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水缸养龟上面漂木片

记不得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道我又是在谁的背上?只记得路越走越宽。我的肚子好饿啊。我摸摸怀里的饼干,想念着金珠玛米......我掏出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可是,这是留给我阿爷、阿爸和阿妈的啊,虽然我肚子饿得一拉一扯地疼痛,但我却将饼干揣回了怀里......
我吞咽着带饼干渣的唾沫,我的肠胃“哗—哗—哗”地痉挛着,拉扯得更加疼痛了。我又想象着金珠玛米说的大米饭、白面馒头,眼睛东张西望的,期盼着它们能出现在我眼前......
突然,那背着我的人离开了大路向河沟走去,并高兴地说,“终于到了渡口了。”
渡口?!我好奇的朝河谷看,见那里已经有好些人。
“船还没到?”那背着我的人问道。
一个站在高高的崖石上的人朝远远的河的下游指了指,只见在弥漫着大雾的江面上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体在移动。
近了,更近了。我看见一个人站在一个长长的,象是木头做成的中间凹,俩头翘着的物体上。“这东西就是船?这些人在这儿就是等待它的?等它干什么?!象那个人一样站在里面?!”一时间,我忘记了饥饿,眼睛死死盯着那叫“船”的物体慢慢移动着,大脑不停胡思乱想着......
船快靠岸时,那船上的人放下刚才还用力摇着的绑在船俩边的两片薄薄的木片,抓起了一只长长的竹竿,在水中点了一下,又一下,象有魔法似的?!那大大的叫“船”的东西居然乖乖地靠了岸。
“咚—咚—咚—”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大船上跳,在上面一排排木板上争着坐了下来。“船老大,今天的雾为什么这么大?”,
“八成是要出太阳了。”那叫船老大的人边用那根长长的竹竿神奇地朝水里点着边回答。
“这鬼天气,阴了好久了,也应该出出太阳了。”大大的船又象中了魔法似的,乖乖的在那叫“船老大”的手里离了岸,向江心驶去......到了江心,他又丢下长长的竹竿,又摇起了那俩片薄薄的木片。大船在静静的江面上向下游漂啊漂......
“这水怎么这样安静?!不似我们家乡的河水波涛汹涌?!浪花翻卷?!”正想着,那叫船老大的又拿起了长长的竹竿,又神奇的朝水里点着,大船又乖乖的靠了岸。
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岸上跳。
突然,天空象撕开口似的金光四射,大地、远山、河岸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那人背着我爬上了河岸。啊,好大的一片坝子啊。只见一遍郁郁葱葱的庄稼在阳光下闪动着,好美丽哦!我们沿着庄稼地边的小道走着,慢慢地走上了一条大道。我感觉渐渐的好热啊,肚子又一扯一扯地疼痛起来......
“滴—滴—滴”突然响起了不知什么声音?!接着,一个庞然大物向着我们奔了过来。背着我的那人急忙往路边闪。
“呼——”的一声,庞然大物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扬起滚滚黄色尘土,扑得我们一身都是泥。这是什么大动物啊?跑得这样快!我一边擦着脸上的泥,一边惊讶地想。(后来,才知道那是汽车。)
哟——怎么这么多房子啊,好漂亮啊!道路也不再有厚厚的泥土,而是干干净净的了。街道两边还有许多树,象一把把大伞似的,非常美丽。有好多好多的人在走来走去。我从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有见过怎么多人。这些人,和我们家乡的人穿的衣服全都不同,而同昨天看见的人一样,短短的衣裳,长长的裤子露在外面,只不过,这些人的衣裳更干净,更好看......
我们进了一个大大的门洞,黑呼呼的!突然,一下明亮起来。一个用一块一块大石板砌成的大坝子呈现在眼前。
坝子周围有好多房子,房檐下有好些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又说又笑......
“嗨!快看!进来了个老藏民!”一个老阿爷指着我们高声说。
所有的人一下回过头好奇地看着我们......
“阿哥,阿嫂,我们来了。”背我的人将我放下,笑眯眯地指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和一个瘦瘦的、穿着很奇艳的、头发卷曲的漂亮女人对我说:“吉祥,快叫阿爸阿妈。”
我看着这白白胖胖的、瘦瘦的俩个年轻男女张了张口,怯怯的,怎么也叫不出来......
周围的人新奇的看着我评头论足。
“呀——这娃娃怎么这么脏啊!”
看,这娃娃好瘦啊,就象从没吃过饭似的?”
“天这么热,还戴着棉帽?”
“哎——她来的那个地方是高原,很冷的”。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象一个怪兽似的怯怯地站在坝子中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那叫爸爸妈妈的年轻男女,希望他们来解救我......可是那叫阿爸的白胖男人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好象我是一只猴子似的?而那叫妈妈的女人则冷冷地盯着我,好象我是一个瘟疫似的?瞬时,我害怕极了,虽然站在阳光下,脸上,身上都在冒汗,可是身体却止不住瑟瑟发抖......
一会儿,那白胖男人从衣兜里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不知什么东西对背我来的人淡淡地说“拿着,回去吧。”
那背我来的人怯怯地接过那几张花花绿绿的东西,“谢谢阿哥。”又蹲下亲切地对我说,“吉祥,阿叔走了。”
我一下抱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阿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我的阿爷”。
“咳——这娃娃真是不知道好歹,来到福地了,还要回去。”
“快,叫你的爸爸妈妈。”那些人又你一句,他一言的说着。
那背我来的阿叔泪盈盈的放开我,走了。
我嘶声痛哭着,我的肠胃痉挛着,好疼啊。突然,我感觉肛门痒痒的,于是撩开长长的衣裳,伸手一抓,“呼——”的一下,一条蛔虫被我从肛门拉出抛到了石板地上......
“啊——!?”人们看着在阳光下一弯一曲蠕动的蛔虫,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
“这娃娃怎么这样野蛮啊?!”
“这娃娃这么这样不讲卫生?!”
“看她这身,好脏啊,得赶快给她洗一洗。”这里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大呼小叫着。
那叫我阿爸的人用一个长长的铁夹子将蛔虫夹走了。
一会儿,他回来了,一手提着一个壶,一手拿着一个小盒子。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屋檐下,走到我身边,“霍——”的一下将我提起放到屋檐的台阶下,
“趴——”的一下,他将我阿爷给我买的新帽子从我的头上揭下丢到了石板地上......
“我的帽子——”,我尖叫着去抢。
可是,我却被那白胖男人死死的抓着,不由分说,“哗—哗—哗”的就开始扒我的衣服......
“啪——”的一声,那几块我怎么也不舍得吃,留给阿爷、还有眼前这叫爸爸妈妈吃的饼干掉在了地上。“我的饼干——”我呜咽着没命地伸手去捡......
“蹦——”的一下,一只乌黑铮亮的大皮鞋重重地踩在我枯瘦的小手上。“这娃娃怎么教养的这样?地上的东西还捡。”那叫我妈妈的漂亮女人恶狠狠地踩着我的手说.
我顾不得疼痛,从那乌黑铮亮的皮鞋下挣扎着抽出手,将拽到手里的饼干一下塞进口里......
“呀——这孩子怎么这样邋遢?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我死死的闭着嘴。“啪——啪——”,俩个清脆的耳光煽到了我的脸上。
“哇——”的一声,我口里的饼干吐出来了,我的鼻血也流出来了。我抽唏着俩手不停地涂抹着那不断从我鼻孔里、口里流出来的热乎乎的红色液体......
“妈妈,我怕!”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妇女突然哭起来。
人群一下哗然,“哎——孙医生,你怎么能这样下手打孩子!?”
“她还是个小不点娃娃呀。”
“哎——,她还是你的孩子那。”
人们纷纷指责那叫我妈妈的女人。
那叫我爸爸的男人似乎也愤怒了?!只听他也高声地斥责着......同时,拿来两团白白的棉花将我的鼻孔塞上......
那叫我妈妈的漂亮的女人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进到一间屋子里去了。
我终于被剥光了衣服,赤裸着瘦骨嶙峋的身体站在石板地上、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脖子上挂的银锁链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地闪着美丽的光,和我黑乌乌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叫爸爸的男人轻轻地托起了我胸前的锁链抚摸着,两眼霎时泪盈盈的,......
“哦,这娃娃脖子上挂的银锁链还真漂亮那——”一个年轻的女人突然赞美着我脖子上的银锁链走近前来想仔细看看...霎时,却又很快地把伸出欲拿银锁链的手缩了回去,手一下捂着鼻子快快地退了回去。(大概是被我身上的臭气熏的?)
这时,那叫我妈妈的漂亮女人从屋里出来了,那叫我爸爸的男人慌张地放下我胸前的锁链,显得很尴尬地扫视了大家一眼,提起了壶......
那叫我妈妈的漂亮女人恶狠狠地窥视了我胸前的银锁链一眼。(怎么会是这样啊?!阿妈啊,这不是你从小戴大留给我的银锁链吗?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在强烈的阳光下,我突然感到头发根奇痒,情不自禁伸手去搔,我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东西卡在了我长长的指甲里,我立即抽回手,两手麻利地一掐,将它掐死了。
“啊呀——”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快来看啊,这娃娃满头都是虱子。”
‘啊呀——看她的头发,肯定从来没有洗过。”
“我看啊,岂止没有洗过,连梳也没有梳过。这不,头发都搅在一起了,象草绳似的。”
“唉——这娃娃怪可怜的。怎么搞得这么惨?!”
人们议论着、叹息着......
那叫爸爸的男人放下提着的壶,转身拿来一把大大的剪刀,“擦礤嚓”的几下,就将我的头发剪了个精光。那叫我妈妈的漂亮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火,将我的头发和剥下的衣裳点燃了......
瞬时,那赤鼻的焦味让我惊恐万分——门巴阿爷那焦糊糊的躯体在我眼前晃荡......,“啊唷——啊——”我呻吟着尖声叫起来,胃不停地痉挛......
突然,我想起了阿爷给我缝在衣夹里的那张发黄的纸!我惊呼着一下扑向那燃烧着红兰火苗的长长衣裳“红军......红军....”
