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图是怎样的场景?想象力丰富的小说越丰富越好

安野光雅的7堂绘画课:想象力溯源之旅
  写在本书之前
  自己的想法
  "画家作画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读者是否想过这样的问题?每一位画家想的事情不尽相同,所以本书就变成探讨我这个画家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内容很容易落入自我辩解的窠臼,这一点还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想要成为一位画家。即使战争期间颜料不易取得,我也会向画宣传板的大人要油漆或使用食用色素等,想尽办法画图,可说是没有一天不画画的。问问那些成为画家的人,大多从小就喜欢涂涂抹抹,即使不是,也是从小就立志成为画家。
  许多人虽然不会弹奏任何乐器,却很喜欢音乐,同样的,许多人即使自己不是画家,也很喜爱绘画。他们在谈论对画作的感受时,表达的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就和音乐爱好者评论音乐、文学家叙述自己对于文学作品的看法一样。
  如此说来,无论棒球或赛马爱好者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个"自己的想法"非常重要,即便是错误的想法、或理论上不能自圆其说,只要不是剽窃而来的就好。
  一谈到政治问题或社会现象,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具备自己的判断,而是不加选择地迎合电视或广播上的说法。这样的现象还有愈来愈普遍的趋势。像是"生命线"(Lifeline)、"泡沫经济崩解了"之类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的词汇,现在却是人人耳熟能详。
  回顾自己过往的经验,我对赛马的喜好胜过政治,对棒球的喜好又胜过赛马,喜欢音乐胜过文学,喜欢绘画又胜过音乐……这些喜好产生的顺序,可以如此这般回溯到孩提时代。若回到乱涂鸦的岁月,几乎每个人的经验中都曾经萌发绘画的嫩芽,尤其是"喜欢绘画"的感性,之后可能演变出好奇心、注意力、想象力以及创造力,甚至延伸出对物理、生物、医学的兴趣,我是这样认为的。
  "喜欢绘画"的小孩,并不一定要成为画家。
  关于蜡笔的回忆
  我出生的地方,是岛根县津和野町。每一位到访这个小镇的人,都会由衷地赞叹:"真是美丽的地方啊!安野光雅就是出生于这样美丽的小镇,才成为画家的吧?"的确,故乡的美丽令我感到自豪,但并不是每一个住在津和野的人都是画家,所以我无法轻易认同这些话。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让我着迷、玩耍嬉戏的地方,就是我人生的起点。津和野可说是我立志作画的起点。虽然不知道为何开始画画,但总之我小时候就是沉迷于绘画。
  某年夏天,我在夕阳温热的光照下,拿着蜡笔在木板墙上涂了一个又一个圆。蜡笔是用蜡凝固颜料的一种画具。被阳光烤热的墙就好像是平底锅一样,蜡笔融化、互相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漂亮的图案。我感到很兴奋,还记得几乎把所有的蜡笔都画完了。那是不暇思索、光是在纸上随便乱涂就能让我很开心的时代。直到现在,这件在木板墙上涂鸦的事记忆犹新,还暗自庆幸当时没有被父亲发现。
  想象力的培养
  一般人认为图画得好,就是画得"像照片一样写实,这是绘画的最高境界"。这样老师就会给好成绩。结果,原本无法估量的绘画价值,孩子就会用"像不像"来断定了。
  固然,写实的画作是描写眼睛所见事物的结果。但仔细想想,也有许多画是描绘眼睛看不见的事物。我认为,描绘出看不见的东西,才是画画的意义。
  例如"鼠小僧次郎吉"(传说或小说中的怪盗、侠客),光靠写实的练习是无法画出来的。又如《伊索寓言》中的狐狸或狸猫,某些说话或动作的场景,也不是轻易就能画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无法望其项背的,如古代的鸟羽僧正《鸟兽戏画》、近代的前田青村《西游记》等。
  相比而言,想要学习描绘看得见的东西,有老师指导就差不多了;虽然也不容易,但只要下功夫就可以做得到。但要问起如何学习描绘看不见的东西,就让人感到困惑,因为好像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说明这件事。
  那么我又是如何画出看不见的东西呢?如何想象眼睛无法看见的世界?思考这个问题时,我发现,所谓"绘画",其实就是在想象力的世界里闯荡。这个世界里并没有"know-how"的指导法则。而我的想象力是如何培养出来的呢?我想应该是源自孩提时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至于要如何培养想象力,则是一大难题。借着这个机会我回到津和野,再回味一次和我的想象力有关的地方。我想回溯自己的绘画历程和创作经验,思考关于想象力的培养。除了津和野,还有的明日香村,另外最近有机会到欧洲,拜访巴黎蒙马特的似颜绘画家,还有位于法国奥维尔的梵高之墓,都会在本书中一一介绍。
  幻想的课题
  为了让大家体验刚开始学画的心情,我设计了几个问题,请大家当成作业尝试做做看。说不定这些试题看起来很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很难。
  几个很有趣的问题
  我想,会拿起这本书的读者,应该都是喜欢绘画的人吧?我在这本书里想讨论的,不是关于"如何作画"这类问题,而是通过我的亲身实验,来探讨绘画的过程中是如何思考、思考了什么。
