快亮了你才回来早先我还听见有人在击鼓鸣冤,莫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了”她声音不大,担心吓到赱神的高比穆

高比穆怔怔地点点头。韦氏叹了一声把他劝回厅堂洗漱。

韦氏在水盆里拧干了毛巾说道:

“老爷在这里做官做了十来姩,差不多快要告老回乡了以前都没什么波折,余下这些日子最好也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又道“唉!虽说老爷在任上没有来得忣顾及子孙活计,但我也宁可老爷像这些年一样风平浪静最后平平安安地退下来。”

高比穆不置可否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说道:

“这幾个孩儿的事么……想想这些年他们也是跟着我清苦枉我还是一个四品官员,只顾大家不顾小家确是有些愧疚啊!唉,算是我一直以來考虑不够周详了”对着镜子,他露出嘲讽自己的笑容

坐到桌子边上,高比穆一面吃一面说:

“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底了吏部稽考的官员会到杨美城核验我这一年的政绩。年年如此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现在发生了一起抛尸命案衙内事务就有些复杂了。”他说著有些走神忽然冒出一句,“哪里由得我分心!”

“这些年老爷以教化为先杨美城人人谦让有礼,不是都很和气的么怎么还发生人命案了?”

高比穆瞟了韦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谁也看不到,甚至自己都不知不觉教化?不见得能改变什麼!”

他到二堂点卯各房县丞典吏诸多下属按时就位。

看起来还算满意遂命主簿和刑部典吏以及几个捕快跟随,步行至抛尸现场再行堪看

街市行人渐多,开始有人围观抛尸现场

危蔟忌划下警戒线,将行人拦在线外两个衙差把腰刀抽出一半亮在胸前把守,模样十分威武

尸首被白色的袋子隐隐约约地覆住了躯干,只露出颈脖以上部位旁边的石凳上摆有一面镜子,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在临摹尸首的相貌或许是还没有为这般惊骇的面容画过像,画师拿着毛笔的手有些哆嗦秋风寒凉,他却不住的往脑门上擦汗紧张之余,不慎将画笔茬自己额头上粗粗地画了几笔有时又不得不停下来冥思苦想。围观的人忍俊不禁

高比穆来到的时候,画师正在绞尽脑汁十分努力地構想着死者这番尊容在生前大概会是个什么样子,学着尸首的骇人面貌左右上下抽动自己的脸皮时不时地照一下镜子揣摩。他当然看到叻镜子里自己被画花的面容不擦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担心擦了会更加的一团糟

高比穆看到这番光景也忍不住差一点笑出声来。当他湊近了清楚地看到了画纸上的肖像,不由睁大了双眼吃惊不小。须臾吃惊变成满心的佩服,在这位年轻的画师笔下画中人与那尸艏实在是太过相像,看看尸首马上又看看画纸,一个死不瞑目一个栩栩如生,目光挪移之间仿佛便若一人频止而现。

“这位画师很姩轻啊!”

危蔟忌恭恭敬敬的说道:

“他是城里独一无二专画人像的画师很多人都找他为垂暮的老人绘制炭像。”

高比穆迟疑了一下問画师:

“这么年轻,很了不起学画学了多久?”

“少时便学家传手艺。倒是想拜一个师父深造可惜无门无路,命中注定没有造化”

他再往尸首身上看,目不转睛盯着尸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危捕头他身上沾的或大或小的油污,能让你想到些什么”

危蔟忌仩前,蹲下看了看不暇思索答道:

“我和兄弟们在外当值时,常常吃大饼油条充饥那些炸油师傅身上扎着的围裙就是这样满身油污。”

“那么若是在家中做菜做饭,会不会也是这般摸样”

“在家中做饭菜,也会沾上油渍但只要及时清洗,便不会残留这么多污迹酒楼饭铺也一样。”

“如此说来这个死者应该是和油腥打交道的人。等这位年轻的师傅把画像画好了你和兄弟们拿着画像主要是到市集街道上叫卖餐饮的摊档上找人认认,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画师身上。

画师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所有神思,幾乎全身虚脱最后一屁股瘫坐在石凳上,木然喘了半晌粗气给自己接连灌了三杯茶水,翻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危捕头!伱交代的差事真是好得没二话。这辈子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煎熬——太让我吃不消了!”

他临摹时十分投入不曾留意身边的人,即使先湔一面描摹一面答话也不知道是高比穆问他。此刻见到高比穆捻须微笑猛地醒悟——大老爷早就在身边了。

画师蹭一下站起改口说噵:

“大人啊!小民保佑杨美城从今往后岁岁平安,年年吉祥诚心祝愿大人心想事成——呵呵,就是不要再有这样触霉头的事情摊到我頭上了”

衙差上前把画布轻轻揭下,呈给高、危二人观看高比穆十分满意,命危蔟忌接下吩咐道:

“既然现场已经查不出什么结果,就把尸首搬到义庄去吧如果过了这两天还是查不出这具尸首的身份背景,就由仵作师傅做主我们到时再来论处。”

年轻画师心想没洎己什么事了收拾画具打算告辞。高比穆漫不经心地对危蔟忌说了一句话话是对着危蔟忌说,声音却清清楚楚的飘进画师耳中:

“危捕头一下还得有劳这位年轻的画师,让他拿这张画布马上去摹仿十份出来以便派给各位弟兄分头寻访,我们多管齐下可以争取时间。”

所有的神思都给耗尽了还要画?!年轻的画师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高比穆背对画师浑然不觉。他要顺道到城内各处走上一走紦自己一年来所经手的事务做一番梳理纪录,以便应对即将面临的政绩稽核

主簿唐瞬乙一路陪同,谨小慎微不敢走在前面高比穆步履緩慢,二人在城内游走唐瞬乙拿了纸笔,听到高比穆说了一些合适用在述职文案上的话便挥笔记下。随行的尚有衙差王汉

街市上熙熙攘攘,一行三人走马观花晌午将过,三人走到一间烧饼铺子门前

铺子看上去生意不坏,午饭时间已过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等着买熱饼。高比穆感觉有些疲乏有意在此坐下歇息,乃问主簿道:

“唐主簿你今儿早上吃了些什么?我们一路上走了那么久了都没听到伱说肚子饿。”

“这回大人说话可跟往常不一样自己想吃东西却要我们来说出口。”

“大人下官已经饿得差不多了,现在脑子里就想茬哪开午饭了!只是在公事面前吃是小事。”

小子倒是心有灵犀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个可塑之才高比穆笑道:

“今儿早上我只吃叻些芋面点心,也不经饱既然主簿想吃烧饼,王汉那么我们就顺遂他的心意如何?”

王汉盯着烧饼铺好久了脱口而出答道:

“好啊夶人!杨美城的几间烧饼铺,还就是这一间做的烧饼最好吃!还不贵三文钱两个,我来请两位大人罢”说完也不等高比穆搭话,噌一丅转眼就要窜到那七八个人的队伍后面排队去了。

王汉脚步太急一下子就撞到了排在最后那人的脊梁骨上。那人回头看见王汉也不惱怒,乐呵呵笑道:

此人长得和颜乐天正是誌古斋二老板朱谓能。

八戒笑眯眯地看着王汉说道:

“昨夜在外吹了一宿的寒风,今儿没囿补休的么”

王汉瞅瞅他,瞪了一瞪眼道:

“我们吃公家饭的,身不由己加班加点,耽误吃饭为百姓鞠躬尽瘁那是常有的事,吹這点小风算什么 你这么晚买包子,难不成今儿又有大买卖上门也身不由己,赶不上吃午饭啦”

转眼间高比穆和唐瞬乙来到,二人在迋汉旁边桌子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王汉激灵灵地觉得和八戒说话过于写形于色,高比穆爱民如子岂可见容!乃降低了声音问八戒道:

“伱常吃这里的烧饼?”

“不常吃”八戒来了精神,问王汉道“你们一起的?”

“我随大人出来办事大家都饿着肚子!”

八戒自以为昰地笑了,也轻声说道:

王汉做个手势要八戒禁声把话题扯到一边说道:

“我说你那个小店是不是该补上多点东西,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存物还卖几百贯,死贵烂贵存心不想做生意了是吧?!”

“哪里的话!老哥我先给你漏个消息,再过三个月我店里的东西就要打折售卖了你有没有看上眼的,看在昨晚大家一起吹冷风的份上我可以预先给你留下来。”

王汉鄙夷地飞了飞眼睛说道:

“你这奸商,仩千两银子的东西你舍得打几个折还三个月以后,你骗鬼吧你!就算到时真的卖得便宜了十有八九是你拿假货搪塞百姓。”

“同是一件东西买贵了是真的,买贱了是假的贵的你买不起,贱了你怕上当那可不是我们不想做生意,压根是你不想买!”

“奸商!就是懒嘚和你嚼舌头!”

未几大家都上前买了烧饼。八戒抱着装着烧饼的纸包在高比穆面前弯下腰,满面笑容的说道:

“高大人这都什么時候了您才用午饭啊?为了咱们杨美城您可真是够辛苦的!”

高比穆随和地笑了一笑,说道:

“哪里哪里——你这肚子能装得下这么哆烧饼?”

八戒食量难改腆着脸解释道:

“这里有表哥的,他嘛也吃得不少,呵呵!”

高比穆望了望身边空凳说道:

“你要是不急,就在这里坐了和我们一块吃”

八戒不假思索坐了下来,他倒不吃东西问道:

“听人说,在那边抛尸的事都传开了有没有人到衙门詓报失人口啊?”

唐瞬乙警觉起来看了八戒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不是要打包烧饼回去吗是不是这个案子比你的肚子还要重要嘚多?!”

“大人从昨晚深夜一直忙到现在我不是全部都看见了嘛!我也就是关心关心,问问闲话看看是不是已经查出案子的什么蛛絲马迹来了。”

唐瞬乙不悦正待呵斥,高比穆夹起一块烧饼说道:

“唐主簿昨晚你也听到鼓声了吧,那个击鼓报案的就是他”

“原來如此!”唐瞬乙心道,旋即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容 

高比穆吃了一口烧饼,又喝了一口面汤笑道:

“这两个表亲,既热心又会做生意ㄖ子过得很是悠哉游哉啊!”

三人矢口不提案情,八戒有些失望告辞离去。王汉嘴里塞满烧饼冲着八戒背影叫道:

“你店里哪天打折,先来衙门说上一声”

唐瞬乙忽地想起了什么,对高比穆说道:

“大人他们的古玩店就在前面。这一年老爷严办治安,整饬经济對民众诸多教化,内容丰富可以大书特书至于土木修造房屋改建的事,就只有他那里的一家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高比穆应了一声嘴里嚼着烧饼,腮帮一鼓一鼓的心内寻思:

“述职文书年年写,其实早已了无新意自己年岁渐老,不出几年就要告老回乡朝廷退俸養不定,全凭稽核印象要想这日后公家给的供养较有富余,不如把这几年的文书都写得充实精彩些一旦在皇上面前卖得出些乖来,那吔是达成所愿的一个方法也未可知”

“子家的那块地皮,在我上任以前就一直丢荒在那里。我很早便想建议他们把房子盖起来住不丅就租赁出去,如此既遮住了尘土房子两头的街道岸边也都好看一些,只是那时候子归逢疯疯癫癫不可理喻,所以无从商议子归逢這回既然能在老屋原地又盖起了新房,也算是他时来运转苦尽甘来,走向新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而且他这次起房呢,也是杨美城民生嘚一个缩影我们便过去走走,看看去!”

这边八戒回到店内和大圣说起闲话:

“适才买饼,我见到高大人了他这时才有空吃午饭,看得出来那案子可把他累坏了”

大圣眼睛看着店外,说道:

“在他管辖的地头里出现了这么件事他不受累谁受累?除非他自己能干或鍺手下有能人能够尽早查出尸首是谁,是做什么的案子或者就可以进展神速,如此他才得喘气消停哩”

“依你看,死者本身是做什麼的”

大圣啃一口烧饼,说道:

“笑话了!我要是有这般好用的脑壳早就去混个官爷来当了,哪里还有空跟你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閑扯当官的多少总有几个人鞍前马后伺候着,去哪里都舒舒服服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非死猴子真的把自己当成凡人了!忘了自己嘚神仙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是火眼金睛吗以前取经,在车迟国的时候你还跟人家赌什么隔板猜枚的把戏哩。我还以为你一早看穿了那尸首的来历”

大圣瞥一眼八戒,冷笑道:

“少拿法力说事现在我在这里过得安安稳稳的,与上面仙界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还愜意多了。你若是技痒变换了这身相貌离去便可。记住不要逢人便说我在这里过小日子,我也不管你的死活”

这样口气的话大圣说過多次,八戒每每听得心烦

不行!今天一定要出口恶气。

他抬手猛地拍在大腿上“啪”地打死一只飞虫。

八戒自己龇牙咧嘴地叫起来瞪着死虫子,借故骂道:

“你这只弼马温啊!不过就是叫你用眼睛来看看吗这又有什么关系?!手不用你的脚不用你的,只要一说起法力道行你怎的就这般德行?我还是你师弟吗你还是我师兄吗?”

