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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史演义 
第四十七回 河北盗横行畿辅 山东贼毕命狼山  却说刘瑾等伏罪遭诛,张永以下,相率受赏,永兄富得封泰安伯,弟 容得封安定伯,魏彬弟英,得封镇安伯,马永成弟山,得封平涼伯,谷大用 弟大玘,得封永清伯,均给诰券世袭。张永等出了气力,可惜都给与兄弟。 张永等身为太监,虽例难封爵,究竟权势烜赫,把持政权,不过较刘瑾时稍 差一点。阁中换了两个大臣,一是刘忠,一是梁储,两人前日,俱为瑾所排 斥,至是同召入阁,俱授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居官如故。弊政 微有变更,大致仍然照旧,百姓困苦,分毫未舒,免不得有盗贼出现。  其时有个大盗张茂,窟穴霸州,家中有重楼复壁,可藏数十百人。邻 盗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朱千户等都与他往来,倚为逃薮。茂 又与太监张忠,对宇同居,结为兄弟,时常托忠纳贿权阉。马永成、谷大用 诸人,得了好处,也引他为友,他竟假扮阉奴的模样,混入豹房,恣行游览。 武宗哪里管得许多,镇日与三五美人,蹴踘为乐,就是有十个张茂,也只道 是中官家人,不为张茂所刺,想是百神呵护。茂遂出入自由,毫无忌惮;有 时手头消乏,仍去做那劫夺的勾当。一日在河间府出手,突被参将袁彪,率 兵来捕,茂虽有同党数人,究因众寡不敌,败阵逃还,偏偏袁彪不肯干休, 查得张茂住处,竟带领多兵,要与他来算帐。茂闻风大惧,忙向好兄弟张忠 处求救。忠言无妨,便留住张茂,一面预备盛筵,俟袁彪到来,即请他入宴。 彪不便推却,应召赴饮。忠竟令张茂陪宾,东西分坐。饮了数巡,张忠酌酒 一大觥,送与袁彪道:“闻参戎来此捕盗,为公服务,足见忠心。但兄弟恰 有一事相托!”说至此,即手指西座张茂,转语袁彪道:“此人实吾族弟,幸 毋相厄!”又举一巵与茂道:“袁将军与你相好,今后勿再扰河间。”茂自然 唯唯从命。彪亦没奈何应诺,饮尽作别,即率兵自归。茂幸得脱险,转瞬间 故态复萌,仍是四出劫掠。可巧御史宁杲,奉命捕盗,到了霸州,察悉张茂 是个盗魁,即召巡捕李主簿入见,饬他捕茂。李主簿知茂厉害,且素闻茂家 深邃,一时无从搜捕,左思右想,情急智生,他竟扮了弹琵琶的优人,邀二 三同伴,径诣张茂家弹唱。茂是绿林豪客,生性粗豪,不防他人暗算,遂召 他入内侑酒。李主簿善弹,同伴善唱,引得张茂喜欢不迭,留他盘桓数日。 他得自在游行,洞悉该家曲折,那时托故告别,即于夜间导着宁杲,并骁勇 数十人,逾垣直入,熟门熟路的进去,竟将张茂擒住,用斧斫断茂股,扛缚 而归。  余盗杨虎、齐彦名、刘六、刘七等闻张茂被擒,慌忙托张忠斡旋。忠 入与马永成商议,永成索银二万两,方肯替他说情。强盗要掳人勒赎,不意 明廷太监,反要掳盗索贿。看官!  你想这强盗所劫金银,统是随手用尽,哪里来的余蓄?大家集议一番, 不得主意,杨虎起言道:“官库中金银很多,何不借些使用?”劫官偿官,确是好计。言尚未终,竟大踏步去了。是夕即邀集羽翼,往毁官署。署中颇有准备,一闻盗警,救火的救火,接仗的接仗,丝毫不乱,杨虎料难得手, 一溜烟的走了。刘六、刘七闻杨虎失败,恐遭祸累,忙向官署自首。当由官 署收留,令他捕盗自效,一住数月,也捉到好几个毛贼。但是盗贼性情,不 喜约束,经不起官厅监督,又复私自遁去。嗣是抗官府,劫行旅,不到数旬, 竟聚众至好几千人,骚扰畿南。  霸州文安县诸生赵鐩,颇有膂力,豪健自诩,人呼他为赵疯子。六等 乱起,鐩挈妻女避难,暂匿河边芦苇中,不料被众贼所见,前来掳掠。鐩慌 忙登岸,妻子亦随着同逃,无如三寸莲鉤,不能速行,走不数步,被贼追及, 把他妻女拉住,看她有几分姿色,竟欲借河岸为裀褥,与她做个并头花。那 妻女等惊骇异常,大呼救命,鐩转身瞧着,怒气填胸,竟三脚两步,抢将过 去,提起碗大的拳头,左挥右击,无人可当,众贼一哄而散,有两人逃得稍 慢,被他格毙。凑巧刘六、刘七等,大队到来,见赵鐩如此威风,不由的愤 怒起来,当即麾众上前,将赵鐩困在垓心。鐩孤掌难鸣,敌不住许多盗党, 不一时即被擒住。刘六顾鐩道:“你是何人?胆敢撒野。”鐩张目叱道:“好 一个呆强盗,连赵疯子都不认识么?”颇有胆气。  刘六闻言,亲与解缚,一面劝慰道:“原来是赵先生,久仰侠名,惜前 此未曾面熟,竟致冒犯,还乞先生原谅!”复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何必与我客气?”刘六道:“贪官污吏,满布中外,我等为他所逼,没奈何 做此买卖。今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愿奉令承教呢!” 刘六颇善笼络。赵鐩一想,刘六颇有义气,不如将就答应,一来可保全性命, 二来可保全妻孥,且到后来再说,随语刘六道:“欲我入股,却也不难,但 不要奸淫掳掠,须严申纪律,方可听命。”想为妻女受惊之故,因有此语。 刘六道:“全仗先生调度。”鐩又道,“家内尚有兄弟数人,不若一并招来, 免致受累。”六亦允诺。鐩即率妻女还家,收拾细软,并与弟鐇、镐等,募 众五百人,径诣河间,遣人通报刘六等,一同来会。于是畿南一带,统是盗踪。  是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郡县望风奔溃,甚至开门揖盗,以故群盗 无忌,越发横行。  赵鐩与杨虎、刘三、邢老虎等往掠河南,刘六、刘七与齐彦名等往掠 山东,分道扬镳,所至蹂躏。明廷亟命惠安伯张伟充总兵官,都御史马中锡 提督军务,统京营兵出剿流贼。伟系仁宗后侄曾孙,出自绔袴,素不知兵, 中锡又是个白面书生,腐气腾腾,竟欲效汉龚遂治渤海故事,招抚贼众,沿途尽出榜示,大略谓:“潢池小丑,莫非民生,所在官司,不得无故捕获,好好的供给劝导。如若悔过听抚,一律宥死。”确是迂腐。刘六等见了此示, 倒也禁止杀掠,将信将疑。中锡至德州桑儿园,居然单车简从,直投贼垒。 刘六出寨迎谒,由中锡开诚晓谕,六随口答应,惟命是从。待中锡已返,便 拟遣散党羽,往降官军。刘七奋臂道:“俗语说得好,‘骑虎难下’,目今内官主政,国事日非,马都堂能自践前言么?”六乃不敢决议。潜令党人到京,探听中贵,并无招降消息。又将山东所劫金银,运送权倖,求下赦令,计复 不行。刘六、刘七等遂大肆劫掠。惟至故城县中,相戒勿入马都堂家。马籍 隶故城,举室独完。遂谤腾中外。廷臣统劾他玩寇殃民,连张伟一并就逮。 伟革职闲住,中锡竟瘐毙狱中。兵部尚书何鉴,以京军不能讨贼,请发宣府、延绥二镇兵助讨。有旨允准,且命兵部侍郎陆完,总制边军,所有边将许泰、郤永、冯祯等悉听调遣。师出涿州,忽报寇众已至固安,将犯京师。武宗闻着,也惶急得很。此 时尚清醒么?亟亲御左顺门,召大学士李东阳、梁储、杨廷和及尚书何鉴商 议,且谕道:“贼向东来,师乃西出,彼此相左,奈何?”何鉴道:“陆侍郎 去京不远,可飞驿召还,贼闻大军入卫,自然远遁了。”武宗鼓掌称善。鼓 掌二字用得妙。鉴即饬使追还陆完,令他东趋固安,堵截贼众。许泰、郤永 亦自霸州进攻,前后夹击,连破贼寨。完请再发大同、辽东兵协助,以便早 日荡平,乃调大同总兵张俊,游击江彬等入征。江彬进来,又是一个大祸来。 谷大用以贼势渐衰,自请督师,冀邀封赏。武宗遂以大用提督军务,伏羌伯 毛锐为总兵官,太监张忠监神枪营,皆出会完。张忠为大盗张茂好友。如何 令他监军?刘六等闻王师大出,避锐南下,连破日照、海丰、寿张、阳谷、 曲阜等县城,进攻济宁,焚去粮船千二百艘。大用等到了临清,遥闻贼势浩 大,观望不前。想是要追悔了。六料他没用,竟舍了济宁,从间道卷甲北趋, 意欲乘武宗祀天,潜行劫驾,哪知被尚书何鉴侦觉,立刻奏闻,即夕严设守 备,防得水泄不通。待至黎明,武宗召问何鉴,应否郊祀?鉴奏称:“兵防 严密,尽可无虑,不如早出主祭,藉安人心。”武宗准奏,即乘辇出城,直 抵南郊,从容礼成而还。六知有备,不敢入犯,西掠保定去了。 这时候的赵疯子等方转掠河南,横行而东,直至徐州,分众攻宿迁。淮安知府刘祥,率兵逆贼,未战先溃。贼众追逼至河,官军溺毙无算,祥马 蹶被执。赵鐩审讯刘祥,尚无虐民情事,纵使归去,随即渡河南行,杀高邮 等卫官军三百余人,劫住指挥陈鹏。