  因此,请大家暂时忘记以往学到的绘画技巧。为了让大家体验刚开始学画的心情,我设计了几个问题,请大家当成作业尝试做做看。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家"幻想的绘画学校",提出了这样一份试题,将会很有趣。
  即使无法完成这些作业,也并不表示就此失去了作画的资格。这些作业中的问题都是画画的人总有一天会遇到的,是对自我的考量。
  这些试题看起来很简单,说不定做起来却很难。
  因为是作业,所以大家可以自由参考其他资料,画好的东西也不一定要给别人看,就当做是测试自己的能力。画第一张时先不要参考资料,尝试自己画画看。你可以对自己说,只要画出第一张,接下来参考什么资料都可以。
  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时,那就没办法了。
  这些试题没有正确解答,请自己打分数、自己寻找答案。在此要先声明,我没有时间为大家打分数,这一点请多包涵。
  在以下的问题当中,实际让津和野高中的学生们做的是"岛屿"和"绳索",虽然产生了非常有趣的作品,但光回答一个问题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下面共有十个问题,请大家找时间做做看。
  要准备的东西
  铅笔、画图纸、明信片、橡皮擦、笔(圆珠笔,适合画细线)、黑墨水(分为水性、油性,请注意,水性的黑墨水遇到水会晕开,可选择漫画用的黑墨水,具有耐水性)。
  请画出想象的岛屿轮廓
  什么样的岛屿都可以,只要画出它的轮廓线即可,也可以画出岛上的道路或峰峦的高低,等等。
 试试看,画的时候岛屿尺寸不要超过画纸的大小。
  首先,请想象一座岛屿。或许你无法一开始就掌握全貌,那就一边画一边想象。
  我在自己画的《ABC之书》(福音馆书店出版)中,画了史蒂文森小说《金银岛》中所提到的地图(图I-1),是完全遵循自然界的道理来画的。但因为护岸工程的缘故,现在维持自然原貌的海岸线已经非常稀少了。人们也习惯了被改造过的海岸,导致真实的岛屿轮廓看起来反而像假的。
  乍看之下,这样的形状好像是虚构的、没有规则的,但自然的形状有它自己的涵义存在。这和抽象画的"形"(Form)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好像会画却又画不出来的时候,我想大家就会发现自然形状的奥妙了。
  请想象画出山的陵线
  什么样的山都可以,请想象画出山的陵线。
  山的陵线和岛屿的轮廓线一样,都是自然的形状。我想让大家体验,就算是画出了一座山,接下来要画出重叠的山峦,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觉得很难,可以将凭想象画出的山切割下来予以重叠,看看山重叠排列的感觉。我曾画过一张津和野的山景(图I-2),不是靠想象,而是写生作品。
  如果想要捕捉自然的形状,重叠的山是很好的模型。光是一座山的陵线,要用想象画出大自然的线条就已经不容易,何况是好几条陵线重叠,就更加困难了。这项作业只要画陵线就好,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么一来就出现和抽象绘画无法区别的意义?下面这张图是我最近到中国长江时所画的峡谷素描,就算是我,光凭想象也画不出这样的画吧!
  听说美国的原住民将山的陵线视为乐谱来歌唱,真是绝妙的文化啊!
  描绘山陵的时候,和唱出山的乐谱很像。这次出外景时我就画了好几张津和野的乡景写生。
  请画出石墙
  请将两张明信片横向连接摆放,在这个长方形画面中作画。然后,好像要在这个长方形空间中搭一道石墙般,画出想象的石墙。只是不断叠上石头形状的东西而已;一边思考如何安排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空隙,一边堆叠上去。
  为了补充这项作业,我画了在英国牧场所看到的、代表界线的石墙。因为土地中有许多破碎的石片,当地人把这些石片整理完毕后就形成一道石墙。这里要做的事情和这个例子不一样,是要让大家画出不整齐的石子堆叠的画面。
  请画出木头的纹路
  像左图一样的积木,现在只看到一面的木纹,还有两个面的木纹没有画出来,请想象这个木纹并把它画出来。
  只要知道木头的年轮、曲木纹和直木纹的关系,就可以把这道问题完成得很好。画好以后,再拿实际的木头来做个比较。虽然木纹会依木头种类而有些许差异,但一定都有年轮。如果再加上木节之类的细节,那就更有趣了。我在《ABC之书》之中所画的木纹图案,都是靠想象画出来的。
  请画出用旧的纱布
  假设有一块明信片大小的纱布。纱布是由纵线和横线所构成,如果用黑色线条画这纱布,就好像是一块黑黑脏脏的纱布。
  首先以一厘米左右的间隔画出纵线,接下来再画横线。这时候,请想象纱布用旧了、皱皱的样子,再把它画出来。这么一来,线条的尾端就变细,长度也不一样。此外,纱布是由纵横的线条组合而成,所以布边会出现线条断裂、编织松弛的情形。想象这种皱皱的状态,运用编织布料的手法来画。(用美术文具店里卖的圆珠笔和黑墨水来画最理想。墨水有亲水性和非亲水性,如果使用亲水性墨水,用完后一定要把笔清洗干净。一开始先用铅笔画出长宽各两厘米的方格,再以这些纵横线为基准画出线条,也就是在两厘米的线条之间再画一条线。)
  这是个需要耐心的作业,请以挑战的心态来画。一旦尝试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很有趣。右边有个参考图,但并不是告诉大家怎么画的流程图。图I-9是用在吉野静《流鼻水的神》一书封面的纱布图。
  请画出各式各样的脸孔
  先画出约牛奶瓶盖大小的圆,把它当做人的脸孔,试试看在适当位置画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也可画上眉毛。
  每张脸上的眼鼻形状,请如下图般统一。不要把嘴巴放在眼睛上面,五官的位置关系请照一般情况来画。也不要画胡须或头发,因为我期待以最少的条件,作出许多变化。
  有小孩的人,也可以让孩子们试试看。
  应该可以画出好几张脸孔,你能画出几张呢?
