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申请伤残鉴定 材料小弟请的二爷请问是啥材料的值多少银

领结和领带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主要用于与礼服相配,像白领花只用于配穿燕尾服;小黑领花则用于配穿小礼服及礼服变种,但在商务场合配戴领结产生的效果就不敢恭维了。一般说来,人们认为系蝴蝶结的人缺乏责任感,甚至会让人产生前途渺茫的印象,所以,一些经验丰富的律师不会配戴领结出现在陪审团面前。
领带则没有这么多的要求,日常均可佩戴。较好的领带一般都较长一些,标准长度是55—66英寸。拿一条你系着合适的领带,量一量它的长度,买新领带时一定要拿它作为参照尺寸。 领带的宽度也很重要。对...
其他答案(共8个回答)
,但不适合系领结。而比较正式的场合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系领带和领结都可以。
顺便说一句,系领带可以穿的西服款式很多,但是领结就只能配礼服!
主要用于与礼服相配 领带 没有过多的要求一般在正式场合下佩带 ,领带则没有这么多的要求,日常均可佩戴。较好的领带一般都较长一些,标准长度是55—66英寸。拿一条你系着合适的领带,量一量它的长度,买新领带时一定要拿它作为参照尺寸。 领带的宽度也很重要。对于具体一件西装,没有固定的精确计算方法能够用来确定领带的恰当宽度。尽管如此,领带的宽度基本上应当与西装翻领的宽度相当。目前,领带的标准宽度是最宽的一头为4—4.5英寸。
主要用于与礼服相配,像白领花只用于配穿燕尾服;小黑领花则用于配穿小礼服及礼服变种,但在商务场合配戴领结产生的效果就不敢恭维了。一般说来,人们认为系蝴蝶结的...
1、平结 平结为最多男士选用的领结打法之一,几乎适用于各种材质的领带。要诀:领结下方所形成的凹洞需让两边均匀且对衬。2、交叉结这是对于单色素雅质料且较薄领带适合...
首先的忠告是:从事领导和商务活动的人应始终打领带,因为领带是“尊重、信任、有文化”的象征。其次应得体地选择领带。领带的长度、宽度都有一定讲究,但材料和颜色、样式...
一般来说,参加正式的场合都应该穿西装打领带,但是参加婚礼,为了不喧宾夺主,建议你穿半休闲半正式衣服去,同时保持衣服的颜色尽量避免和新郎的衣服比如说白色西装礼服和...
对,而且曾荫权他穿西装不打领带的反带煲呔,而且家里还有很多,所以被人称做煲呔曾.
答: 不同医院,不同材料方法价格是不一样的。吉林眼周年轻化(切眉术)价格大概在1800——3800/次之间。建议你这样去关注价格:
1、首先要选择几家正规整形医院
答: 人与人相处,需要绿色,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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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信口胡说几句
答: 平时多吃葡萄,要连皮和籽一起吃,目的促进血液徽循环通畅。你觉得药物无信心,还可用完整性植物性营养免疫食品调理免疫功能,促进免疫力强健且正常运作,这时人体血气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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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甲戌本回目標題為: 薛寶釵小恙梨香院 賈寶玉大鬧絳雲軒】
 【蒙:幻情濃處故多嗔,豈獨顰兒愛妒人。莫把心思勞輾轉,百年事業 非真。】
 【甲戌題曰: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莫道綺縠無風韻,試看金娃對玉郎。】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鐘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甲戌側批:未必。】又著實的稱讚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憐愛。鳳姐又在一旁幫著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的賈母喜歡起來。【甲戌側批:止此便十成了,不必繁文再表,故妙。偷渡金針法。】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后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老,卻極有興頭。【甲戌側批:為賈母寫傳。】至後日,又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了。【甲戌雙行夾批:敍事有法,若只管寫看戲,便是一無見世面之暴發貧婆矣。寫“隨便”二字,興高則往,興敗則回,方是世代封君正傳。且“高興”二字,又可生出多少文章來。】王夫人本是好清淨的,【甲戌雙行夾批:偏與邢夫人相犯,然卻是各有各傳。】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甲戌側批:細甚,交代畢。】
 卻說寶玉因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意欲還去看戲取樂,又恐擾的秦氏等人不便,【甲戌側批:全是體貼功夫。】因想起近日薛寶釵在家養病,未去親候,意欲去望他一望。若從上房後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甲戌側批:本意正傳,實是曩時苦惱,歎歎!】更為不妥,【甲戌側批:細甚。】寧可繞遠路罷了。當下眾嬤嬤丫鬟伺候他換衣服,見他不換,仍出二門去了。眾嬤
丫鬟只得跟隨出來,還只當他去那府中看戲。誰知到穿堂,便向東向北繞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甲戌側批:妙!蓋沾光之意。】單聘仁【甲戌側批:更妙!蓋善於騙人之意。】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著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著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甲戌側批:沒理沒倫,口氣畢肖。】我說作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著,請了安,又問好,勞叨了半日,方才走開。【甲戌眉批:一路用淡三色烘染、行雲流水之法,寫出貴公子家常不即不離氣致。經歷過者則喜其寫真,未經者恐不免嫌繁。】老嬤嬤叫住,因問:“你二位爺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甲戌側批:為玉兄一人,卻人人俱有心事,細緻。】二人點頭【甲戌側批:使人起遐思。】道:“老爺在夢坡齋【甲戌側批:妙!夢遇坡仙之處也。】小書房裏歇中覺呢,不妨事的。”【甲戌側批:玉兄知己。一笑。】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甲戌側批:妙!蓋雲無星戥也。】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甲戌側批:妙!蓋雲大量也。】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裏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甲戌雙行夾批:亦錢開花之意。隨事生情,因情得文。】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甲戌眉批:餘亦受過此騙,今閱至此,赧然一笑。此時有三十年前向餘作此語之人在側,觀其形已皓首駝腰矣,乃使彼亦細聽此數語,彼則潸然泣下,餘亦為之敗興。】寶玉笑道:“在那裏看見了?”眾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讚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麼,你們說與我的小么兒們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甲戌雙行夾批:未入梨香院,先故作若許波瀾曲折。瞧他無意中又寫出寶玉寫字來,固是愚弄公子閑文,然亦是暗逗寶玉歷來文課事。不然,後文豈不太突?】
