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榛子 袁劲梅这部小说中为什么说榛子是疯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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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民文学及醒客官方公众号本部作品全文刊于《人民文学》2015年11期疯狂的榛子袁劲梅第一章 喇叭家的《战事信札》喇 叭  喇叭在她妈去世十八年之后,把她妈的骨灰沉在一个清澈的大湖里了,连同她妈戴了一辈子的一粒青玉。青玉像个小炸弹,一头尖尖,一头圆,温暖浪漫的青色。在喇叭还要她妈抱的时候,她会把这枚青玉抓在手上玩,叫它“小鸡蛋”。喇叭妈妈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居然对小喇叭说:“小炸弹。”  现在,“小炸弹”扔下湖,空灵和人间烟火全乘着白帆与红帆,变成故事,远远地在水面上滑过去。这个湖叫安大略湖,在加拿大和美国边界上。湖里冒出一群一群小银鱼,像从清澈无底的水中升起来的气泡,这让喇叭产生了一个固执的想象:“小炸弹”一直落向湖底,落到了地球那一边,落到一座坟堆的脚下。  她妈的信物自有自己的灵性,那“小炸弹”里装了一肚子炸药,还是一肚子怨恨,还是一肚子爱情,喇叭猜不出来。猜不出来,不代表不想猜。她就想猜出来,那枚“小炸弹”到底要去炸哪家的坟。  喇叭长到四十岁,才赶上她妈二十岁时的漂亮。她算算:她妈漂亮了一辈子,她到四十岁才漂亮,只能漂亮半辈子。她把这道算术题跟先生讲了。  先生是送她信物的人,艺术家宁照。喇叭不戴玉,戴着一串墨绿色的小贝壳,每个贝壳里有一粒酱红色的小木珠。不闪光,不值钱,还不如说戴着一串情调。艺术家不买信物,宁照能看中的信物,只能是他自己做的艺术品。宁照说:“这是你妈的情调,你最好继承下来。”喇叭比她妈要闹人一百倍。她盯着先生问:“你说,为什么我妈比我早漂亮二十年?”  先生宁照正在画一只鸭子。这是一幅大油画,宁照画的是西方油画,但鸭子却是正宗的中国鸭子,是那种祖宗一看就能看出“大道之行”,厨子一看就要想杀了吃的胖鸭子。它翅膀举起,胸脯挺着。最妙的是,有一圈一圈蓝得发亮的水纹,在鸭子胸前灰黑相杂的羽毛下张开,由深到浅,由浅入无,入进一片华兹华斯和王维写进诗里的那种湖区或芦苇:“赤身祼体的小木筏,在与它不可分离的水中”——“宁静玄远”。  喇叭是情感做的,但宁照却不是她自由恋爱找到的男人,是她妈定下来,叫她嫁的。因为喇叭听话,从小到大都是母亲帮她做决定,没谈恋爱就结了婚,跟宁照过上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庭生活。以后,随便宁照怎么处处想着喇叭和小家庭,喇叭总觉得,她只过了家庭生活,没过上爱情生活。从父母家跳到宁照家,被保护自然好,但没有自由恋爱过,就像从河这边一脚跳到河那边,两岸也没什么大区别,桥上的好风景却没看到。喇叭一回头,一想到“没过桥”就到了对岸,就觉得亏了。所以,一不高兴就说,想跟宁照离了重过,哪怕是世界上没男人了,到最后还得嫁给宁照,那也得先热热闹闹恋爱一回,才去过小日子。  宁照对喇叭的“爱情缺失”不同情。把他当成最后一个男人,是当备用品看,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比大部分男人好多了。宁照理直气壮地宣布:“我不会谈恋爱,只会过日子。我还没成艺术大师呢,没人养着供着,光谈恋爱怎么活?”  喇叭一闹人就秋后算账:“我真不知道我妈怎么会替我看中你。我敢保证她自己的情人肯定不是你这种面条脸。”  宁照不理睬,换了支笔,画湖边的沙。安大略湖被太阳照耀着,湖边有棕红色的沙滩。宁照油画上的沙也是棕红色。宁照的油画在当地卖得好,当地的加拿大人都知道沙滩可以是棕红色。  宁照以“认真艺术”著名,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前卫现代派。宁照画的沙,一粒是一粒,他把光线画在沙上,让棕红色的沙滩和蓝水一起发亮。他画着沙,心里就有好感觉,他对喇叭说:“这就是你,就是我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比写情书好。”又用笔屁股指指墙上一幅漫画肖像,“墙上的那个人不是面条脸,是政策脸。”  那漫画肖像,是喇叭爸爸颐希光。老头子在加拿大前前后后待过两年,天天在楼上看中文电视,吃饭的时候就给大家上政治课。电视里看了什么都记不住,张冠李戴。有时候,会把喇叭当作她妈舒暧叫。宁照不喜欢喇叭爸爸一开口就说:“现在形势大好,中央有政策……”宁照不软不硬地顶过老头子一次,他说:“形势,与画家无关。画家把自己画画好了,把自己人做正了,就行。干什么要活得像个蜗牛,走到哪身后背一个大形势?”老头子不高兴,说加拿大盐不咸,糖不甜,没有中国吃得好。  喇叭看看墙上的漫画,不知道“政策”怎么能渗透到人的脸上去。