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睡觉？
-不想早睡，早睡的都是普通人。
9岁的小男孩王烁然抱着ukulele 弹个不停，并不在意屏幕外有多少“普通”网友被内涵到。
以「凡人」的视角，会多种乐器、还能即兴创作的他是天才少年。天才往往孤独，一个人玩乐队的王烁然，最近才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还因为团队磨合险些面临乐队散伙的命运。
这是B站纪录片《小小少年》的最后一集，此前的5集里，网友们跟随着小云儿、殷然、国豪们体验了他们长期沉浸的舞蹈、昆虫、电竞、赛车等世界。
与其说是拍摄天赋异禀的孩子，总导演孙超觉得关键词是「痴迷」：这批很早就找到自己兴趣所在的少年，即便在旁人眼中这些兴趣是“无用”的，他们却能在家人朋友的支持下，坚定去追寻梦想。
这种沉浸与专注，在注意力快速转移的互联网时代显得尤为稀缺。“有趣，有魅力而且浪漫，”在走近小少年的大世界后，孙超为他们加了更多注脚。
“「好玩」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
时光倒流回两年前，孙超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初次见面的关於老师聊了12个小时。
听关老师提到他和妻子张萍在做的彩云计划，以及云南文山一群热爱跳舞的孩子，孙超当时就有一击即中的感觉，“这样的故事不拍，还拍什么样的！”
2019年初，她与团队计划拍摄有关孩子成长教育题材的纪录片，恰逢B站也有类似的策划，当时的名字就叫《小小少年》。
双方一拍即合后，孙超就开始了满世界找孩子的历程。最初只有一个寻找艺术、自然、科技、运动等不同领域少年的6集框架，地域，家庭背景与兴趣爱好毫不设限，因此找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找到每一个孩子我们都花了很多时间，”孙超坦言。通过关老师找到《小小少年》第一集的小云儿之前，团队为了寻找在艺术领域有天赋的孩子，已经找了一个多月，“全国各地最有名的舞蹈学校都看了个遍”。
天赋并非寻人第一要义，比如遇见第三集的小昆虫学家殷然，以及第六集玩乐队的王烁然时，孙超已经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兴趣班，见过很多研究生物或是学乐器的孩子。
「痴迷」与专注，才是这群小小少年的灵魂。在确定了纪录片主题后，孙超发现幸运似乎也如期而至：她碰到了一些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愿意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的孩子：
才上五年级的殷然5年前就开始喜欢虫子，每天中午都放弃午休，赶回家去照顾饲养的“宝贝”；周末则是全家人探访自然世界的快乐时刻，跟拍这一年摄制组也跟着殷然一家反复进山无数次。
第二集《5449》的两位主人公陶启泽和张宇晨，在拍摄后期临近高中毕业，并被理想的大学录取。
其他同学早就撒欢去了，他俩还是像上班打卡一样，每天早上9点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机器人实验室，一边摆弄着零件一边操心着毕业后社团新生们的命运。
经常有人问他们做这玩意有啥用，“没有用，”陶启泽回答得理所当然，“就好玩啊，好玩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
一年半的时间拍摄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六个故事，对纪录片而言时间并不充裕。孙超与宋小朋、刘艺茜两位导演分头行动，虽然是初次合作，导演们会提前进行详尽的沟通。
“每一集大概拍到什么程度，应该往怎样的方向发展，摄制组需要做哪些努力，我们都是一起讨论完成的。”第一次担任总导演，孙超力求做好每一个细节的顾及。
“拍的过程当中即便我去不到现场，我们也会对拍摄框架尽可能做一些预判，回来后大家集中过素材进行改进，所以风格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与分歧。”
《小小少年》没有解说词，全程不对少年的生活做任何干预，是拍摄前几位导演就达成的共识。
“既然是拍小孩子的纯纪实内容，加入成年人的解说很难避免像大人在说教，”孙超觉得。无解说词的纪录片，通常需要更多镜头语言和主人公对话来完成叙事，因此《小小少年》每一集时长将近1个小时，“不光对剪辑要求比较高，对观众观看的耐心也会有一些挑战。”
少年成长的题材离不开家庭教育，最初孙超设想也许家长们会对这部纪录片比较感兴趣。第三集《自然之道》播出后，纪录片里的虫圈大神苗老师告诉孙超，他去学校给孩子们放了这一集，那是上课以来孩子们看得最专注的一次，连平日最调皮捣蛋的孩子都目不转睛。
“这件事太鼓励我了，”孙超觉得。“说明可能我们没有用特别大人的视角去审视少年们，小孩子才会喜欢。”
相比之下，「网感」并不是被讨论的重点。