 閑言少述,【甲戌雙行夾批:此處用此句最當。】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內,笑說:“這們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里間不是,你去瞧他,里間比這裏暖和,那裏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里間門前,只見吊著半舊的紅紬軟簾。【甲戌側批:從門外看起,有層次。】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甲戌雙行夾批:這方是寶卿正傳。與前寫黛玉之傳一齊參看,各極其妙,各不相犯,使其人難其左右於毫末。甲戌眉批:畫神鬼易,畫人物難。寫寶卿正是寫人之筆,若與黛玉並寫更難。今作者寫得一毫難處不見,且得二人真體實傳,非神助而何?】寶玉一面看,一面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甲戌側批:與寶玉邁步針對。】只見寶玉進來,【甲戌雙行夾批:此則神情盡在煙飛水逝之間,一展眼便失於千里矣。】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多謝記掛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鶯兒斟茶來。一面又問老太太、姨媽安,別的姊妹們都好。【甲戌側批:這是口中如此。】一面【甲戌側批:“一面”二,口中眼中,神情俱到。】看寶玉頭上戴著縲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白狐腋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倒要瞧瞧。”【甲戌雙行夾批:自首回至此,回回說有通靈玉一物,餘亦未曾細細賞鑒,今亦欲一見。】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於掌上,【甲戌雙行夾批:試問石兄:此一托,比在青埂峰下猿啼虎嘯之聲何如?甲戌眉批:餘代答曰:“遂心如意。”】只見大如雀卵,【甲戌側批:體。】燦若明霞,【甲戌側批:色。】瑩潤如酥,【甲戌側批:質。】五色花紋纏護。【甲戌側批:文。】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甲戌側批:注明。】後人
曾有詩嘲雲: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甲戌側批:二語可入道,故前引莊叟秘訣。】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甲戌側批: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得工。二語雖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詩只宜如此,為天下兒女一哭。】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甲戌側批:批得好。末二句似與題不切,然正是極貼切語。】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並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於後。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內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於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只按其形式,無非略展些規矩,使觀者便於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左為犬,右為亢)蠢大之物等語之謗。【甲戌眉批:又忽作此數語,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遊戲於筆墨之中,可謂狡猾之至。作人要老誠,作文要狡猾。】
 通靈寶玉正面圖式 通靈寶玉反面圖式
 玉寶靈通 三二一
 仙莫 知療除
 壽失 禍冤邪
 恒莫 福疾崇
寶釵看畢,【甲戌雙行夾批:餘亦想見其物矣。前回中總用草蛇灰線寫法,至此方細細寫出,正是大關節處。】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甲戌側批:可謂真奇之至。】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甲戌側批:是心中沉吟,神理。甲戌眉批:《石頭記》立誓一筆不寫一家文字。】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裏發呆作什麼?”【甲戌雙行夾批:請諸公掩卷合目想其神理,想其坐立之勢,想寶釵面上口中。真妙!】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甲戌雙行夾批:又引出一個金項圈來,鶯兒口中說出方妙。甲戌眉批:恨顰兒不早來聽此數語,若使彼聞之,不知又有何等妙論趣語以悅我等心臆。】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甲戌雙行夾批:補出素日眼中雖見而實未留心。】我也鑒賞鑒賞!”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麼字。”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麼瞧我的了呢。”寶釵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甲戌雙行夾批:一句罵死天下濃妝豔飾富貴中之脂妖粉怪。】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甲戌側批:細。】從裏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甲戌雙行夾批:按,瓔珞者,頸飾也!想近俗即呼為項圈者是矣。】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讖。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瓔珞正面式
 音注雲:不離不棄。
 瓔珞反面式