“阔面方嘴,箭眉星眼,直鼻方腮”,那是贾雨村呀!喇叭看《红楼梦》,也没当回事看。只看到这一行的时候,突然心里一跳,原来,这个“知仁知恶,才干优长”却仍然玩权贪酷的贾雨村,就是个“贪官污吏”的种子选手。宁照这个混蛋,把贾雨村的基因画她爸爸脸上去了!  宁照是学中国画起步的,会捉“神”。“政策”的“神”怎么跑到喇叭爸爸脸上去了?颐希光是“颐少爷、颐学长、颐爸爸、颐教授、颐老头”。从上西南联大起,喇叭爸爸颐希光一辈子就在学术圈子里,这个“政策脸”整容术的过程有多长?喇叭说不清。如今,宁照用“笔屁股”点破了“神”。一切都是宁照搞的鬼!喇叭说:“宁照,你这个坏蛋,我就想跟你离。我马上就买飞机票,明天就到浪榛子家去,不回来了。”  “浪榛子”是喇叭的战略基地。一跟宁照吵架,喇叭就以转移到“浪榛子家”相威胁。  宁照听这话已经听成习惯,就像听“明天我上班”这类的话一样。他知道喇叭明天不会去浪榛子家,也不会跟他离婚。喇叭从来没有完全从“女儿”的角色上转到“太太”上来。宁照带喇叭带得辛辛苦苦。年轻时还好带,宁照说什么,喇叭相信什么;四十岁一过,喇叭学会造反了,不好带了。宁照和喇叭结婚时,喇叭妈妈对宁照说:“喇叭全交给你了。”宁照一口答应。这一答应,是宁照和喇叭妈妈之间的秘密契约。他俩都知道,宁照答应了要像保护女儿一样保护太太。  明天早上,宁照会把喇叭叫起来,然后送她去保险公司上班。一切就和今天一样。  喇叭的印度同事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戴着油光闪闪的金首饰,说是她女儿要结婚了,又说多少亲戚要从印度来参加婚礼。从她女儿说到她自己的陪嫁,从陪嫁说到她娘家,从娘家说到她外公,她娘家祖上是吠舍种姓,商贾人家,到她外公,孩子太多,大家一分,家境不如从前了……家史一般。  当印度同事兴高采烈地说完自己,回过脸来问喇叭:你祖上是干什么的?喇叭说:我外公活着的时候开银行,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在南洋经商,我妈是经济学教授,我爸是物理学家。印度同事的眼睛都瞪圆了。她说:“你家很有钱呀!那你还在我们这个小破公司干?”  喇叭不置可否。回到家,找出一个本子,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那是她妈去世前写给她的财务账。纸上记着她妈留给她的存款:小舅寄来港币一万,几次讲课费共三千,父母工作四十多年省下工资结余存款一万七千。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共有人民币三万多块钱。她妈十八年前就留给她这么多钱,没有一分钱是黑的。  以后好几天,她都想:是呀,我们家很有钱。钱呢?为什么祖辈连个糖果也没给我留下?这才是三代呀。她想起妈妈说过:“钱多,不是好事,要有报应的。”为什么要有报应,她妈没说。她妈对喇叭说:“谁能精明过你的外公?你外公都守不住家业,你想都不要想‘金钱’二字。那是荼毒人心的字儿。所有我们这辈人经过的灾乱和邪恶,就到我们这辈人止。我就希望我的孩子能有一小块安静的家园,当个平常人,再生个把傻儿傻女。天天高高兴兴,就行了。”  喇叭就是按她妈的希望活的,天上掉下来什么,就得什么。不争不抢。没她的份儿,也不伤心。她日子该怎么过,以前妈妈负责,后来宁照负责。谁知她过到今天,突然会往四下看了。怎么人们又都跑到“发财”这条路上了?还竞争激烈。都疯了般地忙挣钱,没人怕“报应”,也没人想到“报应”,那“荼毒人心的字儿”金光闪闪,俨然天理一般在人头顶上指路,目标明确。喇叭不知道,现在奔钱而去的人,那样的努力,到了他们的儿孙辈,这些努力又有多少意义?就算有谁能像她外公一样精明,种下一棵人人喜欢的金钱树,能守得住叶子不落、树不倒、猢狲不散吗?  于是,喇叭又有新问题来烦宁照了:“我们家的钱呢?”  宁照说:“我最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从来不谈钱。像你这样的人应该问:美吗?不应该问:钱呢?”喇叭说:“宁照,你要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就跟你离。”宁照说:“你跟我离,我也回答不了。我既不懂政治,又不懂经济。”喇叭说:“我妈说过:有一种结构生产毒菌。你不是研究过人体结构吗,说,结构怎么产生毒菌?”  宁照知道喇叭胡搅蛮缠了。在这个远离政治,甚至远离尘嚣的安大略湖边小镇生活,喇叭越发被他宠坏了。宁照宠老婆远远超过宠儿子。结构?什么都有结构。人体有结构,沙石有结构,社会有结构……就是爱情没有结构。宁照从来没想到,情感做的喇叭,从过了四十岁起,关心社会问题了。他哄喇叭说:“你还是去研究你妈的爱情故事好了,别过问社会。那些事,你管不了,也懂不了。”喇叭说:“我懂得了。我家被抄检大观园了。”又无遮无挡地加了一句,“我就不懂,我怎么会嫁给你这贾府门口的石狮子。”  喇叭说完就甩手上楼,回卧室去了。画室的门在喇叭身后砰然关上。