“这孩子有神经病?!”人们更加惊奇地说着。
倒是那叫爸爸的男人似乎一下醒悟到了什么,他猛地三脚两脚采熄了那越窜越高的火苗,从地下捡起了那已经烧得焦糊糊的衣裳仔细翻看着......可看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发现,不由疑惑询问地看了我一眼。
我呜咽着从他手里接过衣裳,找到了阿爷给我缝上的那个已被烧得残破的补丁,抽出了那张已烧残的纸。
那叫爸爸的男人急忙从我手上夺过急切地看了起来。人们也好奇地围过来“.............过川康北上抗日,受开明冈卓土司英豹剌彦馈赠牛羊.......乃冈卓土司对革命之..,....成功,.......土司与我红军鱼水情义之见证。此据。中国工农红.......(签名)。”人们七嘴八舌地念着。
(原文:“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路过川康北上抗日,受开明冈卓土司英豹剌彦馈赠牛羊一万、马匹八千、粮食四万石。此乃冈卓土司对革命之义举,它日革命成功,定当厚报。特立此据为冈卓土司与我红军鱼水情义之见证。此据。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军长xxx(签名)。”
那叫爸爸的男人脸色急剧地变化着,突然,他对那叫妈妈的女人说道“这是红军首长写给我阿爸的,我小时看过。你啊,你啊,怎么就急急忙忙的放火烧她的衣裳啊,这可是弥足珍贵的史料啊!”。
“谁知道这娃娃身上还揣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呢?你阿妈啊,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将这么珍贵的手迹缝在孩子的衣裳里呢?事前也不说一声。” 
“你叫她怎么给我们说?请神仙来说吗?”
他俩各不相让地大吵起来......
看着他们为那张烧残发黄的纸吵架,我站在一旁沉浸在极度的恐惧中抽唏不已,哽咽地嘬不过气来“我的阿爷......我的阿爷......拿给我,叫...叫我去找红...红军的.找...找到他们就...就没有人敢欺.....欺负我们了。”
那叫爸爸的男人突然一下把我楼在怀里伤心地轻声叫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泪水从他胖胖的眼角流了出来“你和你阿爷受了多少苦啊......”他楼着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哭得更伤心了......
我惊诧疑惑地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胖乎乎的脸......他的泪,浸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浸润着我嘴角的泪水,咸咸的!不知为什么,瞬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不由一下紧紧地抱住了他泪流满面地喊道“阿爸——我的阿爸啊!”
爸爸接着又提起了壶,水从我头上流了下来。他又拿起一块红颜色的香喷喷的东西在我身上抹着......一会儿,一团乳白色香喷喷的泡沫把我的头、脸包裹得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由伸舌头舔了舔,那泡沫扎得我舌头木辣辣的,我赶紧缩回舌头。水又从我头上流了下来......
“哟!?这娃娃看不出,洗出来还漂漂亮亮的呢。”
“没得说,是一个美人胚子。”
“我看,比二丫头还要漂亮些。”
“哎,就是青黄了些,没有老二白嫩。”“
“幸亏有两腮高原红呢,要不,那才更加青黄哦?!”
“那没有关系的,我敢打赌,她只要营养跟上,就会变白净的。”人们围着穿好衣服的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爸爸从一间屋子里端出了一大碗白白的一粒粒的不知什么东西放到一张桌子上笑眯眯地对我说“来,吃饭。”。
就在那一瞬时,那叫妈妈的漂亮女人却恶狠狠的又瞪了我一眼。
我怯怯地坐到桌子旁边,可是,身体却够不着碗,我站了起来,踮起脚尖,这下我的手够着碗了,我拿起筷子,又怯怯地看了看爸爸和周围人们一眼......
“吃吧,孩子。”一个阿爷和善地说。
我又看了看爸爸一眼,他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我......于是,我一只手紧紧地扶着碗,举起筷子,将嘴挨向碗边,扒了一口那叫“饭”的东西...哦,好香啊!这大概就是金珠玛咪说的那叫“大米饭”的东西吧?紧接着,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那一大碗饭不一会儿就被我吃了个底朝天。
“霍!这娃娃好吃得啊?!”
“看她的样,好象从来就没有吃过大米饭似的?”
“岂止没有吃过,我看啊,这娃连见也没有见过。”
我放下筷子,意犹未尽地舔着唇,怯怯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我被送进了叫“幼儿园”的地方。
在那里,有好多好多和我一样大小的娃娃,还有叫老师的阿姨。老师阿姨教我叫那些娃娃小朋友。
‘小朋友’?不就是金珠玛咪叫我的吗?哦,原来小孩都叫小朋友啊?!小孩和小朋友都是友好的啊——金珠玛米叔叔不是说“朋友”就是友好的意思吗?
我有好多小朋友了,他们都和我一道玩,不象在老家,娃娃们都不和我玩,还撵我走!他们的确对我都很友好——就象金珠玛米叔叔说的“朋友”就是友好!我好高兴啊......
而在“幼儿园”,还天天有大米饭、白面馍馍、肉“嘎嘎”吃——哦,金珠玛咪说的一点也不假!
在“幼儿园”里,老师阿姨还天天教我们唱歌、跳舞、画画、搭积木、捉谜藏、做游戏,并且讲故事给我们听......
在那里,我每天都感到新奇!感到快乐!就象进了天堂一样!
于是,我天天都早早地起来,沿着街道边走去上“幼儿园”。
有一天,在上泥工课的时候,我使劲的捏啊捏,老师阿姨问我“吉祥,你捏的什么啊?”。
“老师,这是个小泥人在钓鱼,还有一只小鸟在树上看小泥人钓鱼......”我回答道。
老师阿姨拿起我的泥工板看了看说“哦,还真象呢?吉祥啊,你真聪明呢!”
聪明?聪明是什么意思?看着老师笑眯眯的样子,我知道她是在夸我,就象金珠玛米叔叔夸我一样,于是,我高兴地笑了......
那天,老师阿姨还在全体小朋友的面前夸我聪明,爱动脑筋,叫小朋友都要向我学习!
“学习”是什么?哦,肯定是要象我一样“聪明,爱动脑筋”的意思。我一下高兴地笑了起来......
小朋友们拍手,我也拍手。老师阿姨还在我胸前给我戴了朵小红花。小朋友们又“啪——啪——啪——”地拍起了手......
我又高兴又羞怯!同时,心中升起了一丝朦胧的自豪和自信!我情不自禁一下将胸膛挺得高高的......
我家住的院子里,有一个小男孩,岁数和我一般大,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却要我叫他“小爸爸”,叫他的爸爸妈妈是“狄爷爷”。
这个“小爸爸”,天天都由一个矮小的老婆婆送到幼儿园,那婆婆走路身体前倾着一颠一颠地蹒跚着很是奇特!小朋友们常常跟在后面学她。
而且,那个老婆婆每天将“小爸爸”送来不久,在小朋友们吃完早餐后,又身体前倾着一颠一颠地蹒跚着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张裁的方方正正的草纸和一个痰盂。
老婆婆来后,就把“小爸爸”带出教室,在大厅里一下将他的裤子全扒下,于是,“小爸爸”就乖乖地坐在老婆婆带来的痰盂上解便。
如果“小爸爸”许久屙不出屎,老婆婆就会拿出一个长长的黄颜色的小条子在他的肛门边塞一下,再把他摁到痰盂上坐下......俄顷,“小爸爸”就会“啪啦——啪啦——”地拉出好多屎。然后,老婆婆就给“小爸爸”擦屁股,再给他穿上裤子,将他交给老师。自己再提着痰盂身体前倾着一颠一颠地去厕所将粪便倒掉,将痰盂冲刷干净...蹒跚着又走了......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那个老婆婆又蹒跚着走来将他接走。 
于是,我心里很看不起这个“小爸爸”。因为,我每天都是自己穿衣服,自己去幼儿园,又自己走回家。解便也是自己上厕所的。
所以,那一天,当老师阿姨将小红花给我戴上后,小朋友们都对着我拍手时,“小爸爸”不但不拍手,还在下课时追着我命令我叫他“小爸爸”。
那一天,也真奇怪,我就是不象平时那样乖乖地叫他“小爸爸”。我高高地挺着戴了朵小红花的胸膛说“不叫,就是不叫。
“小爸爸”火了,抻手就将我的小红花撕烂了。
“我的小红花啊!”我惊叫着——这在我生命中第一次被人肯定、让我首次感到荣誉和“人”的尊严的象征,就这样被毁了,我一下也不知道那来的胆量,“刷——”的一下,不加思索地就将“小爸爸”胸前的围兜撕开了(那甘蔗色的布兜现在仍在我眼前晃荡)。
这下,我可惹了大祸了!当天回到家后,不由分说,我的妈妈“啪啪啪”地就煽了我几耳光,瞬时,那鲜红的液体又从我的鼻孔里流了出来。还没有等我哭出声来,“叭”的一下,我的腰上又挨了一脚。“哇——”得一声,我疼哭得蹲在了地下。
“叭叭叭”,瞬时,我的头上,身上,被无情的皮鞋踢打着......
“打死你!打死你!!看你还粗野!”我的妈妈怒吼着,我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疼得直嚎......
“小爸爸”吓得“哇——”地哭了。
“哎,孙医生,小孩打架嘛,你怎么能这样啊?再说那,也是我家朝默先不对。”
,“小爸爸”的妈妈很生气地说。
“老师都说了,要我们好好教育她。”我的妈妈气凶凶地说。
“哎,教育也不是这样打啊?她还是孩子啊,你怎么象打贼似得打她?这娃娃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也不应该这样打啊。她是人啊,又不是啊猫阿狗的随你打。”
“就是啊猫阿狗的也是生命啊......”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制止着。
我的妈妈不知是打累了还是迫于众人的义愤和压力?停止了对我的责罚,坐到凳子上啜着气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双手涂抹着不断流出的鼻血,蜷曲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瑟缩发抖......