  每当我绞尽脑汁设计封面、却没有好创意的时候,想到"每个人眼鼻的位置关系都一样,却有无数的变化",就不禁深深感到佩服。详情请参阅我的另一本书《有绘画的人生》(岩波书店)。
  请画出等高线
  首先在画图纸上,自由画出三个点,把这当做地图上出现的山顶。另外从标高的角度来看,这些点并不一定位于同样高度。
  接下来,以这些山顶为中心画出等高线。大约以地图的缩尺比例,每五米画一条等高线。这时的心情,就好像是创造天地的神一样。
  画面至少要有两张明信片并排那么大。
  我想不必说大家也知道,不要画成好像绅士礼帽般、规则性的等高线。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其中两个点的等高线相遇,形成有两个顶点的等高线图。
  这个等高线画得高明的时候,加上某个高度有水,就会形成湖泊,并出现我们一开始所画的岛屿。将画好的等高线图和实际的地图作比较,就会进一步感受到仅凭想象画图的困难。
  假设有条绳子,请想象在箱子上用这条绳子绑蝴蝶结的情景
并画出来。觉得很难想象的人,可以实际用绳子打结再写生。但是画好以后请收起来,再凭想象画一次。
  想必每个人都有打结的经验,也看过无数次的打结,但要画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这时,好好想想它的结构再画,才是上策。
  只要了解它的结构,接下来就简单了。我是指比较容易想象,只要了解"打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结构,就可以自己想出各式各样的结了。
  请看我所画的绘本中的一页(图I-13)。电话线全部纠缠在一起,画中人物对着话筒说"喂喂喂",随着电话线来来去去,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张繁复的图原来画的是同一条电话线。
  无论是断掉的线头还是打结,都不能小看它。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绳子,我们因为很少仔细观察,在想画却画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意外发现它的结构如此复杂。
  指甲刀或剪刀、钳子,任选一样画画看。
  这项作业是让大家自我反省,平常对身边的物品的关心程度有多少。要凭想象画出来,画好后再和实物作一比较。
  请试着画风车
  这里是指用纸做的风车,如下图般在色纸的四个角都有切口,或是开了小小的洞,再将四个角拉到中央,如图般用竹签穿过,就变成风车了。请想象这个风车并画出来。
  弯曲纸张时会形成曲面,请画画看折下书本内页一角的状态。经常看到画错的例子,画成书的内页翻开一半的状态。这是给大家一个画风车的提示。
  以上这些问题,即使是经验老到的人也很容易陷入错觉;虽然都是看到实物就可解决的问题,光凭想象却很困难。此外,虽然这些问题很简单,但我们因为平常没有注意观察,所以显得很困难。例如,山的陵线和岛屿的轮廓线,好像简单就能完成,一尝试便会发现很困难。又如弦月或彩虹的图画,也经常出现错误。
  岛屿的形状、山的排列、湖泊形状等,都是大自然所形成的风景。思考前面所提的问题时,若以为既然是想象、幻想,而抱着"怎么画都可以吧"的心态去作,很容易便陷入无法收拾的地步。事实上,以毕加索为代表的抽象绘画,很容易让人以为是随便乱画,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只是一纸的荒唐无稽罢了。若没有任何理念、只是随意画出的形状,就很难让人接受。
  某本杂志上有篇题为"会画画的大象"的报道,就是有人让大象鼻子沾上颜料涂在画布上,然后把这些画布卖出。这种东西不能称之为"绘画",勉强来说,是"荒唐无稽、像画的东西"。如果是人画的,比如让小婴儿拿笔画些东西,就可以称作是"画"。
  拿我们前面所画的作业来说,不管风景也好、绳子打结的画也好,若撷取某一部分,看起来也像是抽象绘画。比起人类有意识所画的形状,绳子或岛屿形状中隐藏了自然的奥秘。这么看来,就能明白以大自然的形体为线索来酝酿培养想象力有多么重要了。
  图I-16是我以前所画的《ABC之书》中的几张图。仔细描绘年轮和木头纹路,将自己的想象力套用在英文字母上,就能画出不可能存在于三次元空间的形状。
  看看书桌的一角,想象一下:桌角有左、右与下方的三条线集合,这发生在三次元世界,如果这三条线是在图画纸上,很快就能变成一个T字了。
  西洋人从小就生活在字母的世界,即使要他们想象立体的ABC,进行这种型态的想象也可能很难。请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吹嘘,两千年来虽然产生了各式各样的ABC字体,其中单单缺少了这种立体字体。
  这和后面将提到关于想象力的篇幅有关。各位可能以为凭想象来画,要怎么画都可以,但在想象的世界中若没有遵循自然的法则,就会削弱它的存在感。就像前面讲的,从我们所说的"真实感"来看,无法产生说服力。
  正确解答就在大自然的事实当中。
  绘画与真实
  在美术史上,看起来是写实的画作似乎都殊途同归。虽说是写实主义的作品,但似乎仍想赋予绘画某些意义,不想成为像照片一样的绘画。绘画的对象并不是照片上的事实,而是作为绘画者所看到的真实。
  画图的乐趣
  一般我们所说的"绘画",指的是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我想在画家看来就是可以把牛画得像牛、把马画得像马并因此感到喜悦。就如小孩一开始画的马像人脸一样有眉毛,渐渐地熟练之后,可以画出马奔跑的样子,让大人也佩服,或者,能够画出马和牛的不同,也能让人感到得意。
  如果还能画出马走路时四只脚的运动,就更了不起了。要能办到这点,需要加以观察,这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一直到现在还很受用。
  但要观察正在动的马脚几乎不可能,即便是德加(EdgarDe-gas),也曾为照片所显现的马脚动作而大吃一惊。要对马匹走路的动作进行写生有其困难,与其说依靠记忆来画,不如说那是一种需要了解的知识。在日本胶彩画中,很少出现这种脚部动作的画面,但在西洋古画中却有很多。
  刚才所举的例子是牛和马,这个念头源自于拉斯科洞穴(Lascaux)壁画中,原始人类留下来的牛或马的图画;这些图画是人类史上最早的绘画,表现方式却非常令人称奇。也就是说,当时虽然没有教人画画的学校,说不定已有专门画画的人。
  我想,洞穴里的这些牛和马的图画,就连现代人的作品也难以企及吧!这些洞穴壁画除了代表美术史的开端,更踏出了人类文化史的重要一步。由此,我想到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CuevadeAltamira)中的野牛壁画,在数学史上也占了重要的一页。
  从美术潮流来看,这些图画是写实的、画得像照片一样,也就是说在没有照相机的时代,想画得像实物的想法,是一种错误的尝试。
  现在,多数人对于画画仍有着"写实就是目的"的想法,但另一方面,"好厉害,画得像照片一样"却又未必是一句褒奖的话。那么实际上又是如何?