白墙上挂的一幅小楷书法,白纸无声,黑字也无声:  先是他们来抓社会主义者,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是社会主义者。  接着他们又来抓贸易工会会员,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是贸易工会会员。  然后他们又来抓犹太人,  我也没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  来为我说话了。  ——舒暧译Pastor Niem?ller诗  Pastor Niem?ller是著名反纳粹人士,在纳粹集中营坐了七年牢,宁照并不知道,但他和喇叭都喜欢这首喇叭妈妈八十年代翻译的诗。这幅书法是舒暧的终身好友、文学家南诗霞用劲秀的小楷恭笔抄写的。这也算是喇叭妈妈的遗物了。  无声中,宁照从诗人不说话的结果想到喇叭刚才说他是贾府门口的石狮子。  用贾府焦大的话说:贾府就这门口的石狮子算干净的。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上,能干净就不容易了。当年宁照要和喇叭结婚,喇叭妈妈曾笑着对他说:“你知道了我们的家庭历史,还敢娶喇叭?那我就不必担心只剩焦大敢娶我们喇叭了。”  对焦大,宁照有很多感慨。他不知道焦大对媳妇怎么样,不过,他认为:奴才当到焦大的份上,也就当出精英来了。自己挨饿,偷食给老主子吃;得半碗水,给老主子喝,自己喝马尿。瞧这奴才的伦理,一应全在他身上开花结果。所以,小主子们都让他几分,听他骂“败家子”。和那阿Q比,别有一番不同。阿Q胆子多小呀,在小尼姑脸上拧一把,还要找个佐证:“和尚摸得,我也摸得”。不如焦大干脆整天就醉着,骂人也醉着骂了,怎么的?奴才和奴才一比,原来,一个乡下奴才,一个城市奴才。光一个城乡差别,就能把人分成等级。鲁镇的,哪赶得上金陵贾府的?关系网也不一般大呀。焦大若活在这个时代,混成个房地产商也不是不可能。  宁照小时候,住在南京鸡鹅巷。那里离旧时的宁国府不远,市井和历史在巷子的石头路上织来织去,织了一千年,精细得连虫子都能成了趣。巷子深深,两棵美人蕉在细细长长的小空间里修炼成了精,才在一起拔了叶子开了花,谁走过一棵就听见它在说另一棵的坏话。一年到头,阳光总是只能照在一侧墙上,另一侧在阴影里,像一白一黑两块包裹布,裹起包袱,若要,就一起背着;若不要,就什么都没有。窗户外动不动就是婆媳吵架,老子训儿子,下棋的掀了棋盘,斗虫子的欢呼某蟋蟀荣获“大将军”。是人都得快快乐乐地活,市井炊烟里,这些吵闹声像浑浊的水,你不喜欢,却也少不了。这点,在和喇叭的生活中被验证。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沙滩上的沙,在太阳底下存在着。  宁照放下画笔,灵感没了。原来灵感全得从喇叭的吵闹声中产生。他从地下室走上楼,楼梯口挂着宁照画的几幅小画。其中一张是喇叭十八岁时的肖像,一条傻乎乎格子围巾围在脖子上,托着一张傻乎乎的皮球脸。真是没她妈年轻时漂亮,宁照想:我要会奉承人就好了。当初为什么没把她画漂亮一点?现在来闹人。  宁照走到卧室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看见喇叭低着头,盘腿坐在床上打电话,像她妈看书时的神态。文雅。盘着的两腿前面放着她妈留下的遗物——一本纸页都变成棕色的《战事信札》。她妈留给喇叭的那张家产记录,原来就是夹在这个本子里的。  她妈的信物又拿出来了。那扑朔迷离的本子,扉页上贴了半张奇奇怪怪的蓝色门神,高鼻子,蓝眼睛,头戴飞行帽,肩上插着野鸡毛。就是一个美国佬插了杨家将的翎毛,不知是哪方将领,也不知为啥成了“门神”。本子里面,一天一天的战事多是中文夹着英文书写,每个汉字和英文字母都是正楷写法,标准。只是缩写太多。页码边上也有一些加上去的中文字,那明显是喇叭妈妈的手迹,草体。喇叭妈妈后来加写在页边上的那些字句,像是天书密码:  “荷花使命”;  “任务A——命运使命”;  “马特宏峰使命”;  “大合唱使命”;  “长龙使命”;  “地谢使命”;  “α使命”;  “大乌鸦使命”;  “屠夫使命”;  ……  这都是一些什么故事,宁照和喇叭大多没听说过,但他们知道,这本子的最后“命运”是火里逃生,被喇叭家的老保姆张奶奶神不知鬼不觉从火里救下,悄悄送到乡下儿子家藏起来,逃过了“文革”大劫。张奶奶对她儿子说:“这个门神烧不得。日本人来的时候,就怕这个。从前我们山里人,家家都贴这个。灵。一家房子都没被日本飞机炸到。小孩生个什么病,女人坐月子,都到门神下过一过,保平安。”  到物归原主的时候,宁照已经娶了喇叭多年,而张奶奶已作古。是张奶奶的儿子进城时,顺便把原物送回来的。喇叭妈妈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半天无语,与其说“惊讶”,不如说“紧张”。  宁照也知道这本《战事信札》与一个航空兵有关,与喇叭爸爸无关。那本《战事信札》与其说是一本战事记录,不如说是战地情书。喇叭的心思,宁照知道,她就想搞清楚:这个英雄情长的航空兵是什么人?