那天下午,我被罚饿,没给饭吃。晚上,也不准上床睡觉。
第二天,在地板上瑟缩了一夜的我,裹着一身的伤疼,来到了幼儿园。
老师阿姨惊诧地看着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问“吉祥,你这是怎么了?!”
“我阿妈给打的。”我呜咽着说。
"小朋友可不敢撒谎啊。妈妈怎么可能打你呢?!”老师阿姨不相信地说。
“就是我阿妈给打的。”我固执地又说。
“为什么啊?!”
老师阿姨一脸疑惑。
“因为我...我...撕坏了小爸爸的围兜。”我哭泣着说。
“小爸爸是谁啊?”
老师阿姨更加疑惑了。
我双眼怯怯地搜寻着“小爸爸”的座位。
老师阿姨随着我的目光看去......
谁知“小爸爸”看见老师瞅着他,竟然“哇——”的一下哭了。
老师阿姨摇了摇头,对我说“吉祥啊,今后,可不能再撒谎了啊。”
“我没有撒谎......”我怯怯地嗫嚅着。
周末,我和爸爸妈妈去“机关幼儿园”接我的妹妹。
那是全市最好的幼儿园,在这里的孩子几乎都是干部子女,而且是全托,家长每周末才来将孩子接回去。
我第一次看见了我的妹妹,她好漂亮啊!白嫩白嫩的小脸上一笑就显出两个酒窝,甜甜的醉人;明亮乌黑的大眼睛,就象两颗宝石珠子忽闪忽闪地动人;蜷曲的头发乌油油的,柔软而光滑;小小的嘴唇红红的,就象一颗晶莹剔透鲜嫩的樱桃;白嫩的胳膊和腿就象藕一样惹人馋又不忍心咬上一口;白嫩胖乎乎的小手背上一个一个的小窝窝,让人忍不住就想去亲亲。她穿着粉红的连衣裙,就象大街上壁橱里的洋娃娃一样动人!她叫爸爸妈妈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声细气,不象我,蛮声蛮气的......
她好美丽,好可爱啊,我一下就喜欢上了我的这个妹妹!
我的爸爸妈妈争着抱她...最后,还是妈妈抱上了她。我跟在爸爸妈妈的后面离开了幼儿园,他们走的好快啊...有好几次,我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我吓得不得了——害怕因此而走丢!
终于回到了家,我擦着脸上的汗,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女子,快去打盆水来,给妹妹洗手。”妈妈对着我说。
“大女子?!”我惊疑地朝后面看了看,后面没有人。
“看什么看?呆头呆脑的,喊你呐!”我的妈妈对我吼起来。
“哦——”,我一下明白了我又叫“大女子”,我答应着,赶快朝厨房跑。
我的爸爸说,“还是我来吧。”
我的妈妈立即高叫起来“哦,那么大的女子了,还什么事也不做,你就知道惯她。”
“我那惯她了?去、去、去!去给妹妹打水。”我的爸爸对呆呆站着的我挥挥手说。
我打了半盆水端进了屋。我太矮小了,盆子里的水泼溅着......我的爸爸一下从我的手里接过了盆,我的妈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你的女,苯头苯脑的!”
我的爸爸赔着笑脸说“是啊,是啊。”
我的妈妈一下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原来,她也会笑?而且,她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样美丽动人!嗨,她要是天天都这样笑?那该有多好啊。那样,我就会爱她了,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看见她就感到惧怕......
我的妈妈仔细地给我的妹妹洗了脸和手,从一个有许多花纹的铁盒子里拿出几块圆圆的、长长的饼干(那饼干没有金珠玛米给我吃的那样大、那样黄)递给我妹妹。她伸过胖乎乎的小手接过后,就开始吃起来。我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突然,她将拿着饼干的胖乎乎的小手伸向我说“小姐姐,吃饼干。”
“妹妹吃,姐姐不吃。”虽然我谗得非常想吃,但是我却推辞着。
“小姐姐,吃!”我妹妹又说。
“谢谢妹妹。”(我在幼儿园里已经学会了懂得礼貌了)我从妹妹的手里拿了一个饼干吃起来。那饼干好甜啊,透着一股奶香和蛋香(我在幼儿园已经吃过鸡蛋),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饼干,比金珠玛米给我的还好吃。
我正吃得香,突然,我的头上“啪!”得被敲了一下“彦戈木,快来看,你的女背着我拿小女的饼干吃。”
“不是我拿的,是妹妹自己给我吃的。”
还敢强嘴!”“啪——”我被煽了一耳光。
瞬时,那不争气的鼻血又流了出来......我没有哭!将咬了几口的饼干狠狠地丢在地下...手,涂抹着鼻血,两眼死死地瞪着那叫我妈妈的女人......
“好啊,你还胆敢瞪着你的牛鼓眼瞪我?我打死你!”
......
一阵拳脚又雨点般落在我头上,身上......我用双手死死地抱着头,任凭她踢打,一声也不叫!
“哇——”地一声,我的妹妹吓哭了。
我的妈妈一下停止了对我的殴打,从小藤床里抱起我的妹妹不停地亲着说“哦——,不哭,不哭,我的宝贝...我的命心肝......”
她的面容充满了温情,就象家乡小十的妈妈抱着他们时一样。我呆呆的看着她母女俩,心中充满了对我妹妹的羡慕......不由想起了遥远家乡的奶奶。唉,我的阿爷啊,我的阿妈她一点也不爱我!阿爷啊,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您身旁?我抽泣着......
我来到爸爸妈妈居住的地方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慢慢地发现了许多事情:
我们住的院子是解放前一个国民党中将军医的家。也就是“小爸爸”家的产业。这个院子非常的大,外面临街的铺面开着一个比茶馆还要大的药铺,当然早已不是“小爸爸”家的了,而已经属于国家的了。从药铺的一条巷子进来,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再进去是两进开的座北向南的大院。外面的一座也属于国家的了,现在住着七八家人。
进门左边住着一个孤寡老太婆,是个“五保户”,大概有50岁,三角似的眼整天耷拉着,脸瘪瘪的,黑黄而晦暗.....我听大人们私下说,那是因为她过去抽大烟落下的——解放后,政府将其强制戒掉了——她现在虽然不抽鸦片了,但是,叶子烟却抽得很厉害的。
孩子们叫她“阮阿爷爷”(姓阮人家的爷爷的意思)。而大人们叫她阮姆姆、又常常戏称她为“阮将军”——因她常常夸耀“哈!我的祖先还是个大将军那!不信?先前古董队(考古队)的还在我祖先的坟山(墓)挖出了太岁爷御赐的尚方宝剑那!哈——,我的祖先可威风啦!”
这个阮阿爷爷啊?大概因为她是孤寡老人的原因吧?所以,院子里的人家只要做了好吃的,大都要给她端去一些。特别是我的爸妈,更是把她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似的.....因此啊,她这人在院子里特别的拿大,特别是对我家!比如,他每每都要我喊她是爷爷,而不许在爷爷前面冠上姓,如果我叫错了,她就会拉长着脸鼓着她那对三角似的耷拉着眼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这个阮爷爷啊,在院子里就象一个宪兵似的,谁家的闲事都要管。而且,自己都是女的,可却特别的重男轻女,因为,她有许多清规戒律要女人们遵守,其中很重要的几条,就是小女娃娃每天不可以随便出院子的大门,特别是晚上八点后.....女人的裤衩不能够凉晒在院子里人能看得见的地方.....女人不能够穿得太露.....
平时,她总衔着一枝细小的竹竿上嵌着一个凹铜的烟竿坐在院子的屋檐下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叶,一边乜视着她那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警惕地巡视着整个大院和监视着大门口,一但谁违了禁就会被她逮着狠狠地教训一顿.....
有一次,大白天的,我在大门口莫名其妙地被她逮回院子里用一条长长的布带松松地绑在房檐下粗粗的柱子上.....我围着柱子哭嚎着团团转,挣扎着想从布带里逃脱.....可是,那布带就象施了魔法似的始终松松地套着我,虽然不疼,却让我感到失去了自由的恐惧并且长了女孩儿是不可以随便出院子和必须叫她爷爷的记性!(院子里被她逮着绑在柱子上的女娃娃不止我一个)
而她一但发现了哪个女人的裤衩胆敢在阳光下暴晒,就会扯着嗓子破口大骂“这是谁家婆娘的小阴烂了啊?要把小衣拿在太阳坝下晒啊?......”那一连串粗言秽语,真是不堪入耳。
这样的事情经常在院子里发生,但是,大人们似乎都很有涵养,随她骂,谁家也不出来还口,当然,也没有谁出来“承认错误”,只到她自己骂够了,或者感觉没趣了停下为止。
而院子里哪个年轻女人胆敢穿得露一些,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指责——我的妈妈就是常常被指责的一个——并且还要连着别人的丈夫一起教训“这么不守妇道的婆娘你怎么不管好啊?!窝囊废...”。
可她呢?却仿佛自己不是女人似的,常常在炎热的夏天打着一个光酮酮(土语:赤裸着上半身的意思)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或黑或蓝裤腰接着一节白布不用裤带扎只一抄就了事的裤子.....(就象《红高粱》上男人们穿的那样)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上上下下.....那裤子就象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更有甚者,她还常常打着光酮酮到院子对面的大街上买东西!
因为,她常常在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需要酱面或者醋,而这时身旁恰巧又没有小孩可以差使,于是,她自己就会拿起一个小小的土碟子,再在上面放上一块硬币,也不穿上衣服,赤裸着上半身高唱着“赫啦啦啦啦——赫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啊——”朝大街走去.....
而奇怪的是,她的脸虽然灰暗又长满了黑斑,但是她的身体却很白...当她裸露着身体走动的时候,那雪白的尚且还丰腴的两个奶子就会随着身体的运动而有规律地颤动,显得很性感很有撩拨性.....
这时,我妈妈常常会笑着对她说“阮将军,小心你的先人脸红啦!”或随着我喊她的辈份对她说“爷爷,小心你出去被歹人抢了。”
每当这时她就会停止高歌回首拉长着脸,鼓着她那对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死死地瞪着我妈妈高声骂道“日得来的龟孙子,我平时说你妖精你不满意?咋的?我的先人咋的了?不信?先前古董队(考古队)的还在我祖先的坟山(墓)挖出了太岁爷御赐的尚方宝剑那——”
或者“看那个龟儿子敢把老娘吃了!”