转攻灵璧,突入城中,又把知县陈伯安 缚住。赵鐩劝他入党,伯安不屈,反斥责贼众。刘三在旁,听不下去,竟拔出宝刀,奔向伯安,欲借他的头颅。鐩急忙拦阻,语刘三道:“陈大令忠直可嘉,不如放他归去为是。”刘三乃停住了手,当由鐩放还伯安,并将指挥 陈鹏,也释缚纵归。嗣是所过州县,先约官吏师儒,无庸走避,但教望风迎 顺,一体秋毫无犯。疯子不疯,颇有儒者气象。后至钧州,以前吏部尚书马 文升,家居城中,戒毋妄入,绕城径去,转入泌阳,至焦芳家搜掠一番。芳已远匿,鐩令束草为人,充作芳像,自持刀乱剁道:“我为天下诛此贼。”言已,即令手下放火,把焦氏一座大厦,烧得干干净净。如此方真成焦氏。并 将焦氏先冢,尽行铲平。官吏听者。复渡河北行,陷归德府。守备万都司, 及武平卫指挥石坚,率兵千余,来击赵鐩。鐩收众南遁,将渡小黄河,还顾 官军追至,返身接战,杀得官军七零八落,大败而逃。鐩令众休息一日,然后渡河。杨虎自恃勇悍,独率死党杨宁等九人,临河夺舟,踊跃欲渡。不意武平卫百户夏时,率兵伏着,俟虎已下船,鼓噪而出,用了强弩巨石,一齐 掷去,竟将杨虎的坐船,击沉河中,虎等溺毙。鐩闻虎被溺,急忙驰救,但 见流水潺潺,烟波渺渺,不但杨虎等无影无踪,就是官军亦不见一个,只得 凭吊一番,整众南渡。刘三因杨虎已死,同党中没有鸷类,遂思拥众自尊,当下与赵鐩商议,只说是无主必乱。鐩已瞧透私意,索性顺风使帆,推他为主。他遂自称为奉天征讨大元帅,令鐩为副,分众十三万为二十八营,说是 上应二十八宿,各树大旗为号,又置金旗二面,大书:“虎贲三千,直抵幽 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尝见太平天国中亦有此联,惟混沌二 字,改作尧舜,想是从此处抄来。这四语是赵疯子手笔,刘三为之大喜。复约刘六、刘七等分掠山东、河南,刘六复攻霸州。明廷召回谷大用、毛锐等,抵御刘六,途次与六相遇,大用骇急先奔,只配做太监,不配做监军。毛锐也随后趋避,官兵都走了他娘,管甚么刘六、刘七。六与七反追杀一阵,夺 了官兵许多甲仗。大用等狼狈回京,武宗也不去罪他,但别遣都御史彭泽, 咸宁伯仇钺,接统军务。泽与钺颇有威望,既奉命出师,遂倡议按地圈剿。 山东一方面,归兵部侍郎陆完征讨,自率军径趋河南。适赵鐩等攻唐县,二 十八日不能下,邢老虎得病身亡,得保首领,算是幸事。鐩并有邢众,转掠 襄阳、樊城、枣阳、随州等处,可巧彭泽、仇钺统军到来,与赵疯子遇着西 河,两下交锋,混杀一阵。此次官军都是精锐,更兼泽、钺两人持刀督阵, 退后立斩,所以人人效命,个个先驱,任你赵疯子如何权略,也吃了一大败 仗,伤亡了二千余人,丧失马骡器械无数,剩了残兵败卒,向南急奔,至河 南府地方,会同刘三,直攻府城。总兵冯祯,领军追至,鏖战了一昼夜,祯 竟阵亡,贼亦被杀多人,夜奔汝、颍。朱皋镇官兵截击,斩馘甚众,贼仓皇 渡河,先后淹毙,又不计其数。仇钺复率大军趋至,连战皆捷,逼至土地坡, 由指挥王瑾,射中刘三左目。三痛不可忍,纵火自焚。只赵鐩窜走德安,行 至应山,料知事不能成,适遇行脚僧真安,因愿受剃度,怀牒亡命。其党邢 本道等散奔随州,被湖广巡抚刘丙拿住,细细拷问,方知赵疯子做了和尚。 前时不做和尚,至此已是迟了。乃檄各镇饬兵迹捕。赵疯子行至武昌,走入 饭店中,要酒要肉,大饮大嚼,和尚吃荤,安得不令人瞧破?想是命中该死, 所以有此糊涂。武昌卫军人赵成、赵宗等见他形迹可疑,跟入店中,等到赵 疯子酒意醺醺,方相约动手,前牵后扯,把他推倒店楼,抬至府署报功。当 由府解入省中,搜出度牒,的系赵鐩无疑,遂槛送京师,依大逆不道例,凌 迟处死。群盗中还算是他,乃亦不免极刑,毕竟盗不可为。河南肃清。  彭泽、仇钺等移师山东,往助陆完。陆完正与刘六、刘七等往来争斗, 互有杀伤。刘六、刘七复得了一个女帮手,很是厉害。这女盗为谁?便是杨 虎妻崔氏。崔氏本系盗女,练习一身拳棒,兼带三分妩媚,平时尝骑着一匹 黄骠马,往返盗窟,盗众见她勇过乃夫,送给一个混号,叫作杨跨虎。本是 杨虎之妻,乃绰号叫作跨虎,可见雌虎更凶于雄虎。及杨虎死后,又称她为 杨寡妇。清有齐寡妇,明有杨寡妇,诚不约而同。杨寡妇谋复夫仇,潜至山 东招集旧好,投入刘六、刘七垒中。刘六等自然欢迎,是否存着歹心?相偕 四掠,转入利津,偏偏遇着佥事许逵。这许逵很通兵法,前为乐陵知县,捍 守孤城,屡次却敌,积功擢为佥事,此次引兵到来,个个如生龙活虎一般, 恁你百战的刘六、刘七,跨虎的杨寡妇,也觉招架不住,败退枣林。途次复 为督满御史张缙及千户张瀛截杀一阵,弄得七零八落,逃入河南,转至湖广, 为官军所迫,刘六死水中,刘七与杨寡妇挟众东走,出没长江。侍郎陆完, 自临清驰至江上,分扼要害,与贼相持。贼尚行踪飘忽,倏东倏西。仇钺又 自山东驰至,还有副总兵刘晖率辽东兵,千总任玺率大同兵,游击郤永率宣 府兵,一古脑儿齐集大江,与贼死战,且用火焚毁贼舟。刘七等走保狼山, 各军陆续进攻。刘晖在山北,郤永在山南,皆拥盾跪行而上,手施枪炮,且 上且攻,盾上矢集如蝟,仍然不退,遂攻入贼寨。刘七自山后逃下,身中流 矢,赴水毙命。齐彦名中枪死,只有杨寡妇一人,不知下落,大约是死于乱 军中了。小子有诗叹道:为扫萑苻动六军,三年零雨始垂勋。昆岗焚尽遗灰在,玉石谁为子细分。 盗魁尽死,余众皆殪,自正德五年至七年,用兵三载,方得平定,陆完、彭泽等奏凯还朝,以后情事,下回再表。河北群盗之起,势似乌合,若得良将出剿,一鼓可以荡平,乃所用非人,议抚不成,议剿无力,遂至盗贼横行,蔓延五省。幸得彭泽、仇钺等倡议分剿,各专责成,于是盗之在河南 者,平定于先,盗之在山东者,亦逼入长江,歼除于后。盗虽削平,而五省 生灵,鱼糜肉烂,又复竭诸道兵力,费若干帑项,经三载而约定,乃叹星星 之火,易至燎原,非杜渐防微不可也。惟赵疯子假仁仗义,卒至身名两败, 竟受极刑,最不值得。刘六、刘七、杨虎、齐彦名等不足诛焉。第四十八回 经略西番镇臣得罪 承恩北阙义儿导淫  却说河北群盗,一体荡平,免不得又要酬庸。陆完、彭泽,俱得加封 太子少保,仇钺竟封咸宁侯,内阁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俱得加荫一 子,连谷大用弟大宽也得封高平伯。还有太监陆殪内掌神枪营,说他督械有 功,贻封弟永得为镇平伯。又是太监弟运气。方在君臣交庆的时候,忽由四 川递到警报,乃是保宁贼蓝廷瑞余党连陷州县,势日猖獗,总制尚书洪锺无 力剿平,乞即济师等语。先是湖广、江西、四川等省,连年饥馑,盗贼并起。 湖广有淝阳贼杨清、邱仁等,江西有东乡贼王钰五、徐仰三等,桃源贼汪澄 二、王浩八等,华林贼罗先权、陈福一等,赣州贼何积钦等,所至蔓延。明 廷遣尚书洪锺,总制湖广、四川军务,左都御史陈金,总制江西军务。陈金 到了江西,剿抚兼施,依次平靖。洪锺出湖广,檄布政使陈镐及都指挥潘勋, 击破贼党,肃清湖湘,再移师入蜀。蜀寇蓝廷瑞自称顺天王,鄢本恕自称刮 地王,廖惠自称扫地王,结众十万,纵掠川中。洪锺与巡抚林俊,总兵杨宏, 相机剿捕,尚称得手。廖惠就擒,嗣复诱降蓝廷瑞、鄢本恕等,设伏邀宴, 把他一并擒斩。余党廖麻子、喻思俸等在逃未获,不到数月,又复结成巨党, 分劫州县。巡抚林俊,素得民心,至是与洪锺有嫌,且因中官弟侄,寄名兵 籍,往往冒功求赏,拒不胜拒,遂疏乞致仕。  朝旨准奏,蜀民乞留不允,因此民情愈怨,相率从盗。廖麻子、喻思 俸等,结众至二十万。洪锺派兵分剿,日不暇给,乃奏请增兵。此段系是补叙,并及湖广、江西乱事,是补笔中销纳法。武宗召群臣廷议,或请派兵助剿,或请简员督 师,议论不一。独御史王绘,劾奏洪锺纵寇殃民,请即另易大员。于是将锺 罢职,命太子少保都御史彭泽率总兵时源西征。  泽至四川,征集苗兵,圈剿贼众,但开东北一面,纵贼出走。廖麻子、 喻思俸等遂窜入汉中。泽又逼他入山,四面围攻,竟将廖、喻诸贼,次第擒 诛。复回军扫平内江、营昌等处,四川大定。蜀寇虽多,不及河北群盗之狡 悍,所以用笔从略。有诏封彭泽为太子太保,授时源为左都督。泽请班师回 朝,廷议未许,令他暂留保宁镇抚。未几即调任甘肃,令他提督军务,经理 哈密。哈密一事,说来又是话长,不得不追溯源流,表明大略。边塞重事, 特别表明。原来哈密在甘肃西北,即唐时伊吾庐地。今属新疆省。元末以威 武王纳忽里镇守。  明太祖定陕西、甘肃诸镇,嘉峪关以西,暂置不问,至永乐二年,方 传檄招降。