她爸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如此英雄情深的信物在她妈手上,怎么会变成一个重新组合?喇叭自己没谈过浪漫爱情,不知道生死相恋的感觉和两口子上街分吃一碗牛肉面的感觉到底有多少距离。找她妈的爱情故事,就像是找她自己的一样。  宁照也想制造爱情,可他作为鸡鹅巷的书生,爱情永远只长到“小荷才露尖尖角”。这是宁照困难的地方。他既不屑于市井里的打情骂俏,也学不来英雄时代的男人大开大展。“尖尖角”,光尖不开。爱得再深刻,到该说甜话的时候,他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宁照要讨好喇叭,就跟喇叭谈谈她儿子。“命运使命”  宁照走进卧室,本想讨好喇叭,跟她说:“儿子怎么这么多天没打电话来?”  喇叭看他来,却拿着电话跑书房里去了。不想让宁照听她在说什么。  那本《战事信札》打开着,放在床上。一种陈年的乡下柴火气味在艺术家宁照眼前从气味变成缥缈的形状,又从缥缈的形状变成问号。问号落在某一页的边缘,是喇叭妈妈手迹:“荷花使命——‘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宁照拿起《战事信札》,正好是这一段:  日(1944年12月等油期间补记)  搭308飞行大队的轰炸机去印度Chabua,接我们“中美空军混合联队(CACW)”才到的七架飞机和十来个新队员。总算给我们补充了。  离开昆明的时候,天气是好的。我还想:你描述学校“新文化新生活”的那个词,“蓝天白云”正好用上。(还有,我喜欢你给我的飞机新写的白话诗,读起来就像我带着你在桂林的溪水里找卵石,一个字蹦出一个带水滴的联想。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在衡阳时收到的你的那首《疯狂的榛子》。)在这样的天气里飞,我真想有人能立刻叫停这场战争。  马希尔上尉开的这架B-24J,叫“大泥鳅Ⅱ”,能用雷达瞄准目标。这是我最想开的飞机之一。我开的B-25两个引擎,身子短,机翼短,前面圆后面尖,起飞跑道短,马达一开,身子一弹,就像个疯狂的大榛子,一直蹦到天。但是,B-24是大型轰炸机,四引擎,翅膀宽大厚实,这是男人的飞机。将来我要是能开一架大型轰炸机,我就把我现在的机名传给它。那是你给起的名字,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让你好再给它写新诗。  飞机上除了十个机组成员,还有我的僚机机长丹尼斯和第2驱逐机队小队长怀尔特。我们是搭机的。马希尔上尉是个快活人,他这趟飞越“驼峰航线”,是运汽油。B-24因为大,“老头子”陈纳德要308大队自给自足,除了轰炸还要自己给自己运给养和炸弹。去年一年,他们跑“驼峰航线”就跑了一千多个来回,自己运油运弹,运够了就打。不像我们中美混合联队,主要靠一架老式飞机运给养。老牛拉破车,也运不来多少物资。CACW动不动就没油没弹。我们中方队长张义富会节省,一滴油一粒弹都不浪费。美方队长摩斯开始还大手大脚,结果,跟中方飞行员在一起生活了一年,中文学得不快,“会省”学得很快。跟中方队长一样,天天去查还剩多少油多少弹。还对我们叫喊:“粒粒皆辛苦!”  战争是最没有逻辑的事,是疯子发动的,我打这场战争的唯一逻辑就是:给和平争取最后的机会。有一次,我问我们驱逐机中队长瑞德中校:人们一开始怎么就容忍了那几个野蛮的疯子,给了他们机会糟蹋世界呢?  瑞德中校是混合联队中最老的AVG(飞虎队)队员。他1941年9月,从海军退出,扮成一个民间会计,和其他一百多个扮成民间人士的美国飞行员一起参加了AVG。他们装成记者、商人、学生、玩马戏的、诗人,坐了一艘德国船来到中缅印战场,成立了后来战绩赫赫的“飞虎队”。(听瑞德中校说,“老头子”陈纳德护照上的身份是“农民”。有人说他不像农民,他说:“我家在路易斯安那州有农场。不打仗我没准就是农民。”)  美国对日宣战后,以“民间志愿队”来打仗的飞虎队解散后,被中国空军特遣队替代,瑞德中校回国六个月,卖“战争债券”募捐。直到1943年3月,第14航空军成立,他又回到中国战场,从民间回归军队,是几个自愿留下没走的老飞虎队员之一。他在我初飞的时候,救过我一次,我拿他当长兄一样信任。我想,他应该是懂得“战争”最多的军人之一。  瑞德中校说:他也常想这个问题。希特勒可是民选选上去呀!民主,在于是不是有个制度,能拿人当人待;有一个核心叫尊重人。可惜,我们这个世纪,是黑暗时代。一开张,刚诞生的民主就在德国、西班牙、意大利垮了。更不要说军国主义日本在东方,才高效发达起来,就侵略亚洲诸国,又炸美国珍珠港,发动太平洋战争。  听瑞德中校这么说,我想起在美国雷鸟基地听罗斯福总统讲话,我也能听出罗斯福总统的担心。总统说:难不成民主的火光真就这么被黑色野蛮扑灭了?  我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但是我们只能打赢它,不然,中国人别说当“自由人”,就当个平头百姓,过个正常人的生活也过不成,成亡国奴了。我相信:正义,在我们受欺侮的人这边。  中美空军混合联队刚成立的时候,有一百来个美国飞行员和一百来个中国飞行员。