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七岁那年，遇上了灾年，使得我们那个本来贫困的家雪上加霜。家里的粮食，只剩下瓮底底上的几颗了，快要进入停炊状态。母亲急得火烧火燎，打发父亲去我二姑家借点粮度日。父亲走了两天，还不见回来。母亲带领我们四个小孩子上山去拔苦菜，因为拔苦菜的人太多，我们几个人整整拔了一上午，只拔了半袋苦菜。我们拔苦菜回来见父亲愁眉苦脸地在硷畔上站着，父亲对母亲说，二姑家也困难，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粮给我们分了些，已经带回来了。
邻居张继明见我家这样的日子，又向母亲提出，把我家四娃过继给佳县锡镇的张世武，说人家张世武太有钱了。母亲去年怎也不同意，今年说同意。只要张家要，就给人家，让孩子逃条命去。过了几天，张世武来我家看了一下四娃。说这么亲的一个好孩子，长得俊眉俊眼，他要。四娃到了他家，保证不受气，他要把四娃培养成人，为他家和我家争光。
过了三天，张世武赶着骡架子车，把我和四娃接回佳县锡镇他家。说要我跟四娃去他家，是为了怕四娃一下子离开家住不习惯，让我陪着熟悉几天。张家是有钱人家，有三个老婆，生了五个姑娘，就是爱个儿子。我在张家住了三天，第四天要回家时，小弟哭得怎么也不让回。张世武把我叫开说，你给四娃说，哥哥上街给你买好吃的东西，一会儿就回来。我把小弟叫到跟前说：“哥哥上街给你买好吃的东西，一会儿就回来。”小弟听了我的话，高兴地说：“你去，一会儿就回来。”我往回走时，远了还听见小弟哭着喊：“哥哥坏蛋，走了就不回来……”我本想回去再哄哄小弟，让他不哭了再走。这时张叔叔来了，说：“你走，我回去带孩子上街寻你，哄一会儿孩子就不哭了。”这天真好锡镇遇集，我跟赶集的人一块回了家。回到家中，我把小弟不让我回家，哭得让人伤心的事说了。母亲听了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父亲、二弟、三弟也都哭了。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弟骂我：哥哥你真坏，说了一会儿就回来。我到街上去寻你，怎也找不到你。你去了哪里？梦醒后，我哭了起来，母亲问我：你怎么了？我说梦见四娃，惹得母亲又哭了起来。母亲一哭，父亲、二弟、三弟都哭了，全家哭成一团。
过了半个月，母亲想四娃，又叫我去看四娃。因为我当时13岁，个子长得又小，母亲不放心。让我跟邻居赶集的一块相跟着去，回来时也相跟的回来。我一到张叔叔家，小弟连声哥哥也未叫，就在我屁股上踹了几脚，说：哥哥你真坏，老子再也不亲你了。哭着问妈妈为什么不来？二哥、三哥、爸爸为什么不来？想！想！想！说着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我把小弟叫到一旁，问：“这里怎么样？”小弟说：“人家特别亲我。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想妈妈、爸爸、哥哥们。一想起，就哭开了。我对张叔叔说：“妈妈要我今天一定回去！”小弟怎么也不让回，张叔叔对小弟说：“你要回去走不动，等过几天我用骡架子车送你回去看你妈妈。”吃了饭，我住了一会儿，就去街上约好的地方和来时的人相跟上回家。因我记错了约定的地方，怎也等不上来时相跟的人，就在街上寻人。碰上来时相跟那人的亲戚说：“他等不上你，以为你今天不回了，走了一阵儿了。”我哭着追赶那个人，跑得我满身淌汗，还不见那个人的影子。眼看天快黑了，在家时，常听大人说，现在狼很多，不时传来狼吃人的事。自己若碰见狼怎么办？身小力浅，一定会让狼吃掉的。想到这里，就放声哭了起来。人走得太累了，脚上像压着石头，沉重的脚步，拉也拉不动，一坐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掀了一下，睁眼一看：“妈……”的一声，大叫：“狼！”是狼吃我来了，我猛地抓起石头向狼扔去，那狼转身“哇……”的一声，我才明白过来，那是一只狗，不是狼。
我又开始走，我不知道这里离家还有多远，见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月亮在云里进进出出，月光一阵儿亮一阵儿暗，我高一脚低一脚艰难地走着。见老远的路上一群像狗一样大的动物，在路上窜来窜去，我想这一定是夜行找食的狼，它们能放过我吗？为了脱险，我急忙爬上了路旁的一颗大树，坐在树杈上看夜间寻食的狼走过。等了一会儿，见过来的不是狼，而是一群羊，羊的前面走着两个人，都扛着土枪，两只大狗紧跟在人后，羊群的后边也跟着两个人，都带着土枪。羊儿咩咩地叫着，赶羊人唱着信天游。我很快地下了树，又开始慢腾腾地走了起来。走了一会儿，累得不行，再加上肚子饿，又一屁股坐下，歇了起来。心想再苦再累也得走，不走怎么能回去。