骂完了,得意地瘪瘪她那一望无涯(牙)的嘴“呵—呵—”哼笑两声,又继续高唱着“赫啦啦啦啦——赫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啊——全世界人民拍手笑——打败了美国佬啊——”朝街上走去。
“诺——打二分钱的酱。”她一点也不害臊地对售货员说。
一次,一个刚来的年轻售货员因为惊诧地看着她裸露雪白丰腴的两个奶子呆了.....因此,没有立即从她手上接过碟子给她打酱,被她破口大骂个好.....只到惊动了杂货铺的领导,那年轻姑娘哭着向她道了歉方才罢休!
这个“阮阿爷爷”啊,解放前以卖“提鸡肉”为生。现在虽然解放了,但是她仍然天天几乎半夜就起床,起来后将昨天下午宰杀煮熟挂在梁上的大公鸡取下在菜墩上用刀熟练地去掉骨头,片成薄薄的片,然后再将片成片的大公鸡完整地摆在提笼里,(有头有尾有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个囫囵公鸡呢——堪称一绝。)然后,再在上面浇上红红的辣子油拌好的调料.....
她的调料也是堪称一绝的,那就是整只鸡的骨头几乎都在里面,但已经看不见鸡的骨头了,而是将鸡骨头烘干捶成细粉再加在鸡的原汁水里,再加上红红的辣子油等等调料搅拌后浇到提笼里片成片囫囵似的大公鸡上。
所以,那“提鸡肉”是色、香、味惧美!每天提到街上,很快就卖完了,而不象其他人的“提鸡肉”老是卖不完。
这颇让她自豪!为此,她常常吹嘘“哈!我的“提鸡肉”啊,是全丫洲最好吃的。过去啊,平头老百姓想吃还吃不上那——每天,全让(国民党)24军军部给包了,那可不得了啊,谁也比不上我的味道好啊。”
而她“提鸡肉”味道美的绝巧,就在这鸡骨头里面——这绝巧她是非常得意并且秘不外传的。我何以知道?那还得感谢我的“好妈妈”。因为,有一天,当我妈妈又惩罚我时,我被阮阿爷爷救下.....
那一晚,我在阮阿爷爷的屋子里睡。
到了半夜,她起来了,点上了小小的清油灯(院子里家家都点电灯,唯有她还点清油灯),接着,她对着清油灯点燃了叶子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赤鼻的烟叶味将我呛醒,我咳着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见我醒了,就对我说“还睡不?”
我摇了摇头,于是,她就把抽完烟的烟管在床沿旁瞌了瞌念念有词地说道“睡得早起得早,早睡早起身体好。”
接着,她拿来了一件打满了补丁,已经全然看不见衣服本色的衣裳给我边穿边说“来,穿上我这件百宝衣,不着凉。起来,给爷爷捶骨头吧。”接着,她将清油灯拨减掉一根灯草,放到门外的一个石墩上.....
于是,我就睡意朦胧地半跪半蹲地卷缩在她屋外门角的石扳地上,背靠着她那副为自己死后准备的棺材,在昏暗的油灯下,双手半抱着一个长长的椭圆的大青石头(青石头太大,我双手也抱不拢),吃力地一下又一下地将其高高举起又砸下...举起又砸下地锤着另一个圆圆的大青石凹里的早已烘干了的鸡骨头......
空旷清冷的大院回响着“咚咚咚”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和“小爸爸”的妈妈打扫院子“刷——刷——刷”的扫地声(因那女的狄爷爷是什么“管制份子”?所以,每天总是在人们起床前就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象一支奇异的晨曲,催醒着院子里的人们......
天慢慢亮了,大青石凹里的鸡骨头被我锤成了黏成一团的粉状。阮阿爷爷直夸我,还撮了一小撮给我吃.....
“好香啊——”我舔着舌头眼谗地看着大青石凹里的鸡骨头说。
“哦,小娃娃家,吃一点就是了。”阮阿爷爷舀着大青石凹里的鸡骨头说。
接着,她就开始调“提鸡肉”的汁,边调和边吓唬我说“吉祥,你可不能给谁说爷爷是这样调的汁啊!如果你说了,今后你妈再打你,我可不救你了啊。
“爷爷,我不给人说。”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保证说。(院子里的人家在过年拌鸡时,常常向她讨的神奇的调料原来就是圆圆的大青石凹里锤出的鸡骨头!?从此,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并且,也承守着这个秘密几十年,直到现在才讲出来,但愿阮阿爷爷在天之灵能原谅我?——唵& 嘛 呢 叭 咪
当一切准备好后,她就开始洗脸。然后,拿出一个土碗倒上些水,放上些盐,每喝一口就将脖子仰起“古-路-古-路”地,声音刺耳地簌着她那一望无牙的口腔......接着,将水吐出后,又拿出一根长长的细线,将舌头伸出左右手将线拉直用力地刮着舌头......然后,又喝水再将脖子仰起“古-路-古-路”地发出巨大刺耳的声音......再接着,坐下来梳头,她的头发黑油油的没有一丝白发,她用一根红头绳将头发在脑后缠上好长一节,然后用无牙的口死死地咬着余下的绳子——绳子将她的腮拉出深深的红印,在她霉暗的脸上显得特别扎眼!接着,她开始把没有用绳子缠着的头发使劲的捋啊捋...然后打上一个结,又将口里的绳子松开缠上发结,再插上一个银色的簪子。
这时,天大亮了。她提起鸡肉,我就跟在她的后面,拖着那件又宽又大又长的没过我漆盖几乎着地的‘百宝衣’,和她一起走出了大院深深的巷道......
“提鸡肉呢——提鸡肉呢——”,行人不多几乎还是空旷的街上,响起了她长拉着嗓的叫卖声......
“阮鸡肉!来一块。”有人围了上来,拿起了放在大公鸡旁边的筷子,开始左挑右选地吃起来......渐渐的,围着吃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你一片我一块的,边吃边蘸着汁......(我在一旁谗得直流口水)
很快,一大钵“提鸡肉”就卖完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两个米包子(用米粉发孝后蒸的馍,形状象包子)递了一个给我。我们边吃边往回走......
回到院子,她坐到常年放在她房檐下的一把破竹椅上,高兴地一边用拇指蘸着口水清点着一张张小钞票,一边高声唱着“赫啦啦啦啦——赫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啊——全世界人民拍手笑——打败了美国佬啊——”
......
阮阿爷爷的隔壁住着姓吴的小夫妻俩,大人们常常开玩笑叫那男的是“吴二爷”。他们是医院的外科医生,有一个女孩儿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夫妻俩正在盼望着有一个儿子呢。他们是租阮阿爷爷的房子来住的,而阮爷爷的房子本来是“小爸爸”家的,解放初被政府作为“胜利果实”分给阮阿爷爷的,她自己住不完,竟然也学起了过去的剥削阶级?收起了租!这姓吴的小夫妻俩,论辈分我得叫他们是爷爷,因为这吴医生的姐姐是我父亲姑爹的继玄,也就是说吴医生的姐姐顶替了我逝去了的姑奶奶的位置,所以,吴医生一家的辈分自然也就高了起来,连他那和我妹妹一般大的孩子我也得叫娘娘,所以啊,我在院子里的辈分实在是太小了。
大院的右厢房住着的也是一个老太婆,大人们都叫她李姆姆。而孩子们则叫她李阿爷爷。这个李阿爷爷可是个苦大仇深的穷苦人,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带着一个儿子,在万恶的旧社会可想而知是吃尽了苦头......落了个看什么东西都模糊的眼病,(阮阿爷爷就常常在背地里叫她李瞎子)多亏共产党、毛主席来了,才翻了身,也分到了房子......这李阿爷爷翻身不忘共产党,感恩知报!听说朝鲜战场美帝国主义要打过鸭绿江让穷苦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于是,就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也送去“抗美援朝”了。儿子走后,自己一人也住不了喏大一个大院的半壁厢房,于是,也学起了阮阿爷爷,收起了房租。
而租她房子的也是一对小夫妻俩,男的是解放军的军官,女的叫玉花,是随军家属。他们说话的声音和我们不同,而很象那骑着大白马的金珠玛米一样甜甜的,很悦耳......他们夫妻俩对人很和气,并且很爱帮助人,因此,院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们夫妻俩。每天,金珠玛米叔叔很早就走了,而玉花阿姨要睡好久才起来。起来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坐在院子的房檐下嗑瓜子,见了谁家的孩子,她都要给上一把瓜子或者几颗糖呀什么的......因此,院子里的小孩都很喜欢她。而我呢,更是特别的喜欢他们夫妻俩,因为,他们让我感到了心灵的温馨——那骑着大白马的金珠玛米对我的爱护让我难以忘怀,特别是在我渴望爱的这个地方!
大院天井前左右还住着两家人,一家姓叶,是从政府那里租“小爸爸”家过去的房子住的。
他们是一大家子人,一个雪白胡须的老爷爷和他的尖尖脚的瘦瘦的老伴是这家的长者,还有俩老的儿子和儿媳。儿子在百货公司工作,媳妇没有工作,是家庭妇女,每天在家默默地做着一大家子的家务活,偶儿也到院子里来坐坐,说一口外省话,听大人们说,他们家是湖北来的......他们家有三个女儿,大姐戴着一个眼镜,瘦瘦的苍白的脸,枯瘦高挑的个儿,大概有20岁,在师范校读书。二姐和三姐也是高挑的个儿,不过长得比较丰满,特别是三姐,红润白哲的脸,梳着两条长长的黑油油的大辫子,非常美丽。她们一个在上中学,一个在上小学。
他们家有一个唯一的男孩,名叫家桃。胖胖的身体,红红的脸象小姑娘似的娇嫩,穿着一件黑灯绒外衣(在那个年代,有钱人家的孩子才穿得上,一般人家的孩子只能穿粗布衣裳),不过,这唯一的男孩是给别人家带的娃娃。这个家桃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常常来看他,每次来了都要问“是妈妈漂亮?还是你爸爸给你找的新妈妈漂亮?”