打到今天,发展到今天,赶上老飞虎队的战龄了。一说起战事来,大家心里都想快点打完这场该死的战争,好回家。现在,已经到了正常人只好用疯子的逻辑把疯子打回去的时候了,野蛮的疯子把我们也逼疯了。  只有“回家”,是我们的希望。我为了希望打仗。我们军中有一句话,叫“Pecking Order——大鸡喙小鸡”,在美国空军里,我们第14航空军是小鸡。而在第14航空军里,CACW又是最小的鸡,在给养单子上,排最后。但是,就我们中美空军混合联队这只“小鸡”,却也要在第14航空军的很多大任务中起重要作用。  有个任务A的代号叫“命运使命”:1、打中国日占区的日本空军基地;2、炸黄河大桥;3、炸新乡到开封的日本人铁路枢纽;4、捣毁汉口以北至信阳的铁路线;5、炸威胁通向自由中国的日占铁路线和仓库;6、打日本在长江、黄河沿岸的机场、飞机和运输船;7、支援中国地面部队。  这样多的任务,几乎是全中国的战事都与我们有关。我们还要保护“驼峰航线”,史迪威将军还要我们支持他在缅北的反攻。  我们全第14航空军目前只有五百架飞机,怎么完成?  “回家过日子”值得一切代价。为“希望”而战吧。因为“希望”不是一个经济问题,是爱情问题。若你在自由中国还有学上,还在一天天长大,我的“家”就在,“希望”就在。  周围的群山像驼峰一样绵延,我们的“船”要在这茫茫的不会动的浪峰之间航行。往窗外看,雪峰棱角分明,全是男人的世界。想到你,心里就有一些柔软,有了一些正常人的感觉。看了你写给我的诗,我也想写诗给你。可惜真不会。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是卞之琳的白话诗。现在,“看风景的人”在飞机上看你。愿明月装饰你的窗子。  飞机爬高平飞以后,我们三个搭机的,到前面驾驶舱和马希尔上尉聊天。我和马希尔上尉是老战友了,平时大家都忙,这下得了个好机会聊天。要谈故事,那是说不完的。光我们在一起打的大仗就有十几次。308是我们的生死兄弟。  马希尔看我们把头伸进驾驶室,就说:“你猜不到轰炸仰光那次我看到了什么。”我说:“你看到什么我都不吃惊。这是战争。”他说:“你不吃惊?我看到了日本飞行员嘴里的金牙。”  我嘴上说不吃惊,但还是很吃惊的。我在美国受训时,听从瓜达尔卡纳尔岛回来、卖战争债券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老兵说:日本人一成年就要镶一粒金牙。他们与日本兵肉搏的时候可以看见。有海军陆战队士兵拿金牙当和日本战刀一样的战利品待。  马希尔说:“看到他嘴里的金牙,真是恶心。我是空军上尉,要打就打,我不想看他的隐私。”  我说:“我还看到过日本飞行员的内裤哩。我告诉你们我怎么看到人家内裤的;你们告诉我,你们怎么看到人家金牙的。怎么样?”  马希尔和他的副机长,还有我的好朋友丹尼斯和怀尔特都哈哈大笑。马希尔说:“真绝了。欧洲战场上的航空兵,再也想不到我们在中缅印战场上见识到的‘世界大战’。我们一直打到敌人的内裤和金牙。快说,你怎么看到的。”  我说:“就是前不久,我去救衡阳,空投。那天要多热有多热。半路上,碰见三架日机。为我护航的驱逐机,就在我头顶上打下一架日本飞机。那个日本机长跳伞了,什么航空服也没穿,就穿了一条内裤。想是热极了,脱光了开飞机。他要落在中国老百姓手里,光光地被捉住,可是丢尽了帝国皇军的面子,还活不成。”  没人回应我的衡阳精彩故事。扫兴。  马希尔上尉就开始说了他们的金牙故事:去年11月,那次CACW和308大队分两批打仰光附近的日军空军基地和给养仓库。因为308的飞机是第一批轰炸,快到目标上空,突然就有二十五架日本飞机冲上来拦截。飞行方阵的领队长机被八架敌驱逐机围着打,被打下。方阵二号机代替长机继续领飞。  马希尔的“大泥鳅Ⅱ”正在飞行中队的最边缘。突然,有九架日本飞机排成一线向中队一侧边缘冲来,想打乱飞行方阵。我方的一架闪电驱逐机像一只双身联体的大蜻蜓,从上面冲下来,追着第一架飞机,打掉了它。但马希尔的机尾枪手却看见另一架飞机正盯上这架驱逐机的双尾。机尾枪手就立刻开枪打它,想救我们的飞机。那飞机明明是被打中了,却一翻身,肚子冲着马希尔的战机,放出几片银闪闪的长条,钻云里去了。马希尔与副机长对视一下,问:  “那是放的啥屁?”  副机长说:“难不成是情报员说的,鬼子新发明的凝固燃烧弹?”  “不灵呀。这一泡猫尿叫燃烧弹?抄袭咱们抄错了方子吧。”  正说到不灵,突然,那飞机又从他们前面的云层里冒出来,不顾死活直对着马希尔的机头冲过来,一副自杀机的样子。快撞到的时候,我们一架P-51赶过来,从上面一个俯冲,把它的引擎打得冒黑烟。因为太近,敌机头一栽,掉下去的时候,日本机长张嘴大叫,嘴里金光一闪。马希尔和他的副机长都看到了金牙。“肉搏”的经历也有了。  看见敌人的内裤和金牙,这种经历不是我们航空兵想要的。  当航空兵开起枪或扔起炸弹来,我们常常觉得周围的世界不是真的。我们有两个“我”。一个“我”只做着我们任务里说的事儿。生活再苦,空战再激烈,这个“我”是个航空战士。他都承受,都得去做。我们面对的敌机或地面目标是机械,那些机械有枪有炮,要把我们打死。我们必须摧毁它们。  还有一个“我”却不在战场。在家乡,他是个好人、正常人、清净人,谁也别想碰他。