见天上的星星稀疏起来，我知道天快亮了。过了一会儿，天不仅不亮，反而越黑了起来。这时见到一个扛着锄头上地的人，我问他：“这里离马家圪凹还有多少路？”那人说五十里，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锡镇离我家四十里路，走了半天一夜怎么还有五十里路？越走越远了。我问这里是什么村，那人说是黑水坑。我把回家的事，向那人说了，那人说：“现在这一带狼很多，不要说晚上，白天狼吃掉人的事也有。你一个小孩，怎么敢晚上行路？多危险呀！”我听了人家的话，不由得发出呼喊声：“妈妈呀，你知道我的处境吗？小弟呀，你知道哥哥的艰难吗？”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这时见对面渠里有一条狼向我奔来，我急忙闯入一户人家的院子，藏进厕所里，怕得气也不敢出，全身颤抖。过了一会儿，听见开门声，主妇倒尿，发现厕所里的我，大声叫：“你藏在厕所里干啥？”我说：“躲狼。”
主妇见我是个小孩，把我叫回他家，一家大小把我围住，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我的情况向他们说了后，他们把我像亲人一样对待，给我做的吃了饭，说我们村里有他们的亲戚。儿子的姑姑就是我们村人，姑父的叫马祖华，有个小子叫虎虎。我说虎虎常和我一块玩。吃过饭主妇叫娃他爸把我送回家。因为社会传说的狼太多，送我回家叫娃他爸带上一把老头，万一真的狼来了好招架。我听了真高兴，要不是遇上这样的好心人，我怎么寻上回家呀？更危险的是随时有狼出现。我在好心人的带领下回到了家。母亲特别感谢送我回家的人，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儿白面做的给人家吃，并把娘家哥哥送给她的一条条绒裤给了人家。
到此之后，虽然我们再也没有去看小弟，但是小弟家的情况，母亲常打问。每一次打问，都说张世武一家对四娃好。说四娃越长越亲，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学习特别好。
小弟去了张家二年后，张家离开了佳县锡镇去了太原定居，从此有关小弟的情况再不好打听。我们一家人很想念四娃，特别是母亲更是念念不忘。母亲通过张世武的亲戚打听，人家说他们之间不走动，什么也不知道。母亲一见到太原回来的人就问，人家说太原城太大了，不知道。后来传来消息说，四娃在15岁时玩水溺死了。母亲听了哭了几天，我们劝母亲，十里路上没真言，不要相信。
那年我去太原出差，母亲要我不要忘记打听四娃的情况，我告诉母亲，这回一定认真办这件事。在太原我把小弟的情况向太原市公安局说了，人家说：“按你说的情况，根本无法查找。”母亲盼我回来一定带回了四娃的真实情况，我回来说：四娃的情况根本无法查找。母亲哭了，说：“看来四娃的情况，到我死时也不能得知。”
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四娃考上了清华大学，母亲听了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逢人便说，我家四娃考上了清华大学。母亲对我说：你能不能打听四娃在清华大学的情况。我对母亲说：我们只知道四娃姓张，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查？又过了多年，传来消息说，四娃去了美国。晚年的母亲多次对我说：“有关四娃的情况，越传越远，是真是假，弄得我越来越糊涂了。如果我活着见不到四娃，我死了以后，你若知道了四娃的情况，一定不要忘了在上坟烧纸时给我说一声。”
母亲去世二十六年后的一个秋天，村里开进了一辆高级小车，车上走出一个白发满头的人，他对村里人说，在他七岁时，因为家里特别困难，把他过养给佳县锡镇一个叫张世武的人，离家后再未回来过，今天来寻根，时间久了，不知他的家人还有无人健在。离家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念老家，想念亲人。因为家务繁忙，加上连地址人名都记不清了，不好联系。现在老了，事情也少了，思根的情绪强烈地冲击着他，于是便专程驱车来老家寻根。村里人谁也没这个印象，说不上来。村里人问来人：“你说一说，你的老家在什么地方？”来人说，时间太久，什么也记不得了。村里人说：“你先住下，慢慢打听，一定会找到你的亲人的。”第二天绥德城里传开说，村里来了陌生人说他七岁离家，现在回来寻根。我一听觉得这人一定是我小弟。我驱车直奔老家。我一见到人，一眼就看出，人虽然老了，但小时候的样子还在。我叫了一声“四娃”，他跑来把我抱住，说：“哥哥，我太想你们了。”我说：“我们也想你呀，特别想你的是咱妈妈，妈妈临终前还对我说，她死后要我们继续打听四娃的情况，一旦打听到了不要忘记在她坟前烧纸给她说一声。