  如照片一般逼真
  让我们先来想一想静物画。假设有着插在花瓶里的花,或是桌上摆了苹果和其他水果,类似这样设定好构图的一组模型,如果我们忠实地描写这些东西,或许能画出如夏尔丹①的作品、或荷兰某时期的静物画那样比实物更逼真的作品。
  ①18世纪的法国画家,著名的静物画大师。
  以前人们说"像照片一样",被认为是一种褒奖。在学校的美术课上学习这类静物画,评分的标准是根据接近描绘对象的程度来判断,我想,直到现在的美术课仍有这样的倾向。
  如果画出来的成果不像被描绘的对象,而是很有个性(如毕加索)、改变了色彩或形状而变得有趣呢?这种情形下就很难有客观的判断基准,只能根据指导老师的个性或偏好来判定,"只知道喜欢还是讨厌,却无法评断它的好坏",因此并不一定具有说服力。但在图画课上,往往需要一个固定的标准,如果"像照片一样"的画不一定得到高分,学生们就会形成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要画得不像照片比较好?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
  ● 之所以不好,并不一定是因为画得像照片,
  并非"像照片一样所以不好"
  ● 照片对实物的表现力也是可取的,
  也不是"不要画得像照片一样"
  ● 绘画不是照相,它有着比"还原实物"更多的含义,
  画得不像照片也不是坏事
  应该这样说才对。像照片一样的画,可以得到百万人的肯定;呈现孩子个性的画作,则因得到爷爷的赞美而有价值。如果能像野田弘志(如图II-4)一般,将所画的对象描绘得更有写实魄力也不是一件坏事。有趣的是,看过野田弘志作品的人,没有人说它"像照片一样"。在这里稍作总结:所谓"像照片一样",可以作为画得像不像的标准,却不能用来评断画的好坏。这又是为什么呢?
  写实主义的时代
  十九世纪的法国,正逐渐成为美术的重镇,库尔贝和马奈这两位画家更是引人瞩目。
  为了方便读者了解当时是什么样的时代,我整理出年表如下,里面的项目都是我个人独断的选择。
  库尔贝()出生于法国小镇奥南,家中经济宽裕,他虽然上过绘画学校,但几乎全靠自学,并于21岁前往巴黎。他贯彻"不画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的信念,以一名写实主义先驱画家而广为周知。他的名言是"我没看过天使,所以不画"。对以往的宗教画或历史画来说,这句话象征了新写实主义的兴起。虽说是写实,但并不是像照片般完全还原实物,而是在构成画面的同时,加入寓意或戏剧性的时间元素。换句话说,他所描绘的东西虽然各自都是写实的,但若不是在这个画面里,这些东西无法共存。从这一层意义上来看,库尔贝颠覆了原来的绘画写实思想。
  教会与美术
  自中世纪以来,西洋绘画都是以宗教为题材。久而久之,基督教对绘画主题产生了极大影响。不仅是西洋,全世界的艺术都可说是和宗教合为一体而成长。没有宗教说不定就没有绘画,就算有也应该很晚才会出现吧。无论建筑、绘画或雕塑,每一样都是因为宗教而存在。
  当时画家的工作,就是把大家都没看过的地狱,或是极乐的宗教世界,尽量画得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雕刻家的工作,则是为了让教会建筑更加庄严。一直到罗丹的时代,雕刻艺术才脱离宗教意义或神话的世界而独立出来。
  古登堡发明印刷术时,首部印刷成品是《圣经》。仔细想想,当时除了《圣经》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内容需要印刷,即使印了,能阅读的人口数量也很有限。
  当时虽然有民谣或劳动歌曲,但合唱团等有组织的音乐,也是以宗教音乐为主。
  例如米开朗基罗的著名画作《最后的审判》(1541),据说那是米开朗基罗与当时的教皇保罗三世(年间在位)经过长期讨论,甚至有过争执而完成的作品。现在仍看得到这样的作品,我认为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在以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达·芬奇等人为代表的文艺复兴时代,中世纪的宗教绘画达到颠峰,画家将谁也没看过的世界,描绘得好像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一般。
  社会与美术
  美术史受到社会经济变动的影响,是非常严肃的事实。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作画都不是当义工,但是对酬劳锱铢必较的话,很容易有侮辱艺术家的倾向(在日本更是如此),本书虽然不愿意碰触这样的话题,但以往的教会或王公贵族在经济上非常富裕,除了将艺术品当做宝物收集,也会花钱请人制作艺术品。艺术品便成为财富和权威的象征。
  安徒生童话中有个关于黄莺的故事:国王很喜欢一只歌声优美的黄莺,某一天,有人献上一只中国出产、叫声更婉转的黄莺给国王。无需喂食,只要转动发条,这只黄莺就能发出优美的声音。国王非常喜欢它,便丢掉之前养的黄莺,对这只机械黄莺爱不释手……但是,这只机械黄莺终究还是坏掉了。
  这个故事很清楚地说明了国王、美术品以及时代的变迁,至于故事到底如何发展,还是就此打住,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宗教与时代发展到今天,总会有人怀疑"天国和地狱是否真的存在"。虽然对教会来说,没有地狱不行,但对世上的一般人来说,还是没有比较好,像这样的关系逐渐兴起。就像吸血鬼电影一般,对教会来说,恶魔说不定是种方便的存在。
  此外,科学进步和随之而来人权意识的高涨,王公贵族渐渐演变成为大商人、银行家等。
  简而言之,宗教式微的时代来临了,王公贵族的收入来源断绝了,对艺术家的赞助渐渐地转变成了一大负担。
  长出翅膀的天使