我的那个“我”,在桂林,在你身边。马希尔的那个“我”,在宾州水码头的红枫林里,他的副机长的那个“我”在爱荷华某个小镇里。我们的那个“我”高高地待在天上,或藏在我们心里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是绝不让战争碰的。  我能懂马希尔上尉和他的副机长为什么看见“金牙”恶心。第一,你说那“金牙”的主人是不是人?马希尔说:“我不想杀人,我们轰炸机的任务不是杀敌人有生力量,是炸敌人的战争机器。譬如说炸敌人后方机场、工厂、仓库。在天上打敌机,日本飞行员跳伞,我是不会打的。”第二,那个“金牙”离他们太近,这么近的距离,那一口的饭臭气,吹到了马希尔和他的副机长脸上,碰了那个他们绝不想让任何人碰的、另一个与战事无关的“我”。恶心。  这种心理,我太懂了。我也不想看日本人的内裤,跟尿布兜似的。但是,在战场上,在看过日本人杀中国人、炸中国城市、扫荡中国乡村七年之后,在看到那么多中国平民被不当人待七年之后,我打起仗来,只能让那个战场上的“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想,只想不被敌人从天上打下来。这个战士的“我”得活着,那个远在天上,在你身边的正常“我”才能生存。用我的思想教官瑞德中校的话说:“战争是坏事,但我们到了不打是更坏的事的时刻。”  杀,还是不杀跳伞的日本飞行员?是一个战后的伦理问题,战场上的“我”想不了那么多。但是,我的命运让我读了书,还读了很多,我无法不想我打仗、吃苦的意义是什么。还有那些CACW混合联队里死掉的中美兄弟们,他们的死,得有意义。那次打仰光的战役,我们损失了多架飞机,三架失踪了。后来找到一架,落在水里,机组成员被老百姓救起,另外两个机组二十个飞行员被日本人俘虏。他们的命运落到“金牙”嘴里,将是最悲惨的。这种命运,随便哪天都能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些牺牲得有意义,要不然,我不能坚持下去。  这时,马希尔上尉问我,要是不打仗,我会干什么?我猜,他大概也和我在相同的思路上。飞在蓝天上,世界那么大,那么干净,让我们非想到另一种美好的生活不可。我说:不知道。可能当了理发师吧。要不然就当牙医。可惜,我在老家范水上学的时候,战争就在中国开始了。镇子上长年驻着国军。战争就在我们的日子里。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是不打仗,在我家乡,我这个年龄就该结婚生孩子尽孝心了。这是那个真“我”想要过的日子。  马希尔上尉说:他从来没有想到会跑到中国来打仗,昆明、桂林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日本炸珍珠港前,有人搞了个民意调查:日本入侵中国,你同情谁?37%的人投了“同情中国”,1%的人投了“同情日本”,52%的人说:不清楚怎么回事。马希尔上尉说:“我就是那52%里的人。”  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的时候,他正在一个民间飞行俱乐部里当飞行教练。他刚给新学员示范了一个滚翻,满心胖乎乎的得意和快乐从天上下来,就看见另一个飞行教练从机库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叫:“战争!战争!”马希尔上尉当时怎么也想不通,我们是好人呀,为什么会这样突然就挨人打?  不久,美军就雇用民间飞行俱乐部的教练训练空军飞行员了。马希尔训练了一批又一批军队飞行员,但还是民间教练,没有军衔。直到308飞行大队招募人的时候,他才参了军,正式有了军衔。我猜陈纳德是打算好了,大队的飞行员不仅能轰炸,还要能飞这条唯一连接中国和外援的驼峰运输线。这条线太难飞,非得有很好飞行经验的人来飞才行。  马希尔上尉到中缅印战场两年多了。他说:“在中国清澄的天空上,我现在是一看见日机翅膀上的红肉圆子,就头发竖起,习惯性地摸手枪,成第二本能了。”但马希尔上尉承认:他第一天性就是个民间飞行俱乐部的教练。那种飞在和平天空的日子,多蓝,多清明,多自由,多快乐。钱还挣得多。过了三十岁才招募入伍,他只是尽公民责任,不想当职业军人。等他这趟飞回来,他的四百小时战争阵地飞行,就快完成了,他就可以回美国了。他说:从到中国战场飞行起,这两年多来他一直记日记。这次上飞机前,日记被监审员收走了。监审员说:“日记是军事保密文件,只能通过特别军事通道寄回美国。半年也不定到得了。早过监审,早出境,早到。”马希尔上尉对监审员说:“我花了很多工夫记这些日记,我的很多队友死在中国战场了,为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我也一定不能把这本日记丢了。”监审员就开玩笑说:“放心。我把你的日记当绝密文件寄。”  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认认真真地记战事日记;我还想着你老是问我军中的生活,我想告诉你,却有军纪,这些记录就叫《战事信札》,也算是写给你看的。