 音注雲:芳齡永繼。【甲戌側批:合前讀之,豈非一對?】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甲戌雙行夾批:餘亦謂是一對,不知干支中四注八字可與卿亦對否?甲戌眉批: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文字是也。】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和尚在幻境中作如此勾當,亦屬多事。】寶釵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甲戌側批:寫寶釵身份。蒙側批:雲龍顯影法,好看煞!】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裏來。【甲戌側批:妙神妙理,請觀者自思。】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蒙側批:這方是花香襲人正意。】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甲戌側批:不知比“群芳髓”又何如?】寶釵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甲戌側批:真真罵死一干濃妝豔飾鬼怪。】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甲戌側批:點“冷香丸”。】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甲戌雙行夾批:仍是小兒語氣。究竟不知別個小兒,只寶玉如此。】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甲戌側批:緊處愈緊,密不容針之文。】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甲戌側批:二字畫出身份。】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甲戌側批:奇文,我實不知顰兒心中是何丘壑。】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麼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甲戌側批:強詞奪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甲戌側批:好點綴。】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甲戌雙行夾批:吾不知顰兒以何物為心為齒為口為舌,實不知胸中有何丘壑。】
 寶玉因見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甲戌側批:岔開文字,避繁章法,妙極妙極!】【蒙側批:又一轉換。若無此則必有寶玉之窮究,寶釵之重複,加長無味。此等文章是《西遊記》的請觀世音菩薩,菩薩一到,無不掃地完結者。】因問:“下雪了麼?”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斗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你就該去了。”【甲戌側批:實不知有何丘壑。】寶玉笑道:“我多早晚說要去了?不過拿來預備著。”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裏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裏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斗篷來,說給小么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嬤嬤出去,命小廝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裏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甲戌側批:是溺愛,非勢利。】寶玉因誇前日在那府裏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甲戌雙行夾批:為前日秦鐘之事恐觀者忘卻,故忙中閒筆,重一渲染。】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甲戌側批:是溺愛,非誇富。】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甲戌側批:愈見溺愛。】李嬤嬤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甲戌眉批:餘最恨無調教之家,任其子侄肆行哺啜,觀此則知大家風範。】寶玉央道:“媽媽,我只喝一鐘。”李嬤嬤道:“不中用!當著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壇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甲戌側批:補出素日。】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著他吃,什麼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裏面。”【甲戌側批:浪酒閑茶,原不相宜。】薛姨媽笑道:“老貨,【甲戌側批:二字如聞。】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令小丫鬟:“來,讓你奶奶們去,也吃杯
搪搪雪氣。”那李嬤嬤聽如此說,只得和眾人去吃些酒水。這裏寶玉又說:“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顫兒。”【甲戌側批:酷肖。】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甲戌側批:著眼。若不是寶卿說出,竟不知玉卿日就何業。甲戌眉批:在寶卿口中說出玉兄學業,是作微露卸春掛之萌耳,是書勿看正面為幸。】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甲戌雙行夾批:知命知身,識理識性,博學不雜,庶可稱為佳人。可笑別小說中一首歪詩,幾句淫曲,便自佳人相許,豈不醜殺?】寶玉聽這話有情理,【甲戌雙行夾批:寶玉亦聽的出有情理的話來,與前回問讀書家務,並皆大奇之事。】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甲戌側批:實不知其丘壑,自何處設想而來?】可巧【甲戌側批:又用此二字。】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裏就冷死了我!”【甲戌側批:吾實不知何為心,何為齒、口、舌。】雪雁道:“紫鵑【甲戌側批:鸚哥改名也。】姐姐【甲戌雙行夾批:又順筆帶出一個妙名來,洗盡春花臘梅等套。】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甲戌雙行夾批:要知尤物方如此,莫作世俗中一味酸妒獅吼輩看去。】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復之詞,只嘻嘻的笑兩陣罷了。【甲戌側批:這才好,這才是寶玉。】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甲戌側批:渾厚天成,這才是寶釵。】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裏,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裏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餘,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甲戌雙行夾批:用此一解,真可拍案叫絕,足見其以蘭為心,以玉為骨,以蓮為舌,以冰為神。真真絕倒天下之裙釵矣。】【甲戌墨筆眉批(似非脂批,可查看影印本):強詞奪理,偏他說得如許,真冰雪聰明也】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甲戌雙行夾批:試問石兄:比當日青埂峰猿啼虎嘯之聲何如?】那肯不吃。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鐘就不吃了。”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甲戌側批:不入耳之言是也。甲戌雙行夾批:不合提此話。這是李嬤嬤激醉了的,無怪乎後文。一笑。】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甲戌雙行夾批:畫出小兒愁蹙之狀,楔緊後文。】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甲戌側批:二字指賈政也。】