其时纳忽里已死,子安克帖木儿嗣,奉诏贡马,受封为忠顺王, 即置哈密卫。忠顺王,再传为孛罗帖木儿,被弑无子,由王母代理国事。寻  因鞑靼部加兵,避居赤斤苦峪,且遣使奏请明廷,愿以外孙把塔木儿,袭封 王爵,镇守哈密。时已成化二年,宪宗览奏,颁发兵部议闻。兵部复请以把 塔木儿为右都督,代守哈密,摄行王事。当下依议传旨,把塔木儿自然奉命。 既而把塔木儿病死,子罕慎嗣职,哈密邻部土鲁番,适当强盛,头目阿力, 自称速檀,一作苏勒坦,意即可汗之类。率众袭哈密,逐走罕慎,掳了王母, 劫去金印。甘肃巡抚娄良以闻,廷臣主张恢复,因举高阳伯李文,右通政刘 文,驰往征讨,将至哈密,闻众已溃散,不敢深入,止调集番兵数千,驻守 苦峪。会速檀阿力,遣使入贡,且致书李文,只称王母已死,金印缓日归还。 李文等不待朝命,即还兵复旨。过了半年,并不闻还印消息,乃更铸哈密卫 印,颁赐罕慎,即就苦峪立卫,给他土田,俾得居住。越数年,速檀阿力死。 罕慎得乘间进兵,复入哈密。嗣又为阿力子阿黑麻所诱,杀死城下。阿黑麻 恐明廷诘责,遣人入贡,并请代领西域。有旨令归还城印,且饬哈密卫目写 亦虎仙往谕。阿黑麻总算听命,缴上金印,及归还城池。于是兵部尚书马文 升,议别立元裔为王,藉摄诸番,乃诏求忠顺王近裔。元安定王,从子陕巴, 纳入哈密,阿黑麻复屡与构衅,陕巴复被擒去。经甘肃巡抚许进等,潜入哈 密,逐去阿黑麻,留守牙兰,又绝土鲁番互市。阿黑麻始惧,乃将陕巴释归。 至正德元年,陕巴去世,子拜牙郎袭爵,淫虐无道,不亲政事。土鲁番酋阿 黑麻亦死,子满速儿据位,用了甘言厚币,诱引拜牙郎。拜牙郎弃了哈密, 投往土鲁番。甘心弃国,令人不解。满速儿夺他金印,即遣部目火者他只丁, 往据哈密,又投书甘肃巡抚,辞多倨悖。都御史邓璋,方总制甘肃军务,当 即奏闻。大学士杨廷和等,乃交荐彭泽可用,出略甘凉。  泽得调任消息,再辞不许,乃自川中启节,径抵甘州。适火者他只丁 入掠赤斤、苦峪诸处,声言与我万金,当即卷甲退兵,返还哈密城印。泽正 筹议剿抚事宜,忽报哈密卫目写亦虎仙到来,忙急召入,询及土鲁番与哈密 近状。写亦虎仙道:“满速儿势焰方强,一时恐难平定,不若?以金帛,俾 就羁縻,那时哈城可还,金印可归,比劳师动众,好得多了。”泽听了此言, 暗思番人嗜利,失了些须金帛,免动多少兵戈,也未始非权宜计策,遂依了 写亦虎仙所言,并遣他赍币二千疋,白金器一具,往给满速儿,说令和好, 速还哈密城印。赂番使和,泽太失计。哪知写亦虎仙已与满速儿通同一气, 此次见泽,实是为满速儿作一说客,泽不知是诈,反将金帛厚遗,他便往报 满夷儿,教他再请增币,即还城印。泽以增币小事,遽从所请,一面上言番 酋悔过效顺,不必用师,哈密城印,即可归还。武宗大喜,便召泽还京。巡 按御史冯时雍,奏称彭泽讲和辱国,应加惩处,疏入不报。  满速儿探知彭泽还朝,兵事已寝,哪里肯归还城印?反且四出侵掠。 甘肃巡抚李昆,遣使诘问满速儿,满速儿又遣写亦虎仙等,来索所许金币。 俗语所谓你讨上船钱,我讨落船钱。昆欲遵原约,有兵备副使陈九畴,出阻 道:“彭总督处事模棱,今抚帅又欲赍寇么?不可不可!”昆答道:“并非赍 寇,不过原约在先,不便失信。”九畴道:“欲要增币,必须归还城印,且令 送拜牙郎归国,方可行得。但番人多诈,应留写亦虎仙为质,等到城印缴清, 拜牙郎送归,才把写亦虎仙,放他回去。”昆乃留住写亦虎仙只令随使回去, 给他杂币二百匹,令将拜牙郎及哈密城印,来换写亦虎仙。随使去后,好几 日不得回报。李昆正在疑虑,忽有探卒入禀道:“满速儿引兵万骑,来犯肃 州了。”昆即召九畴商议,九畴道:“火来水掩,将来兵挡,怕他什么?”遂 调兵守城,遣游击芮宁出御。芮宁战死,番兵迫城下,九畴昼夜梭巡,渐闻  哈密降回居肃州,有内应消息,即发兵掩捕,获得降回头目失拜烟答等,捶 死杖下。潜于夜间缒兵出城,袭破番营。满速儿败走瓜州,又被副总兵郑廉 邀击,狼狈不堪,驰还土鲁番,复遣人求和。九畴谓,满速儿狡黠不臣,应 拒绝来使,勿令与通。李昆不从,竟驰驿奏闻。  兵部尚书王琼,曾与彭泽有隙,方偕锦衣卫钱宁,设谋构陷,请穷诘 增币主名,严加部议。适失拜烟答子米儿马黑麻,诣阙讼冤,说是陈九畴屈 死乃父。王琼遂劾泽欺罔辱国,九畴轻率激变,一并逮鞫。连哈密卫目写亦 虎仙亦解至京师。户部尚书石玠,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彭泽、陈 九畴,出镇边疆,为国定谋,功足掩罪,请免重谴!”王琼闻言大忿道:“纳 币寇廷,致贻后患,尚得谓功足掩罪么?”玠不能答。彭、陈二人,几不免 死刑。幸杨廷和代为转圜,乃将彭、陈减死,削职为民。写亦虎仙竟得脱罪, 留居京师。他本狡黠多诈,与米儿马黑麻,结为一党,趋奉锦衣卫钱宁,入 侍宫廷。武宗爱他敏慧,逐渐宠幸,赐他国姓,列为义儿。当时义儿甚多, 无论外吏中官,亡虏走卒,总教得武宗欢心,都得赐姓为朱,拜武宗做干儿 子,统共计算,约有二百余人。可谓博爱。这二百余人中,第一个得宠,要 算钱宁,第二个便是江彬。钱宁幼时,贫苦得很,寄鬻太监钱能家。能死后, 宁年已长,转事刘瑾,因得入侍武宗。平居善承意旨,渐邀宠幸。甚至武宗 昏醉,尝倚宁为枕,彻夜长眠。仿佛弥子瑕,想他面庞儿定亦俊白。有时百 官候朝,待至晌午,尚未得武宗起居消息,从此君王不早朝。必须俟钱宁通 报,方可入殿排班。宁以此得掌锦衣卫,招权纳贿,势倾百僚。江彬为大同 游击,自调入剿盗后,班师获赏。应前回。他闻钱宁大名,靠着战争所得财 物,私下投赠。财物自乾没而来,原不足惜。宁遂引彬入豹房,觐见武宗。 彬本有口才,又经钱宁先容,奏对自然称旨。武宗大喜,升为左都督,嗣复 与钱宁一同赐姓,充做义儿,留侍左右,与同卧起。又多一个陪夜。钱宁见 彬夺己宠,替他作枕,还不好么。深悔从前引进,未免多事,谁教你爱财物。 渐渐的有意排挤。彬从旁察觉,想了一计,入与武宗谈及兵事。武宗问长道 短,正中彬意,遂乘机奏道:“目今中原劲旅,要算边兵最强,京营士卒, 远不及他。试看河北群盗,全仗边兵荡平,若单靠京营疲卒,恐至今尚未肃 清哩!”徐徐引入。武宗动色道:“京营如此腐败,哪足防患?若欲变弱为强, 须用何法?”彬又奏道:“莫妙于互调操练,京兵赴边,边兵赴京,彼此易 一位置,内外俱成劲旅了。”武宗点首,极称妙计,遂饬调四镇兵入京师。 大学士李东阳等极力谏阻,俱不见纳。四镇兵奉旨到京,四镇兵即宣府、大 同、辽东、延绥。由武宗戎装披挂,亲临校阅,果然军容壮盛,手段高强, 心中大悦,立召总兵许泰、刘晖等,温言嘉奖,各赐国姓。嗣是称四镇兵为 外四家军,又命江彬为统帅,兼辖四家。于是江彬权势越张,就使有十个钱 宁,也不能把他扳倒了。江彬计划,至此说明。武宗且挑进宫监,教他习练 弓箭,编成一军,亲自统率,与彬等日夕驰逐,呼噪声,弓马声,遍达九门, 嘈杂不绝。宫廷内外,统是不安,独武宗欢慰异常,李东阳屡谏无效,乞休 而去。也亏他熬练到此。杨廷和因丁忧告归,吏部尚书杨一清,入预阁务, 不过办事几个月,已与江彬、钱宁等做了对头,情愿谢职归田。各大员多半 归休,江彬益肆行无忌,导上纵淫。会延绥总兵官马昂,以奸贪骄横,革职 闲居,闻江彬新得上宠,入京谒彬,希图开复原官。江彬沉思一会,带笑说 道:“足下能办到一事,保你富贵如故。”昂亟问何事,江彬笑道:“不必说 了。就是说明,恐你亦办不到。”故意不说,尤为奸险。昂情急道:“除是杀  头,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彬乃密授昂计,昂欣然应声而去。看官道是何策? 原来马昂有一妹子,容颜绝世,歌舞骑射,般般皆能,年甫及筓,嫁与指挥 毕春。彬与昂同籍宣府,从前曾见过数次,暗中垂涎,偏偏弄不到手,此次 因武宗渔色,嘱他采访佳人,彬遂借端设计,欲令昂送妹入宫,一则可销前 日闷气,二则可固后来荣宠。昂也为得官要紧,竟依计照行,托词母病,诱 妹归宁,及到家内,方说出一段隐情。那妹子闻入宫为妃,恰也情愿,只一 时不好承认,反说阿哥胡闹。经昂央告多时,方淡扫蛾眉,由他送入京中。 江彬接着,见她丰姿秀媚,比初见时尤为鲜艳,不禁色胆如天,搂住求欢。 那美人儿本认识江彬,素羡彬威武出众,就也半推半就,任他玩弄,足足享 受了三天,先尝后进,江彬毕竟效忠。方令她盛饰起来,献入豹房。武宗见 了如花如玉的美人,管甚么嫁过不嫁过,赐了三杯美酒,即令侍寝。妇女家 心存势利,格外柔媚,惹得武宗视为珍奇,朝夕不离。