让她知道四娃有着落。”我们一同相跟着去了父母坟前，一到墓地，我跪在父母坟前，小弟也跟着跪下。我说：“父母亲，你们日夜思念的四娃来看你们来了。”接着小弟泪流满面地说：“妈妈，有一天，我抚摸着自己的肚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就是这个小小的标记，承载着生命的纽带，这个纽带告诉我，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世界上有一种思念最揪心，那就是对母亲的思念。思念，是奔腾的情；思念是心海卷起的浪。我恨自己，在二位老人活着的时候，没有给你们写过一封信；在二位老人在世的时候，没有给二老寄过一分钱。尽管有很多客观条件阻碍，但我心里很内疚。父母牵挂了我几十年，母亲想我的泪水流成了小溪。然而我却没和父母见上一面；没有给父母吃过一颗糖果；没有和父母说过一句贴心话……”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放声哭了起来。我大声说：“母亲您听到了吧？跪在您坟前向您道歉的就是您的小儿子四娃。悲惨的哭声，是对您表示他对不起您，请您原谅他这个不孝之子，如果还有来世，他愿意再做您的儿子，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离开父母的墓地，我们一同进了城，晚上住在宾馆。
那晚我们一夜没睡，把别后这几十年思念像过电影一样，在我们面前闪过。说到高兴时，弟兄俩笑声“咯咯”，说到思念父母时，两个人泣不成声，泪水哗哗。我问小弟：“张家对你怎么样？”小弟说：“好。张家的人都亲我，吃上，穿上都先满足我，从小到大，养父母从未高喊过我一声。我在学校里、社会上是一片赞扬声。养父张世武是有名的资本家，我7岁到养父家，9岁就到了太原。养父有三个老婆，生了5个姑娘，就我这一个宝贝儿子。我一直跟大养母生活，我们一直在太原住，二养母在天津，三养母在上海。寒暑假常去天津、上海玩，两个养母及姑娘们对我特别好。”
我问：小弟，你养父有那么多财产是怎么样处理的？
小弟说：除了太原的财产留给了我们，其余的天津的给了二养母，上海的给了三养母。全国一解放，养父就和其他两个小老婆脱离了夫妻关系。就我们在太原的地方，除了给我们留住一部分外，其余的部分都卖了，卖的钱被养父全部捐给了抗美援朝基金会。养父他当时是红色的资本家，驰名的开明绅士，是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山西省政协常委。
我问：那年传来说你15岁时玩水淹死了，急得母亲哭了几天，病了一场。
小弟说：那是我四姐耍水时，不小心落水，抢救出来后，去医院的路上就走了。
我说：那年传来说你考上了清华大学，母亲高兴得彻夜难眠，逢人便说，我家四娃考上了清华大学。
小弟说：这是真的。因为我学得好，毕业后留清华大学任教。1964年被美国牛津大学聘去任教。两个孩子一女一男，都在美国工作，一个是大学教师，一个是一家企业的副总裁。有3个孙子，都在大学读书。
头一天小弟请我们全家大小在宾馆吃了饭，第二天，我请小弟一行也在宾馆吃了饭。
小弟离开绥德前，我们全家合了影。走时小弟要我一定去美国一趟，来时把他嫂子带上，叫孩子们也去。说往返的费用，由他负责，不要老哥掏一分钱。我把小弟送到西安，在西安的大儿子家住着，大儿子领我们西安玩了三天。第四天上把小弟送上了飞机，飞机起飞，小弟向我招手，说：“老哥，再见！”我说：“小弟，一路顺风！”
听见飞机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眼见飞机越飞越远了，接着飞机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泪眼朦胧，心海巨浪翻滚。感叹，人生命的短暂，想起母亲思儿的情牵念挂，泪流满面，眼见儿子寻根的跨洋过海，思父念母的情深似海。这回，母亲听到了儿子的话音；这回，儿子见到了母亲安息的地方。
“哥，一定来美国一趟，记得把老嫂子带上，让孩子们也来。往返的开支我全包，不要老哥一分钱。”小弟的话，还在我耳边响着，像鼓点一样敲击着我的耳膜，像琴声一样拨动着我的心弦。
去，还是不去？在我的心海里翻腾着；去，还是不去，在我的思绪中打转着……
不能去！自己老了，身体支撑不来；不能去！老婆重病缠身，走不开；不能去！我这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果死在异国他乡，会给小弟带来多大的麻烦。
小弟话不空言，回去不久，打来电话：“老哥，我把你来美国的路费打回，择日动身，弟弟等你的心切。”
我把小弟打回的要我去美国的路费，返打了回去。款单上附了一句话：“让我们在母亲居住的那个世界里相见”。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我家小弟弟，半夜笑嘻嘻，问他笑个啥，梦见毛主席。哈-哈-哈-哈-哈。