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甲戌側批:這方是阿顰真意對玉卿之文。】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也素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甲戌側批:如此之稱似不能通,卻是老嫗真心道出。】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裏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裏是外人,不當在這裏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甲戌側批:是認不得真,是不忍認真,是愛極顰兒、疼煞顰兒之意。】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了什麼呢。”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甲戌側批:我也欲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甲戌側批:可知餘前批不謬。】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甲戌側批:是接前老爺問書之語。】我的兒!來這裏沒好的你吃,別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裏,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甲戌側批:二語不失長上之體,且收拾若干文,千斤力量。】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裏小心著,我家裏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由著他,多給他吃。”說著便家去了。這裏雖還有三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甲戌側批:寫得到。】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飯碧粳粥。【甲戌側批:美粥名。】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甲戌側批:妙問。】寶玉乜斜倦眼【甲戌側批:醉意。】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甲戌側批:妙答。此等話,阿顰心中最樂。】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呢。”說著,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甲戌側批:不漏。】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著大紅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甲戌側批:“別人”者,襲人、晴雯之輩也。】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羅唆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發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甲戌雙行夾批:若使寶釵整理,顰卿又不知有多少文章。】【蒙側批:知己最難逢,相逢意相同。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紅。】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甲戌側批:收得好極,正是寫薛家母女。】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著,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著。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眾人:“李奶子怎麼不見?”【甲戌側批:細。】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甲戌側批:有是事,大有是事。】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麼!沒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臥室。只見筆墨在案,【甲戌側批:如此找前文最妙,且無逗榫之跡。】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甲戌側批:嬌憨活現,餘雙圈不及。】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甲戌側批:補前文之未到。】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裏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裏過那府裏去,囑咐貼在這門鬥上,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甲戌側批:全是體貼一人。】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甲戌側批:可見可見。】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甲戌側批:可見可見。】【甲戌雙行夾批:寫晴雯,是晴雯走下來,斷斷不是襲人、平兒、鶯兒等語氣。】寶玉聽了,笑【甲戌側批:是醉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鬥上新書的三個字。【甲戌側批:究竟不知是三個什麼字,妙!】【甲戌眉批:誓不作開門見山文字。】
 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好?”黛玉仰頭看里間門鬥上,新貼了三個字,寫著“絳芸軒”。【甲戌側批:出題妙。原來是這三字。】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麼寫的這們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甲戌側批:滑賊。】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著又問:“襲人姐姐呢?”【甲戌側批:斷不可少。】晴雯向里間炕上努嘴。【甲戌側批:畫。】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著在那裏。寶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甲戌側批:絳芸軒中事。】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裏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裏。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甲戌雙行夾批:奶母之倚勢亦是常情,奶母之昏憒亦是常情。然特於此處細寫一回,與後文襲卿之酥酪遙遙一對,足見晴卿不及襲卿遠矣。余謂晴有林風,襲乃釵副,真真不假。】接著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吃茶。”眾人笑說:“林妹妹【甲戌側批:三字是接上文口氣而來,非眾人之稱。醉態逼真。】早走了,還讓呢。”【甲戌眉批:寫顰兒去,如此章法從何設想?奇筆奇文。】