当下将马昂开复原官, 昂弟炅、?等,都蒙宠赐蟒衣,又赐昂甲第于太平仓东,真所谓君恩汪濊, 光耀门楣了。只是毕春晦气。御史给事中等,闻这消息,联表奏谏,甚且举 以吕易嬴,以牛易马的故事,引为炯戒,武宗均搁置不报,美人情重国家轻。 且时常与彬夜游,幸昂私第。君臣欢饮,适有一盘鱼脍,味甚佳美,武宗赞 不绝口,并问由何人烹调?彬奏称为簉室杜氏承办。武宗道:“卿妾至马家 司肴,确见友谊。但君臣一伦,比友较重,朕亦欲暂借数天,可好么?”彬 不防武宗有此一语,心中懊恼不及,但言既出口,驷马难追,只好唯唯从命。 你也有这错着么?次日硬着头皮,嘱杜氏装饰停当,辇送豹房。武宗见这位 杜美人,比马美人差不多,日间命她烹鱼,夜间竟唤她侍寝,日调鱼脍,夜 奉蛤汤,杜氏确是能手。从此久假不归,彬亦无可奈何,只徒呼负负罢了。 惟武宗得陇望蜀,有了马、杜两美人,尚嫌未足。一日,召问江彬道:“卿 籍隶宣府,可知宣府多美人吗?”想是从马、杜两美人推类及之。彬答道: “宣府本多乐户,美妇恰也不少。圣意如欲选择,何妨亲自游观。”武宗眉 头一皱道:“朕亦甚欲出游,但恐无故游幸,大臣要来谏阻,奈何?”彬又 答道:“秋狩是古时盛典,目今时当仲秋,何妨借出猎为名,暂作消遣。况 乘此游历边疆,也可校阅兵备,何必郁郁居大内呢?”武宗沈吟半晌,又道: “朕未曾举行秋狩事宜,今欲创行此典,必须整备扈跸,检选吉日,就使大 臣们不来谏阻,也要筹备数天。况扈从人多,仍是不得自由,朕不如与卿微 服出行,省却无数牵制呢。”彬应声遵旨,遂于正德十二年八月甲辰日,乘 着月夜,与江彬急装微服,潜出德胜门去了。正是:风流天子微行惯,篾片 官儿护驾来。欲知游幸后如何情形,容待下回再表。  ----------彭泽一出平河北盗,再出平四川贼,不可谓非良将材。至 后经略哈密,纳币土鲁番,致为所欺,岂长于平盗贼,短于驭番夷欤?毋亦 由朝气已衰,暮气乘之,乃有此措置失当欤?然王琼以私嫌构衅,罪彭泽并 及陈九畴,假公济私,情殊可恶。故吾谓彭泽非不当劾,劾彭泽由于王琼,乃正不应劾而劾者也。若夫钱宁、江彬本无大功,骤膺殊宠,彬尤导上不法, 罪出宁上,武宗喜弄兵,彬即导以调练,武宗好渔色,彬即导以纵淫,甚至 夺毕春之妻,进献豹房,一意逢君,无恶不为。然天道好还,夺人妻者,妾 亦为人所夺,吾读至此,殊不禁为之一快也。然武宗之淫荒,自此益甚矣。第四十九回 幸边塞走马看花 入酒肆游龙戏凤  却说武宗带着江彬,微服出德胜门,但见天高气爽,夜静人稀,皓月 当空,凉风拂袖,飘飘乎遗世独立,精神为之一爽,两人徐步联行,毫不觉 倦。转瞬间鸡声报晓,见路上已有行车,遂雇着舆夫,乘了车径赴昌平。是 日众大臣入朝,待了半日,方侦得武宗微行消息,大家都惊诧起来。大学士 梁储、蒋冕、毛纪等急出朝驾了轻车,马不停蹄的追赶,行至沙河,才得追 及武宗,忙下车攀辕,苦苦谏阻。偏是武宗不从,定欲出居庸关。梁储等没 法,只得随着同行。可巧巡关御史张钦,已得武宗到关音信,即驰使呈奏, 其词道:比者人言纷纷,谓车驾欲度居庸,远游边塞,臣谓陛下非漫游,欲 亲征北寇也。不知北寇猖獗,但可遣将徂征,岂宜亲劳万乘?英宗不听大臣 言,六师远驾,遂成土木之变,匹夫犹不自轻,奈何以宗社之身,蹈不测之 险?今内无亲王监国,又无太子临朝,国家多事,而陛下不虞祸变,欲整辔 长驱,观兵绝塞,臣窃危之!比闻廷臣切谏皆不纳,臣愚以为乘舆不可出者 有三:人心摇动,供亿浩繁,一也;远涉险阻,两宫悬念,二也;北寇方张, 难与之角,三也。臣职居言路,奉诏巡阅,分当效死,不敢爱死以负陛下。 惟陛下鉴臣愚诚,即日返跸,以戢人言而杜祸变,不胜幸甚!  原来武宗出游时,鞑靼部小王子,颇有寇边的警耗。张钦不欲直指武 宗的过失,因借边警为言,谏阻乘舆。可奈武宗此时,游兴正浓,任你如何 奏阻,总是掉头不顾。行行复行行,距关不过数里,先遣人传报车驾出关。 张钦令指挥孙玺,紧闭关门,将门钥入藏,不准妄启。分守中官刘嵩,拟往 迎谒,钦出言阻住道:“此关门钥,是你我两人掌管,如果关门不开,车驾 断不能出,违命当死!若遵旨开关,万一戎敌生心,变同土木,我与君职守 所在,追究祸源,亦坐死罪。同是一死,宁不开关,死后还是万古留名呢。” 正说着,前驱走报,车驾已到,饬指挥孙玺开关。玺答道:“臣奉御史命, 紧守关门,不敢私启。”前驱返报武宗,武宗又令召中官刘嵩问话。嵩乃往 语张钦道:“我是主上家奴,该当前去,御史秉忠报国便了。”刘嵩尚算明白。 钦见嵩去后,负了敕印,仗剑坐关门下,号令关中道:“有言开关者斩!”相 持至黄昏,复亲自草疏,大略言:“车驾亲征,必先期下诏,且有六军护卫, 百官扈从,今者寂然无闻,乃云车驾即日过关,此必有假托圣旨,出边勾贼 的匪徒。臣只知守关捕匪,不敢无端奉诏”云云。疏已草就,尚未拜发,使 者又至关下,催促开关。钦拔剑怒叱道:“你是什么人,敢来骗我?我肯饶 你,我这宝剑,却不肯饶你呢。”来使慌忙走还。武宗益愤,方拟传旨捕钦, 忽见京中各官的奏疏,如雪片般飞来,就是张钦拜发的奏牍,亦着人递到, 一时阅不胜阅,越觉躁急得很。江彬在旁进言道:“内外各官,纷纷奏阻, 反闹得不成样子,请圣上暂时涵容,且返京师,再作计较。”武宗不得已, 乃传旨还朝。一语便能挽回,若彬为正人,岂非所益甚多?隔了数日,饬张 钦出巡白羊口,别遣谷大用代去守关,随即与江彬易了服装,混出德胜门, 加一混字,全不象皇帝行径。星夜赶至居庸关,只与谷大用打个照面,遂扬 鞭出关去了。  一出了关,即日至宣府,是时江彬早通信家属,嘱造一座大厦,名为 镇国府第,内中房宇幽深,陈设华丽,说不尽的美色崇轮。武宗到了宅中,  已是百色俱备,心中大喜,一面饬侍役驰至豹房,辇运珍宝女御,移置行辕, 一面与江彬寻花问柳,作长夜游。但见宣府地方,所有妇女,果与京中不同, 到处都逢美眷,触目无非丽容,至若大家闺秀,更是体态苗条,纤秾得中。 袁子才诗云:“美人毕竟大家多,”于此益信。江彬导着武宗,驾轻就熟,每 至夜分,闯入高门大户,迫令妇女出陪。有几家未识情由,几乎出言唐突, 经江彬与他密语,方知皇帝到来,各表欢迎,就使心中不愿,也只好忍气吞 声,强为欢笑。武宗也不管什么,但教有了美人儿,便好尽情调戏,欢谑一 场。有合意的,就载归行辕,央她奉陪枕席,江彬也不免分尝禁脔,真是恩 周雨露,德溥乾坤。讽刺俱妙。  过了月余,复走马阳和,适值鞑靼小王子率众五万入寇大同,单兵官 王勋登陴固守,相持五日,寇不能下,复移众改掠应州。应州与阳和密迩, 警报纷至,武宗自恃知兵,便拟调兵亲征。江彬奏道:“此系总兵官责任, 陛下何必亲犯戎锋。”武宗笑道:“难道朕不配做总兵官么?”彬又道:“皇 帝自皇帝,总兵官自总兵官,名位不同,不便含混。”武宗道:“皇帝二字, 有甚么好处?朕却偏要自称总兵官。”言至此,又踌躇半晌,才接着道:“总 兵官三字上,再加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便与寻常总兵官不同了。”彬不便 再言,反极口赞成。这叫作逢君之恶。武宗遂把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十二字,铸一金印,钤入钧帖,调发宣大戍兵,亲至应州御寇,小王子闻御 驾亲征,倒也吓退三分,引军径去。武宗运气,比英宗为佳,所以遇着小王 子,不似乜先厉害。武宗率兵穷追,与寇众后队相接,打了一仗,只斩敌首 十六级,兵士却死伤了数百。幸喜寇众已有归志,只管远飏,不愿进取,所 以武宗得饬奏凯歌,班师而回。全是侈汰。乘着便路,临幸大同。京中自大 学士以下,屡驰奏塞外,力请回銮,武宗全然不睬,一味儿在外游幸。南京 吏科给事中孙懋,闻武宗出塞未归,也赍疏至大同,略云:都督江彬,以枭 雄之资,怀儉邪之志,自缘进用以来,专事从谀导非,或游猎驰驱,或声色 货利,凡可以盅惑圣心者,无所不至。曩导陛下临幸昌平等处,流闻四方, 惊骇人听,今又导陛下出居庸关,既临宣府,又过大同,以致寇骑深入应州。 使当日各镇之兵未集,强寇之众沓来,几不蹈土木之辙哉?是彬在一日,国 之安危,未可知也。伏乞陛下毋惑儉言,将彬置罪,即日回銮以安天下,然 后斥臣越俎妄言,枭臣首以谢彬,臣虽死不朽矣!谨请圣鉴!  看官!你想京师中数一数二的大员,接连奏请,还不能上冀主听,指 日还銮,何况一个小小给事中并且路途遥远,去睬他什么?录述奏疏,恰是 为他卑远。会杨廷和服阕还京,得知此事,也拜疏一本,说得情理俱到,武 宗虽不见从,恰称他忠诚得很,仍令入阁。