而家桃呢,总是倔犟地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爸爸,一个穿得挺体面,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也常常来看他,每次来都带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他爸爸每次都要指着那娇小的女人叫他喊妈妈,可是,家桃也总是倔犟地埋着头,一声也不啃......
不过,无论是他的爸爸还是妈妈来看他,都要给他买好多好吃的东西来,所以,院子里的小孩都很羡慕他,都想吃上他的东西,而他常常将那些好吃的东西只给我一人吃,因此,我和他特别要好。
一天,他妈妈走后,他又请我吃东西,当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糖果时,他突然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我长大了要娶吉祥妹妹...吉祥妹妹,今后你妈妈打你,你就跑我家来,我婆婆说你好可怜阿......”
我不解地问“家桃哥哥,娶是什么意思啊?”
家桃神秘地又说“就象我爸爸妈妈一样。不过,我不学我爸爸不要我妈妈了,我永远要吉祥妹妹。吉祥妹妹,我的爸爸不要我妈妈了......他是坏蛋!我不爱他!”
大院天井旁还住着一家姓彭的人家,他们是这院子里唯一住自己家房子的人家,临街还有一个小小的铺面,租给一个姓何的老中医开着一个小小的诊所。
这家的长者彭阿爷爷,是一个尖尖脚小老太,走路时拄着棍子,她的儿媳也是一个寡妇,大概40左右,身体很硬朗,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还有俩个外孙女,俩个外孙儿,俩个孙儿和大孙女都已成人,小孙女正在上小学,大孙女和大孙儿高中毕业后虽然成绩很优秀但是却都没有考上大学,听大人们说是因为什么“政审”不合格,因为他们的爸爸是什么反动乡长?!解放后被政府什么“镇压”了的......而他们的妈妈(也就是彭阿爷爷的女儿)在他们的爸爸被政府“镇压”后就上吊自杀了......政府说他们的妈妈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畏罪自杀,因此,他们几兄弟姐妹都是反动狗崽子——如今,大外孙女和小外孙子都在农村劳动,大外孙子在城里拉“架架车”。(一种用人力拉的板车)
大院最后面一座院子是解放时政府留给“小爸爸”家住的,楼上楼下共有十几间住房。
因为,“小爸爸”的爸爸虽然是国民党的大官,但是,他却又是起义的有功之臣!并且,他的大儿子还是金珠玛米的什么空军飞行员,开飞机的!(飞机是什么?!),现在,正在一个叫什么朝鲜的国家(什么是国家?!)和什么万恶的美帝国主义战斗那......他们家的大门上,张挂着比其他也有孩子参军的人家还大的“光荣军属”的大扁——那大扁上还悬着一朵好大的绸缎扎的大红花——那是她的儿子在朝鲜战场上立了功政府派人敲锣打鼓给挂上去的......而那些也有孩子参军的人家,也就只贴了一张写有“光荣军属”的红纸而已。
这也许就是政府给狄爷爷家留下一个好大的后院的原因?!而一般的剥削阶级家庭只留下小小的一间住房......
狄爷爷家的后院可漂亮了,院子里的人都爱到里面去,或坐坐,或看看花草什么的......
那院子里有一个好大的半月形的鱼池,鱼池中间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水仙花娇妍欲滴,水面上盛开着美丽的睡莲,一尾尾火红的金鱼在睡莲下穿来游去......鱼池左旁边有一个大大的花坛,上面有四棵每一棵都比我的腰还要粗的桂花树,每到八月那香飘四溢的甘甜沁人心脾......鱼池右旁是一个好大的坝子,坝子被一个葡萄架遮着,每到葡萄熟时,“小爸爸”的妈妈就叫他们家的老兵将葡萄卸下,然后亲自分给院子里的人家吃......葡萄架的旁边种着好些美丽的花,其中有一棵比我还高的含笑梅,每到夜晚,那香味满院醉人肺腑......
整个坝子、鱼池后面是一个高高的足可以再建一幢房子的大花台。那上面,春天,花木绽放、娇艳可人......夏天,牡丹盛开,石榴花艳红......秋天,菊花珍奇斗妍、海棠挂果......冬天,腊梅飘香,红梅吐艳......美丽极了!在花园的围墙外,是军区的大院,有一排槐树和几棵很大的桑树,每到夏天,知鸟就会在上面“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催得人懒懒得只想瞌睡......
我们家住的是“小爸爸”家楼上一大一小两间房(是“小爸爸”的爸爸妈妈借给我们家住的)。不过,我家不从那美丽的院子里进出,而是从外面大院边角的楼梯上进出的。
“小爸爸”家共有十几口人,“小爸爸”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叫做狄爷爷的人,(这儿民俗男的、女的老人都叫爷爷)那男的狄爷爷高高的个儿,剃着一个光头,走起路来笔挺,军人气质十足!大人们叫他狄厅长——省卫生厅的厅长——是我们院子里居住的最大的官儿。但他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对人很和蔼,还常常逗我们小孩儿玩,又因为他为人善良正直,所以,院子里大人娃娃都很尊敬他(唯有阮阿爷爷除外,因为她常常在背地里瘪他的嘴)。
他的夫人那女的狄爷爷是一个年纪比他小许多的漂亮女人,嫁给他前,是一所师范学校的女学生,很有教养,很有学问......她说一口悦耳的外省话,梳一个与众不同的卷发头发式,一笑,就露出两排雪白的小米牙,让人看了就情不自禁喜欢她......大人们私下常说,刚解放那时,她还常常穿着把腰身和臀部都收束得婀娜突兀、乳胸凸现得端庄娴静的锦缎旗袍,高贵、典雅而气质非凡!
而现在,因为她的什么正纸(政治)身份——她是什么现管“四类份子”?!因此,她现在老穿着一件宽大深蓝的粗布老式盘扣衣,和街上卖菜的妇女没什么区别!但这仍然掩盖不了她昔日的神采和风韵......她的风韵和典雅总是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中从她宽大深蓝的粗布老式盘扣衣里溢出来......同样给人一种气质非凡的感觉......
那男的狄爷爷可是个刚直不阿,对国家民族赤胆忠心的人啊——据狄爷爷的勤务兵(一个前国民党的老兵)说,他原来只是个少校、任一个小军医院的院长。一次,他下面的军需官贪污了伤员的伙食费,被他知道了,于是,他准备处罚这个军需官,谁知,这个军需官是他们团坐的小舅子,于是,团坐叫其副官前来说情并告诉他,如果放了其舅子一马,将来自会有他的好处。谁知副官的话还没有讲完,他就愤怒的拍案而起,并立即召开全医院大会说“团坐要我放他小舅子一马,将来给我升官发财,这事,你们答不答应?”
满坝子的医护人员和伤员立时哗然!这时,那男的狄爷爷又说:“只怕我想答应,你们饶不了我!千千万万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抗日将士饶不了我!四万万同胞饶不了我!!来人,把军需官给我拉下去打八十军棍,限三天之内缴出贪污的全部赃款,否则,严惩不贷!”
当时啊,把全体伤员感动的直哭......
团坐的副官灰溜溜的走了......
而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则暗暗地为他捏了一把汗。有的劝他,还是变通一下吧。他说“有什么?大不了不当这个官,和士兵一道上前线打小鬼子还来的痛快!”
谁知,这件事被他们的师长知道了,一纸手俞在全师彰显他不说,还将他破格晋升为上校团长,管辖全师所有医院。而那位团长却被降为团副。这件事,在当时是大快民心!大快军心的!
所以,十几年后,狄爷爷的勤务兵在给人们讲起时还是那样的兴奋!
而下面的另一件事情,也是这个老兵讲的:南京失守后,狄校官负责所部几百个伤员的安全撤退,而到了后方,他的几百个伤员却变成了上万名伤员......当我们这些衣衫褴褛,相扶相携,轻伤抬着重伤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陪都的路上时,几十里百姓恸哭不已......那哭声啊,感天地泣鬼神!好多父老还抱着我们哭得啊——,气都岔不过来......
唉,在那样的战乱时期,带着上万伤员安全撤退到大后方是多么的不易!
这在人人都顾着逃命的战乱时期,(那些滚雪球似的伤员,正是只顾自己逃命的人丢下的)狄校官的善良、胆识、智慧,他对国家民族的忠诚让百姓动颜!令他的同行汗颜!让军政推崇!于是,他得到了破格提拔,一下晋升为中将,并且主管云、贵、川三个省的军队医院。
“这就是我几十年也要跟着他的原因阿!”
那前国民党的老兵每每这样说。
“小爸爸”家那个爱讲故事的老兵穿着一身洗得几乎发白的军衣裤,他的衣服随时随地从脖子到袖口都扣得紧紧的!——那怕是在炎热的夏天穿着衬衣也是如此!(这让我非常纳闷?!)腿裤上老打着绑腿,脚上长年穿双黑毕叽呢白布边的圆头鞋——那是女的狄爷爷和她家的奶妈每年开春在院子里种植的麻杆,秋后收割剥皮刮晒后再用手摇纺车吊成的麻线亲自纳的鞋底做的。他们家的男人大人小孩都穿这样的鞋。
这个老兵啊,说话瓮声瓮气的,剃着一个浅浅的平头,矮矮精瘦的个儿,黑黑的四方脸膛有一条从额头斜跨眉梢、鼻梁、嘴唇直到下巴的深深的长长的乌紫疤痕,这让他的整个脸显得扭曲而可怖!