  当供需关系发生这样的转变后,画家也很难再继续描绘长着双角的魔鬼或在天空中飞翔的天使了。声称"不画不可能存在的事物"而开创新局面的库尔贝,挥别了宗教,转而追求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为之后的绘画带来一股新潮流。
  紧接着,库尔贝的理想--写实主义的时代来临了。像是写实主义、文艺复兴或印象派之类的用语,本来大多是后人(为了整理美术史)所发明的名词,我们回头去看这些时代,才明白"原来如此,当时写实主义刚萌芽"。短短的一句"我不画有翅膀的天使,也不画没看过的东西",包含了深远的意义。
  广岛美术馆收藏了库尔贝的作品《雪中鹿战》(约1868),这幅画描写了两头雄鹿为了争夺雌鹿在雪地上角力的场景。
  前文中曾提到"像照片一样",虽然这幅画并非写生作品,但若当做事实,看起来就像真实场景一般。这幅两只雄鹿争夺一只雌鹿的画中含有一个暗喻,这一点已不需加以说明。
  库尔贝的写实主义
  图II-6是库尔贝代表作之一《画室里的画家》(年)。这幅作品以画面正中央绘制风景画的画家(库尔贝自画像)为中心,旁边有裸体的模特儿,同时画了许多人物。像这样的画室实际上并不存在,而且画面中各处的人物不只是点缀,还隐含了图像学上的意义。此外他所画的风景画,是在画室中所画;也就是说,虽然不像之后的梵高在户外的阳光下作画,他的作品仍属于写实主义。
  正中央描绘风景画的画家就是库尔贝本人,他身边站着一位裸体的模特儿。虽然画家不是在画裸体画,身边却有模特儿。正中央还站着一个男孩,正看着模特儿和风景画。雪中雄鹿打架的那幅作品让人觉得好像隐藏了某种寓意,这幅画似乎也有。
  有种说法认为,这是模仿祭坛画的流派之一。祭坛画当中有种"三联画"①,首先将一张纸由两侧往内折,就形成两翼画板,然后在中央画面画人间世界,接下来打开两翼画板后,就会出现之前所画的天国或地狱的画面。此外,这张画的背面也可画上别的画。
  现在我们仍可在许多教会内看到这类祭坛画。虽然库尔贝的这幅作品并非祭坛画,但可纵向分为三个画面来看:首先正中央是画家,仔细观察左边的人物,可以发现全都是劳动者般的人物;相较之下右手边的人物似乎比较富裕。这里面仿佛隐藏了某种意味。
  ①Triptych,即一套三联式的祭坛画,通常中央画板是两翼画板的两倍宽,以便两翼画板叠起时,能保护中央的画板。一般家庭礼拜所用的三联画,中间画圣母像,两翼画家庭的守护圣人,两翼画板的背面(折叠起时可看到),通常画着所有者的纹章。
  光与影的道理
  另外,这幅画中充满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画室中若实际出现这样非常不可思议的光,不禁令人思考光源在哪里。如果用现代的理论来看,当时的画作都会出现光线上的矛盾,例如"如果影子朝这个方向,那应该这里也会有影子才对",或者"那个人物有影子,这个人为什么没有",等等。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几乎都是这样。我认为不要从现代"到底光线从何而来"之类的理论角度去看待,而是把它当做与太阳光无关、被宗教性的光线所包围,这样会比较容易被接受。
  虽然强调有光线就会产生阴影,但这里我们先把光线理论摆一边,把它当做"绘画的真实"来看;亦即让"想象中的光"照在自己想画的对象上。顺带一提,日本胶彩画也不太拘泥于光线。虽然我不清楚浮世绘中是否有影子,但描写古代没有电灯的室内,我想也无法太过强调光线。
  这里要提到一个例外:也有些人会像法国画家拉多尔一样,在作品中强调蜡烛神秘的光线。
  其实关于光与影的理论,照相机已提供了很多启发。不要拘泥于这种光与影的理论(更进一步来说,关于投影、反射、水面映照如镜反射等技法,都是过去美术技法书籍上常常提的理论),大致而言,以前的画作没有受到照相机过多的启发,所以才会这么有趣。从写实意义来看虽然有错,但我认为这样的画法也很好、很有趣。
  之前提到"写实主义的时代",这里的"写实",并不是指真的前往画家的画室写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虽然我们以为写实主义只要写生就好了,但即使不是写生,只要画家抱着"写实"的构想所描绘出来的图画,也属于写实主义。我想应该是逐一写生每个细节,每个人物也都以写生方式描写,再把它们集合到同一个画面里。
  既然要描写每个人物,就不能随随便便乱画。据我推测,就像是集体肖像画般描绘这是某某某、那是某某某。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人物是谁,但对当时的人们来说,说不定知道画家画的是谁,或许还留下了这是某某某、那是某某某的记录,有些研究者的工作就是解读这些,我想这种工作一定很有趣。
  库尔贝是在室内描写户外的风景。说不定我们会想:如果要描写风景,到外面去画就好了--这是"外光派",也就是在户外光线下直接描写的想法,现在已经发展为一个流派(如梵高等,请参阅本书第6章)。
  直至今日,外光派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大家于是认为"在室内描写户外风景也没关系",这点蕴含了一个有趣的启发。
  《画室里的画家》虽然现在评价很高,但1855年参加世界博览会时并未得到审查委员的青睐,画家并不好受(库尔贝其他作品都入选了)。据说愤怒的库尔贝设立了展示自己全部作品的"写实主义馆",也因为这样的事件,库尔贝的写实主义成为了划时代的作品。
  绘画中的真实
  库尔贝的代表作《奥南的葬礼》(1849)①,使用了仿佛摄影般的写实手法来表现,但现实中并不可能同时对着这一大群人写生。读者可和后文将提到的安东尼奥·罗佩斯"马德里写实主义"(见89页)做个比较,会感到非常有趣。
  ①BurialatOrnans,画中以四十多个接近真人大小的人像来刻画农人丧礼。
  这幅画描写的是一个团体,虽然是想象中的群众,我想应该也是先收集好每一个人的素描,再组合成集团肖像画的。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巴黎奥塞美术馆看见这幅画,画中的奥南也就是靠近瑞士边境的奥南山谷,我曾在别的画中看见过。这幅画勾起了我的回忆,"原来是那里啊",说明那幅作品能表现出一种真实性。