廷和即约了蒋冕,驰至居庸关, 拟出塞促上还跸。偏是中官谷大用,预承帝嘱,硬行拦阻,廷和等无法可施, 只好怏怏还京。武宗留驻大同,游幸数日,没有甚么中意,想是没有美人。 便语江彬道:“我等不若到家里走罢!”原来武宗在宣府行辕,乐而忘返,尝 信口称为家里,江彬已是惯闻,便饬侍从整备銮驾,驰还宣府。  一住数日,武宗因路途已熟,独自微行,连江彬都未带得,信步徐行, 左顾右盼,俄至一家酒肆门首,见一年轻女郎,淡妆浅抹,艳丽无双,不禁 目眩神迷,走入肆中,借沽饮为名,与她调遣。那女子只道他是沽客,进内 办好酒肴,搬了出来,武宗欲亲自接受,女子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客官 尊重些儿!”随将酒肴陈设桌上。武宗见她措词典雅,容止大方,益觉生了 爱慕,便问道:“酒肆中只你一人么?”女子答道:“只有兄长一人,现往乡  间去了。”武宗又问她姓氏,女子腼腆不言。武宗又复穷诘,并及乃兄名字, 女子方含羞答道:“奴家名凤,兄长名龙。”武宗随口赞道:“好一个凤姐儿。 凤兮凤兮,应配真龙。”绝妙凑趣。李凤听着,料知语带双敲,避入内室。 武宗独酌独饮,不觉愁闷起来,当下举起箸来,向桌上乱敲,惊动李凤出问。 武宗道:“我独饮无伴,甚觉没味,特请你出来,共同一醉。”李凤轻詈道: “客官此言,甚是无礼,奴家非比青楼妓女,客官休要错视!”武宗道:“同 饮数杯,亦属无妨。”李凤不与斗嘴,又欲转身进内。武宗却起身离座,抢 上数步,去牵李凤衣袖。竟要动粗。吓得李凤又惊又恼,死命抵拒,只是一 个弱女子,哪及武宗力大,不由分说,似老鹰拖鸡一般,扯入内室。李凤正 要叫喊,武宗掩她樱口道:“你不要惊慌,从了我,保你富贵。”李凤尚是未 肯,用力抗拒,好容易扳去武宗的手,喘吁吁的道:“你是甚么人,敢如此 放肆?”武宗道:“当今世上,何人最尊?”李凤道:“哪个不晓得是皇帝最 尊。”武宗道:“我就是最尊的皇帝。”李凤道:“哄我作甚么?”武宗也不及 与辩,自解衣襟,露出那平金绣蟒的衣服,叫她瞧着。李凤尚将信未信,武 宗又取出白玉一方,指示李凤道:“这是御宝,请你认明!”李凤虽是市店娇 娃,颇识得几个文字,便从武宗手中,细瞧一番,辨出那“受命于天既寿永 昌”八字,料得是真皇帝,不是假皇帝,且因平时曾梦身变明珠,为苍龙攫 取,骇化烟云而散,至此始觉应验。况武宗游幸宣府,市镇上早已传扬,此 番侥幸相逢,怕不是做日后妃嫔,遂跪伏御前道:“臣妾有眼无珠,望万岁 恕罪!”武宗亲自扶起,趁势抱入怀中,脸对脸,嘴对嘴,亲了一会美满甘 快的娇吻。上方面舌度丁香,下方面手宽罗带,霎时间罗襦襟解,玉体横陈, 武宗自己,亦脱下征袍,阖了内户,便将李凤轻轻的按住榻上,纵体交欢。 正是庐家少女,亲承雨露之恩,楚国襄王,又作行云之梦。落殷红于寝褥, 狼藉胭脂,沾粉汗于征衫,娇啼宛转。刚在彼此情浓的时候,李龙已从外进 来,但见店堂内虚无一人,内室恰关得很紧,侧耳一听,恰有男女媟亵声, 不由的愤怒起来,亟出门飞报弁兵,引他捉奸。不意弁目进来,武宗已高坐 堂上,呼令跪谒。  自作皇帝自喝道,煞是好看。弁目尚在迟疑,李凤从旁娇呼道:“万岁 在此,臣下如何不跪?”弁目听得万岁两字,急忙俯伏称臣,自称万死。李 龙亦吓得魂不附体,急跪在弁目后面,叩头不迭。武宗温谕李龙,着至镇国 府候旨。一面命弁目起身,出备舆马,偕李凤同入镇国府中。李龙亦到府申 谒,得授官职,蒙赐黄金千两。转瞬间已是残冬,京内百官,又连篇累牍的奏请回銮。武宗亦恋着凤姐儿,无心启程,且欲封凤姐为妃嫔,令她自择。李凤固辞道:“臣妾福薄 命微,不应贵显,今乃以贱躯事至尊,已属喜出望外,何敢再沐荣封?但望 陛下早回宫阙,以万民为念,那时臣妾安心,比爵赏还荣十倍呢。”好凤姐 比江彬胜过十倍。武宗为之颔首。且见李凤玄衣玄裳,益显娇媚,所以暂仍旧服,不易宫妆。李凤又尝于枕畔筵前,委婉屡劝,武宗乃择于次年正月,车驾还京。光阴似箭,岁运更新,武宗乃启跸回都,带着李凤及所有美人, 一同就道,到了居庸关,忽天大雷雨,惊动娇躯,关口所凿四大天王,又是 怒气勃勃,目若有光。毕竟李凤是小家碧玉,少见多怪,偶然睹此,不觉惊 骇异常,晕倒车上。武宗忙把她救醒,就关外借着驿馆,作为行宫,令李凤养疾。李凤伏枕泣请道:“臣妾自知福薄,不能入侍宫禁,只请圣驾速回,臣妾死亦瞑目了。”我不忍闻。武宗亦对她垂泪道:“朕情愿抛弃天下,不愿抛弃爱卿。”李凤又呜咽道:“陛下一身,关系重大,若贱妾生死,何足介怀? 所望陛下保持龙体,惠爱民生。”说至此,已是气喘交作,不能再言,过了 片刻,两目一翻,悠然长逝了。  化作烟云,应了梦兆,但观她将死之言,恰是一位贤女子。武宗大为 震悼,命葬关山上面,待以殊礼,用黄土封茔,一夜即变成白色。武宗道: “好一个贤德女子,至死尚不肯受封,可惜朕无福德,不能使她永年,作为 内助。但一女子尚知以社稷为重,朕何忍背她遗言?”当下命驾入关。不数日即至德胜门,门外已预搭十里长的彩棚,悬灯结彩,华丽非常。还有彩联千数,尽绣成金字序文,以及四六对句,无非是宣扬圣德,夸美武 功。最可笑的,是对联颂词上,所具上款,只称威武大将军,下款百官具名, 也将臣字抹去,但列着职衔名姓,闻系武宗预先传示,教他这般办法,所以 众官不敢违旨,一切奉令而行。真同儿戏。杨廷和、梁储等率领众官,备着羊羔美酒,到彩棚旁恭候,但见全副銮驾,整队行来,一对对龙旌凤濊,一排排黄钺白旌,所有爪牙侍卫,心腹中官,以及宫娥彩女,不计其数。随后 是宝盖迎风,金炉喷雾,当中拥着一匹红鬃骏马,马上坐着一位威武大将军, 全身甲胄,仪表堂皇,就是明朝的武宗正德皇帝。褒中寓贬。众官一见驾到, 伏地叩头,照例三呼。武宗约略点首,随下坐骑,徐步入彩幄中,升登临时宝座。众官复随入朝谒,杨廷和恭捧瑶觞,梁储执斝斟酒,蒋冕进奉果榼,毛纪擎献金花,次第上呈,庆贺凯旋。想是战胜无数美人,所以具贺凯旋哩。 武宗饮了觞酒,尝了鲜果,受了金花,欣然语众官道:“朕在榆河,亲 斩一敌人首级,卿等曾知道吗?”好算是虚前空后的武功。廷和等闻旨,不 得不极力颂扬。正是无可奈何。武宗大喜,复下座出帐,驰马入东华门,径诣豹房去了。众官陆续归第。小子有诗咏道:仗剑归来意气殊,百官蒲伏效嵩呼。 贾皋射雉夫人笑,我怪明廷尽女奴。武宗还京以后,曾否再游幸,且俟下回说明。  ----------武宗性好游嬉,而幸臣江彬,即凯其所好,导以佚游。彬 之意,不但将顺逢迎,且欲避众攘权,狡而且鸷,已不胜诛;甚且多方盅惑, 使之流连忘返,怙过遂非,索妇女于夜间,称寓府为家里,失德无所不至; 而又自称总兵,不君不臣,走马阳和,猝遇强敌,其不遭寇盗之明击暗刺,尚为幸事。然其行事,一何可笑也。游龙戏凤一节,正史不载,而稗乘记及 轶闻,至今且演为戏剧,当不至事属子虚。且闻武宗还宫,实由李凤之死谏, 以一酒家女子,能知大体,善格君心,殊不愧为巾帼功臣,杨廷和辈,且自 惭弗如矣。亟录之以示后世,亦阐扬潜德之一则也。第五十回 觅佳丽幸逢歌妇 罪直谏杖毙言官  却说武宗还京,适南郊届期,不及致斋,即行郊祀礼。礼毕,纵猎南 海子,且令于奉天门外,陈设应州所获刀械衣器,令臣民纵观,表示威武。 忙碌了三五天,才得闲暇。又居住豹房数日,猛忆起凤姐儿,觉得她性情模 样,非豹房诸女御所及,私下嗟叹,闷闷不乐。江彬入见,武宗便与谈及心  事,江彬道:“有一个凤姐儿,安知不有第二个凤姐儿?陛下何妨再出巡幸, 重见佳人。”武宗称善,复依着老法儿,与江彬同易轻装,一溜烟似的走出 京城,径趋宣府。关门仍有谷大用守着,出入无阻。杨廷和等追谏不从,典 膳李恭,拟疏请回銮,指斥江彬。疏尚未上,已被彬闻知,阴嗾法司,逮狱 害死。给事中石天柱刺血上疏,御史叶忠,痛哭陈书,皆不见报。闲游了两 三旬,忽接到太皇太后崩逝讣音,太皇太后见四十四回。不得已奔丧还京, 勉勉强强的守制数月。到了夏季,因太皇太后祔丧有期,遂托言亲视隧道, 出幸昌平。到昌平后,仅住一日,竟转往密云,驻跸喜峰口。  民间讹言大起,谓武宗此番游幸,无非采觅妇女,取去侍奉,大家骇 惧得很,相率避匿。永平知府毛思义,揭示城中,略言:“大丧未毕,车驾 必无暇出幸,或由奸徒矫诈,于中取利,尔民切勿轻信!自今以后,非有抚 按府部文书,若妄称驾至,藉端扰民,一律捕治勿贷!”民间经他晓谕,方 渐渐安居,不意为武宗所闻,竟饬令逮系诏狱;羁禁数月,才得释出,降为 云南安宁知州。