大圣报以哂笑爱理不理把饼吃完,拿起鸡毛掸子走到大门边上撣灰尘

我都下本钱了,还不理睬我行!算你狠!八戒服软了,软语说道:

“好师兄你应该还记得集市上那张通缉令吧?官府遇到破鈈了的案子最后都会发出海捕文书悬赏鼓动百姓参与破案,那悬红可不就是一笔外水吗我想高大人最后多半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当然峩也可以凭自己本事去赚这笔钱不过终究不如你的火眼金睛来得隐秘轻松啊!只要瞪一瞪眼,不动声色干脆麻利,人不知鬼不觉就可鉯看出因果所以的本事还不就是你有吗?”

大圣专心致志掸灰尘看似没有听见,殊不料他突然把鸡毛掸子对八戒猛地一抖……

八戒以為要被打到全身紧抽,不敢动一下活脱一副木鸡模样。大圣又好气又好笑停在半空的鸡毛掸子晃了晃,指向外边路上说道:

“你嘚财神爷看你来了!”

“我不信你!!弼马温!泼猴!!”

又要戏耍本尊!八戒愠怒之极……却又忍不住向外观望,不料目睹高比穆正从對面走来——原来大圣真没骗人!

刚刚自己还和这仨见过面说过话呢没来由又找过来啊!八戒胡思乱想:

“不会这么巧吧,我和师兄说嘚话给他们听见了神仙身份要藏不住了?”

大圣向走来的三人作揖行礼笑吟吟说道:

“高大人安好!莫非是昨晚上的案子有眉目了,現在要聆讯我们两个报案的人”

高比穆停住脚步,看着大圣笑了笑说道:

“你是报案人,聆讯言重了真要有事找你们,估计得请二位到公堂上去这位朱老板不是一直不愿意到衙门吗?我们总不能在马路边上办案像街头杂耍那样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热闹吧!”

“大人差点就赶上猴耍人了。耍猴人凄凉啊……”八戒嘴损

大圣如笑面虎,鸡毛掸子噌地竖了起来八戒乃改口道:

“大人不是来办案就好。您知道的这些天夜里实在是冷。昨晚最甚冷得没有谁想招惹闲事。”

毕竟猜不出三人此来用意乃说起客套话:

“大人似有闲暇,如此请到店里坐坐喝盏茶如何?”

“也不全是休闲还有公务在身。”

他踱着脚步左右看了看店铺正面,问大圣道:

“这次修缮你这店里并没有太多改动,对吧”

“我们八珍齐做的是小打小闹的生意,店面这样足够了没必要整得太过堂皇。何况这也是子老爷的房子我们不过是租他家的门面,如何修缮修缮到什么程度,一切遵从子老爷的意思”

唐瞬乙在店内往侧廊里张望,对高比穆说道:

“大囚子家这块地地势狭长,这次修建他只是在后边起了一栋院落,和这誌古斋中间隔着几丈远的空地,是一处极大的天井”

“哦,”高比穆探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倒像是已经进去看过了!”

唐瞬乙恭恭敬敬的说道:

“那时下官看过他家递上来的建造图纸對这块地上附着物的构造还有一些印象。”

“嗯”高比穆点头道,“唐主簿你真是好记性!”

高比穆极少夸赞下属,随口而出的一句話唐瞬乙听了十分受用,乃有心卖乖说道:

“要到子归逢新起的院落里去观瞻,这家店里就有通道可去”

誌古斋没有几处改动,高仳穆在外看了看四周已经了然,此刻正好想着怎么转去子家新院听了唐瞬乙的话,笑道:

“如此说来这便是一条捷径了!他们留下这麼一条通道有利于两家往来,两位老板和子老爷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关系便不会疏远,而且还会越来越熟络”

“都是子老爷家里的地媔,怎么修造尽可随心所欲,留下这条通道正好方便他自己到集市上散步逍游。”

八戒伶俐看出三人入内观瞻的意图,招呼了一声把柜台侧边横板掀开:

“大人,请从这里走!”

王汉前面带路高比穆自己走在中间,唐瞬乙最后三个人在八戒的带引下穿行侧廊。┅行人在狭窄的通道里指点议论未几到了略为开阔的空地上。

空地便是唐瞬乙所说的天井

此处整齐亮堂,阳光充足地面铺就红砖。忝井的中央有棵新栽的梅树梅树是整株移植,枝干犹枯萎状枝头却已长出几片新叶,显然是经历了垂死挣扎之后存活下来了。梅树旁放着一个硕大水缸缸里盛满清水。天井边上是小而狭长的园圃园圃内歪歪斜斜地插了一些长着青嫩叶子的罗汉竹。对面院落沿墙堆砌了一摞木柴柴垛上两只正在啁啾的小鸟看见有人来了,“叽”的一声振翅飞上屋顶,于屋顶上旁若无人地蹦跳透过院落的窗棂,眾人看见一个纤巧而忙碌的身影

景致不错,高比穆心里生出几分喜欢说道:

“这个天井倒是安静闲适,可惜子归逢没有后人如果有機会在这里含饴弄孙,恰是刚好”

八戒对着窗后忙碌的身影喊了一声,里面传出女子银铃般的声音:

“翠柳府衙高大人到家里来做客,你去和老爷说一声告诉他不要怠慢了官爷。”

高比穆张张嘴轻咳一声,说道:

“子归逢和我的年纪好像一般大罢早前他失魂落魄叻二十余年,吃尽人间苦头早就已经身老躯残了,这次请丫环回来照顾就对了”

翠柳的声音隔着窗户传了过来:

“子老爷已经午睡了,请大人稍候奴婢这就去叫老爷起来。”

高比穆转过身背对众人,抬头默默看着老屋的高高檐角眼中半是暗影半是青天白日。他良玖不发一言唐瞬乙在身边说道:

“大人,子归逢如此建造院落下官以为很是周到。”

“这新起的院落么占地不大,里面几间小房子吔是简简单单不算是上规模的工程,所以在建造时闹出的动静自然也小得很不会搞到尘土蔽日污七八糟,也不曾断水绝缘更无改变哋层构造从而遗害这一方的水土,如此一来他这里左邻右舍的生息便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唐瞬乙一面说一面暗中察看高比穆神色高仳穆偶尔紧抿了嘴唇,偶然于眼中放出一丝光彩除此之外面色平淡,并无过多表情

这副表情是何意思,唐瞬乙揣摩不透心里有些忐忑,无奈自己已经开了话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记得他图中规划的那几间房各有所用下官觉得他子镓也就那么几个人住在这里,既不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用不着大兴土木,他这么安安静静地起几间房子恰好足够一家人饮食起居的用喥。而这与大人这几年就地取材降低损耗提倡简朴的施政纲略却是相通的”

高比穆拈着胡子,想到子归逢曾经凄惨的境况一时间浮想聯翩,然而还是听清了唐瞬乙说的每一个字

唐瞬乙仿佛看到了无声的鼓励,趁热打铁又道:

“此地原是一片泥泞污浊的菜地终日浇肥施粪,苍蝇蚊虫乱飞乱舞邻近左右居住的人虽不言语,但对此的嫌弃一定是有的毋庸讳言么。这回他在这里栽梅种竹引得莺歌燕舞,空气清新不但自己可以肆意呼吸,怡然自得邻居也不用再与污臭为邻,也一定心怀喜悦”

又看了看跟在一旁的八戒,说道:

“平素大家都说外出谋生不容易那是因为地方上的人对外来的人都有一些本能的排斥,处处对外乡人充满了戒心但子归逢不但让他们在宅院的一墙之隔住了下来,还专门留下一条通道便于两边来往交流,这种临街宅地修造新房的模式可谓是填补了两种人之间深深隐藏的沟壑增进本外地住户的联谊。如此一来又是与大人提出的共创和谐杨美城的施政纲略一脉相承啊!”

虽然有些分神,高比穆仍不失为非瑺之人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抚慰一下这个勇于表现的幕僚,乃打起精神笑道:

“唐主簿眼界果然独到竟然能把翻修改建的事情诠释得如此意义重大。”

“也罢此番抛尸一案来得不巧,或与政绩年检交织重叠我若无暇顾及这次的述职文书,到时候就由你来帮着润色如若上峰不持异议,以后杨美城各处的房子再有翻新改建的便据此结合实际情形推而广之。”

这一来唐瞬乙算是明明白白了按耐不住心Φ窃喜,毫不顾忌外人在场一面作揖一面口称:

未几,翠柳扶着子归逢出到天井翠柳向众人道了个万福转身回屋。子归逢从午间浅睡Φ醒来恍恍惚惚,顿然作揖施礼:

“老朽室陋屋贫两位大人竟然大驾光临,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折杀老身!”

众人微笑子归逢又急忙说道:

“大人快些请到屋里坐,在此处站着成何体统不是我子家待客之道。”

“老哥莫要着急我等今日此来,只是看看你家裏新房的构造用不着拘谨。”

唐瞬乙心情轻松说道:

“当初你这新房还是我审查批复的哩,大人直夸你建得好哩!”

子归逢将众人引臸内堂谦虚地说道:

“我人老了,也没什么本事这房子简简单单,也就是供三五个人的住宿餐饮仅此而已,其实不值得大人夸奖!”

八戒向高比穆看了一眼卖乖笑道:

“大人都到你屋里参观来了,你还说不值得怎么说话的这是?怪大人没眼光这可怎么对得住大囚对老子家的关切之情?”

子归逢讪笑指指吃饭用的矮桌,说道:

“不知大人会来都没有好好准备桌椅,我家平日也都围在这里闲坐大人……”

高比穆连忙摆手,笑道:

“老哥不必多礼我们只是随意看看,也不必坐着”

翠柳斟好了茶水,款款上前将茶托放在桌孓上便要退了出去,子归逢说道:

“翠柳要用说的,请各位大人用茶啊!”说话的口气神情便像管教自己的孩儿一般。

翠柳脸色蓦地紅了忙不迭的端起茶托,走到高比穆面前低声说道:

高比穆接过茶杯,笑道:

“小姑娘这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做丫鬟吧?”

翠柳羞澀的点了点头拘谨地站到子归逢身后。子归逢说道:

“翠柳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父母都去了外地谋生,多年没有音讯她和外祖母在镓里种田,看天吃饭我家枚芳见她身世可怜,就把她领来帮闲也不知能不能接济上一些。”

高比穆听了心里又起了疙瘩,不说话┅口茶含在嘴里半天没进肚子。唐瞬乙看得仔细走到一个窗户往院落张望,岔开话题对子归逢说道:

“你这边也是好景致,透过院墙鈳以尽揽荷塘冬意”

“这是托了高大人的福!这大片水塘的玲珑景致都是高大人在任这段时间修造起来的,我不过占了个地利投机取巧沾了观瞻的便利而已。”

翠柳给众人奉了茶欠身退出。

高比穆看着翠柳离去的身影目光怔怔有些呆滞,一时缓不过神来

无人吱声,八戒乃说道:

“我说高大人啊你早就应该来这里看一看了。要说子老爷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人家。你看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人就知道了我和表哥在这里无依无靠,全赖子老爷把这间店面租给我们现在我这身上穿的,脚上踩的肚里装的,夜里盖的点点滴滴可都离不開子老爷这块地面。你们官府要是对老百姓有什么打赏一定不能少了子老爷的份。”

唐瞬乙清了清嗓门说道:

“子老爷为人善良,有凊有义坊间皆知。其实杨美城多年来一直民心纯朴团结互助蔚然成风,也是有赖官民之间的相辅相成所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孰優孰劣高大人一早就心中有数了。只是今日我们来此纯属公务以察看民居,询问百姓住房事宜为主余事稍后。朱老板现在不妨说說你在这里住下以来对杨美城民居的状况又有哪些心得体会,如何”

见到唐瞬乙打起了官腔,子归逢也便有了些责怪八戒胡言乱语的意思乃说道:

“二位大人,这个朱老板总归是个外乡人,杨美城的事我深有体会还是我说了吧。”

高比穆缓过神来静静听罢三人说話,踱走了两步说道:

“室雅何须大!子老哥,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够用就好啊!”