“做《小小少年》之前，我们没有因为这是一部网播纪录片，就刻意迎合谁的喜好，”孙超坦言。
“它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由孩子的故事决定的，他们本身就是很开心的一群人，很活泼和有灵气。”
她也很感谢B站的开放与包容，给到团队极大的创作空间：“从立项调研到成片，整个过程B站参与度很高，拍摄中拍到什么素材，有哪些精彩细节，我们也会有和B站制片人非常频繁地沟通。最终大家看到的版本相比我们提交的版本保留了95%以上内容，非常幸运能得到平台的认可与支持。”
“TA看起来好普通”
“每次看完孩子们的故事，我都觉得我可能是来人间凑数的。”
在《小小少年》B站与豆瓣的评论区，不乏这样的网友感叹，但孙超并不认为拍摄对象都是所谓天才少年。
“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是，摄制组去云南拍小云儿，当地村民都很好奇我们为什么大老远来拍她，她看起来好普通，学校老师没有一个知道她会跳舞。”
第六集《哪一颗星星属于我》的主人公王烁然，能够根据情绪即兴创作出令人惊艳的歌曲，但采访学校老师时，老师会觉得班里会乐器的同学很多，“他也就是放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那种”。
一圈走访下来，摄制组最直观的感受是：千万不要轻视看起来普通的孩子，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有隐藏技能，只是还没开发出来而已。
“我觉得他们是很幸运的一批孩子，在人生初期就找到了自己痴迷的领域，是因为他们花了比常人多太多的时间投入在喜欢的事情上，所以显得厉害一些。”
与前几集相比，第五集《以父之名》国豪的故事显得有些特殊。作为已经在乒乓球领域具备国家队实力的潜力种子，国豪却选择放弃转而去做LPL电竞选手。
电子竞技是非常需要天赋的职业，国豪所在的BLG以弱胜强拿下IG的那场比赛，让孙超感慨他既有魄力又有能力，但更打动她的是一些细节：每天紧张的战队训练之后，凌晨一点国豪也会坚持去健身，直到凌晨才入睡。
“他真的付出了很多，不能以天赋掩盖了背后的努力，”孙超觉得。“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对梦想的坚持，我觉得都是非常令我们敬佩的。”
在这些才华闪光的少年身上，一个共性是父母的支持。
小云儿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为了孩子的舞蹈教育四处奔波，希望能找到更好的老师；王烁然父母面临让儿子走古典乐还是流行乐之路的纠结，但从未让他放弃组乐队的梦想。
第四集《hello kitty》里父亲担心女儿李莲怡娜在全是男孩的国家队生活不习惯，并且做摩托赛车手时刻都会面临生死考验。意识到孩子的执着，他开始默默考取教练员执照，努力做子女坚实的后盾。
最令网友动容的是殷然妈妈。作为才上五年级的小学生，殷然身上也有着缺乏时间观念或是拖延的毛病。
有时候看到“熊孩子”一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拒绝外界沟通时，网友隔着屏幕都已经在弹幕里生气起来，殷然妈妈却依旧对着孩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并不是没有情绪。在教育完孩子后，殷然妈妈一个人在河边背诵《道德经》消气。让儿子每日打卡背诵的古文诗词，她自己早已烂熟于心。
“没有父母鼓励，我们依然勇敢追寻梦想。家庭支持不是决定性因素，但的确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孙超与我们谈起国豪的父母，原本听到孩子一意孤行要去搞电竞，父亲的感受是天崩地裂，后来经历了很多心理挣扎才逐渐接受。
《小小少年》没有呈现父子间之间的冲突，但两人间的沉默断联，以及父亲去看心理医生的场景令人感受到无言的压抑与关系紧绷。
“国豪和他爸爸都是属于性格很内敛的人，不会跟你正面刚的那种。”孙超告诉叨姐，自从喜欢上电竞后国豪就离开了武汉只身前往上海，拍摄之前父亲从未看过儿子打任何一场电竞比赛。
但邀请他去看BLG的比赛完全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建设，虽然嘴上不表达，国豪父亲已经默默接受了儿子追逐自我梦想的现实。担心影响国豪比赛心态，爸爸悄悄坐在观众席与粉丝一起加油，见证了儿子带队赢下的漂亮战役。
看到那一幕时，B站弹幕打出了一片“以父之名”，孙超到现在还能回忆起现场自己几乎要流泪的那种冲动。
千里马在“培养”伯乐
做纪实内容无法刻意制造戏剧冲突，但不少看过《小小少年》的网友评价这部片子有电影感。
起伏的叙事与自然流动的情感是怎么做到的？其实有时就是等待真实发生的馈赠。
在找采访对象的时候，孙超与团队就会做出预判，哪些孩子不怵镜头、更适合被拍摄，以及摄制组介入是否会影响他们的学习生活。
“这些孩子首先是欢迎摄制组的，另外我们跟的时间太久了，基本上从早到晚一天不关机地跟着他。”少年们适应能力很强，即便开始会感到有些奇怪，很快便对镜头视若无睹。