武宗住密云数日,乃返至河西务,指挥黄勋,借词供应,科 扰吏民。巡按御史刘士元,遣人按问,勋竟逃至行在,密赂江彬等人,诬陷 士元。武宗命将士元拿至,裸系军门,杖他数十。可怜士元为国为民,存心 坦白,偏被他贫官污吏,狼狈为奸,平白地遭了杖辱,无从呼吁。武宗管甚 么曲直,总要顺从他才算忠臣,例得封赏,否则视为悖逆,滥用威刑,这正 所谓喜怒任情,刑赏倒置呢。实是专制余毒。 到了太皇太后梓宫,出发京师,武宗方驰还京中,仍著戎服送葬,策马至陵,就饮寝殿中。一杯未了又一杯,直饮得酒气薰蒸,高枕安卧,百官 以梓宫告窆后,例须升主祔庙,不得不请上主祭。入殿数次,只听得鼾声大作,不便惊动,只好大家坐待;直至黄昏,武宗方梦回黑甜,起身祭主,猛 听得疾风暴雨,继以响雷,殿上灯烛,一时尽灭,侍从多半股栗,武宗恰谈 笑自如。此君也全无心肝。礼毕还宫,御史等因天变迭至,吁请修省。疏入 后,眼睁睁的望着批答,不料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影响。过了数日,恰下了一道手谕,令内阁依谕草敕,谕中言宁夏有警,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统六师往征,江彬为威武副将军扈行。可发一噱。大学士杨廷和、梁储、 蒋冕、毛纪等见了这谕,大都惊愕起来,当下不敢起草,公议上疏力谏。武 宗不听,令草诏如初。杨廷和称疾不出,武宗亲御左顺门,召梁储入,促令 草制。储跪奏道:“他事可遵谕旨,此制断不敢草。”武宗大怒,拔剑起座道:“若不草制,请试此剑!”储免冠伏地,涕泣上陈道:“臣逆命有罪,情愿就死。若命草此制,是以臣令君,情同大逆,臣死不敢奉诏。”武宗听了此语, 意中颇也知误,但不肯简直认错,只把剑遥掷道:“你不肯替朕草诏,朕何 妨自称,难道必需你动草么?”言已径去。  越宿,并未通知阁臣,竟与江彬及中官数人,出东安门,再越居庸关, 驻跸宣府。念念不忘家里,可谓思家心切。阁臣复驰疏申谏,武宗非但不从,反令兵户工三部,各遣侍郎一人,率司属至行第办事。一面日寻佳丽,偏偏 找不出第二个凤姐儿。江彬恐武宗愁烦,又导他别地寻娇,乃自宣府趋大同。 复由大同渡黄河,次榆林,直抵绥德州。访得总兵官戴钦,有女公子,色艺 俱工,遂不及预先传旨,竟与江彬驰入戴宅。戴钦闻御驾到来,连衣冠都不及穿戴,忙就便服迎谒,匍匐奏称:“臣不知圣驾辱临,未及恭迎,应得死罪。”武宗笑容可掬道:“朕闲游到此,不必行君臣礼,快起来叙谈!”特别隆恩。戴钦谢过了恩,方敢起身。当即饬内厨整备筵席,请武宗升座宴饮, 彬坐左侧,自立右旁。武宗命他坐着,乃谢赐就坐。才饮数杯,武宗以目视 彬,彬已会意,即开口语钦道:“戴总兵知圣驾来意否?”戴钦道:“敢请传 旨。”江彬道:“御驾前幸宣府,得李氏女一人,德容兼备,正拟册为宫妃, 不期得病逝世。今闻贵总兵生有淑女,特此临幸,亲加选择,幸勿妨命!” 戴钦不敢推辞,只好说道:“小女陋质,不足仰觐天颜。”彬笑道:“总兵差 了,美与不美,自有藻鉴,不必过谦。”戴钦无奈,只得饬侍役传入,饰女 出见。不多时,戴女已妆罢出来,环珮珊珊,冠裳楚楚,行近席前,便拜将 下去,三呼万岁。武宗亟宣旨免礼,戴女才拜罢起来。  但见她丰容盛歔,国色天香,端凝之中,另具一种柔媚态度。是大家 女子身分。当由武宗瞧将过去,不禁失声称妙。江彬笑语戴钦道:“佳人已 中选了,今夕即烦送嫁哩!”戴女闻着,芳心一转,顿觉两颊绯红。武宗越 瞧越爱,还有何心恋饮,匆匆喝了数杯,便即停觞。  江彬离座,与戴钦附耳数言,即偕武宗匆匆别去。过了半日,即有彩 舆驰至,来迎戴女。钦闻了彬言,正在踌躇,蓦见彩舆已到,那时又不敢忤 旨,没奈何硬着头皮,遣女登舆。生离甚于死别,戴女临行时,与乃父悲泣 相诀,自不消说。去做妃嫔,还要哭泣吗?武宗得了戴女,又消受了几日, 复命启跸,由西安历偏头关,径诣太原。  太原最多乐户,有名的歌妓,往往聚集。武宗一入行辕,除抚按入觐, 略问数语外,即广索歌妓侑酒。不多时,歌妓陆续趋至,大家献着色艺,都 是娇滴滴的面目,脆生生的喉咙,内有一妇列在后队,独生得天然俏丽,脂 粉不施,自饶美态,那副可人的姿色,映入武宗眼波,好似鹤立鸡群,不同 凡艳。当下将该妇召至座前,赐她御酒三杯,令她独歌一曲。  该妇叩头受饮,不慌不忙的立将起来,但听她娇喉婉转,雅韵悠扬, 一字一节,一节一音,好似那么凤度簧,流莺绾曲,惹得武宗出了神,越听 越好,越看又越俏,不由的击节称赏。  到了歌阕已终,尚觉余音绕梁,袅袅盈耳,江彬凑趣道:“这歌妇的唱 工,可好么?”武宗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溺情如许。说毕,复令该妇侍饮。前只赐饮,此则侍饮。那歌妇幸邀天眷,喜不自禁, 更兼那几杯香醪,灌溉春心,顿时脸泛桃花,涡生梨颊,武宗瞧着,忍不住 意马心猿,便命一班女乐队,尽行退去,自己牵着该妇香袂,径入内室,那 妇也身不由主,随着武宗进去。看官!你想此时的武宗,哪里还肯少缓?当即将该妇松了钮扣,解了罗带,挽入罗帏,饱尝滋味。比侍饮又进一层。最奇的是欢会时候,仍与处子无二,转令武宗惊异起来,细问她家世履历,才 知是乐户刘良女,乐工杨腾妻。武宗复问道:“卿既嫁过杨腾,难道杨腾是 患天阉么?”刘氏带喘带笑道:“并非天阉,实由妾学内视功夫,虽经破瓜, 仍如完璧。”武宗道:“妙极了,妙极了。”于是颠鸾倒凤,极尽绸缪。写刘女处处与戴女不同,各存身分。自此连宵幸御,佳味醰醰,所有前此宠爱的美人,与她相比,不啻嚼蜡。武宗心满意足,遂载舆俱归,初居豹房,后入 西内,宠极专房,平时饮食起居,必令与俱,有所乞请,无不允从。左右或 触上怒,总教求她缓颊,自然消释。宫中号为刘娘娘,就是武宗与近侍谈及, 亦尝以刘娘娘相呼。因此江彬以下,见了这位刘娘娘,也只好拜倒裙下,礼事如母,尊荣极矣,想为杨腾妻时,再不图有此遇。这且慢表。且说武宗在偏头关时,曾自加封镇国公,亲笔降敕,有云:“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领六师,扫除边患,累建奇功,特加封镇国公, 岁支录五千石,著吏部如敕奉行!”愈出愈奇。杨廷和、梁储等,联衔极谏, 都说是名不正,言不顺,请速收回成命。武宗毫不见纳。又追录应州战功, 封江彬为平虏伯,许泰为安边伯,此外按级升赏,共得内外官九千五百五十 余人。及载刘娘娘还京,群臣奉迎如前仪,未几又思南巡,特手敕吏部道: “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又谕礼部道:“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令 往两畿山东,祀神祈福。”复谕工部,速修快船备用。敕下后,人情汹汹, 阁臣面阻不从。翰林院修撰舒芬,愤然道:“此时不直谏报国,尚待何时?” 遂邀同僚崔桐等七人,联名上疏道:陛下之出,以镇国公为名号,苟所至亲 王地,据勋臣之礼以待陛下,将朝之乎?抑受其朝乎?万一循名责实,求此 悖谬之端,则左右宠幸之人,无死所矣。陛下大婚十有五年,而圣嗣未育, 故凡一切危亡之迹,大臣知之而不言,小臣言之而不尽,其志非恭顺,盖听 陛下之自坏也。尚有痛哭泣血,不忍为陛下言者:江右有亲王之变,指宁王 宸濠事,见后。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宇为市廛,以陛下为 弈棋,以委蛇退食为故事,特左右宠幸者,智术短浅,不能以此言告陛下耳。 使陛下得闻此言,虽禁门之前,亦警跸而出,安肯轻亵而漫游哉?况陛下两 巡西北,四民告病,今复闻南幸,尽皆逃窜,非古巡狩之举,而几于秦皇、 汉武之游。万一不测,博浪柏人之祸不远矣。臣心知所危,不敢缄默,谨冒 死直陈!  兵部郎中黄巩,闻舒芬等已经入奏,乞阅奏稿,尚以为未尽痛切,独 具疏抗奏道:陛下临御以来,祖宗纪纲法度,一坏于逆瑾,再坏于佞幸,又 再坏于边帅之手,至是将荡然无余矣。天下知有权臣,而不知有陛下,宁忤 陛下而不敢忤权臣,陛下勿知也。乱本已生,祸变将起,窃恐陛下知之晚矣。 为陛下计,亟请崇正学,通言路,正名号,戒游幸,去小人,建储贰,六者 并行,可以杜祸,可以弭变,否则时事之急,未有甚于今日者也。