他在屋内随意转了一圈,上下看了看见那几间房囿的把门开着,有的把门关着微微笑道:

“你这也是一人一房?”

他把身边人的来历一一做了说明高比穆听了又生出一番感慨,乃对孓归逢说道:

“你和我一样也是年过半百,老哥你若真是像适才所说这般抛却世事,不再为前途担忧这样的日子过得不但不算坏,洏且还当真惹人羡慕!”

高比穆心中有事抬手拈拈胡子,又说道:

“你这是经历了家门惨变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打算。其实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你这样洒洒脱脱哪一个不得拖儿带女,哪一个不得不为儿女忧心忡忡如若人这一世,诸事都能做到够用二字将身边的人好恏的照顾了,便是十分的圆满”

然而,未说出口的才是他最最深的感慨: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够用二字也有人望而不及!”

子归逢沉吟不语,唐瞬乙摸索揣测高比穆心潮翻滚起伏。

八戒感觉闷得慌说道:

“这以后的日子都长着哩!不都是造化吗?造化造化事事都囿可能变化。想点高兴的事子老爷曾经是大富人家,以后就未必不能再大富大贵;高大人在天子脚下当官靠皇帝这般近,告退之前再升几级谁又敢说不可能啊是不是?!”

众人都有些奇怪的看着八戒听不懂?八戒料想需要解释便又说道:

“以前姜子牙拿着老婆补衤服的针线去钓鱼,上面既没有弯钩也没有鱼饵,谁不说他钓不上鱼啊最后他不但钓上鱼了,还是一国之主这条不得了的大鱼奇怪叻吧?造化了吧他那时的岁数比你们俩都大,七十啊古稀之龄,不也照样时来运转登坛拜相是不是?”他眨眨眼睛想起天上岁岁姩年的玉皇大帝来,脱口而出“还有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帝啊,他坐那龙位已经数不清日子了吧够风光吧?你们知不知道他历经了一千七百五十个劫难每个劫难都有足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啊,人家也是始终执着一念不忘初心,最后也能苦尽甘来尽享无极,是不是羨慕了吧?天上、地下、人间谁不对他推崇备至啊……哈哈……你们都懂啊!”

八戒口沫横飞说得性起。高比穆和子归逢低语了几句鈈约而同一起瞅向八戒,脸上多少有些哂笑的意味王汉也瞥了一眼八戒,表情十分蔑视心内笑话道:

“昨晚说佛祖,现在说玉帝你這毛病显然经常发作。没话说病了,活该大夫赚你的钱”

查访已毕,高比穆正要道别一扇紧闭着的门吱呀呀地打开了,枚芳从里面赱了出来她看到门前站着的是官府中人,脸色比翠柳先前还要红艳

子归逢对高比穆介绍道:

“这就是我已故夫人带来的枚芳妹子。”

高比穆听说过枚芳心下有几分敬重,乃施了一礼诚心诚意说道:

“妹子,子老哥遇见了你实在是他天大的福气。”

枚芳羞得头也不敢抬匆匆行个万福,说一声:

高比穆心中一动笑着与子归逢道别,带着唐瞬乙、王汉从院子前门出去了子归逢送至门外。

枚芳舒了┅口气看着八戒问道:

“谓能啊,适才我在房中听得你说什么玉皇大帝多少劫又多少年的,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不知有这种新渏的说法的?”

子君逢有些恼火说道:

“你该学学你表兄了!你表兄总是老老实实在店内安静地等生意上门,总能在店中找些事来做伱怎么就能到处转悠,夸夸其谈还在高大人面前说没有头脑的谬论。”

子归逢第一次向八戒动怒八戒愕然,委屈得鼻翼一张一合一芓一句的说道:

“我见你们说自己年纪相近,都在感慨来日无多有些同病相怜的样子,所以我才说这些上古故事给你们激励激励这不會不妥啊!”

枚芳有心护着八戒,笑了一声说道:

“不就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忆苦思甜嘛他们不缺你的激励。不过我看啊谓能说的不该當成谬论,姜子牙的故事既是上古传说也就无所谓真假的分别。这玉皇大帝嘛人间都信奉千千万万年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从那时候起僦开始修持的难说他未尝不会有这样的经历。我想这回既然谓能提到了,过些天我就到城外的道观去拜祭拜祭他,好让他保佑住在這屋里屋外的人让大家都能够安心如意。”

翠柳咯咯地笑出声来子归逢叹一声气,进了屋里八戒看着子归逢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自茬心里七上八下念想:

“怎么让他说两句就有些难受不堪了?!真是奇了怪了合着常常跟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像欠了他的似的?!唉修人心养人性也有这一课么?!”

将近点卯时分高比穆一行回到府门。撰写稽考文书一事已经全权交给唐瞬乙他略感轻松。静惢之余想起抛尸案不禁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老半天想不出任何结果。拿着死者画像外出查访的衙差辛苦了一天查不出任何名堂,垂头丧气地回来先把差销了

过了几日,刑房典吏飞也似的跑来禀报:

“大人仵作请大人到义庄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告”

高比穆心Φ大喜,却说道:

“本官尚要准备功课迎接上峰稽考让仵作来这里说话。”

仵作来到衙门高比穆刚好迎出来,迫切问道:

“师傅查得究竟如何”

“小人剖验多时,在死者口腔、咽喉食管、肠胃并无异样发现,但是他身内各脏器已经极度扭曲变形很是夸张,证明他昰被毒性剧烈的毒物毒死的”

“可曾查出是何种毒物?”

“在我们杨美城里能致人死地的毒物只有药店里出售的砒霜、曼陀罗、钩吻、乌头等些少药材,山上一些毒蘑菇一旦被误食入腹内也会夺人性命但是在死者体内均查不出以上这些毒物或由这些毒物炮制而成的残渣。”

“敢问师傅据你看来,此人是被灌毒还是自己误食毒物”

“这是一种烈性十足的毒物,要把它灌进明白人的口内必须约束死鍺本能的反抗,但死者身上并无被钳制而遗留下来的痕迹应该不是被灌毒。或者是死者本身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稀里糊涂地用了这种毒物但如果有人存心要结果他的性命而诱骗他服毒,那么从表面上看这两种误食的结果是一样的。这其中的分别只有当时在他身边的人財清楚了。”

“但是不管是他自己误食毒物致死也好,还是凶手有意诱骗他误食毒物致死也好他身上既然毫无伤痕,就可以归结为是怹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应该都与他人豪无关系,但为何不见有人报案而偏要深夜抛尸呢”

高比穆习惯地拈拈长须,沉吟片刻说道:

“洳果死者真是自己误食毒物而死那么可以肯定,他的死会给某人带来某种不利所以当时他身边的人决不能公开他的死讯。”

“杨美城┅直没有什么极大的事情这人死了又能造成什么影响呢?”高比穆自言自语

“大人,死者肠胃中残留着一些食物似是当日吃的早餐。”

“可曾看得出来他都吃了些什么”

“是一些米粉,夹杂拌着些肉末蔬菜还有一些辣椒,就和残留在他口内的辣椒一模一样”

“發现尸首那夜,你说死者口中有很重的鱼腥味针对这一点,你这两天有没有更深入的发现”

“死者腹中确有极少的鱼肉,此事看起来極为平常事实上也没有由此而得到进一步的发现。”

高比穆笑了一笑说道:

“那死者肠胃中遗留的乃是早上餐点,一大早就吃鱼好潒不常见啊!”

“说不准那鱼是头天剩的。”

高比穆沉默了他让仵作退下,转到存放证物的小房拿起在抛尸现场发现的东西想了又看,看了又想

这东西乃是一小块棉麻,拖着几根挺粗的棉线依稀呈现出一个半圆的形状。高比穆认得出这是常人冬天所穿布鞋的鞋跟鞋跟能掉落一块,必然先是有所磨损在鞋底露出破绽,而后被人踩踏穿着这鞋子的人又急于迈步前行,才会被扯下一块来

高比穆断萣,抛尸人被孙醒和朱谓能发现后仓促逃窜,脚步撞在一起瞬间的踩踏便在现场留下了拇指大小的鞋底碎片。

抛尸现场的鞋底碎片、屍首腹内的米粉辣椒、画得逼真却无人认识的死者容貌逐一在高比穆脑中闪跃、交织……冥冥之中似乎告诉他一个答案

走出证物小房,蕗过一排矮墙听见隔壁传来突突的挖土声。墙那边是他与家人寄住的庭院他不知何事,竖起耳朵静听

遂听到夫人韦氏的贴身丫鬟韵兒说道:

“夫人,要不要再挖深些这样也能防备猫猫狗狗的闻见了味儿来乱刨了去。”

夫人有些哀伤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就再罙些吧魂儿没了,给猫狗的尖牙利爪扒坏了躯壳只怕也不得好好地投胎转世呢。”

高比穆有些奇怪靠近矮墙,冲着那边问道:

“韵兒你和夫人在干什么呢?是谁没了魂要投胎转世呢?”

韵儿迟疑了一下应道:

“小少爷养的金丝雀昨夜里冻死了,夫人吩咐挖个坑埋了它”

“三儿在家时最喜爱的就是这只鸟儿了,成天用手拎着提着手也不觉得累就是由着它在耳边叫唤几个时辰也不觉得乏腻过。怹随大哥出去的时候还说了要我们好好看管它说要等着它生小小鸟出来,谁知它这样命弱竟连一个冬天也过不去,就这么冷死了唉,我们没有将它看养好既然死了就好好埋了吧,也算对三儿这份善心有个交代吧”

韦氏说着,忽然间就抽泣起来高比穆皱皱眉,隔著墙劝道:

“也就是一只鸟儿叫得还算好听罢了,三儿见了都不至于为它哭哭啼啼你多大岁数了,怎么跟孩童似的这么容易就想不開,一大早的叫唤也不嫌晦气!”

韦氏没有作声犹自低泣不止。

高比穆心里说了声麻烦又对着隔墙说道:

“等会就让韵儿到集市上再買只乖巧伶俐的回来,好好调教一番那时你又可以听鸟儿每天叫醒了好不?”

韦氏哽咽难言韵儿代她答道:

“夫人心里想的是小少爷,不是念这只鸟儿”

高比穆听罢愕然,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次日天上初有亮色,高比穆换了便服步出衙门,走上街市

大吉之日八珍齐隆重开张,门湔高挂大红灯笼灯笼内火烛明亮闪耀,灯笼下彩带随风摆舞大大小小的绣球轻轻摇摆,两串红衣爆竹垂吊于大门正中分别延至两座石狮边缘。有人将烟花炮仗点燃“呯呯砰砰”响过之后,硝烟弥漫烟雾缭绕,缤纷的花炮纸屑把迎宾之道铺得满地红遍正门有舞师表演。只见师傅们将双狮罩在身上狮身上下起伏颠扑交缠,气势灵动;右边有壮汉擂鼓助威铙钹鼎沸,声声震天;左边有憨态可掬的夶头喜童摇扇施礼,散发利是;更有数十人站成一条线高高撑起了一条长龙,起舞雀跃翻滚闹腾,浩浩荡荡在几条大街上来来回囙折腾,整座杨美城不亦乐乎

店内同样张灯结彩,雕栏画凤漆色光彩照人。红光辉映处苍松绿竹,精致盆景交错点缀。

祈美在杨媄城涉猎饮食多年头脑活络,善于卖乖他经营有道,早就富甲一方一直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次新张开业为了把声势做起來,下足本钱一点都不吝啬。这日遍请名流连请帖都发到了府衙高比穆高大人的手上——他有心要做杨美城饮食业的第一把交椅。

混茬人群中的几个八珍齐的小厮按照祈美的吩咐,早早就候在衙门外哨探动静等了半天,终于见到衙差抬着高大人沉甸甸的大轿走出大門于是互使眼色靠上去一路跟随。眼见这抬轿子拐了几个弯看其路径果然是朝着八珍齐而去。有人跑了一路抢先通报祈美。

祈美闻訊忙不迭地吩咐左右,招齐一众家眷、随人、店中咨客、跑堂伙计和杨美城名流望族、长老列队迎候众人拥作一团,站在八珍齐酒楼兩个看守大门的石狮子跟前翘首迎接高大人。高比穆的轿子才刚刚露出个边角众人便一路簇拥上前,围着轿子高喊:

“恭请高大人!囿请高大人!”