前两次炸黄河大桥和汉口大战时,我的记事本也被书信监审官收去保管。我交了两本《战事信札》上去。七月,我们14航空军油报《中国灯笼》上又出命令,要我们交日记。所有人都得交。我的《战事信札》之三和之四又交上去。我知道,战争结束前,谁也看不到我写了什么,你也看不到。不过命令要求我们把日记包好封好,在左上角注明:“X X战士日记,X X飞行队”。在一般信件写地址的地方,命令要我们写上:“至解禁之日,寄至X X人,X X处”。我写的是:“寄至舒暧”,寄到你家桂林宅子。估计那解禁之日,得等到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了。  我希望总有一天你能看到这些《战事信札》,这样你就会知道,我给你写的信并不是短短的几句,没有内容。我全都写了长长的回信。而你收到我的那些信最多只是我长信中的结尾或开头。对不起,任何战事我都不能写在寄给你的信里。可除了战事,我没别的写。所以,给你的长信,都写在这一本又一本《战事信札》里了。衡 阳  我和马希尔上尉东扯西拉,是在聊天,挺轻松的。这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想轻轻松松飞这条长长的航线。为什么我们在这时候,突然能得到一些新给养?我们心里都知道,因为衡阳沦陷,前方吃紧,史迪威将军开恩了。但我们又全故意回避我们最想谈的战事:衡阳。  我刚才提了这两个字,一带而过,也没人回应。可聊天才停了一小会儿,我们所有人心里就有一块大大的战事阴影跟着那两个字飘来。越不想提,不愿碰,衡阳这两个字就越时刻跟着我们。大家都不说话,可这两个字就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因为,几天前,我们刚丢了空军的衡阳基地。那是我们最重要的前沿基地之一。衡阳一失,下面的前沿基地都难保。  我们都是在前沿基地作战的人,比后方的人清楚战事有多严重。我们的“命运使命”还没完成,日本人的“一号作战”就开始了。一开始,我们不知道日本人要干什么。中方的情报人员报告了第14航空军:大批日军在黄河以北集聚。“老头子”很担心,叫我们随时做好准备。史迪威将军一心要打密支那,中国境内的日军动向他没重视。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一号作战”是日本人在中国,甚至太平洋战区发动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最大进攻。他们整了一百五十万兵力,暂时放弃向西打重庆。兵分三路,北从河南过黄河,中起洞庭湖,南从广东,三路打中国东南地区。  北路,是突然从河南过黄河的,直打洛阳。河南大旱后,饥民遍地,流入陕西。汤恩伯蒋鼎文的军队守洛阳,腐败、无军纪。结果汉中百姓也不帮他们,反而动不动就袭击国军,把他们的枪和粮食抢了去。洛阳三个星期内就丢了,还留给敌人一个能供二百万士兵吃五个月的大粮仓。日军控制了北平到汉口的铁路线。中路,从洞庭湖、湘江过来,打长沙、衡阳。南路从广东出发打过来。这两路直对我们第14航空军的前沿基地,衡阳、零陵、芷江、柳州,还有桂林的秧塘和二塘。有一点,史迪威将军说对了:陈纳德的第14航空军把日本人打急了,反咬过来了。  我们“老头子”陈纳德选的这些前沿基地,从北到南,一线下来,让我们能守自由中国;能打到中国沿海;能打北方日本人控制的满汉铁路和那里的冶铁工厂;还能打从上海到汉口长江一线日本人的运输船。不仅如此,每一个基地都是我们的家。一个任务下来,飞机受伤了,有紧急情况了,飞不回原来基地了,这些前沿基地,我们都可以降落。这些基地我都停过。特别是晚上,当我开着受伤的飞机看到前沿基地为你打开了淡蓝色的跑道灯,那感觉就像看到了家乡小路边,为你开的牵牛花。  “老头子”不但会打空战,还是个战略家。在老飞虎队时代,他的空战理论就是:打敌人的弱点,利用自己的强势。“老头子”还叫我们打乱日本飞机的方阵。这也是一个绝好的战术。只要把它的方阵打乱,日机飞行员马上就慌了。他们不是个人,是集体。要了集体的力量,也失了个人的决策能力。还有,日本在中国打仗,得不到中国老百姓的支持,这也是敌人的弱点。而从老飞虎队参战到第14航空军成立,打到今天,中国老百姓都全力支持盟军。陈纳德的空战理论,不光是天上打,还建立了覆盖全部东南中国的防空警报网。敌机一出动,田里种地的老百姓都会向防空警报网报告。我们基地的人能提前个把小时知道,等在空中打。我家三弟就在老家范水管三架防空警报网的电话。每次,基地防空警报球一升起,我就对战友说:“我家三弟来信了。”  战争打到1944年,我们能控制中国的天空了。“老头子”的战略转向全面控制南中国海,打日本船舰。切断日本国内战争机器的一切资源,和任何兵力转移。从去年到今年夏天,我们CACW主打黄河以南中原一带至长江以北;马希尔他们大队主打南中国海;第20航空军主打中国北方和“满洲国”。各飞行队随时调动,互相支持。我们都在桂林和柳州这两前沿基地轮流起落,待两周,换一批,轮流在南中国海打日本运输船。