臣自知斯 言一出,必为奸佞所不容,必有蒙蔽主聪,斥臣狂妄者,然臣宁死不负陛下, 不愿陛下之终为奸佞所误也。谨奏!  员外郎陆震,见他奏稿,叹为至论,遂愿为联名,同署以进。吏部员 外郎夏良胜,及礼部主事万潮,太常博士陈九川,复连疏上陈。吏部郎中张 衍瑞等十四人,刑部郎中陈俸等五十三人,礼部郎中姜龙等十六人,兵部郎 中孙凤等十六人,又接连奏阻。连御医徐鏊,亦援引医术,独上一本。武宗 迭览诸奏,已觉烦躁得很,加以江彬、钱宁等人从旁媒糵,遂下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等于狱,并罚舒芬等百有七人,跪午门外五日。既而大理寺正周叙等十人,行人司副余廷瓒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大辂等三 人,连名疏又相继呈入。武宗益怒,不问他甚么奏议,总叫按名拿办,一律 逮系。可怜诸位赤胆忠心的官员,统是铁链郎当,待罪阙下,昼罚长跪,夜 系囹圄。除有二三阁臣,及尚书石鐇疏救外,无人敢言。京师连日阴霾,日中如黄昏相似。南海子水溢数尺,海中有桥,桥下有七个铁柱,都被水势摧折。金吾卫指挥张英,慨然道:“变象已见,奈何不言?”遂袒着两臂,挟 了两个土囊,入廷泣谏。武宗把他叱退,他即拔刀刺胸,血流满地。卫士夺 去英刃,缚送诏狱,并问他囊土何用。英答道:“英来此哭谏,已不愿生, 恐自刭时污及帝廷,拟洒土掩血呢。”也是傻话。嗣复下诏杖英八十。英胸已受创,复经杖责,不堪痛苦,竟毙狱中。复由中旨传出,令将舒芬等百有七人,各杖三十,列名疏首的,迁谪外任,其余夺俸半年。黄巩等六人,各杖五十,徐鏊戍边,巩、震、良胜、潮俱削籍,林大辂、周叙、余廷瓒各杖 五十,降三级外补,余杖四十,降二级外补。江彬等密嘱刑吏,廷杖加重, 员外陆震,主事刘校、何遵,评事林公黼,行人司副余廷瓒,行人詹轼、刘 槩、孟阳、李绍贤、李惠、王翰、刘平甫、李翰臣,刑部照磨刘珏等十余人, 竟受刑不起,惨毙杖下。明之尽罪谏官,以此为始。  武宗又申禁言事,一面预备南征,忽有一警报传来,乃由宁王宸濠, 戕官造反等情,说将起来,又是一件大逆案出现。小子有诗叹道:宁死还将健笔扛,千秋忠节效龙逄。内廷臣子无拳勇,可奈藩王未肯降。 毕竟宸濠如何谋反,待小子稍憩片刻,再续下回。观武宗之所为,全是一个游戏派,滑稽派。微服出游,耽情花酒,不论良家女子,及乐户妇人, 但教色艺较优,俱可占为妃妾,是一游戏派之所为也。身为天子,下齿臣工,自为总兵官,并加镇国公及太师,宁有揽政多日,尚若未识尊卑,是一滑稽派之所为也。阁臣以下,相率泣谏,宁死不避,其气节有足多者,而武宗任 情侮辱,或罚廷跪,或加廷杖,盖亦由奴视已久,处之如儿戏然。充类至尽, 一桀而已矣,一纣而已矣,岂徒若汉武帝之称张公子,唐庄宗之称李天下已 哉?书中陆续叙来,情状毕现,可叹亦可笑也。第五十一回 豢群盗宁藩谋叛 谢盛宴抚使被戕  却说宁王宸濠,系太祖子宁王权五世孙,宁王权为成祖所给,徙封江 西,见第二十二回及二十七回。历四世乃至宸濠,宸濠父名觐钧,尝纳娼女 为妾,乃生此儿。及年长,轻佻无威仪,术士李自然、李日芳等,反说他龙 姿凤表,可为天子。又是术士作祟。又谓南昌城东南,有天子气,因此宸濠 沾沾自喜。当刘瑾得志时,曾遣中官梁安,辇金银二万到京,贿通刘瑾,朦 胧奏请,准改南昌左卫为宁藩护卫,且准与南昌河泊所一处,宸濠遂得养兵 蓄财,阴图潜窃。及刘瑾伏诛,兵部议奏,又将他护卫革去,他越觉心中怏 怏,谋变益亟。  先是兵部尚书陆完,为江西按察使,与宸濠颇为投契,及完掌兵部, 宸濠复馈遗不绝,求完代为设法,给还护卫。完复书宸濠,请他援引祖训, 上书自请,方可代为申奏等语。适值伶人臧贤,得宠武宗,有婿在御前司钺, 犯了国法,充南昌卫军,宸濠力为照拂,并托他转达乃翁,在京说项,臧贤 自然应允。宸濠一面上疏,一面暗遣心腹,载宝入京,寓居臧贤家中,将所 携的珍品,分馈权要,乞为疏通,大家亦无不心许。只有大学士费宏,籍隶 江西,素知宸濠蓄有异谋,尝在朝中宣言道:“闻宁王辇金入京,谋复护卫, 若听他所为,我江西人必无噍类,我在阁一日,必不允行。”陆完、臧贤, 闻费宏言,不敢卤莽行事,只好商诸钱宁。钱宁已得了厚赂,遂与陆完定计 道:“三月十五日,系廷试进士的日子,内阁与部院大臣,皆须至东阁读卷, 公可于十四日,投复宁王乞复护卫疏,我与杨公廷和说知,请他即日批准, 那时还怕费宏反抗么?”陆完大喜,依计行事,果然手到成功,竟复宁藩护 卫。嗣复恐费宏反对,大家进谗诬宏,勃令致仕。宏南归时,宸濠又遣人行  劫,纵火焚宏舟,行李皆为灰烬,只宏挈眷走脱,还算幸事。 宸濠又讨好武宗,知武宗性爱玩具,特于元宵节前,献入奇巧灯彩,所有鱼龙人物,活动如生;且遣人入宫悬挂,代为装置,依檐附壁,张着数十百盏异灯。武宗见了,大加赞赏。及武宗回入豹房,猛听得人声鼎沸,警 铎乱鸣,不知是何变故?忙驰向院中仰望,但见一片红光,冲达云霄,把全 院照得通红,心中大为惊异。又走上平台观看,那火势越烧越猛,远近通明。 内侍凭着臆测,即启奏武宗道:“这失火的地方,怕不是乾清宫么?”武宗反笑说道:“好一棚大烟火,想是祝融氏趁着元宵,也来点缀景色哩。”正是笑话。次日并不查勘,还是杨廷和等上疏,请武宗避殿修省,武宗才下了一 道诏旨,略将遇灾交儆的套话,抄袭几句,便算了结。张灯失火,原不得谓 天灾,修省何用?宸濠已潜结内援,复私招外寇,剧盗杨清、李甫、王儒等 百余人,统是江湖有名的响马,都受了宁藩招抚,入居府中,号为把势。宸濠以无人统率,未免散漫,又礼聘鄱阳湖盗首杨子乔,做了群盗的统领,并闻举人刘养正,读书知兵,延入府中,密访机务。刘举宋太祖陈桥兵变故事, 作为谈资,听得宸濠孜孜忘倦,叹为奇材,就把那历年隐图,和盘说出,请 他臂助。刘养正本是个篾片朋友,一味儿献谀贡媚,称他为拨乱真人,宸濠 益喜,竟呼养正为刘先生,留居幕府,待若军师。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宁,侦知宁府举动,不便隐忍,乃发愤上疏道:宁王自复护卫以来,骚扰闾阎,钤束官吏,礼乐政令,渐不出自朝廷,臣恐江西之患,不止群盗也。伏乞圣 明广集群议,简命才节威望大臣,兼任提督巡抚之职,假以陈金、彭泽之权, 陈金、彭泽事见四十八回。销隙寝邪于无形;并饬王自主其国,仰遵祖训, 勿挠有司以防未然,庶内有以安宗社,外有以保懿亲,一举两善,无逾于此。谨祈准奏施行!  这疏一上,武宗颇也疑惧,遂命河南左布政孙燧,为右副都御史,巡 抚江西。宸濠闻着,未免反侧不安,只得申奏朝廷,诿过近属,先将自己的 罪状,洗刷一番;又奏胡世宁离间亲亲,妖言诽谤,请立刻逮问等说。这奏 章方才拜发,朝旨已升世宁为福建按察使。宸濠佯为饯别,请他入宴,饮食中置着毒物,一时未曾发泄。至世宁就道后,腹痛异常,泻了几次恶血,几乎丧命。道经浙江,因家住浙境,就便省墓,哪知捕逮世宁的中旨,已至浙 江,著巡浙御史潘鹏,就近拘拿。幸浙江按察使李承勋,与世宁交好,急留 世宁入署,令他改姓埋名,从间道归命京师,免致暗算。世宁依计前行。果 然潘鹏受了宸濠密托,遣人在要途守候,拟拿到世宁,即置死地。亏得世宁先事预防,不遭毒手。到京后又秦辩宁王必反,有旨驳斥,拘系狱中。世宁虽入囹圄,依旧孤忠未泯,接连上了三书,俱不见报。锦衣校尉,反受了中 官密嘱,连番拷掠,害得世宁气息奄奄,仅存残喘。中官钱宁等,尚说他诬 告亲王,定欲加他死罪。大理寺少卿胡瓒抗言道:“宁王谋为不轨,幸得世 宁举发,这般功臣,反欲加他死罪,奈何服天下?”未几,江西抚按孙燧、李润等,复奏称世宁无罪,乃得减死,仍谪戍辽东、沈阳卫。胡瓒夺俸受惩。  宸濠因武宗无嗣,糟蹋许多妇女,尚未得产一儿,可见寡欲生男之说, 实有至理。复阴托钱宁,令取中旨,召己子入京,司香太庙。宁又替他面奏, 但说宁王如何勤孝,怂恿武宗,用异色龙笺报赐。这异色龙笺,寻常罕用, 只有御赐监国书牍,方用此笺。武宗也不分皂白,就依了钱宁言,裁答下去。宸濠得书大喜,遂欲拓建府居,制拟大内。左布政张嵿,以土地属自己管辖,不许侵占,宸濠乃送他食品四项,一系乾枣,一系鲜梨,一系生姜,一系芥菜。嵿启视毕,呼来使刘吉道:“我知宁王的用意了。他欲我早离此地,免 得与他反对。但臣子受命朝廷,行止一切,不得擅专,宁王也是人臣,难道 得干预我么?”说得刘吉哑口无言。嵿即将原物退还,交给刘吉携归。宸濠 没法,只好取出金帛,再去求钱宁设法。