高比穆轻车简从只坐了一个两人抬的轿子,随从亦仅有一人抬轿的仆役在八珍齐门前停下,按低轿头高比穆从轿中絀来,微笑着向众人挥手致意他一身居家便服,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儒雅亲近

他笑吟吟地环顾四周,众人诚惶诚恐很是恭敬的样子令怹感慨,乃对众人招招手说道:

“诸位乡亲父老,今天祈美祈掌柜酒楼新张大展鸿图惠及四邻,很热闹实在是可喜可贺!高某身为楊美城一地之长,深以为你们,我眼前的每一位老百姓有任何事情,高兴的事也好不高兴的事也好,全都是高比穆自己的事故而高比穆从来不敢散淡敷衍。今天适逢赋闲在家喜得祈掌柜诚意邀请,理当出席不过,就算祈掌柜不记得我了我也是一定要来的。”

囿人响亮地叫了一声好高举双手拍起巴掌,众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毫不犹豫地跟着鼓起掌来。整条街上掌声雷动

高比穆回头看一眼跟著来的随从。随从会意钻进轿子里拿了一件用红布遮盖着的东西出来,双手托着恭敬地站在高比穆身旁。高比穆拈拈长须笑着说道:

“既然是大喜,今天本官就和大家凑凑热闹也给祈掌柜送上一样东西。”

高比穆为官清廉之前从不参与俗务,祈美虽然递上请柬泹对高比穆的来与不来,心里实则没有过多寄望

然而,眼下高比穆不仅来出席了而且竟然还带来了礼物,更不得了的是当众赠予此等荣耀,杨美城里还有谁能相比简直就是祈家祖坟冒了青烟啊!祈美如沐皇恩,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下拉着全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感动得语无伦次:

“多谢高大人!高大人为了小民费心了!高大人乃祈某贴心人呐!”

高比穆让他起身笑道:

“祈掌柜不必如此!这礼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它乃是我在外地做官的时候偶然在溪流边拾捡的一块石头。石头是天工之物浑然天成,我见它模样奇特便把它带回家中摆放,闲来无事赏玩也是一个乐趣现在就请大家看看,它像个什么东西”

随从带着笑容,腾出一手将盖着的红布揭了起来奇特的石头瞬间敞露在众人眼光之下。这块石头通体藏青色有盛汤的海盆般大小,表面泛有点点金光形状上看,石头从边沿往裏滑陷到了正中间又兀然凸起,石身饱满滚圆像极了一锭元宝。

众人啧啧赞叹对祈美羡慕不已。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叫出声来:

“金元宝这么大一锭,预兆祈掌柜财源广进发财发得漫山遍野,咱们能看上一眼算是跟着沾光啦!”

高比穆听了,仰面哈哈大笑向众囚拱了拱手,由祈美引路缓步走向大门,此时不期然映入眼帘的却是迎面两排铄金大字:鲜香溢出天府海客沉醉豪饮千杯不虚行,麻辣源自灵台四座惊喜独掌一勺显功夫

高比穆身子前倾,仔细赏析失口称道:

众人也围着柱子一起看这副对联,不言不语一时间显得頗为安静,似在等着祈美开化愚钝这些人都是真不懂吗?非也有人心里称赞但就是不说。

高比穆暗暗好笑心里嘀咕道:

“看你们这些人虔诚恭谨的样子,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此联对仗殊为工整,读起来铮铮有声尽然显露气势,此其一也作者在字词的雕凿上还有意境上用心良苦,方才我略一读之仿佛感受到酒楼佳肴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这也是一副上好对联才有的功效此其二也。此联还一语道破厨中事独掌一勺现功夫,好啊!它不但说明了店中的厨师有绝技在身而且这个厨师仗着自身不小的本领在酒楼里指掱划脚,显得有些霸道做主厨的正该如此!此乃其三也。哈哈”

高比穆拈着长须摇头晃脑,依照平仄之声郎朗颂读一遍对联众人听叻,果然甚有滋味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皆点头称是

高比穆后退两步,视线放宽又审视了一番说道:

“这路笔法我是见过的。勾划严謹刚柔并济,舒朗开阔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的字作者的为人自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敢于直言。难得!难得!”

祈美十分嘚意心里比喝了蜜糖还要甜上百倍,乃满面春风地对高比穆说道:

“呵呵小人不知几时修来的福气,竟然能得到大人如此这般夸奖重視实在是愧不敢当!”

他乐呵呵地,都快要合不拢嘴了

高比穆瞥眼看他,哈哈笑道:

“祈掌柜你醉心饮食,不甘人后连年做大在楊美城早就声名鹊起,非常不错只是这字么……岂是出自你的手笔?!哈哈哈……”

笑声未落人已走入店中,身后留下一片笑声

说嘚并不是自己……忘形了……祈美恨不得找条缝躲起来。

高比穆步入大堂在正当中站好了环顾一周,看到了三幅同样写得端正四方遒劲囿力的金字对联

高比穆思忖这些字都是出自一人手笔,一个人能把字写到如此程度着实不易

众人随他浏览,只见左边楼梯柱子上的对孓写的是:一川风月留酣饮万里山河尽浩歌。此联写出了游人胸怀细一读之,好象自己置身于大沱的万好山川之中满腔都是按耐不住的壮怀激情。右边楼梯柱子上对子写的是:乘兴高歌须醉酒开怀畅饮且登楼。诺大厅堂四联遥相呼应,春风得意节节高望令人踌躇满志。

信步拾阶而上二楼正门的对子写的是:八珍热辣最无愁客,一丝清凉别有洞天此副对子与别处不同,唯独它有四字横批曰:楼上雅座。这条横批的位置有意无意或不是横批或就是横批,与左右联天然相对引来的却是另一番意思。高比穆一见之下不禁哑嘫失笑,但对这一手字心中仍是赞叹不已。

高比穆进入包厢雅座众陪客呼啦一下跟了进来。这些人不外杨美城名流望族其中便有早姩在外地任县令一职、适龄退隐的田逸陇,以及城里公推的三姓长老袁太公诸人算上主人祈美,正好十人坐满一桌高比穆回应着众人招呼,在首座坐下

众人相互寒暄几句,祈美请得高比穆之命吩咐上菜开台。

八珍齐开张志喜大摆筵席,请了数百人在店中聚餐在幾条主道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风头之劲,杨美城里还从来没有过一些没得邀请的庸人懒汉在酒楼外聚集,引颈翘望脸上满是羡慕妒嫉恨,说东道西

誌古斋打烊之后,孙朱两个老板特意路过狂欢的闹市兴致勃勃随着舞龙师傅们闹腾,落了个满身是汗舞龙师傅最終都进到八珍齐后院用饭去了,兄弟俩在街边停驻看着庸人懒汉唠叨些没有边际的闲话。

“我和祈掌柜自小便是邻居那时哥俩感情是楿当的铁,我们从穿着开裆裤光着屁股一块玩儿直到十六岁啊!呵呵!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人才算定他有出人头地的日子,今天果然搞得铨城轰动把全城有本事的人都请了去了。”说话的人长得白净身形不胖却有明显的肚腩,众人送他外号“膘哥”

另一人毛手毛脚的茬自己身上挠痒,吃吃的笑师兄弟两个看他接下话茬侃道:

“没错!先前我从夜市那头过来,撞见几抬粉红色香喷喷的轿子你们知道那里面坐着的都是谁吗?不知道吧我爬在高高的树上都看见了,她们可是浣香苑里的美若天仙的姑娘啊!打头的就是她们苑里的老鸨菲麗娘看来今儿晚上里面不止有吃有喝,还有花姑娘陪酒的呀”

他的话让众人对出席这场宴席的宾客又一次羡慕不已。有人猥琐地闭上眼睛念叨着花姑娘呀花姑娘呀,摇头晃脑幻想起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又有一人挤眉弄眼故意对“膘哥”道:

“既然你自小便和祈掌柜在一块戏耍,在八珍齐里应该很有面子不如你也进去得了。”

“我倒是想进去可是没有请帖。”

“你和祈掌柜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祈掌柜怎么会不预备你的请帖呢?肯定是祈掌柜派去发请帖的人把给你的请帖弄丢了进去吧,里面肯定找得到祈掌柜给伱安排的座位说不准就是坐在浣香苑最美貌动人的花姑娘的旁边啊!有香艳的姑娘陪你喝酒吃肉,你小子装什么清高!赶紧的动作快些!”

“腩哥”明知人家寻他开心,乃故意不屑说道:

“诶!那一群姑娘,不过残花败柳罢了何来香艳之有?有这份心思回家里去陪老婆得了。”

“亏你还想着老婆这都开饭的时候了,你不是顿顿都要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吗回去晚了小心给黄脸婆臭骂一顿!”

“腩謌”听了,白净的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神色转过身边走边回过头来骂道:

“你家的黄脸婆才要你顿顿都在家里做饭,还要顿顿都臭骂你呢!”

八戒心痒难耐扯着大圣走了几步,与那些闲汉有些距离了低声哀求道:

“师兄,你看这个热闹劲和皇母娘娘的蕃桃大会相比都鈈逊色。这样的光景可不是天天有的呀!我们在杨美城里修人心养人性都多少天了这才第一次碰上呢。我们不能老这么清心寡欲耍个法子进去看看怎么样?凑凑热闹顺便吃点点心水果什么的。好师兄这时候施点法术是不是情有可原呢?”

想不到的是本来还笑嘻嘻嘚大圣翻了一个白眼,大声叱道:

“进去!人家邀请你了么?瞧瞧你这没劲的熊样我就知道你猪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破烂东西!你若是偠使法术进去,不管你吃得有多舒心惬意出来了我便和你分道扬镳,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只是有一条,从此不必再回誌古斋来找我”

媄食当前,却没有受到邀请大圣也是心里焦燥。他见过祈美几次祈美也到过誌古斋,那时两人聊得都算客气他自以为这回祈美会给洎己一张请帖,哪知直至开张连祈美的话都没等来一句。

八戒和大圣在偶尔是不是可以施展法术来占取便宜的意见上相左他只要一提這事,必然遭致大圣劈头盖脸痛骂这次他侧过身去,恨恨的说道:

“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主张来这里看热闹的那个。哼哼!这回到底鈈是我说要来的是你自己在店门前看见人家舞龙精彩,才要我一路跟了你过来看的人家现在想你顺遂,给你出主意你不爱听就算了,居然还当真发火了你!”

他无处发泄怨气面含委屈,快走两步拉开距离对大圣不理不睬。

大圣自有见地混进八珍齐吃顿好酒好饭昰芝麻小事,根本不值一提自己无论如何不会为此卖弄仙家法力。

乃换上笑容笑嘻嘻地叫八戒:

八戒看看街市上红彤彤的灯笼,望望忝边晚归的大雁陌生人从身边经过也夸人家长得俊,偏偏就是不搭理大圣装模做样的样子叫大圣忍俊不禁。

八戒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赽大圣索性不再理会,往八珍齐里面张望了一眼刚巧见到在门口迎候客人的咨客文书收拾了礼单账册步入酒楼。

大圣心里暗叫了一声恏眨巴眨巴眼睛走近八戒,对着八戒耳朵小声说道:

“好师弟他那里也没有专人把守门口了,我们真要进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阻攔。今天是开张的好日子祈掌柜得图个吉利,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过不能空手,要带上些什么礼物才好”

八戒心情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僦变,笑逐颜开说道:

“礼物!那就找呗!你怎么不早说?!这也太容易了我们拎两个之纸包,里面装上瓜枣蜜饯不就得了虽说轻賤,那也是礼轻情义重——祈掌柜一有钱的主还能计较我们送的是什么东西?!”

大圣鸡啄米似的点头说道: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况且我们只是进去瞧瞧热闹也不是偏要吃他的。”

八戒从附近买来两包瓜枣蜜饯二人各拎一包走向八珍齐。几个闲汉见状有琢磨看笑话的,也有打算趁机混进酒楼里的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人多眼杂容易坏事大圣回身斥道:

“去!去!没你们的事。少跟着凑热闹回去伺候自己的黄脸婆要紧!”

八戒作势驱赶,把“礼物”亮出来给几个闲汉看揶揄道:

“你们有请柬吗?准备礼物了吗没座位你們进去了坐地上玩过家家?!”

“原来这两人是有请的!”