初来时,我常常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老兵,别看他人很瘦小,可力气大的出奇。上百斤的东西他是随便举起来。他每天很早起来,就担上一副大桶去临近河边的井里去挑水,(那时街道上还没有自来水)直到把他们家的那个大石缸装满。然后,他就会接着给阮阿爷爷和李阿爷爷担水。尔后,他会揭开每家的水缸看看他们的缸里还有没有水?(那时,每家的所谓厨房就在各人家的房檐下)如果没有或者不多了,他就会继续去挑水,直到把各家的水缸也装满为止。
还有,院子里不管谁家有需要下劳力的活,他只要看见了,都会主动帮忙。为此,阮阿爷爷、李阿爷爷和院子里的人没少说感激的话,而那老兵总是乐呵呵的操着他的家乡口音说“甭谢,甭谢。俺有的是力气嘛。”
因此啊,虽然他的面目显得恐怖而可怕,但是院子里的人都非常喜欢他,大人们都亲切地叫他老兵大哥,孩子们则亲热地叫他老兵大叔。
据说,他是个孤儿,在一个风雪弥漫的黄昏,狄爷爷的部队发现他昏迷在雪地里,飞扬的鹅毛大雪几乎已经将他掩埋了......从此,狄爷爷收留了他。所以,他对狄爷爷有着儿子对父亲般的感情,乃至更深!他常常对人们讲没有狄将军他早就冻饿死被野狗吃掉了......
他还常常给我们讲跟随着狄爷爷南征北争的许多奇闻逸事。
什么雁岭关战斗啊,什么凇泸抗战啊,什么娘子关战斗啊......什么他们赶乘着飞机、军舰从缅甸到东北和从关内赶着出关的八路军抢着从日本人的手里接收地盘啊......什么八路军穿得象乞丐一样褴褛啊,连共产党的苏联老大哥都瞧不起他们而不将从日本关东军那里打下的地盘移交给他们啊......什么他们中央军的穿着装备是多么的笔挺神气啊,连苏联红军也要刮目相看啊......什么塔子山反击战啊,什么辽沈大战啊......什么他先打了共军后又跟着狄将军弃暗投明起义当了解放军又去打国军啊......什么攻克南京总统府啊......什么抗美援朝当跨过鸭绿江回头向祖国敬礼的那一刻,他的眼泪是怎样控制不住涑涑的流啊......什么板门店交换战俘的时候,他是怎样的一心直想着狄将军的话——只有共产党才是中国的唯一希望......所以,他没有象其他好些国民党“起义”的老兵那样选择了去台湾,而是回到了新中国啊......
他每每讲起来,是那样绘声绘色,让听的人津津乐道。因此,院子里的人,特别是娃娃最爱缠着他讲故事......而他呢,不但非常乐意给我们讲那些故事,而且他还非常喜爱我们这些娃娃,常常买糖果给我们吃。因此,院子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特别喜欢他。(听大人们说,他曾经结过婚,他的老婆在生小孩的时候难产,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全死了。而他从此后也没有再娶)
“小爸爸”家除了那个爱讲故事的老兵外,还有一个老婆婆,就是那个天天上幼儿园来接送他的人,那是他妈妈的妈妈,他们家叫她外婆。这外婆常常捧着一个黄澄澄的形状有些象小写的B字的铜烟壶坐在躺椅上,噘着嘴吹燃手中的草纸火捻点燃铜烟壶里的烟叶,然后悠闲地眯缝着眼用嘴含着那弯曲的铜管腮帮一鼓一鼓地吸着,那烟管里就会发出“波儿——波儿”的水响声,于是,外婆翘着她尖尖的小脚在烟雾缭绕中悠然自得地抽得更惬意了......
这让阮阿爷爷非常非常地羡慕!——她常常在外婆抽烟时乜着她那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瘪着嘴阴阳怪气地说“看她?得意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先前,我家狗儿子的老子活着的时侯,我们也是抽的铜水烟壶,那铜的成色比她的还好呢......摆什么阔嘛?有志气的老者呀,是跟着讨口的媳妇也不跟着当官的女婿......哼,没出息!”
或者神气活现地说“哈!我的祖先还是个大将军那!不信?先前古董队(考古队)的还在我祖先的坟山(墓)挖出了太岁爷御赐的尚方宝剑那!哈——,我的祖先用的水烟壶那可是纯金的啦!”说着瘪着她那一望无涯(牙)的嘴、乜着她那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不屑一顾地觑着外婆“哼!看她?得意的样子!一个破铜水烟壶,有什么了不起?”
“小爸爸”家有一只大花猫,它常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一块腊肉“咪咪咪”高兴地啃食着......这时,阮阿爷爷就会或慷慨激昂、或义愤填膺地说:“看!这地主猫,只知道吃好的。又在后勤部军区大院偷了一块肉了......这地主剥削阶级养的猫都是不劳而获的......呸!”说完,对着正翘着尖尖小脚在烟雾缭绕中悠然自得“波儿——波儿”吸着水烟叶的外婆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似乎解了她看着“小爸爸”的外婆用铜烟壶抽烟而自己又没有之气?!
狄爷爷家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嘴唇旁长着一颗痔,也说一口外省话,是“小爸爸”二哥的奶妈。因为“小爸爸”二哥的奶妈是一个孤人,所以一直跟着他们家,现在虽然解放了,那女人和那老兵一样不愿意离开他们家,因此,也都成了他们家的一员。
现在,“小爸爸”的二哥还在一所著名大学上学。余下的就是“小爸爸”的三哥、四哥、五哥了,三哥朝安在中学上学、四哥朝丰在上小学。
不知道为什么五哥朝春是个“神经病”,又瘦又长的身体,俩个兔牙,小小的眼细长而眯缝,傻乎乎的。而不象他的哥哥弟弟长得帅气十足,聪明灵慧。(听大人们说,是他妈妈怀他时恰巧他爸爸正准备参加起义而他妈妈因此受惊吓所致)。
这朝春每天吃过晚饭,就会打开他们家大门,抬着一个矮凳放到前院也就是他家大门外宽大的屋檐下,然后又进到他们家再抬出一个凳放下,又进去抬......直到整整齐齐地安好两排凳子,然后,他就会对我妈妈说“孙姐姐,快,电影就要开始了。”
于是,他拉着我妈妈坐在他安好的凳上,又去请别人,院子里的人被他一个一个的请来坐下......于是,他就叫他家的奶妈和外婆一左一右给他拉着一块大红布,接着,他就钻到布的后面,开始唱起来“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或者“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每唱完一首,他都要兴奋地尖叫着“欢迎!欢迎!快欢迎!”
于是,大家就鼓掌!他就羞怯地从那块挡着的布后面钻出来,傻笑着,兴奋得涎水直随着兔牙缝往外流......
一会儿,他又从那块挡着的布下面钻进去,又开始唱起来......
如此反复多次后,他的妈妈就会说“朝春乖,明天再演吧。人家孙姐姐他们明天还要上班呢。”
于是,他就极不情愿地停止了演出。
其实,我的妈妈每天根本就不上什么班,每天起来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挎上一个很精致的包就满大街去玩。
我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新潮非常时髦非常有气质并很爱交际且善于交际的漂亮女人!!她在嫁给我爸爸前,在省城的一所贵族女子学校读书,据说,在学校就很风流,而且还是校花......而她和我爸爸的婚姻则是家庭包办的。因为,她的家庭是外地来藏族地区经商的巨贾!为了在当地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她家世代有把漂亮女儿嫁给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
因此,我的妈妈和爸爸的婚姻是早早的在他俩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定下了的。虽然结婚是早迟的事,但是,如果不是解放大军要来了,她是不会这么快就和我爸爸完婚的。因为,解放前夕,谣传共产党来了要“共产共妻”,于是,有女儿的人家,特别是有钱人家大都匆匆将自己的女儿嫁了。而我的妈妈,孙家的千
金大小姐,就在那时被家里逼着从学校回家出嫁了。所以,我的妈妈每每讲到此事,就耿耿于怀!因为,我隐隐约约听说我的妈妈在学校就另有恋人了......
而我的爸爸则是个性格非常内向的人,不善交际,不善言表,更不爱穿着。解放前夕,正在西康的一所教会学校读书,(因为我的奶奶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更因为我们家奇特的家族历史)而他那时,也似乎有自己的心上人?因此,他们俩的婚姻都是违背自己的心愿的!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俩常常吵架的原因吧?
所以,我是一个非常时期非常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非常命运不济的多余之人——这是多年以后,我大悟出来的!
而当时,我多么的幼小啊,什么也不懂,每天唯有在他们的吵闹声里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过着一天又一天......稍不留意,就会飞来鞭挞!
一天,我从幼儿园回来不久,幼儿园的老师来了,(这个老师是新来的,是一个部队家属,长得很白净,鼻子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很明亮,梳着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刘海微微有些蜷曲,很美丽。)
她来到我家住的楼上,笑眯眯地拿出一个洋娃娃放到我们家的床上,也不知道给我爸爸妈妈在说些什么?
当时,我也正在床上,我看见了那个洋娃娃,虽然耷拉着头,但还是很美丽,我好喜欢......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玩过这么美丽的洋娃娃!我抬头看了看我的妈妈,见她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笑颜,于是,我的胆一下大了起来,就抱起洋娃娃玩了起来,又兴奋得在床上打滚、翻筋斗。(全然不知大祸即将来临!)
正玩得起劲,突然听见我的爸爸妈妈送我的老师慢走的声音。
老师走了,我的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爸爸阴沉着脸解下他腰间的皮带,突然,“啪啪啪”的一阵皮鞭抽在我的身上“我看你还玩洋娃娃!你好大的胆,竟敢把幼儿园的洋娃娃搞坏了。”我的爸爸挥着他的裤带抽着我说。
我从极度的兴奋、欢快中一下被鞭打......那惊恐大大地胜过了肉体的疼痛!我刹时恐吓得口青面黑,惊惧地瞪着我的爸爸大张着口,双肩一抽一抽的,浑身颤抖着“啊!...啊!...啊!...”的,可是,却始终哭不声音来......眼泪,也一滴没流出来......
“彦戈木,你不要做戏给我看,舍不得打?”我的妈妈在旁边吼着。
“还要怎样才算打啊?你要我把她打死啊?”我爸爸气愤而乞怜地说。
他们俩又为我吵了起来......我的妈妈突然一头向我的爸爸撞去......“倏——”地一下将我从床上提起“啪——”地摔到楼版上......霎时,她那锃亮的皮鞋就雨点般地踢在我身上......我双手抱着头在地板上翻滚着......哭叫着......突然,我从楼梯上“咚咚咚”地滚了下去......