宁嘱吏部调嵿还都,升为光禄寺卿,嵿乃离任去讫。还是运气。 宸濠又令党羽王春、余钦等,招募剧盗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五百余人,与杨清等同匿丁家山寺,劫掠民财商货,储入府库。复厚结广西土 官狼兵,以及南赣、汀漳等处各峒蛮,使为外援。一面遣人往广东,收买皮帐,制成皮甲。且在邸第内私立冶厂,督造枪刀盔甲,并佛郎机铳等,砧锤 丁当的声音,彻夜不绝。会吴十三等,往劫新建库银七千两,藏置窝主何顺 家中,事为巡抚孙燧闻悉,立饬南昌知府郑瓛,率役破窠,取归库银,拘戮 何顺。孙燧复派兵捕盗,拿住吴十三等,械系南康府狱中。凌十一、闵廿四,竟往报宸濠,召集群盗,劫还吴十三。不愿做藩王,甘去做盗魁,想是做藩 王的趣味,不如盗贼为佳。孙燧大愤,迭行奏闻,书凡七上,都被宸濠遣党 邀截,无一得达。惟自劾乞休一疏,总算到京,也不见有甚么批答。  时佥事许逵,见四十七回。就任江西按察司副使,密谒孙燧,请他先 发制人。燧恐兵力未足,迟迟不发,适宸濠父死,居苫块间,矫情饰礼,阴嗾南昌生徒揄扬孝行,一面胁迫孙燧,据事奏闻。燧欲缓他逆谋,依言具奏。 武宗览奏道:“百官贤应该升职,宁王贤何必申奏,孙燧也太糊涂了。”糊涂 皇帝,应有此糊涂臣子。太监张忠在旁,即启奏道:“称宁王孝,便讥陛下 不孝;称宁王勤,便讥陛下不勤。”武宗惊异道:“孙燧敢如此么?”张忠道:“这恐由钱宁、臧贤所主使。他两人交通宁王;早谋为逆,难道陛下尚未闻知么?”原来江彬与钱宁有隙,张忠素附江彬,所以乘间倾宁。都是好人。 武宗被忠一说,为之动容。东厂太监张锐,大学士杨廷和,初亦党濠,无非有钱到手。至是知濠谋逆,且闻武宗已入忠言,乃议再削宁藩护卫,以免后患。御史萧淮,又尽 情举发,并言宁藩侦卒,多寄匿臧贤家。于是诏饬校尉,至贤家搜查。贤家 多复壁,外蔽木橱,内通长巷,宁藩侦卒林华,竟从复壁中逸去。校尉以形 迹可疑四字,入复上命。杨廷和请仿宣宗处赵府故事,见三十二回。  遣勋戚大臣往谕,叛迹已著,岂宣谕所得了耶?武宗准奏,因令太监 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等,持谕戒饬,乘便收撤护卫。这边方奉命登程,那边正开筵祝寿,原来宸濠生辰,系六月十三日,届期悬灯演戏,设宴征歌,宁府中非常热闹。所有镇守官,巡抚官,按察司, 都御史等,都趋府祝贺,齐集一堂,大家欢呼畅饮,兴高采烈。忽报林华到 来,当由宸濠传入,林华踉跄登堂,尚带三分气喘,意欲禀报京事,无奈众 官满座,不便直陈,只得张皇四顾。宸濠心知有异,便召他入内,屏人与语。约历片时,方再出陪宾。大众正在酣醉时候,也无暇问及,等到酒阑席散,客去天昏,宸濠便召刘养正、刘吉密议,将林华所报情形,复述一遍。养正 道:“事急了,俗语有云,先下手为强,若再迟疑,要为人所制了。”宸濠即 请他设计,由养正沈思一会,方道:“有了有了。”随即与宸濠附耳道:“如 此如此。”两个有了,两个如此,好一对仗。说了数语,把一个宁王宸濠,引得欢天喜地。当下召入盗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授他密计,令各率党羽,带领兵器,分头埋伏去讫。  转瞬天明,即召致仕都御史李士实入府,将乘机起事的意思,与他说 了。士实本与宸濠交游,听知此话,唯唯从命。辰牌将近,巡镇三司各官, 陆续前来谢宴,依次拜毕,但见府中护卫,带甲露刃,尽入庭中。宸濠出立 露台,大声道,“孝宗在日,为李广所误,抱民家养子,紊乱宗祧,我列祖 列宗,不得血食,已是一十四年。昨奉太后密旨,令我起兵讨贼,尔等曾知 道么?”众官闻言,面面相觑。独巡抚孙燧,毅然道:“密旨何在?取来我 瞧!”宸濠叱道:“不必多言,我今拟往南京,你愿保驾么?”居然自称御驾。 孙燧怒目视濠道:“你说什么?可知道天无二日,臣无二主,太祖法制具在, 哪个敢行违悖?”言未已,但听宸濠大呼道:“把势快来!”四字说出,吴十 二、凌十一、闵廿四等,俱应声入内。当由宸濠发令,将孙燧绑缚起来,众 官相顾失色。按察司副使许逵,上前指濠道:“孙都御史,是朝廷大臣,你 乃反贼,擅敢杀他么?”复顾孙燧道:“我曾云先发制人,未邀允许,今已 为人所制,尚有何言?”孙燧尚是忠臣,但不从逵言,亦嫌寡断。宸濠复指 令群盗,缚住许逵,并问逵有何说?逵叱道:“逵只有一片赤心,哪肯从你 反贼?”且缚且骂。燧亦痛詈不绝。宸濠大怒,令校尉火信等,把两人痛殴, 击断孙燧左臂,逵亦血肉模糊,两人气息仅属,由宸濠喝令牵出城门,一同 斩首。逵临死,尚痛骂道:“今日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贼。”至两人殉义时, 天空中炎炎的烈日,忽被黑云遮住,惨澹无光,宸濠反借此示威,并将御史 王金,主事马思聪、金山,右布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 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昂,及太监王宏等,统行拘住,械锁下狱。 马思聪、黄宏,绝粒死了。宸濠遂令刘养正草檄,传达远近,革去正德年号, 指斥武宗,授刘养正为右丞相,李士实为左丞相,参政王纶为兵部尚书,总 督军务大元帅。分遣逆党娄伯、王春等四出收兵,胁降左布政使梁宸,按察 使杨璋,副使唐锦诸人。一面令吴十三、闵廿四等,夺船顺流,往攻南康, 知府陈霖遁去,转攻九江,兵备副使曹雷,及知府汪颖等亦遁。数城俱陷, 大江南北皆震。  为了这番乱事,遂引出一位允文允武的儒将,削平叛藩,建立奇功, 这位儒将是谁?就是前时反对刘瑾,谪戍龙场驿的王守仁。大书特书。守仁 自谪居龙场,因俗化导,苗黎悦服。当刘瑾伏诛,调任庐陵知县,未几召入 京师,累迁鸿胪寺卿。寻因江西多盗,擢他为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 既莅任,即檄闽、广两省会兵,先讨大帽山贼,连破四十余寨,擒贼首詹师 富。复进讨大庾、横水、左溪诸贼,逐去贼首谢志山等,所在荡平。赣州知 府邢珣,吉安知府伍文定,亦奉檄平定桶冈,招降贼首蓝廷凤,破巢八十有 四,俘斩六千有奇。守仁又诱斩浰头贼首池仲容,及弟仲安,追余贼至九连 山,扫清巢穴,芟雉无遗。数十年巨寇,一并肃清,远近惊服如神明。守仁 因境内大定,往谒宸濠。濠留他宴饮,适李士实亦同在座,彼此谈论时政得 失。士实道:“世乱如此,可惜没有汤武。”已有煽动宸濠之意。守仁道:“即 有汤武,亦须伊吕。”宸濠道:“有汤武便有伊吕。”守仁道:“有了伊吕,必 有夷齐。”彼此标示暗号,煞是机锋暗对。宴毕散去。宸濠知守仁不肯相从, 屡欲加害,守仁也暗中防备,巧值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作乱,警报传至京师, 兵部尚书王琼,语主事应典道:“进贵事小,宁藩事大,我意欲调王守仁一 行,借着进贵乱事,给他敕书,俾他得调动兵马,相机行事,他日有变,不 患呼应不灵了。”王琼此言,恰是有识,然亦由守仁命不该死。应典很是赞 成。遂奏请赐敕王守仁,令查处福州乱军。守仁奉命即行,所以宸濠起事,  江西守臣,多遇害被执,独守仁得免。守仁行至丰城,丰城知县顾佖,已得 宸濠反信,告知守仁,并说宸濠有悬购守仁的消息,守仁临机应变,立刻易 服改装,潜至临江。知府戴德孺,闻守仁远来,倒屣出迎,请他入城调度, 这一番有分教:奇士运筹期破贼,叛藩中计倏成擒。毕竟守仁如何定计,且看下回表明。  ----------本回叙宸濠谋变始末,简而不漏,详而不烦。宸濠包藏祸 心,已非一日,宫廷岂无所闻?误在当道得贿,暗中袒护,俾得从容布置, 豢盗贼,制兵甲,直至戕害抚臣,名城迭陷,设无王琼之先行设法,王守仁 之驰归决策,则大江上下,偏布贼党,明廷尚有豸乎?大学士杨廷和,身居重要,初亦与叛藩往来,至萧淮等举发奸谋,尚欲援宣德故事,遣使往谕, 促使为变。孙燧、许逵之被害,未始非廷和致之。廷和之误国且如此,彼钱 宁、臧贤辈,何足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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