从这两个前沿基地飞南中国海,比从昆明飞,省下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能覆盖南中国海从中国广东、香港、海南岛、台湾海峡到菲律宾吕宋的更大海域。盟军打南中国海,敌人很害怕。到如今,从南中国海送到日本的煤炭、生铁、兵源,来来往往全都在我们控制下。  我们CACW有好几个喜欢军事的飞行员,美方飞行员戏称我们“参谋部”,中方飞行员叫我们“诸葛亮”。每次战况介绍时,或执行任务回来,我们军事小圈子的兄弟都会在一起谈谈战事,分析形势。CACW的中美飞行员,太聪明了。在第14航空军里有正宗的耶鲁人、西点军官、南方派军师、麻省理工头脑。  我们第68飞行大队大队长文森特就是西点军官,美国空军中第二个最年轻的将军,会打仗,会预见战局。有这样的将军,CACW的人当然也不是盲目打仗的人。虽不是将军,我们也喜欢分析形势。一分析清形势,我们就觉得“老头子”设计得好。我们在中国战场打南中国海,是直接支持太平洋战区尼米兹将军的南线和麦克阿瑟将军的北线,用蛙跳战略(打一个日占岛,跳过一个,再打下一个。中间的敌占岛,成孤岛)顺利跳向日本本土。我们“老头子”继续在实行“打敌人的弱点,利用自己的强势”的空战理论。日本战争机器的弱点,就在于它没有国内自产的资源。我们打掉他们的资源运输船,比打胜一两个地面仗,更让日本战争机器害怕。  “一号作战”,日本人花那么大的本钱来对付我们第14航空军,不但是为了占中国的土地,更是为了它的本土安全。“一号作战”明摆着和太平洋上的战事相连。日本在太平洋不断失利,而第20航空军的“马特宏峰使命”开始了,第20航空军的一百架最新的大型远程轰炸机B-29从“驼峰航线”进了成都双流前沿基地。三十五万个苦力全用手工,几个月内建了四条可用的跑道。  这批飞机从中国成都基地出发,轰炸了日本本土八幡市的钢铁厂。听回来的人说,八嶓市的天气太坏,第一次出任务,完成得不好。很多飞机因看不见目标,带去的炸弹没扔,又带回来了。还有两架出了故障,掉下了海。但是,日本电台在讲到这些从来没见过的特大飞机在八幡市突然出现时,调子都变了。“飞机长长的身体像银光耀眼的鳗鱼,队列整齐,声音低沉而深厚,居民的房子都被声音震动了”。它们没扔多少炸弹,它们来干什么?示威呀!B-29炸八幡市,成功地扔了一枚“心理弹”。……[责任编辑 徐则臣]  本篇为节选,完整作品刊于《人民文学》2015年11期点上方大图订阅2016年《人民文学》只需两步 微信支付 全年快递 物流信息随手查精彩回顾◆◆◆◆◆◆◆◆◆◆◆◆◆◆◆◆◆◆◆◆◆◆◆◆◆◆◆◆◆◆◆◆◆◆卷 首 《人民文学》2015.11  一部无法快速浏览的长篇小说,叫《疯狂的榛子》。  《战事信札》,是这部长篇的特质的渊薮,所有的人和事盘旋在它的前后左右,这是故事里的故事、小说中的小说。信札出自一个在抗日战争时期中美混合联队的飞行员之手,他无疑是国民党空军中的抗战英雄,直到驾机从海峡对岸归来之时,人们才知晓他是国军内部的中共党员。这些信札,是战事详叙,也是情书长卷。战乱之际,艰苦与浪漫、危难与向往,饱满其中。  小说以两家两代母女的历史遭逢和时代际遇勾勒出清晰的认知系统:世界情境之下的国史与人学,遭受过战争和斗争的前辈集体主义家国观,经历了个性意识涤荡的后一代的生命态度和生活哲学。遗憾和羡慕、苦难和原谅、疯狂和正常等等都发生在从国际阵营起始又到地球村渐大的历史进程。这一进程上,人类绕不过去的精神与情感问题,与一种叫做PTSD的心理后遗症相关,如“咒”似“魅”,影响人生,劫持命运,甚而隐化为传统。小说中的“疯狂”并无彰显架势,但摆脱心理阴影、反抗厄运再来、决不重走弯路的坚定理念,大致构成了内在的沸腾热力。  将缜密之思寓于多趣之情,扎实的叙事、朗润的风度,容纳并尊重复杂,并不妨碍发现和呵护单纯。当被迫做出最狭窄的选择的关头,小说中仍然可以感知那最大可能的宽阔与最少伤人的偏执。《疯狂的榛子》至少是具备了杰作的涵养。——编 者2015年11期目录长篇小说疯狂的榛子 o 袁劲梅中篇小说瞳人语 o 王秀梅短篇小说路过是何人 o 艾 玛西凉 o 斯继东散文无法抵达 o 徐海蛟陇上行 o 弋 舟 王 松 一 合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特选诗歌作品下雨的夜晚 o 李 强望长城 o 李 栋我的影子 o 赵丽宏我仍然在奔波 o 李长平村居纪事 o 钱万成湘西掠影 o 梁尔源风中的清洁工 o 刘金忠【微信支付 免邮费】邮购汇款收款人:《人民文学》杂志社地址: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楼邮编:100125 电话:010 醒客◆掌上阅读新风尚醒客APP是《人民文学》杂志社自主开发、独立运营的文学作品数字阅读平台。醒客整合“五四”新文学以来的存量作品,结合作家自主上传最新作品功能,保障了作品库的持续更新能力。拥有醒客,相当于拥有了贴身“图书馆”,可满足“随时随地”的阅读需要。长按二维码安装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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