  更进一步来看,这幅画画的是埋葬死者的场景,在以往,这种情景是根本无法被带入画面的。葬礼的场面不可能随便画,像《奥南的葬礼》这样描绘埋葬死者然后祈祷的状态,我想更是少见吧!这也是属于宗教性的画面,虽然我并不了解,不过应该具有某种纪录的意味。
  另外,站在画家的立场来看,就会发现画面前方没有人。因为是在埋葬死者,从这个位置来看,画面前方应该会有许多人,对面也有人围观,但是前方却没有任何人。前文所提到的《在画家的画室》,画面前方也没有人。这就是"绘画的真实"。
  真的要按照事实描写的话,有人挡在画面前方也很令人困扰,那就不能称作一幅画了(电视画面也是如此)。因此作画时才会让前方的人物往旁边靠,不要挡住画面,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也是如此。
  马奈对传统评价的质疑
  与库尔贝生于同时代的马奈(),是一位反抗画坛主流、持续创作个人色彩作品的画家。在当时算是过渡期的时代,这两位人物可说是前卫性的存在。他们被认为是以写实主义的表现方式,开拓了之后通往印象派的道路。
  马奈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市民的日常生活自然成为他许多画作的主题。虽然马奈和库尔贝都被视为是当时绘画界最前卫的人物,但马奈的作品早已入选沙龙,也有很高的声望,大家对他的未来都寄予厚望。马奈曾在以肖像画和历史画知名的画家托马斯·库图尔门下习画,29岁时的作品《吉他手》(又名《西班牙歌手》)大受好评,因此只要他在沙龙中老实地画画,一定能出人头地。但马奈并不满足于画坛的传统评价,他坚持画出自我主张的作品,试图以激烈的实验性作品向世间提出质疑。
  他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1863)掀起了轩然大波。现在这幅画堂堂正正地挂在巴黎奥塞美术馆内,是世人所熟知的名作,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这幅画就没有马奈,可见当时所掀起的争论有多大。
  这幅画正中央有个裸体的女人,旁边的两个男人,据说一位是弟弟,另一位是雕刻家,他们在仿佛公园般的地方一起吃午餐。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像是在淋浴的人。有人认为这样的画"放荡、不检点"、"不合情理",甚至有人批评"右边的人物手指形状很不正经"等。
  总而言之,就是"裸体女性和绅士一起野餐,是非常不谨慎的事"。此外还有人指出"构图上抄袭了前辈画家吉奥乔尼(约)的作品",但有些评论家即便未发现构图的类似,也绝对不会对这幅画有所褒奖。另外,画面中的三角形构图,似乎隐含了某种意义,有人则认为这种手法太过老套。
  绘画的意义
  和库尔贝一样,当时的绘画还延续了文艺复兴以来的"意义"。这里所谓的"意义",指的是像肖像画般、直接说明画的是谁。如果借用文字作品上的概念,就是"教导·说明"、"揭开谜底"、"作品的意图"。进一步说,就是海报或插画所具有的"意图"之类,是"希望用文字写出想说的话",或者"绘画终究是属于颜色和形状的世界,与文学上的意义和作品价值没有关系。画中人物是拿破仑也好,无名氏也罢,绘画的价值和这些都没有关系"这样的意义。
  在当时,风景或人物尚未从意义中解放出来,还残留了好像有某种意义、试图想读取这种意义的气氛,作画的人可能也认为若不将意义画进去,就不算是一幅画。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有人认为绘画要有这种意义比较好。就像大家经常这么提到,"某某某在做什么的那张图"之类的绘画。由此,宗教绘画、胜利纪念图、历史图画等,就像舞台一般,成了一种说明图。站在现在的插画立场来看,失去绘画的意义就称不上是一幅画了。
  相对的,随着接近现代,绘画逐渐从"意义"中获得解放。现代绘画思潮认为:说明性的意义,和绘画的绝对价值(美)无关。绘画的绝对价值,其实在于颜色和形状。
  构图是一种结果论
  《草地上的午餐》的构图,之后也引发了一番争议。所谓的构图,是指一幅绘画的构成,也就是"Composition"。例如三角形构图、平行线构图等,有专门分析构图的研究领域。
  更久以前是怎么一回事我并不知道,但我认为绘画并不是一开始先决定构图,再依据构图理论继续绘制(但是,设计是根据某种制约,有计划地进行工作,这类的情形则另当别论),而是完成作品之后,针对完成的图画进行分析,才产生所谓"构图"的想法。
  在我年轻的时候,当时的技法书籍上介绍了各种构图形式,除了上文提到的两种,还有逆三角形构图等。我想这些理论,应该都是调查现有的绘画作品,再找出构图的要素归纳而成的吧!
  我曾经在准备作画的时候,事先思考哪一种构图比较好,因此而感到非常拘束,结果那些构图形式一点用处也没有。以前的人认为,构图的方法理论是基础,就像是作文的文法一样,如果不精通就没办法作画。但一想到小说(戏曲除外),就算不会构图(文法)也不会写不出来,大家就能明白,构图是一种结果导向的理论。
  我们不必太在意构图的形式,或者之前提到的"意义"。再重复一次,抛开绘画的意义,纯粹欣赏色彩与形状就好--这就是现代绘画所主张的思想。
  话题再回到《草地上的午餐》。现在的我完全不在意构图如何,也不会想知道三角形构图的秘诀。至于有人批评这幅画的人体结构有问题,例如中央绅士的右手位置很奇怪等,我认为这种讨论好像有点无聊。讲难听一点,如果这件作品落选,那是不是其他入选的作品都很优秀呢?同样都是裸体,如果画的是天使就不会引发争论,这样好像也不公平。
  马奈对作品落选巴黎世界博览会一事感到非常愤怒,年轻一辈的画家也群起抗议审查不当,因此当时的皇帝拿破仑三世提议:在产业博览会的会场之外,另外设置一个会场展示,交给世人来评断。这就是后来人们所谓的"落选展"。
  当时的社会舆论似乎也不喜欢那种内容的绘画。但谁也没料到,六十年后,巴黎竟会出现以女人露大腿为噱头的"康康舞"!