如今呈现在观众面前的60分钟，背后可能是四五百个小时的素材量。生活总会留给有耐心的人一些意外惊喜，比如殷然雨中奔跑嬉戏的镜头就是突发奇想，本来摄制组在餐厅避雨，“我要出去玩你们来不来？”向导演抛下一句话，殷然已经独自冲入瓢泼大雨中。
孙超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孩子淋雨感冒，摄影师则唯恐大雨浇坏了“武器”。但这么自然生发的场景，此刻不拍还等什么？孙超心一横，和摄像团队用塑料布缠好机器便跟着冲了出去，用镜头记录下殷然在公路上跳跃，把莲花别在头上的快乐瞬间。
很多网友被第一集小云儿在猪肉铺前起舞的镜头美翻，“拍得好看是对一个摄影师最基础的要求，”孙超笑道。
“摄影师娄伟非常专业，我们合作已经有五六年了。娄老师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所以他对小朋友以及家庭教育本身就很感兴趣，真的有在用心去感受这个故事。”
用心，有时候也要用体力。殷然骑车在广州街头巷尾穿梭，有网友猜测摄影师是不是站在平衡车上，实际是年近40的摄像大哥手持稳定器跟在后面一路狂奔。
《小小少年》里灵动的配乐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有一支专业作曲团队为我们做了大部分的原创音乐，作曲老师不是后期才介入，而是片子刚开拍时，我们就确定了想要的配乐风格。”
在孙超看来，只有团队内部真正被拍摄的故事触动，才能向观众传递出这种真挚。跟随孙超拍摄小云儿与彩云计划的录音老师喜欢音乐，感慨于云南大山里女孩追逐舞蹈梦想的执着，这位90后小伙儿专门创作了一首《彩云谷传说》，民谣与嘻哈风格混搭。
拍摄殷然则让孙超很快克服了昆虫恐惧。第一次见面，殷然将一只软糯白净的甲虫幼虫放在她掌心，“他问我怕不怕，我要说怕，他可能会觉得我不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孙超笑道。“实际接触也确实没有想象中吓人，就是软软的有些冰凉。”
“跟着这群虫圈大神进山，他们看森林草木的视角与我们完全不一样，整个大自然也带给了我们非常深的感动。”
“你小时候痴迷什么？”我们问导演。
“我可能没有这些孩子这么幸运，在很小就发现自己非常执着的事情，但我喜欢跳舞。”真正喜欢上纪录片是进入大学以后的事，“电影我也很喜欢，但纪录片带给你的那种真实的冲击力很不一样。这是一项很有价值的工作，只要你足够用心。”
《小小少年》就是孙超与团队拼尽全力在做的事业。“我们觉得自己何等幸运碰到这么好的一群少年，这是老天爷的赏赐，所以不能做砸了。”
前段时间节目上线，殷然妈妈给孙超留言，感叹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因为看了第四集李莲怡娜的故事，觉得对方的父母更不容易，支持孩子需要冒生命危险的梦想，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们不光看自己这一集，每一集都追。”纪录片上线后看到几位主人公的反馈，以及网友如潮的好评，孙超这才松了一口气，“最大的感受就是，终于对得起这些孩子了！”
这令人莫名想到小云儿那一集关老师的感慨：驾校校长说我们终于遇到伯乐了，但我心里的感觉是，千里马在培养伯乐。
当下与未来：“少年”们的故事远未完结
《小小少年》告一段落，网友们依然很关心几位主人公的命运。
陶启泽和张宇晨已经远赴海外留学，李莲怡娜和弟弟继续在越野摩托领域拼搏探索；殷然升入六年级，学业更加繁重了，但与虫为伴四处寻虫的生活仍在继续。
目前除了第一集彩云计划跟拍了两年多，有可能诞生新的纪录长片，其他几个家庭与孩子也与摄制组保持着密切联系。
倒不全是为了拍片子，孙超与网友们一样对他们的未来感到好奇：痴迷会随着年龄增长发生变化么？小时候的热爱，长大后会变成毕生的事业么？
故事里一些令人感动的传承已经照进现实。关老师夫妇搬离北京，用毕生积蓄培养大山里的舞蹈少年，在彩云计划的扶持下，今年7月将有第一批孩子从昆明市艺校和云南省艺术学院附中毕业，他们中一部分人会回到家乡，带领更多女孩去追逐美与梦想。
曾经认定的梦想，会想到过放弃么？
对孙超而言，答案是「没有」。纪录片于她而言，已经是无限接近于理想的职业，做项目时满世界跑，做后期时就全天蹲守在电脑前，家里有一只名为克鲁尼的侏儒兔相伴，成为每次剪辑成片的第一位小观众。
“做纪录片会给你无论社会责任感，荣誉感，或者创作欲望各方面的精神满足，我觉得可能比赚钱更重要一些。”
正如《小小少年》的故事让很多网友感动落泪，但孙超想起拍摄的日子，最能回忆起来的多是开心的场景，“真没想到会变成一部好哭的片子，可能那些美与善意太动人吧。”
“拍摄过程中，有没有自己也想回到少年时的念头？”
“其实没有。”孙超想了想，“少年有少年的快乐，但现在的我更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此刻也有此刻的快乐。”
“更何况回到少年时代，还要重新高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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