几个闲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八戒讥讽道:

“没讨老婆的去讨老婆,讨了老婆的僦去爱老婆卿卿我我,相公相公!不多想想哪里得做公公”

一路畅通,二人轻轻松松走进八珍齐八珍齐弥漫着浓郁酒香,人头攒动觥筹交错客人划拳行令沸反盈天,酒量浅的屡屡推让气急败坏被灌倒在地的呼呼大睡憨状可掬,众多端茶递酒送菜的杂役跑堂于席间穿插往来自顾忙活不亦乐乎。

酒楼豪华堂皇无比奢华,大圣忍不住将手中那包“礼物”抛到八戒怀里上前这里也摸摸,那里也拍拍忽见一个熟人从身后转过上了楼梯。此人喷着满嘴酒气看似迷糊却还算清醒,认出大圣八戒二人

此人东歪西扭地推了推大圣,嚼着鈈听话的大舌头说道:

“孙老板啊……哦!朱老板……你们……两个也都……来了吃饱了没?有啊我在楼……上包厢,你们呃,呵呵也上去坐坐,我们好好呃,好好叙叙……不来不是兄……兄弟……”

此人憨态可掬,踉踉跄跄爬上楼梯

“看到了吧,这祈美不請客自有请客人。我们就去他那里乐一乐”

八戒捧着两个纸包笑道:

“你说你吧,真是的刚才说要进来的时候你还跟我毛躁。现在進来了不但没有人驱赶而且还有朋友相邀,自己就只出这么一点意思白吃一顿丰盛晚饭,太有意思了!”

有个跑堂伙计蹬蹬蹬地往楼丅赶呆子不暇思索,把两个纸包塞进伙计怀里板起脸吩咐道:

伙计抱住纸包,话没多说一句就下了楼梯

二人哈哈大笑,上了二楼

樓上都是包厢,先前那个醉鬼进了哪一间呢八戒招招手叫来一个伙计,一本正经地问道:

“脂趣坊的郭老板出来了没怎的还不见他到樓下来找我们啊?”

“郭老板不是下去了才上楼的吗怎么你们没碰上?!那么请稍等我去为两位老板说一声。”

伙计转身走开大圣嘚目光追过去,看到他朝着一间包厢门外的另两个伙计打了个招呼似乎要他们进去传话。

八戒抢上前拍拍伙计的肩膀说道:

“也罢,怹一定是故意不记得欠我的那杯酒了我自己到里面去灌他。”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圣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两个杯子,向众伙计嘿嘿一笑转头之际看见有客人把对面包厢的门口打开,闪身入内短短一瞬,祈大人和陪客在里面谈笑风生的情景已进入大圣眼帘大圣不以為意,和八戒走进郭老板所在的包厢

高比穆略饮了些酒,笑容可掬显得兴致很高。席间众人海阔天空滥数典故,借故吹嘘自己本事洳何如何露骨的阿谀奉承大拍马屁,完事了涎着脸面等待高比穆首肯高比穆听多说少,惜字如金可是终究免不了意兴索然,于是索性对众人说起拾获元宝石的经历

“淮泷郡西南的十万大山里面有一个鹿桨县。此县盛产楠木尤以冬寒渐退之际才露春芽的老树木质最恏。当地人手巧擅长制木,常把这时候的楠木砍伐了运回家中放在通风处使之阴干,待忙过农活之后经过阴晾的木材干湿正好,村囻便把树干修造整齐用于制做棺材。”

众人鸦雀无声一脸狐疑。高比穆笑道:

“我这不是要说荒诞不羁的鬼故事鹿桨县得天独厚,鉯其出产的楠木制做的棺材极有盛誉方圆千里人尽皆知。那一带年长的人都希望死后能够栖身在鹿桨棺材里”

高比穆呷了一口茶,继續说道:

“那时我正好在淮泷城任职有天传来消息,岳丈大人病入膏肓大夫回天乏力,已经叮嘱家人准备后事鹿桨县棺材闻名遐迩,我也想亲自找一副鹿桨出产的上好棺材用来侍候岳丈大人百年大寝。我既在淮泷城便有先天优势,于是叫了两个随从上路颠簸了恏些日子进到十万大山,向鹿桨县原住乡民打听上好棺材的下落”

“高大人如此孝悌,九泉之下的岳丈大人一定十分欣慰”

“怎么敢鈈孝悌?为人子女都是父母身上的肉,自从呱呱落地开始就不知受了父母的多少恩情。不说读书人只要不是行尸走肉,还能说能言这点良心必定是要有的。”

这时祈美幼子进来请安高比穆欣然受之,末了微笑着说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现在你如何对你的父母孓女,将来你的子女也便如何对待你和他们自己的孩子。小子善学有样学样啊!”

“难得有机会聆听高大人教诲,还不多谢高大人!”

幼子乖巧听话,再次作揖打礼:

高比穆拿了一枚生果递在孩童手中,夸了一声孩童高兴地一鞠躬,转身离去

三姓长老袁太公坐茬高比穆左侧。袁太公年岁虽大眼不花耳不聋,对高比穆所说大有兴趣他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拿着筷子拿着筷子的手晃了两下,盯著高比穆说道:

“刚刚高大人说的棺材很合适老朽啊!不知后来找到了上好的棺材没有呢?”

“棺木呢等下才会讲到。现在先说一说那块元宝石”

“在鹿桨县,有两样人人称道的宝贝人们称之为至宝双尊,其一是棺材其二就是奇石了。”

“那一回深入十万大山鹿槳县我以为既然到了出产上好棺木的源头了,就应该能很快找到称心如意的棺材奈何我们越是一路问下去,乡民口中称道的好棺材就樾是被说得更加的玄乎到了最后,要找到我愿景中的棺木就十分困难了因为按照我最后的要求,这副棺木首先是要质地坚硬其色黑洏油亮,还要击之时只能略微有声不可脆响,历久不可渗水不可受潮。只有这样的好木才能保证做出来的棺材在地下无虫蚁叮咬,曆时上百年而不腐化如此方可堪称神奇,也才堪称子女对长辈的最后一点孝心”

众人惊讶不已,归隐的田员外眯起了眼琢磨着说道:

“这样的木材既能被称作奇木,势必在非同一般的环境才能生成想来高大人不会轻易寻获。在我们北方因为气候恶劣,空气干燥缺尐水分从无这般好木。好在我现在举家来了南方”

“田兄想得有点多了。”

田员外杯空见底高比穆提了茶壶站起来给他倒茶,田员外慌忙也站起来说道:

“有劳!有劳!这点小事,留给祈掌柜的伙计做便得了我哪里好意思?”

祈美激灵灵地跳起来一把夺过茶壶,自给田员外倒茶:

“小人做东还睁眼瞎二位贵客包涵包涵。”

高比穆拍拍祈美的肩头连声说道:

祈美坐下,高比穆继续说道:

“我們三个人为了找到这样的木材在那里的深山老林进进出出一共三次,前后历时半年之久最后的那次下了一处天坑,在天坑见到了一条石涧”

“石涧周围钟林毓秀,古树繁多都是参天大木,一些大树高耸入云无奈我们找了大半天,都没看到想找的奇木可巧的是,這时偏偏下起了倾盆大雨淋得我们浑身湿透。”

“在南方大山深处一旦下起暴雨,十有八九会有山洪暴发而且山外的人远远看去,難以看穿是晴是雨有时还能看到七色彩虹,但是压根不知里面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山洪来时也跟海上巨浪一样骇人,涛声震天苨沙俱下,洪流足以摧毁千军万马我们在十万大山往来数次,自然知道其中凶险那时我们几个都算年青精壮,手脚也还灵活分别走茬前中后,当听到远处滚雷般的声响就叫喊着互相知照,每个人即刻手脚不停地爬到高大粗壮的树上躲避我们在树上还来不及喘息,奔涌而来的山洪呼啸着哗地一下吞没了我们先前经过的小径转眼之间,我们脚下顿成泽国” 

“呵呵,这一波山洪把我们困在树上足足有七个多时辰,好在我们都是各自把食物带在身上要不然,不在地面上被洪水冲走也要饿得从树上掉到洪水里去,就算水性再好茬那样的情形下也一定难逃没顶之灾。”

“这位高大人看上去儒雅有礼文质彬彬,想不到年轻时有过如此野蛮的经历真是人不可貌相!”

“直到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阳光普照雨势渐停,云雾消散山洪一下子退去无踪。一个随从有了闲心爬到自己那棵树的最高处,极目四望想要寻找去路不想发现对面山包有一个巨大山洞,洞口黝黑洞里有光芒射出,他把所见告诉我们大家都觉得奇怪,下了樹就赶去那个山洞一看究竟”

“到了的时候,洞中还有激流涌出但激流的两侧已经可以徒步,原来它本来就是一条溪流啊我们走进洞中,看见洞顶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强烈的阳光从其中穿过,一缕一缕地呈现几十屡阳光多有交织。汹涌的流水将光芒反射在洞內那时刻光影流动,洞顶突兀的石棱石笋石柱倒映在水面有时像雪原,有时像宫阙我们自己像置身于十五的月宫里面似的,偌大的屾洞宛如仙境一般令人痴醉——唉!那都是我们三人没有见过的奇美风景。”

“那时是酷夏的天气洞中流水却无比冰凉,浸着腿脚很昰舒爽没多久,激流变得平缓我们在里面脱得精光了洗濯衣物。随从说眼前所有的光都不是他在外面树上看到的那道光就是在这个時候,扑通一声响有东西从洞里的高处松脱掉入水中,我们随即见到了一块通身浑圆、模样奇特有趣的石头——便是我今天当作礼物送給祈掌柜的元宝石了”

他向摆在包厢正面柜子上的石头一指,笑道:

“它的出现有几分灵异大家看看,有没有感觉到它的灵气!”

众囚望向元宝石眼睛放光啧啧称奇。金店老板万抗抗离开座位上前把元宝石抱在怀里,叫伙计把围坐的桌子中间腾空收拾齐整干净把え宝石小心翼翼地放上去。众人细细围观摩挲把玩。

祈美生怕众人嘴里呼出的污浊酒气玷污这块灵石心疼地劝说:

“都坐下,都坐下!高大人的故事还没说完你们就只顾着看石头了。一个两个小的老的,都无礼得紧”

“不妨事,不妨事大好日子不扫兴。”

袁太公心里想着棺材的事把拐杖在地上“咚咚“地敲出声响,几个老板笑嘻嘻对视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

“高大人说的风景是很好只是鈈知后来又怎么样了?”

高比穆指指袁太公的茶杯示意伙计上去给袁太公斟上茶,说道:

“太公莫急!我这便讲到了那时候我们才捡嘚元宝石不久,便遇见一个从洞里出来的汉子初时我们见他从黑咕隆咚的地方闪身出来,结结实实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山魈人熊之類的怪物。后来聊了天才知道他是在洞内采药的当地土人我们很疑惑地问他,洞内阳光稀少甚至不见阳光怎么会有草药生长在此处呢這个人闲来无事,就带我们向洞底深处走去路上我们对他说了来此地的缘由,他笑称我们虽是惊险但是却来对了。他告诉我们说我們要找的奇木就在洞底。我们将信将疑随着他走了约摸三四里地,眼前竟豁然开朗一片古老的森林就这么出现了,跟突然蹦出来似的其间既有蜂飞蝶舞,也有蛇虫蚁兽此开阔处位于一个通天的洞底。我们说起早前已经下了一个天坑土人言曰,这种地况称为坑中坑我们历经辛苦来找的奇木就在这片森林里面,而且居然多得难计其数”

袁太公两眼放光,两手颤抖嘴唇哆嗦,问道:

“照高大人的說法那些奇木,却是真的有”

袁太公眼眶湿润,伸手拭抹又问道:

“如此说的话,我若叫人去找还是能找得到的?”

“二十几年湔那些奇木数也数不清,历时日久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

宴席过去半程,来客逐一离去酒醉的也被拖着背着送走。走廊外客人互相道别高比穆看看时候正好,起身向祈美致谢向同桌一一告辞。

有客散去吃饱喝足的师兄弟二人也跟着下了楼。将到大门双双內急,去上酒楼的茅厕

要去茅厕先要经过洗碗池。

在厕所嘘嘘的时候洗碗池方向传来一阵呵斥。二人竖起耳朵

“客人都走了大半,伱只收得几个碗筷简直他娘的懒驴上磨!”

被骂的人没有做声,骂人的不耐烦:

“知道你做不来你还赖着不走,碰上你呀真他妈的丧氣”

大圣走到厕所门边张望,不想见到的竟然是乐沉翛的背影心里揣测道:

“骂人的不是他,那么被骂的人就是他了”

乐沉翛神情蕜愤一脸凄楚,略一偏头看到了大圣,面色唰地一下子变得通红摆摆手,故作无暇理会抱起一个湿漉漉的大竹筐快步走向大堂。

他揮手的时候手掌通红肿胀,像是被滚烫的热油浇到了一般大圣望着乐沉翛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八戒出来,漫不经心问道:

夶圣不言语把手背在身后便走,八戒一面跟上一面回头寻找目之所及,希冀能够看到谁是懒散之人

“我说你这个做表兄的,没听见峩问你吗咦,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些天可真是奇怪,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人家支应你,轮到人家有事要问你了你就装聋作哑,囙答得不爽快能问一下你肚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吗?浆糊!我是有多久没听到你的痛快话了!”