  马奈在离世前一年得到了法国政府颁授的荣誉军团勋章(L&giond'honneur),现在想想,这个勋章实在来得太晚了。
  事实与真实
  马奈和之后的库尔贝,都被后人认为是"写实主义"画家。他们两人的画中都没有天使,虽然我们实际上很少在公园里看到裸体的女人,但是和天使比起来,还是相对真实一点。
  在美术史上,看起来是写实的画作似乎都殊途同归。虽说是写实主义的作品,但似乎仍想赋予绘画某些意义,不想成为像照片一样的绘画。绘画的对象并不是照片上的事实,而是作为绘画者所看到的真实。
  经过这样的经验,时间越接近现代,随着照相机的登场,画家们反而领悟到:以前以为只要画得像照片就好了,结果并不是这样啊!至此打开了新的契机。
  刚才提到的"事实"和"真实"是不同的。"事实"是指真正发生过的事情,"真实"则是根据资讯,在脑海中重新组织成一个新的东西。
  举例来说,把一万元日币(事实)存入银行,入账后再领出来,就会得到一万元日币(最接近事实的真实)。作曲家所作的曲子是"事实",通过乐谱这样的资讯,演奏家所建构的是"真实"。即使"真实"要尽量接近"事实",也有它的极限;有时不去接近,反而会让人觉得最接近"事实"。例如戏剧的舞台,我们所画的,就像是舞台上所发生的事。有趣的是,我们并不是为真正发生过的事(事实)而感动,而是为绘画、电影中的"真实"感动。
  例如描绘风景的时候,我选择坐在最好的位置,也就是"贵宾席",把眼前的风景当做舞台,舞台上的"事实"是风景,但变成一幅画后便逐渐远离事实,成为符合我期望的"真实",也就是舞台上所发生的情境。
  仔细想想我们以往追求的、所谓的写实主义,并非真的事实,而是像戏剧般的"真实"。
  从写实主义到印象派的时代
  如此这般,以马奈为中心,集合了毕沙罗、希斯里、莫奈、德加等青年画家,形成了被称为"印象派"的团体。偶然地,在库尔贝和马奈两位不容于世的画家之后,他们扩充了写实主义的内涵,更进一步展开成为印象派的时代。
  很长一个时期内的美术史潮流,和现今大多数人对绘画的大致了解,结果都如同入学考试的石膏素描所代表的意义一样,落在写实地描绘对象(写实主义)上。
  我的孩子四岁左右时,曾经粘在蛋糕店的展示窗前一动也不动,因为窗里用蜡做的蛋糕模型实在太像真的蛋糕,深深吸引了他。直到最后发现是假的,他才默默地离开。问题是,如果展示窗里放的是真的蛋糕,孩子是不是也会这样一直盯着看呢?
  在这里稍作总结:只要想一想戏剧舞台(电影又要另当别论),就能明白什么是"写实"。舞台上的演员当然要演得像真的,发挥写实的演技,但假设有吃饭的场景,并不是在舞台上真的吃饭吃菜就好了。观众都知道舞台是"虚"的世界,在这个"虚"的世界做"实"的事情,观众可能会被吓一跳。所以必须演出"虚"的世界中的真实,虽然像真的却又不是真的,所以达到演技的要求是件具有双重困难的事。这道理在绘画上也是相通的。
  技术与创造性
  "像照片一样"的说法,虽然并不一定是褒奖的话,但在没有摄影的时代,"像本人一样"或是更甚于本人的肖像画,就会被认为是画得很好的画。
  对许多人来说,学习绘画如同石膏素描一样,就是忠实地描绘模特儿(将立体的东西在平面上表现出来)。也就是说,如果能评量绘画与模特儿之间的差距有多少,成果越接近模特儿的,就是画得越好的。如果这就是绘画真正的目的,那老师教起来就容易得多了。只要给予技术上的指导,教导学生如何比较模特儿和自己的画作,找出不同的地方,更为忠实地描绘对象即可。实际上也有这方面的指导方法,例如远近法、明暗、构图、颜料的使用方式等,从前就有分开思考各个问题的指导方式,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些都被归纳为"作画的技术",是属于可以教导的范围。毕竟,在"工艺"这种需要高度技术的领域,技术是一大问题。如果不能继承接近秘密传承的方法,传统就将面临中断的危险。
  现在学习绘画的人,似乎不太注重临摹,这是承接先人的技术或艺术上的感性的一种方法,但是不能称做是"自己的作品"。所以"临摹"一词也可以用"模仿"代替,但是模仿和描摹(Trace)又不一样--描摹是机械性的,不容许临摹者加入自己的解释或理解。
  某些重视创造性的人会这么认为:技术的修炼与创造性是相对的极端,越是修炼技术越是远离创造性,有必要为了修炼技术而消磨创造性吗?