这时,院子里的人都围了上来......玉花阿姨将我从石板地上抱起,气愤地抬头对着搂上叱责道“孙医生!你还是不是人?!天底下有你这样打自己孩子的妈妈吗?!我看,你比后娘还不如!你们嫌这个孩子,给我好了!”说着,将我朝她屋里抱......
我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下楼来了,她不甘示弱地说“你要?!你就拿去吧。这个小杂种是灾星......你不怕,就养着吧。”
“唉——,孙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瞧你把吉祥打成这样,玉花说你两句也不过份啊。再说那,吉祥不是你生的吗?你怎么骂她是小杂种?!”人们七嘴八舌地指责着我妈妈......
突然,我的妈妈大叫起来:“阿唷!你这娃娃怎么是狗变的啊?怎么咬起我来了?!”我妈妈一下拽着紧咬着她裤腿不放的家桃惊诧地说。
“我的吉祥妹妹——,我的吉祥妹妹啊——”人们将死死咬着我妈妈大腿不放的家桃拖开时,家桃哭着、挣扎着、踢着、叫着......
那晚,我住在玉花阿姨家,她边哭边说“看把孩子打成这样!我说老王,她到底是不是孩子的妈妈啊?!”
金珠玛米叔叔一句话也没说,泪盈盈地,默默地为我清洗包扎着伤口......
第二天,幼儿园那美丽的老师又来了,我看见她吓得不行......谁知她一下抱着遍体鳞伤的我失声痛哭起来“是老师害了你哦——,是老师害了你哦——,吉祥,原谅老师吧?那洋娃娃根本就不是你搞坏的......老师搞错了!”
老师的眼泪把我的脸浸得湿漉漉的......不知怎的,我竟一下抱住老师的头大哭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还有好多幼儿园的老师阿姨阿?!他们都来了,站在院子里。
一个我们叫院长的矮矮胖胖的平时对人很和蔼的老师正气愤地对我妈妈说“别说现在搞清楚了,那洋娃娃不是吉祥弄坏的,就是她弄坏的,孩子嘛,教育就是了,我们家访的目的是要你们家长配合教育好孩子,但不是让你们这样棍棒教育的。你这是在犯罪啊!你要是再敢打孩子,小心我们上法院告你。我家爱人可是法院的领导,不相信,你就试试!”......
那天,我的幼儿园的老师阿姨们走后,我的妈妈把我从玉花阿姨家接了回去,并且,那一天,对我出奇的好。
从那以后直到我上小学前,她几乎再也没有打过我了。
但自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了夜夜做恶梦的痼疾!而每次在梦中,几乎都是我的妈妈残暴地打骂我,我翻滚着、尖叫着,在梦中惊恐地哭醒......那一个个黑夜让我惊惧!感到象是被世界抛弃了似的掉进了万丈深渊......在黑暗中,我大睁着眼睛,想着我的阿爷,我常常伤心地捂着被子哭泣——如果听见我哭,是会挨打的......
一次,我在梦中看见一个尖尖脚、枯瘦、尖嘴,头上裹着黑布的老太婆向我走来......她伸出干柴似的冰凉的手拉住我的手腕,我想把手抽出来,而她却死死地拽住我不放,我一下高叫着“打鬼!打鬼!”从梦中惊醒。
我的爸爸开了电灯惊讶地问“什么鬼?!”
我“呜——呜”地边哭边形容着老太婆的样子......
妈妈不耐烦地说“睡觉、睡觉!”啪的一下把电灯关上了。
一遍黑暗让我恐惧得又尖叫起来“不要关电灯啊!不要关啊——”
“吵死人了——”我的妈妈“啪_”的拉亮了电灯,对着我举起了巴掌......
更大的恐惧立时向我袭来!可就在我瑟缩着准备挨打时,我的妈妈突然放下了手,将被子拉上蒙住自己的头......我的心刚感到一阵轻松,可突然,我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碰撞在我爸爸裤带的钉上,(也就是那曾经用来鞭打我的皮带)霎时,锥心的疼伴着我额上的鲜血直流......我不敢哭,怕遭来更大的毒打......
不过,他们没有关电灯,这让我深深地舒了口气......我死死地盯着那昏黄的电灯,惟恐它一熄灭,那个尖尖脚、枯瘦、尖嘴,头上裹着黑布的老太婆又向我走来并伸出干柴似的冰凉的手又来拽我——那心灵的恐惧又胜过了伤疼......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我醒了。电灯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在朦朦胧胧黑麻麻的晨昏中,我看见我们家卧室门和内储藏室的门框上,悬吊着一个人,散披着头发,看不清楚脸,我死死地盯着他......风吹得他一荡一晃的......他的脸时隐时显,可怖极了......我恐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地打开门,轻轻走下楼梯......
院子里黑洞洞的,空响着阮阿爷爷“咚咚咚”捶鸡骨头的声音和女的狄爷爷“刷刷刷”扫地的声音......
透过院子深深的巷道门,我看到了街上明亮的路灯,我的心一下感到了安全!我偷偷看了看摇曳在昏黄煤油灯下的阮阿爷爷的背影和女的狄爷爷埋头扫地的身影,掂着脚尖轻轻地向街上溜去......
我来到街上,看见有好些人在屋檐下,有的坐在小小的板凳上,有的坐在砖块上,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窃窃私语......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却走过去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娃娃儿,你是哪家的?”我身旁的一位爷爷和气地问。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还没有意识到他是在问我。
“娃娃儿,你也是来排队买肉的?”那爷爷抚摸了我的头一下又问。
我痴呆地看着他,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嗨,这是谁家娃啊,这么小也来排队?”
小妹妹,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自己不来,叫你这么小的娃娃来,真是的。”人们七嘴八舌地问我。
一听说爸爸、妈妈,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没有爸爸——妈妈——”
“那你平时住在哪里啊?”
“你平时跟着谁啊?!”人们惊疑地问。
“我家在东山上......我要我的阿爷......”我用手不停地抹着泪哭得更加伤心了......
“东山上?!‘东山上’是哪里啊?”
“这娃娃叫爷爷是阿爷,她八成不是这儿的,也许,她是哪里农村来的?”
“我看不象,瞧她穿的衣裳还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呢。”
“小妹妹,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啊?给婆婆说,别怕,婆婆送你回去。”一位婆婆和蔼地对我说。
谁知一听说要送我回去,我一下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我不回去......他们要打我!”
“谁啊,谁要打你啊?!”
“我的爸爸、妈妈。”
“怎么会呢?这样小的孩子?”
“这孩子也许有什么病吧?一会儿说没有爸爸、妈妈?一会儿又说他们要打她?!”
“唉,我看啊,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这孩子受了惊吓是肯定的!瞧,她的额头上还在淌血呢。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这样,等天亮了,我们把她送到派出所去,派出所会给她找到家的。”
“小妹妹,你不要哭了,等天亮了,我们送你到民警叔叔那里去。民警叔叔可爱小朋友了。”好心的人们哄着我。
天渐渐亮了,肉铺打开了,来买肉的人又渐渐增多,人们好象忘记了我,纷纷翘首攒脑的注意力全在肉铺里。
我仍然蹲坐在地上......
这时,那个老爷爷提着一块肉过来了“娃娃,跟爷爷走吧,爷爷送你到派出所去。”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爷爷牵着我的手刚走了两步。
突然,我的妈妈出现了“哎——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就来牵我,我死死地拽着那和善爷爷的手不放。
“哎,你是谁?怎么来抢我的娃娃?”
那和善的爷爷说。
“我是她妈妈!”我妈妈笑眯眯地高声说。
“不对吧,你说她是你的娃娃,那她见了你为啥象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和善的爷爷又说。
这时,好多人围了上来。突然,有一个人说“这不是孙医生吗?怎么会事?”当问清楚事情后就说“这大爷,这孩子可真是孙医生的呢。”
“那为什么娃娃不跟她走?娃娃半夜不在了也不知道?”
那和善的爷爷将信将疑地说。
“是呀,是呀,这是怎么会事?!”那些半夜排队的人纷纷说。
“哎,你们不知道,我的这个娃娃啊,她有夜游症,常常发的。昨晚,我和她爸找了她一夜,这不,她爸爸来了。”
“哟,果然是彦医生啊。”人群里好些人亲切地招呼着我爸爸。
“怎么,还不想回去啊?”我爸爸对仍然紧紧拽着那和善的爷爷的我叹了口气说。
“哎呀,幺儿呀,你怎么浑身弄得这样脏啊?呀,这儿怎么在流血啊?我的幺儿呀!”我的妈妈一下抱着我哭起来。
“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来,这娃娃真的有病!”
那以后直到我上小学前,她真的再也没有打过我了。那段时间,就算是我童年中最幸运的时光了。(虽然天天夜里仍然做恶梦!)
前面说过,我的妈妈每天早晨起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挎上她那精美的包就满大街的去玩,其实啊,她那是在上班!
——因为幼儿园放假了,我的妈妈每天只好带着我和他一道上街,她见人就说共产党如何如何的好!党的医疗方针政策如何如何利国利民!并且还挨家挨户地去发放防疫这样病那样病的药给每家的小孩吃。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工作是宣传党的医疗方针政策和搞防疫,而我原来却误以为她每天都是在街上闲逛玩。
那些日子,我跟在我妈妈的屁股后面,走街串巷的挨家挨户地去发放孩童吃的防疫药。但是,常常遇到家里没人在家的人家居多......这时,我们要么在人家门外等待,要么就等别人家吃饭的时间再来。我的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挨家挨户的前去,详细地给家长讲这是防疫什么什么的药,第一次吃什么颜色的,过几天记着再吃什么颜色的,然后再过几天再吃什么颜色的等等......并且还常常亲切而细心地喂药给小孩吃,这让我感到目瞪口呆——这那是家里那位每天恶狠狠的妈妈呀?!那一刻,我感到我的妈妈是那样的可亲可爱,我在心里好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平白无故的就能得到我妈妈的爱!而我呢?我的妈妈为什么一点也不爱我呀?!她为什么不能象对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对我啊?!