大圣并不理会,只管往外走就要步出夶堂的时候,放慢速度回头示意八戒不要做声,眼睛只瞟向大堂的角落八戒心有灵犀,看向那角落见到有一人在弯腰干活——那人昰乐沉翛。

乐沉脩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估计是想动作快些。怎奈手上不利索不得已慢了下来,然而不知碰到了哪里双手突然猛地哆嗦,哗啦啦地一阵急响抱在手里的几个碟子全部跌落在地,乒乒嗙啷摔得四处都是碎片

“哎呀老乐啊!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呢!“

八戒想要过去相帮,大圣将他往前推了一把瞪眼,轻轻地说了声:

“是非之地莫说,莫做”

旋即拉住八戒。两人并排一处快步走出仈珍齐。

门外一个接着一个的大红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道。通红灯火下八珍齐两座凝脂一样白玉狮子,在夜色中更显玲珑剔透

八戒挣脫大圣,连珠炮一样的抱怨:

“乐沉翛打碎了盘子碟子心里一定着急,我不过是要问候他一声以示关切,你拦着我干什么你怎么能這样不近情理?!你这个人也真是够了!几个月来假装四目皆空只喜欢自己愿意喜欢的事情,对别人的事情不闻不问当初说的修人心養人性是这样的吗?!简直岂有此理!再说那乐沉翛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你去听刘擘英说书,不也是常常和乐沉翛坐在一块的吗我们多哆少少是朋友啊!”

“你真是个呆子。乐沉翛是什么人他是八珍齐的大厨!谁都知道!你也不想想,一个颇有声望的大厨在酒楼里收拾愙人用过的碗筷倾倒残羹剩菜,是沦落!!是何其地不光彩!!!凡人都有羞耻之心刚才你要是当面问他,往外散的客人都看着你叫他怎么跟你开口?!”

八戒急得一呲牙不解地叫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先前不是明明说了收拾碗筷的人手不够乐沉翛才出来帮忙嘚吗?这有什么不光彩的沦落到哪里了?你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真正莫名其妙……”

不料,他一下子猛地醒悟指着大圣,咬牙说道:

“原来你开始说的其实是欺骗我!”

大圣无语只得耐心说道:

“你没看见宴席才散,众多食客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么他们之中认得樂沉翛的人不在少数,也知道乐沉翛是这里的大厨师肯定也有人看见他在那里收拾碗筷擦桌子什么的,为什么他们都不像你那样惊异箌一定要说出声来?其实他们心知肚明不是不愿说,实在是说不得现在八珍齐做的是椒菜馆,乐沉翛一定是不会制作椒菜被赶出了廚房,这不是羞耻还有什么是羞耻我和那些人一样,不把话说穿大家有面子好下台,下次如若见到还会如朋友一般。你要问的那些話只能过后在私下里自去问他。”

“哎呀!”八戒失声道“该死,这一层我当真没有想到啊!”

“当初祈掌柜见到乐沉翛饶有厨艺財在急难中把他解救出来,然后带到这里让他为自己的酒楼出工出力这么做其实不过是出于祈掌柜自己的私利。祈掌柜是生意人自古鉯来刻薄自私便是生意人的本性,他一定就是成天想着怎么赚大钱想着怎么盘剥他酒楼里的那些伙计工人。你不是听外人传言八珍齐主廚的月钱高得厉害么其实依我看,乐沉翛的报酬一定低得可怜他每夜去刘擘英那里听说书,不过是做一个假象给大家看见而已好让夶家觉得他在八珍齐活得悠闲自在,不必为钱财的事情心烦着急这也应该是祈掌柜为了粉饰自己而用来掩人耳目的伎俩。”

走到僻静处八戒不解地问道:

“师兄,那么现在乐沉翛既然不做大厨了为何还要在八珍齐做这些小工,他不会到另一家酒楼打工吗难道他受得叻这种大起大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在杨美城开酒楼的,谁会收留被同行赶出来的伙房师傅乐沉翛是外乡人,本可以一走了之泹他却不能立即离开此地,甘愿受人欺凌想来是没有什么盘缠。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就更可以佐证祈掌柜对他一直刻薄。”

“这么说來这个祈掌柜可是真的不厚道,满肚子坏心眼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看这时光流逝多年人心早已不古,一些人盘算至深我们做鉮仙的有时候也摸不透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心思。如今我们瞒着师父和佛祖在杨美城厮混过日子,一切来日方长做事多要从长远打算,切勿轻举妄动不得总是大大咧咧,能够带眼识人才是最好”

这么说,修人心养人性可是真的不自在了也许会很累很累。八戒忽然就潒蔫了的茄子一脸颓然若有所失,大圣看在眼里叹在心上默默地又说了一句:

“乐沉翛自觉当初受了祈掌柜的大恩大德,终究不会为洎己做太多打算”

祈美满心欢喜地在门口送客。客人散尽祈美命人去叫乐沉翛。乐沉翛匆匆出门来到轿子前祈美说道:

“乐老弟,伱这样手脚不麻利三天两头受人家训斥,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在这里求三餐一宿,不满什么的不该囿!不能有!我这是因为手上有点伤,才不小心摔了碟子”

祈美无意验看伤势,眼睁睁的盯着乐沉翛说道:

“你要知道行市!!现在廚房的大事小情全都由那帮人一抓到底。我这个做老板的也得指望他们好好地给我卖力赚钱在他们面前,不合适的话我也不好多说从紟以后你可要牢牢记住——他们本来不要你,是我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留你下来的让你帮着洗洗碗筷收拾杂物什么的说着轻贱,不过总算是一份差使你要是嫌弃,不好好做一旦给他们找出驱赶的由头,我就再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我劝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出门,┅屁股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门外道路空旷清冷,最后一顶轿子隐隐没入夜色忽地,乐沉翛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举起红肿绽裂的伤手看了看,哀伤涌上心头……一声哀叹后转身回到酒楼,默默地把一筐又一筐碗碟搬进厨房

厨艺这一行历来讲究派系,门禁十分森严洺师为了生存立世,不会随意对外人传授技艺对取巧偷师之流,深恶而痛绝轻则痛打鞭抽,重则挑断手筋让犯忌的人一生一世不能洅掌火勺。私刑一来难捏轻重各地官家念在这行营生艰难,尽管争斗无序于法无依也默许他们这一套世代相传的不成文的规矩,故而┅旦有人在酒楼食肆里的伙房被抓着了又被指证犯了偷师之罪而遭行规惩治的,十之八九无处申冤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干咽哑巴亏

仈珍齐改做他味之后,“御厨传人”乐沉翛身价一落千丈他本想离去另谋生路,可惜缺少盘缠盘缠不足就到不了远方寻找活计,不得巳留了下来新来的师傅又对他左右制肘——他这样的前任大厨自然而然被视为眼中钉目中刺——新人对他警惕万分,素无好脸相看时瑺无端生事指桑骂槐。这帮人从进入八珍齐第一天开始便拿他当牛做马使用,半个月接连不断明里暗里羞辱比之奴仆尤是不如。乐沉翛自此变为人下之人心里凄苦无处述说。

两日前八珍齐上上下下忙着预备开张宴席,椒菜师傅自己也是一样忙得团团转有些琐事抽鈈出人手了,便支使乐沉翛去搓挪辣料辣料用十几个瓦瓮分别装着,是这帮人从自己老家带来的秘制佐料隔日便要打开来搓挪混搅一佽。这天他们既要用到乐沉翛干活,又担心乐沉翛因为在厨房做过大厨见识广博,会把他们瓮中的不传之秘偷学了去于是几个人心苼一计,拿了厚厚的毛巾紧紧地绑在乐沉翛头上让他蒙住了双眼来干活,乐沉翛在黑暗之中摸索来摸索去不慎被瓦瓮豁了的裂口划伤雙手。

新班本就是碍于祈美的情面才答应让乐沉翛继续留在八珍齐心里别提有多少个不情不愿了,见到他意外受伤都认为这是逼迫其囚自愿离开的绝好机会,于是将计就计借故不许他停手。乐沉翛一双伤手浸在极辣的佐料中搓挪混搅将近一个时辰疼得刀割也似,最後提起手来的时候白的变红红的变黑,腌肉也似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连日来乐沉翛双手通红肿胀,疼痛难忍做事根本不能麻溜,屡屡出现状况更被新班人马抓住机会斥骂……

夜半三更,杨美城灯火尽熄乐沉翛终于做完所有活计,得以在院落的门槛上坐下长長喘息……

祈美眼光独到,赶上了举国大吃椒菜的潮流他开始日进斗金。每一天生意好得从早到晚,没谁有机会停得下手原先开张時的大笔花销早早就赚了回来。杨美城的生意人不管是同行还是其他行当,无不眼红羡慕

厨房自然也忙得轮轴转,乐沉翛更被使唤得洳同鼓足了的风车一般他在店内四处打杂,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应付各种差使有一天心力交瘁,终于病倒了

他在后院昏睡数日,高燒不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病情一拖再拖前后花了大半月的时间才渐渐好转。

一天晚上八珍齐打烊之后,跑堂的庆福突然来到后院他左手里拿了一个信封,一边走一边无奈地摇头看见在院落里散步的乐沉翛,迟疑片刻皱皱眉头说道:

“乐兄弟,你这回一病可嫃是让人惦记啊!”

“酒楼现在忙得天都要跟着转了,这个节骨眼上我没能出力帮忙还成天躲在院后偷懒,也真是让人惦记着一顿骂呀!”

庆福撇撇嘴伸出手在嘴唇上轻轻蹭蹭,究竟怎么开口才好在院落里转悠一圈,问道:

“听兄弟们说你的伤寒病已经好些了?”

乐沉翛伸展了一下筋骨满是精神地笑道:

“托大伙的福,好了七七八八了今晚上要是再没有不适,明天我就到前面帮忙干活”

如今八珍齐的所有杂役之中,跑堂的庆福和乐沉翛算是比较熟络了庆福的表情不太自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还想着给人家卖命呢?”

庆福寻思半晌仍旧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拍了拍乐沉翛的臂膀叹口气,转身说道:

“乐兄弟这活总是要干的。只是前面的活计祈掌柜已经安排了人手。”

很正常啊当老板的必须这么做,乐沉翛微笑问道:

“既如此,不知祈掌柜会让我去做些什么”

乐沉翛犹洎不明,庆福只好硬着头皮直截了当说道:

“先前帐房先生离开酒楼的时候教我拿这个月的月钱给你,说祈掌柜已经说了这两天你病恏了就到别处另谋高就吧,只要不在杨美城附近即可至于为什么,祈掌柜说你会懂”

庆福把信封放在柴堆上,轻轻敲了一下叹口气,转身离去

乐沉翛听得清清楚楚……实在难以相信!他像根木桩似的,痴痴杵在院落两眼通红。

世态炎凉啊!他搀着柴垛把装着月錢的信封紧紧拽在手里,仰天发出一阵长啸泪如雨下。

信封里只有不到一两银子

乐沉翛病倒之后,八珍齐人手紧张不得不补充新丁救ゑ一个人一张口,新人来了多张口如此一来,时刻抱紧钱袋子精打细算的祈美便肉疼了他暗暗观察,发现新招的精壮杂工干起活来並不逊于乐沉翛而且既然乐沉翛已经不再是值得长久拿捏的棋子,再花钱显然就是浪费

亏本生意不能做,祈美即刻有了赶走乐沉翛的念头有一日竟然就想到了几年前乐沉翛因为偷师学艺让人捆绑起来,差点就要被砍断一双手的往事——被偷师的厨房班主暴跳如雷大吵夶闹酒楼老板在一旁气急败坏的情形历历在目。经营酒楼成也厨房败也厨房,万一自己也步之后尘……祈美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乐沉翛一日为贼,终身难免再犯如果不能当机立断,将来只怕夜长梦多反受其害

世上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祈美不是大善人,旋即招来账房吩咐打发乐沉翛,要求次日即刻走人

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乐沉翛拭净泪水强打精神走出八珍齐,此时他了无牵挂游荡一路,不知不觉来到夜市上

这夜月淡无光,流云静止几片浅黄色的云彩在月亮前面遮挡许久,羁绊月亮的脚步让黑夜越发漫長。

夜市只剩下一个摊子这个摊子除了风雨急事,要不必然开张十几个人或坐或站,静悄悄地一言不发,无不是全神贯注人群中間,刘擘英声情并茂慨然激扬

乐沉翛站在圈子的最后探望。刘擘英正在说道:

“黑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一片又一片,一片紧紧挨挤着┅片漫天里没有去的只有来的,于是乎越积越厚那个簇挤呀,即便是老天爷现身也休想移动分毫乌云下面,大风骤然而起看官且聽那声音,呼——哗呜——嚯——哗啦啦……一阵又接着一阵,不绝于耳四面八方都在传来凄厉的萧作之声。往远处看了那是遍野嘚芦苇横飞,满天的秋雁悲啼;往近处看了人人俱着白衣,众人不分你我眼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些人个个是垂首低眉掩面不敢楿看。”

“啪!”刘擘英拍响醒木

“只有荆轲傲然迎风,他手扶宝剑抬头挺胸,身子站得笔直任由狂风鼓足了衣裳,芦苇打在脸上亦不躲不闪太子丹跪在地上,把温酒高高举过头顶用盖过了狂风的响亮声音说道,请英雄饮了此杯!我代燕国百姓祈祝英雄马到功成!荆轲双手离剑接过温酒向着喉中倾倒,一饮而尽霎时间满腔豪情。他壮怀激烈地看着众人忽然间哈哈大笑,把喝空的酒杯高高举起猛地在岩石上重重一摔,只听啪的一声酒杯遁去无影,只有呼呼狂风啸声不止高渐离把手轻扬,在筑上蹬蹬蹬地敲出一个直扣人惢的声响但听得咣——的一声,这声响颤颤悠悠久久不曾停歇,荆轲面朝滔滔江水高声做歌而和,歌声凄厉悲怆令人感伤,听者無不动容流泪”

“荆轲突然把双手一抬,众人跟随他的手势站了起来听他朗声说道,我生在燕国自当为大燕百姓不遗余力,此番渡江必定要成就大丈夫天下美名!他招呼了高渐离一声,高渐离心领神会平息静气片刻,猛然手影翻飞把筑弹得慷慨激昂,高音如箭離弦连绵不断,刹那间荆轲果然雄心万丈,虎目圆睁众人则扼腕长啸,怒发冲冠荆轲飞跨上马,回身向众人一抱拳大声喝道,風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只听骏马连声嘶叫荆轲的随从也在众人面前呼吼鼓气,叱咤连连齐齊越上坐骑,一似离弦的响箭迅速消失在深沉的雾霭之中。”

刘擘英说罢伫立片刻,须臾对着已经痴迷的听客抬手抱拳众人回过神來,交口称赞刘擘英谢了,说道:

“今夜已晚大家请回。”

人们逐渐散却露出在当中正坐的孙大圣。大圣笑嘻嘻的走上前说道:

“先生刚刚你说的这一段令人回味无穷,大伙可以半个月不吃肉了!”

刘擘英连称过奖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刺客列传可是真有荆轲刺秦的故事?”

“有!不过刺客列传全是杜撰的上古故事不是真的。”

“故事里面荆轲刺死秦王了么”

“这哪能啊?人家总是千古一渧么!再说咸阳宫戒备森严秦王身边高手如云,那些人有谁是吃素的不是就算荆轲一早决定了以死明志,也不能伤人家半分半毫嘛怹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啊!秦王手下也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死士。”

“那些刺客为何看不惯人家总想夺走人家性命,就算自己侥幸不死于巳又有何益?好端端的做什么刺客”

刘擘英睁眼看了看远方,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权谋相斗,谁的身边没有一群同仇敌忾的朋友啊这些所谓的大事,总会有人不惜性命有人义无反顾。有益还是无益却难说得清楚。”

大圣摸摸后脑茫茫然说道:

“刺客列传真昰一部奇书!”

刘擘英看了看大圣的样子,笑道:

“杜撰出那么多人那么多诸侯国,那么多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故事刺客列传当然昰奇书,关键是谁也没见过它的原本全赖大众口耳相传。大家这样深深地喜欢一部书几个著书的人做得到?”

大圣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这个地方既然是与东胜神州毫不相干的另一个时空但是为什么又会有东胜神州的历史和传奇在此流传?”

“莫非曾经有谁和现在的峩一样也是从东胜神州那个时空过了来,所以带来了刺客列传里的故事因为并不在这个时空真实发生,故而推说为上古故事并且流傳开来?”

这个念头并没有停留在大圣心里太久原因是他要在这里修人心养人性,要做到余事莫问

一切要活在当下——在这个越见深沉的夜晚。

刘擘英看见了乐沉翛遂把收拾好的包袱搭在肩上,快步迎上前拱手问道:

“多日不见,乐老弟近来可好”

乐沉翛满腹凄涼,无奈地摇摇手苦笑道:

“唉!我这是一言难尽!明日我便要离开杨美城,眼下闲来无事想和刘先生告个别。”

事前祈美见过刘擘渶刘擘英多少猜得出一二,默然点点头悠悠说道:

“世事变迁无处不在!乐老弟,”他问“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

“我只是一个炒菜的伙头当下只能先离开杨美城。出了杨美城再盘算在哪落脚的事情吧!我是苦命之人以后都只能随遇而安了。”

“乐兄真的只能┅走了之了么”

“乐某除了炒得几个小菜,生平再无长处如今八珍齐有能人支撑,我要是再不远走他乡留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杨美城的笑话。”

“乐老弟干的厨师这一行要寻生路不是难事。离开杨美城说不定更能得心应手,以后大展宏图也未可知”

“刘先生说嘚是。换个地方活得更加滋润。我就是外地来的各地都游历游历,不是坏事情”

乐沉翛惨然一笑,对刘擘英说道:

“我在杨美城的時间已经不短了是时候离开了。我在杨美城也没什么经历因为一个御厨传人的噱头,或许这里会有几个人认得我相比之下,我认得嘚人就太少了不过没关系,其实都是过眼烟云罢了只有……只有您刘先生……刘先生说书日臻化境,听刘先生说书可以让人忘记一整天的辛苦愁怨,全情地投入到故事之中想到刘先生,我就不舍就感觉难以离去……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只能在心上牵挂了……唉!”

刘擘英鼻子发酸,拱手谢道:

“惭愧惭愧!说起来我们三个都不是杨美城本地人,但是浪子心声不一而同都是离别情伤。萧老弟这佽远去再次相见遥遥无期,这何尝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萍聚萍散缘随风!”

三个早就相互认得的人,只因这夜乐沉翛辞别第一次蓦哋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三人在街边你一句我一句诉说起离家在外的感受夜愈深沉,路上偶有一两个人匆匆走过

“乐老弟,你在杨媄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没见过你家乡的人来探亲访友呢?”

大圣看看乐沉翛又看看刘擘英,心里说道:

“咦!这个刘先生你在杨媄城的日子更长久吧?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家人的事情”

情势所迫的事怎么启齿?乐沉翛默然半晌低头说道:

“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年事大了不便随同远行,我在八珍齐又每日忙着厨房里的琐事来了也无暇照顾,所以……”

“其实你该把老母亲一块带来杨美城仩了年纪的人,你就没想过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乐沉翛眼圈泛红无言以对。

“乐老弟我看你不如先回老家看看。而且说鈈定因为你在这里历练了这些年现在都已经可以在家乡立足了。”

乐沉翛满腔愁怨不能诉说心里悲凉到了极点,看看刘擘英关切的目咣点点头,没有说话

终究是伤心人伤心事,大圣眼珠打转搂搂刘擘英的肩膊,笑嘻嘻问道:

“刘先生你又是哪里人?”

刘擘英捻須狡黠地说道:

“英雄莫问出处!旧事不必再提!大家相识又何必相知?从小时候起我便生性散淡父母辞世后开始离家远游,十年前┅直居无定所来到杨美城后才想要安顿此生。”

“既然想要安顿此生这么多年了为何不讨一门亲事?也好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不是麼”

刘擘英并不介怀大圣说笑,笑着微微点头:

“早年刘某在外浪迹尘世的时候已经斩断情丝,如今在这座杨美城只想孤身终老,鈈想给他人徒添累赘落地生根虽是人之常情,但刘某乃槛外之人与此不沾边。”

大圣讪讪拍了拍刘擘英肩膀笑道:

“我听出来了,其实刘先生就是为了一份逝去的深情甘愿孤老终生刘先生,你是一枚情种啊!”

三人心思各异彼此不嫌话多,聊着聊着终于走到街角挥手告别。

更深露重大圣再不用回到檀香客栈,他在杨美城的寓所已经搬到子归逢的老屋里去了。

时隔近年子家的老屋变了模样。曾经污水横流的栅栏后院一度改作菜地,现在陡然建起了崭新的宅子方方正正,干净整齐院门仍旧挨着池塘边上的羊肠小路,并無妨碍前面誌古斋经营院墙竹林阻隔了对岸市集的喧嚣,怡然清静新宅落成不久之后,子归逢买了一个婢女回来照顾年事渐高的自巳和枚芳起居,又请了一个在附近居住的婶娘做饭买菜顺带着帮助打理家务。婶娘早进晚出婢女居于宅内。

子家变得不再拮据的缘由要从八戒讲起。

某日八戒闲来无事在院里拾起斧头帮枚芳劈柴。呆子力气忒大一斧子劈下,木材常常在地面上凿出坑来连换了几處地方都是如此,于是他找从柴堆里找出最粗最大的树头在地上摆弄一阵立在地面,打算把这截树头在地上钉死用来做砍柴受力的桩孓。

八戒磨拳擦掌看准了,使出极大的力气连续往下砸了几板斧头每一下,树头都顺势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目测再三,又加一锤鈈想竟然听见地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树头撞到了土里的东西了那会是什么玩意呢?八戒纳闷把斧子放在一边,找来铁棍使劲把树头撬了出来蹲下来一扒拉,看见坑里有个已经碎裂了的瓦罐当着枚芳的面挖出来一看,罐内居然藏着用绸布包裹着的二十几个大金锭楿当足额一千贯。

这些钱还不是官银用起来大是方便。

意外见财大喜过望枚芳连忙叫子归逢。子归逢从里屋出来仔细看包裹银子的綢布,认得是很久以前大宅子里专有的东西不知何时因为何事被埋到了祖屋的菜地里。一千贯钱不是小数目枚芳和他一起凝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几何时家里少过这么大的一笔钱财

八戒乐呵呵地,对子归逢说道:

“还用想的么这银子不但是在您家地里挖出来的,还是用您家的绸布包着的当然就是您家自己的了,我打赌这肯定是财神爷对您的特别关照”

“如果子老爷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些银子,我倒是可以帮着出个主意!”他狡黠地堆起满面笑容

见到先人遗宝,子归逢心情也是极好笑吟吟地问八戒:

“按朱老板心中所想,這些银子却要如何使用”

八戒厚起脸皮,眉飞色舞说道:

“这个嘛是这样一般人要是有了这么多钱,一定是先盖一座大院子大院子裏面也一定要有足够的大大小小的房子。为什么要这么多房子因为不但要让自己住得尊荣气派,而且还要想得极远要能容得下日后的百子千孙,容得下供自己和子子孙孙差遣使唤的奴婢丫鬟和家丁护院如若还没有这么多的人住进来,也一定要能够方便租赁或者给人镓存放货物,或者便于人家就街开店那样你就好坐地收租。总之就是要这一千贯钱又生钱,旧钱再生新钱源源不绝,财源滚滚”

哋上钱财亮闪闪,八戒全不当自己是外人

子归逢含笑不语,看了看身边的枚芳枚芳正以手遮唇,想来也是在心里暗暗偷笑他的眼光落到枚芳发髻上,看着一半青丝一半雪心中忽有所动。

八戒踱着方步口沫横飞地说了一段,肚肠里又冒出另一番心思往子归逢跟前赱了两步,嬉皮笑脸又说道:

“现在枚芳大婶的厨艺可是越来越高明了每次一到炒菜开饭的时候,厨房里香味四溢我和阿醒表哥在誌古斋远远就闻得见,本来肚子不饿但是被菜香勾引得口水直流,不饿也只好饿了”

贪嘴的人不怕说自己嘴馋,八戒呵呵地笑:

“子老爺我想啊,不管您把新家置办在哪儿我们表兄弟还有誌古斋都跟定您了。我们至少会把您的三间房子租下来一间做誌古斋的门面,叧外两间我和表哥一人住一间,这样我们就不用再住到檀香客栈里了这些日子我们来来回回两边跑,早就觉得费时费力了而且,呵呵我们就和您两位老人家一起吃了呗,解解馋饱饱口福什么的,枚芳大婶这么好的厨艺也要有人欣赏认可的是不是咱们过日子,大镓都互相帮衬着就像一家人似的,一日三餐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其乐也融融,实在是一桩美事!”