  实际上,如果是传统工艺或传统戏剧,所谓"继承传统",远比开创新事物更加困难。传承不单只是模仿而已,也需要创造性。我想,最重要的是要有谦虚的心态,自己的创意比不上历史性的创意。当自己的创造性遇到瓶颈时,也应能从传统中汲取到养分。
  因此,技术与创造性之间,似乎是某种彼此竞争的关系。这种看法仅限于绘画,我不确信是否适用于设计、工艺或音乐等。
  透视法的实验
  到底应该注重人的个性还是透视法则?我想,还是应该尊重作画者的个性和他关于绘画的想法,不要受到透视法的束缚,即使是卢梭或梵高,也是一样。这就是今日绘画的意义所在。
  何谓"透视法"
  同一个人离得越远,人看起来就越小;铁路的铁轨虽然从头到尾宽幅相同,越往前方却看起来越窄,最后收在一点而看不见。运用几何学的原理,将这种现象整理成一种法则,就是"透视法"。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法被运用在建筑物的绘制上,由此广为应用。
  由中世纪转进文艺复兴时代,画家们试图找到科学的、合理的绘画方法。例如布鲁涅内斯基、达·芬奇、杜勒、法兰契斯卡等人均是此类探索者。例如法兰契斯卡,他将之前平面的绘画,变成有立体深度的画面。利用透视法,画家想在纸上画出眼睛所看到的实际景象就成为可能了。
  一般人看到孩童的画,虽然觉得画得非常有趣,仍会评论"这没有按照透视原理来画嘛"。例如"远方的人怎么比前面的人还大"、"远方的房子应该比较小,前面的房子应该比较大,这个人根本进不去"等,从中找出各种透视法上的矛盾,好像很厉害地指出错误,觉得自己给孩子上了一课。我觉得这种做法有待商榷。
  前头提到铁轨的尽头收拢在一点最终看不见,这"一点"是指视线的高度。例如轨道旁的枕木,这类位于眼睛下方的东西,越接近收束点,位置就越高,最后比眼睛还高,而电线杆的排列则是越远越往下。
  但是,这是在不移动相机的状态,按下快门所得到的结果。实际上,人是一边移动,一边观看并认知周遭的东西。所以要挑儿童画中的矛盾非常简单,同时也是很无聊的一件事。后文将会提到蒸汽火车,那是我一边移动(移动视点)一边画的(参照98页)。
  "透视法"一词,并不是自古就有,而是从思考如何能画出符合眼见的图画而来。最常见的例子是公寓大楼的实际效果图,虽然谁都没看过,却画得好像照片一样,这正是依照透视法画出来的。为了画这种正式的完成预想图,还出现专门的机器,利用电脑计算出精密的透视效果。
  接下来要进行的实验,是写实地画出眼前的东西。在历史上,透视法是一种有力的手段,能将天国或地狱等眼睛看不到的世界,画得好像亲眼所见。例如,将王宫的天井画得好像有凹凸装饰(不是雕刻),加上"幻觉画"(Trompel'oeil)的手法十分发达,透视法的手法突然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日本的透视法
  "透视法"在江户时代后期传到日本,通过圆山应举()、司马江汉()等人的"眼镜绘"引起大众注意。
  之前我就听过眼镜绘,认为应该是一种玩赏用的物件。但最近看到实物才了解它的构造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有窥看孔的箱子,孔中有透镜,从窥看孔往里看,便可看见依照透视法画出来的图画。除了这张画以外的东西都看不见,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人会产生好像用大画面看电影一般的错觉,以为自己陷入了画里的世界。
  我小的时候,曾经把头伸进吊在屋檐下茂盛的忍草叶里①,感觉仿佛置身于森林中,我经常玩这个小小的游戏并乐在其中。
  ①古代日本人在夏季将其绑成一束,挂在屋檐下,取其凉爽之意。
  从前流行过一种大画面的电影,叫做"全景电影"(Cinerama),观众眼前只看到电影的场景,目的是让人如临现场。眼镜绘可说是用透镜进行同样的尝试,我虽看过几件圆山应举年轻时所作的画,但看过稍晚出现的"照片",就不觉得有那么惊奇,因此眼镜绘也逐渐被世人遗忘了。
  描绘看不见的世界之能力
  这么思考下来,好像不学习写实也没关系,不讲究透视法也没关系,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与其说我们是在讨论关于透视法的技术问题,不如把它当做是一个客观的、如何看事情的问题,我想这样比较容易理解。
  透视法成为一种手段,可将看不见的世界描绘得好像亲眼看到一样(这一点非常重要),也可说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研究出来的一种几何学。在写实的表现上,透视法大大发挥了它的威力。
  在这里稍作总结:我们并非像照片一样看世界,而是像绘画一样(主观地、极为偏向自己的期待)看世界。这样对绘画来说也很好,甚至可以说这样比较好。
  这个像是顿悟般得到的想法,实际上是摄影给予我的启发。
  Camera的历史
  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要反省之前不该轻易使用"摄影"一词。这里所说的Camera,是古典的"摄影"概念,并不是今日有各种功能、可以进行数码摄影之类的先进相机。我指的是使用针孔照相机、快门速度需要一分钟以上的时代。虽然不能加洗,尺寸也只有明信片大小,但它的"逼真",任谁看了都惊讶不已。
  在文艺复兴时代,人们已经知道针孔影像,虽然传说当时已有人将这种手段应用在绘画上,但我认为实际上非常困难。顺便一提,"Camera"这个字是房间的意思,也有"暗房"之意。在意大利的乡村,如果看到"Camera"的抬牌,其实那就像英国的B&B(BedandBreakfast)一样,表示"有空余房间出租"的意思,若到当地旅行经常可以看到。
  让我们设想,如果有一个人走进暗房,在墙上钻个洞,从洞口射入的光线照在画布上,画布上便呈现出颠倒的暗房外景色。实际上,我曾透过我家挡雨窗板的节孔,看见前栋房屋的屋脊影像投射到纸门上,因此感到惊奇不已。江户时代的人们,不懂物理上的针孔现象,而认为这一切"不可思议",甚至跑到可以看见这种影像的家中参观(参见橘南溪《东西游记》)。
  针孔相机的洞越小,图像就越清晰,画面稍显暗沉;而洞越大,虽然越明亮,但图像也会变得模糊。之后有人在洞口装上透镜(伽利略已在望远镜中使用透镜),便可看到明亮又清晰的影像,却又出现了焦点距离的问题。不过只要有这个装置,就算投射出的影像是颠倒的风景,也还是可以依循透视法作画。但问题是,画家是否真的需要借着这个装置作画?如果要画风景,就得带着这个庞大的Camera到处走,而当时社会对于风景画的需求并不多。不过即便如此,针孔摄影机也还是成为了实用相机的先驱,这样也让我们明白:从前的画家为了达到合理的写实,费了多少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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