因为我们常常在别人家吃饭的时间才去,所以等发完了药早已过了吃饭时间,我们的肚子早就饿了。于是,我们不再往家里走,而是在附近的馆子里吃饭,每天都是这样。
一次,我和妈妈在馆子里吃饭,我妈妈点的是红灯笼辣椒炒精肉丝,还有番茄鸡蛋汤(这在当时是很贵的菜),我和妈妈从包裹着筷子的黄色草纸里抽出筷子,正准备吃,突然看见我们邻桌一个农民摸样的老大爷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吃着一碗白米饭,他的桌上只有一碗饭馆里免费供应的撒了几颗葱花的清烫......我妈妈一下站了起来将我们点的炒肉丝端起对那老人说“大伯,来尝尝”,说着,就把那一盘肉丝用筷子拨了一大半在那爷爷的碗里,接着,又将我们的汤倒了一半在那爷爷桌上的碗里。
那爷爷连说“谢谢您啊,谢谢您啊,您真是个难得的好心人啊!”
那一刻,我妈妈的举动让我感到很惊讶?我感到我的妈妈是那样的善良,美丽,她对那老人的笑颜是那样的充满同情!那样的真诚!那一刻,我怎么也不能将平时在家里的那个凶狠的妈妈和眼前这个和善的妈妈联系在一起。如果我的妈妈象对别人那样对我,那该有多好啊,我在心里傻想期盼着......
暑假里,有一段时间,爸爸带着我和他一道去上班。我的爸爸是一家私立医院的针灸医师,在当地小有名气。
本来,他可以在国家医院工作的,因为我听他说,在解放初,国家卫生部派专家来培训针灸医生,他的成绩最好,毕业后本来分配在国家医院的,但私立医院用高薪聘请他,并且,私立医院每天几乎只上半天的班,而且如果有病人需要出诊,医院还要给医生提取出诊费,于是,他就去了私立医院。
在我跟着我爸爸上班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爸爸对我特别的和蔼亲切(而不象在家里那样对我漠不关心),他常常给我买许多糖呀,山楂片什么的。我常常捧着大包小袋的糖果坐在医院后花园的一个高高的木台梯上慢慢地吃,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安全感......那红、黄、禄的珍珠糖...那粉红色的圆圆的酸酸的山楂片...伴我度过了我来到丫州后童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每天下午3点过后,我的爸爸就下班了,这时候,他就带着我上“烈士陵园”去喝茶。而到了“烈士陵园”,我就可以随心地到处玩。
“烈士陵园”可美丽了,人民烈士纪念碑高耸入云,我在下面仰着脖子也看不见顶!许多亭台楼角掩映在葱茏的花木中,鸟儿在花木间飞来飞去,“叽叽啾啾”的唱着歌......还有圆圆的大大的滑冰场,每天都有一些大人在那儿滑冰,也有大人教小孩滑的,我常常坐在滑冰场周围一阶阶的石阶上看得入迷......
有一天,我大着胆请求正在和医院里的同事在亭子里聊天喝茶的爸爸教我滑冰。我的爸爸说他不会滑冰,但他却到工作人员那里为我租了一副滑冰鞋,并且请他们教我......
我穿上滑冰鞋刚刚起步就狠狠地摔了一跤......我没有哭,爬起来又继续滑......我又狠狠地摔了一跤,我又没有哭,爬起来又继续滑......那教我的叔叔直夸我勇敢,我一下感到从来没有的振奋!自信和尊严!我不停地滑啊滑,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慢慢的,我掌握了技巧,能滑着小步地走了,渐渐的,我滑得更加熟练了......后来,那个教我的叔叔在我的爸爸面前直夸我聪明,好调教。我的爸爸咧着嘴“嘿-嘿-”地直憨笑......
那些医院里的爷爷、伯伯也直夸说“小彦啊,你这女儿看得出来,是很聪明的啊,你要好好地培养,将来肯定会成才的。”
我爸爸连连点着头高兴地说“谢谢师傅、师兄的夸奖,我一定好好培养她。”说着,我的爸爸就拿了一张红红的票子递给我说“到外面出租“娃娃书”的摊子上去看书吧,要好好地看,看了讲给我听”。
于是,我就坐在亭子外看起了小人书。那些小人书非常好看,霎时,就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些小人书,每幅画下面还有一行行叫“籽”(字)的东西,我的爸爸对我说,画下面的“籽”是说明上面那些画是什么意思的......等明年我到了读书的年龄,就送我去上小学。那时,我就能认识小人书画下面的“籽”了,那小人书就更好看了......
哦?!这就是阿爷教我认的汉人的什么“籽”啊?!我抚摩着颈项上佩戴的银锁链,看着那些美丽的花花鸟鸟中间曲曲弯弯的虫虫“籽”心想着......“阿爷啊——吉祥就要长大了,就要去上学堂了!等吉祥长大了念了书,象啊祖家的舅舅、舅妈一样当了政府的娃子官,就来接你哦......”,那一刻,我多么想马上长大,去上学学习认“籽”......
我们在“烈士陵园”常常要傍晚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蟋蟀在路旁爬满了一丛丛南瓜叶,开着黄而大的花的草丛里“嘘-嘘-嘘-”的叫个不停。我的爸爸就到草丛中捕捉蟋蟀,他叫我也上去捉,但是那里有两座坟墓,我怕......
我的爸爸就对我说“女儿啊,不要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看,爸爸医院的房子里还有死人的骨头架噢——,人死了就那样,没有什么可怕的!你要勇敢,将来才会有出息。”
我听了,就大着胆爬了上去,这时,天色几乎看不见了,爸爸就拿电筒给我照耀着,我随着“嘘-嘘-嘘-”的叫声循去,很快发现了一个大“嘘-嘘-嘘”,我兴奋地扑了上去,一个大“嘘-嘘-嘘”就在我手里了......
爸爸一边将“嘘嘘嘘”装在带来的盒子里一边对我说“你看那来的鬼?!”
那一晚,我和爸爸逮了好多“嘘嘘嘘”,回到家,在“嘘-嘘-嘘-”的声音中,我睡得好香......
从那以后,我就不怕坟墓和所谓的鬼了。
过了不久,医院里来了几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小孩,我们常常在一起玩......
医院里有一个牟伯伯,高高大大的个儿,象冬瓜似的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小孩们经过他身旁,都要飞快地跑,因为,一不小心被他逮着了,他就会将你高高地举起往空中抛几下然后边亲你的脸边说“叫牟伯伯,快叫牟伯伯。”
被逮着的孩子被他的胡子扎得生疼,忙不迭地大喊着“牟伯伯!牟伯伯!”这才得以逃脱。
这个牟伯伯是医院外科的医生,据说,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医官,外科的医术非常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派到医院后面的厨房里熬膏药。而熬膏药必须用猪油,所以啊,牟伯伯常常在一个好大的锅里煎猪油,而每次他都要自己掏钱买白糖将煎过猪油的油杂拌上给我们小孩吃。所以啊,我们虽然怕他的大胡子,但是却又非常喜欢他。
这个牟伯伯他不穿医院的白大褂,天天穿着一件对门襟的黑粗布衣,也没有什么人和他说话,据说也没有小孩,老婆因他是什么“管制份子”?!和他离婚了,怪可怜的。
医院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一个老中医的侄子,大概又是她的徒弟,我们叫他小叔叔。这个小叔叔瘦高的个儿,尖尖的嘴,细咪咪的眼睛,喉头长着一个象杏核大的包块,一说话那包块就随着喉头上下移动,看着怪怪的。
这个小叔叔每次我从他身旁过,他都爱撩我的裙子,边撩还边说“看光屁股!看光屁股!”
所以,每次看见他我都跑得飞快。
一次,我被他猛不丁的抓着一下撩起了裙子,我的屁股腚全露了出来,我一下感到很羞怯,挣扎着逃掉了......
从此,我在医院里特别小心,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
可有一次,我一人蹲在医院后院看红蚂蚁和黑蚂蚁打架......正看得津津有味,他突然在我后面说“有一条虫!有一条大毛毛虫在你的裙子上!”我惊吓得提着裙子直抖......
他又恐吓着说“呀!爬到你的裙子里面去了......”
我就双脚直跳,可就是没看见虫子掉下来,我紧张得不得了!
这时候,他就说,‘来,小叔叔帮你逮。’
于是,他将我抱起放到楼梯角小屋的一个桌子上撩开了我的裙子,我感觉我的下身热乎乎的痒,我说“小叔叔,逮着了吗?”
他说“虫子钻进去了,小叔叔慢慢给里掏出来,你别动啊,要不,虫子可就掏不出来了,钻到你肚子里可要开刀动手术才取得出来噢。”
我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突然,我感到象有什么东西在扎似的?好疼...好疼...就叫了起来!......小屋的门猛地推开了,牟伯伯冲了进来,一下抓着小叔叔就打“你这个畜生!我打死你!”
我莫名其妙的坐了起来,双手捂着我疼痛的下身“嘤-嘤-嘤-”地哭泣......
小叔叔在牟伯伯的拳头下躲闪着......嚎叫着......最后挣扎着逃了出去,他边跑边骂“你这个反革命管制份子,竟敢打我?你等着瞧!”
......
牟伯伯也不理他,回头抱起了我轻声说“孩子,伤着没有?”
我仍然哭泣不已......他看了看我的下身说“还好,没有伤着大碍。嗨!你妈妈也真是?自己成天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连内裤也不给你穿?!”
边说将我放到地下,又神情严肃地对我说“孩子,今天的事情可不要对任何人说喔。你现在是小姑娘,将来可要长成大姑娘的,今天的事让人知道了,就没有人要你了。啊?”
我朦朦胧胧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呀?!)
“去玩吧,孩子。唉——”牟伯伯叹了口气,拿起楼梯间的扫帚开始扫起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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