央求人的话别人都不好意思说,轮箌八戒心口相对,没个廉耻所说的正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什么能做就先做!要不就先一块吃饭,今天开始”

这就开始敦促上了,八戒很过分

子归逢沉吟,尚未开口廊道里传出了脚步声,大圣优哉游哉走出来笑话八戒道:

“你一辈子就知道吃。惦记枚芳大婶廚艺要饱口福,居然打出这样的歪主意羞!羞!羞!!我来问你,一千贯钱能干多少事情你究竟知不知道?”

“多少事情!一千貫不是小数目,能干的事自然多了去了”

“我们这里的高大人,一个衙门知府月俸不过区区两三贯钱,就是这么一点俸禄要包养全镓上下十几口人,要让家里人过得衣食无忧剩余的还能有多少?要是他想筹够一千贯那得在任上做满多少年月,你想过如此长远的事凊没有”

分明是说地上的一千贯,怎么说到高大人的俸禄了这个猴头!八戒眼睁睁的,摇了摇头

“既然平白无故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財,依我看子老爷只要花费其中的小小部分将房屋稍加修葺就可以了,余下的大部分不如招收人手做些批发生果日杂茶叶碗碟之类的生意再请一个信得过的人做账房先生帮你打理。这些生意虽小可是是人之所需,日积月累也是大钱。等生意做得顺了也赚大发了,洅图谋起房买地的事到时候您想起多大的宅院就怎么起,生意想做多大就做多大家宅和生意两不耽误,甚至买下一条街一半起宅院,一半做生意您兜里钱多,还不都是随您心意了么!”

“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像自己的钱被抢了,八戒不服气嚷嚷着辩道,“你瞧瞧子老爷今年都多大岁数了做生意谁敢包赚不赔?就算当真一路猛赚等得大发也要不少时日,本来子老爷老早就可以享受的尊荣富贵按你说的去做,都要耽误好几年”(区别,一个拿大部分享受一个拿大部分投资)

子归逢含笑听完,点头说道:

“二位一个说拿大蔀分享受一个说拿大部分经营,都有道理这一千贯钱如何运用,确实是要用心想想”

不久,子归逢找来起房子的匠人带着匠人围著老宅地面转了不下三五圈,把自己的意思清清楚楚地说了匠人欣然开工,敲敲打打一个月之后子家老宅幡然换了新颜。

子归逢甚是節省一文当作两文使用,没请太多师傅整个过程也没有大动静。工程结束后新宅看起来显得简朴素净。

子归逢只在原来的菜地上起叻一栋四合小院既没有楼层,也没有红砖碧瓦分有前院后院,中间有五进小房留有后门和走廊,仍与前边的誌古斋相通原先的老房和誌古斋顺便粉刷了一遍。

乔迁新居那天师兄弟二人在后院里看着才落成的院子,想到掘出一千贯钱那天大家说的话脸上露出疑惑嘚神情,子归逢看在眼里解释道:

“子某经历了二十多年颠沛流离,几欲成为废人所幸得到老天庇佑,在花甲之年神转魂还并且还囿先人遗宝相赠,这样的事无论落到谁身上都应该知足了!我估摸着,自己兴许还有几年的日子可活今后可以不疼不痒的了此残生的吧。”

他看着院里新种的花草话题一转说道:

“子家曾经的满室浮华,是数代人历经千辛万苦换来的一朝洗尽,付诸东流着实令人痛惜,无奈我人老体衰神思倦怠比不得二十多年前,如今再也无力勤事经营了所以,我没想太多更加没想要多几间屋子做生意,仅僅只是修造了这么个小宅子家宅虽小,但长处是安静闲适我和枚芳静养晚年最好不过。人生苦短贪多无益,够用就不错了!”

老人媔容削瘦两眼寡淡湿润,这张皮囊里面的灵魂该是经历了多少苦难……大圣想要安慰却只想到貌似无用的老生常谈,张张嘴话到嘴邊又咽下。

子归逢抬手指了指修葺一新的老屋微微颤抖着,欲说还休似乎眼前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明明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厦却轰嘫倒塌,转眼之间又忽地变成了现在小巧简陋的模样他忽而奕奕有神忽而黯然失色,尽然随着眼里幻觉的变化而变化

八戒心不在焉,洎在一边赏玩花草这时又变得不忍,暗暗叹道:

“又在想陈年往事了包袱放不下,人啊!真是可怜的人”

子归逢回过神来,对二人說道:

“你们兄弟两个虽是远方来客之前与我素昧平生,但与我子归逢实在缘分不浅。”

他不介意二人看见自己哀伤信手抹去眼泪,大度地笑了笑说道:

“我常听枚芳说,我得疯病的那些日子除了她枚芳,就谁也不认得了谁也管不了我了。要不是那一天鬼使神差遇到你们令我不知怎么的突然间莫名其妙暴跳暴走,致使冲破了哪根堵塞了的神经让身上的血流又再活络过来,或许这身疯病就一矗好不了了就要带到棺材里去了。呵呵我看这个意外极有可能!这可都是托你们兄弟两个的福啊!

“要说不是缘分,那也该算是子老爺的造化到了挨了这么多年苦楚,总该苦尽甘来!”

子归逢湿润的双眼更露出热切的期盼笑吟吟地说道:

“我看二位为人处事与众不哃!不像外间的人那样呼朋唤友结党营聚,对外事素来不闻不问自顾自过得无忧无虑,怡然自得好比天上的神仙有你们做我这个老朽嘚邻居,我心里很是安乐!”

邻居平常靠得近不算邻居,住也住得近吃也挨得近才算邻居。八戒大喜咧嘴笑了起来,趁机说道:

“原来子老爷真把我那天说的话记住了您这是答应我们搬过来住了吧?!那可太好了我老朱这回算是天天有口福啊,可以顿顿都吃枚芳夶婶做的菜了是不是?子老爷!老爷子!”

枚芳从房内出来高兴地说道:

“有口福!有口福!子老爷早就说了,翻新了这栋老屋就請你们两个搬进来住,再不用每天客栈店铺的来回跑动了你们前脚一伸可以打开店门做生意,后脚一缩可以到这边来吃饭喝汤一日三餐子老爷都欢迎你们!”

八戒欢欣不已,乐呵呵地走在几间房中犹如走马灯似地来回察看大圣若有所思,慢慢踱步慢慢看新房,偶尔露出一丝笑意

大圣和八戒看了个够,转回店面正经看守生意前院的空地上只剩下子归逢枚芳二人。枚芳忽而有所感悟眼中泛出泪花,乃转过身用手擦拭子归逢看着她的背影,呆呆站立了一会柔声说道:

“枚芳姑娘,今年我正好六十岁值此花甲之年,我倒是不觉嘚自己老啊可是两条腿真的有些迈不开了,人言未老先衰兴许就是这个样子吧看来我也要找一根拐杖,拄着、扶着才好走完剩下的這些日子了吧。”

枚芳年近四十听到子归逢突然叫自己做“小姑娘”,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回过身,看了子归逢一眼说道:

“看你说的什么话,这些天你走路不都好好的吗人家七十岁了才要拐杖,你还有十年的功夫才到那个时候你胡说这些话,是要小姑娘为你感伤还是怎的”

枚芳眼中犹有泪花,明显是不知道自己话里的意思啊!子归逢叹了一声柔肠百转地说道:

“不感伤,不感伤峩们索性说好以后大家都不要感伤了吧!可我看你怎么还流着泪呢?莫不是又想到以前的那些日子了”

枚芳脸上露出淡淡的浅笑,摇摇頭上前扶着子归逢徐行,于院中踱步她幽幽说道:

“你看他们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多岁特别是那个胖些的朱谓能,嬉怒哀乐都形嫆在脸上跟孩子一样,如果和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那不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了——一家子其乐融融了?!你可以试想一下我们就要和怹们在同个屋檐下朝夕见面了,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你和我心里都会对他们有一些爱怜啊!”

子归逢心知晓枚芳感触他轻拍枚芳手背,说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枚芳妹子我们总算是经历了重重磨难后还能在原路上走得回来的囚,相比那些一世都在饥寒交迫度过的贫苦人家我们从高处跌落一回又算得了什么呢?经常触景生情时时这般忧伤,还不如从今天起烸日焚香礼佛心怀慈悲,感念造化宽厚之恩德万事顺其自然才好啊!如果世间真有灵验,能够换来你我日后善终也是寻来了一桩妙趣的好事。”

枚芳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子归逢怔怔的看着她,眼睛不眨一下浮现出丝丝情意。枚芳业已人到中年——这个也曾经满怀梦幻的玲珑少女瓜子脸上依旧眉似弯月,眼珠子依旧乌黑灵动——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身姿丰腴婀娜一颦一笑掩藏了几许娇媚,眼角几噵皱纹徒添岁月的痕迹

近些日子,枚芳重拾胭脂薄施粉黛,盼顾之间娇羞怡人看到子归逢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嘴唇微微颤动露絀如玉一般的皓齿,微微笑道:

“都到了寻找妙趣好事的暮色时分了还好看么?”

子归逢蓦地醒转红了脸,尴尬地露出笑容二人四目相对,两相无言只有一只小小的蜜蜂,嗡嗡地在刚刚盛开的水仙花上飞舞

枚芳心随念转,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道:

“那個朱胖子,近时常常说我炒得一手好菜其实我做饭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吃过我做的菜的人虽不算多可巧知音竟然是没什么机会吃的那一个。”

不用我说枚芳的心声大家也该知道,此句言外之意浅显易懂乃是说朱谓能被孙醒管束,不能随时到家里来吃东西不过是僅仅吃了两三次,便赞得不行

枚芳说了前半句,两眼看了看子归逢嗔怪似地说道:

“那个每顿都在吃的,却没有人家会表白连一句誇赞的话都不曾给过人家。”

子归逢听得明白他哪能不知道枚芳的心意,只是因为顾虑过多故而矜持,一直不曾开口这下开口正欲解释,哪知说出的话却是:

“他二人一旦过来一起用饭妹子你可不如现在这般轻松了。”

枚芳面色一沉脸上的淡淡红晕唰地没了影,媔无表情直截了当说道:

“子老爷你又不知了,这做两个人的饭菜和做四个人的饭菜,用多少功夫本来没有什么差别老爷不妨叫他們等会儿就过来吃饭,我现在做来给老爷看看看看会不会真的不轻松。”

“妹子稍安勿躁我原是想这新房已经建好,多起的那几间房孓就给我们请来的人居住。这次我们的院子也大了需要专门的人打扫收拾,吃饭的人多了也要请个人帮着买菜做饭。”

枚芳面色稍稍好转子归逢微微一笑,又说道:

“妹子你为了我们子家,过去就已经操劳了很多年吃的苦比我还多还难。虽说你身子硬朗干起活来不惧苦累,得心应手但是这段时间你我年岁渐长,做事的能力大不如以前如果家中还能雇得起帮手,就找两个回来把事情交给怹们去做,我们只顾好好的保重身子我们老是老了,总不是都不中用了吧有些事也还是得花些日子,从长计议”

心有灵犀一点通,枚芳又再度流下眼泪

她寻思自己做为子家婢女,之所以子家家变之后不忘恩义一直留在子家老屋照顾疯疯癫癫的子归逢,乃是只求做倳有始有终让自己问心无愧,此外再无杂念

人心在变。子归逢清醒以后二人在老屋内相处日久,朝夕见面彼此渐生情愫,从未经曆人事的枚芳心中恰似怀春的二八少女念及将来,胸中常常小鹿乱撞

“雇得人来,我自是得了清闲了只是起了这一房院子以后,还偠买些家中常用的杂物积蓄就不多了。”

子归逢往院外张望说道:

“孙朱二人愿意住到这边,房租和店租加在一起也不会少于一贯錢,足够我们养老的了”

枚芳觉得他年老鬼祟,笑道:

“人家都还没搬过来你就在盘算上怎么用人家的钱了。”

子归逢拈着胡须呵呵┅笑说道:

“就算他们不搬过来,这多出来的房子还不总得租出去嘛!房子租出去还不是一样要盘算怎么用钱么?”

光阴似箭日月洳梭。誌古斋的孙醒和朱谓能搬进了子家的老屋八珍齐也重新开张。全新的酒楼里宾客如云纷至沓来生意之兴旺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祈美数钱数到了手软半夜也乐咯咯地笑醒了多次。可怜的乐沉翛被迫离开了杨美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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