楼主正文显示宽度
跟帖显示为
本帖只代表的个人观点，不代表人民网观点。 如将本文用于其他媒体出版, 请与联系。举报
微信扫一扫分享本帖到朋友圈
微信扫一扫分享本帖到朋友圈
图文编辑模式
16:50:32&)
237字(36368/90)
( 11:23:25)
( 15:28:01)
66字(49/0)
( 10:47:56)
( 14:25:23)
38字(33/0)
( 12:45:35)
10字(13/0)
( 19:17:52)
62字(120/2)
( 17:53:31)
11字(15/0)
( 19:15:40)
144字(36/0)
( 10:37:11)
45字(129/1)
( 11:47:38)
( 09:03:47)
125字(31/0)
( 17:48:26)
16字(138/0)
( 16:40:03)
15字(17/0)
( 16:18:12)
22字(14/2)
( 16:34:25)
77字(29/0)
( 15:28:34)
27字(56/1)
( 16:05:21)
169字(20/0)
( 15:13:14)
66字(16/0)
( 15:04:14)
24字(20/0)
( 14:45:02)
65字(12/0)
( 14:12:04)
54字(20/0)
( 14:06:14)
73字(23/0)
( 13:59:24)
79字(464/2)
( 17:08:37)
( 02:16:37)
156字(20/0)
( 13:58:01)
195字(23/0)
( 13:55:37)
( 13:31:08)
126字(68/2)
( 13:32:59)
125字(41/0)
( 13:18:12)
39字(84/0)
( 12:23:58)
( 11:16:35)
99字(21/0)
( 11:05:00)
11字(15/0)
( 10:55:31)
28字(2308/5)
( 11:44:47)
( 14:11:25)
26字(16/1)
( 14:11:55)
26字(20/0)
( 14:03:49)
38字(21/0)
( 10:50:57)
46字(573/0)
( 10:42:51)
38字(16/0)
( 10:41:00)
19字(27/0)
( 10:37:53)
37字(45/2)
( 11:26:01)
37字(151/0)
( 10:36:26)
61字(44/0)
( 10:31:35)
( 10:13:12)
24字(47/0)
( 10:11:38)
87字(44/0)
( 10:07:27)
( 10:02:07)
28字(91/0)
( 09:59:08)
( 09:35:22)
300字(34/0)
( 09:20:52)
14字(80/0)
( 09:12:39)
31字(125/0)
( 08:46:43)
65字(119/0)
( 08:43:55)
11字(15/0)
( 08:42:26)
64字(26/0)
( 08:39:18)
16字(10/0)
( 08:27:55)
175字(24/0)
( 08:26:42)
22字(275/2)
( 10:11:52)
( 08:25:10)
46字(280/0)
( 08:20:46)
85字(184/0)
( 08:16:36)
10字(11/0)
( 08:01:17)
( 07:43:01)
21字(24/0)
( 00:49:25)
60字(30/0)
( 00:36:49)
14字(35/0)
( 00:33:57)
( 00:28:30)
45字(16/0)
( 00:20:31)
39字(172/0)
( 23:37:40)
34字(883/0)
( 23:05:10)
25字(37/0)
( 22:02:32)
56字(42/0)
( 21:31:50)
( 21:23:04)
27字(151/0)
( 21:04:49)
56字(26/0)
( 20:19:57)
186字(40/2)
( 09:12:40)
( 19:29:56)
15字(42/0)
( 19:29:54)
18字(34/1)
( 14:41:51)
( 19:19:43)
22字(63/2)
( 09:13:37)
( 19:01:51)
50字(28/0)
( 18:46:04)
62字(36/0)
( 18:32:19)
46字(52/0)
( 18:18:52)
33字(45/1)
( 11:43:00)
62字(38/0)
( 17:58:20)
( 17:09:56)
134字(47/0)
请登录后继续操作....
强国社区-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