 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甲戌雙行夾批:偏是醉人搜尋得出細事,亦是真情。】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甲戌側批:與“千紅一窟”遙映。】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甲戌側批:所謂閑茶是也,與前浪酒一般起落。】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甲戌側批:又是李嬤,事有湊巧,如此類是。】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甲戌側批:是醉後,故用二字,非有心動氣也。】往地下一擲,【甲戌眉批:按警幻情榜,寶玉系“情不情”。凡世間之無知無識,彼俱有一癡情去體貼。今加“大醉”二字于石兄,是因問包子、問茶、順手擲杯、問茜雪、攆李嬤,乃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襲人數語,無言而止,石兄真大醉也。甲戌眉批:餘亦雲實實大醉也。難辭醉鬧,非薛蟠紈絝輩可比!】
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甲戌側批:真醉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甲戌側批:真真大醉了。】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
 原來襲人實未睡著,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鐘,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甲戌側批:斷不可少之文。】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甲戌側批:現成之至,瞧他寫襲卿為人。】失手砸了鐘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甲戌側批:二字奇,使人一驚。】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甲戌側批:二字帶出平素形象。】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甲戌雙行夾批:試問石兄:此一渥,比青埂峰下松風明月如何?】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甲戌側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為“誤竊”一回伏線。晴雯茜雪二婢又為後文先作一引。甲戌眉批:偷度金針法,最巧。】
 次日醒來,【甲戌雙行夾批:以上已完正題,以下是後文引子,前文之餘波。此文收法與前數回不同矣。】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甲戌側批:嬌養如此,溺愛如此。】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鐘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甲戌眉批:作者今尚記金魁星之事乎?撫今思昔,腸斷心摧。】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寒熱饑飽不便,只管住在這裏,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著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甲戌側批:總伏後文。】秦鐘一一的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甲戌雙行夾批:妙名。業者,孽也,蓋雲情因孽而生也。】現任營繕郎,【甲戌雙行夾批:官職更妙,設雲因情孽而繕此一書之意。】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甲戌側批:一頓。】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甲戌雙行夾批:出明秦氏究竟不知系出何氏,所謂寓褒貶、別善惡是也。秉刀斧之筆、具菩薩之心亦甚難矣,如此寫出可兒來歷亦甚苦矣。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來哭此情字。甲戌眉批:寫可兒出身自養生堂,是褒中貶。後死封龍禁尉,是貶中褒。靈巧一至於此。】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甲戌側批:四字便有隱意。《春秋》字法。】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鐘。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甲戌側批:指賈珍。】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甲戌側批:隨筆命名,省事。】乃當今之老儒,秦鐘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甲戌側批:為天下讀書人一哭、寒素人一哭。】容易拿不出來,又恐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甲戌側批:原來讀書是終生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甲戌側批:四字可思,近之鄙薄師傅者來看。】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甲戌雙行夾批:可知“宦囊羞澀”與“東拼西湊”等樣,是特為近日守錢虜而不使子弟讀書之輩一大哭。】親自帶了秦鐘,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甲戌雙行夾批:不想浪酒閑茶一段金玉旖旎之文後,忽用此等寒瘦古拙之詞收住,亦行文之大變體處。《石頭記》多用此法,曆觀後文便知。】正是:
 早知日後閑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甲戌側批:這是隱語微詞,豈獨此指一事哉?餘則謂讀書正為爭氣。但此“爭氣”與彼“爭氣”不同。寫來一笑。】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蒙:君子愛人以道,不能減牽戀之情;小人圖謀以霸,何可逃推頹之辱?幻境幻情,又造出一番小妝新樣。】
 話說秦業父子專候賈家的人來送上學擇日之信。原來寶玉急於要和秦鐘相遇,【蒙雙行夾批:妙!不知是怎樣相遇。】卻顧不得別的,遂擇了後日一定上學。“後日一早,請秦相公到我這裏,會齊了,一同前去。”——打發了人送了信。
 至是日一早,寶玉起來時,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包好,收拾得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發悶。【蒙側批:此等神理,方是此書的正文。蒙雙行夾批:神理可思,忽又寫小兒學堂中一篇文字,亦別書中未有。】見寶玉醒來,只得伏待他梳洗。寶玉見他悶悶的,因笑問道:“好姐姐,【蒙雙行夾批:開口斷不可少之三字。】你怎麼又不自在了?難道怪我上學去丟的你們冷清了不成?”襲人笑道:“這是那裏話。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終久怎麼樣呢。但只一件,只是念書的時節想著書,【蒙側批:襲人方才的悶悶,此時的正論,請教諸公,設身處地,亦必是如此方是,真是曲盡情理,一字也不可少者。】不念的時節想著家些。別和他們一處玩鬧,【蒙側批:長亭之囑,不過如此。】碰見老爺不是頑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體諒。”【蒙雙行夾批:書正語細囑一番。蓋襲卿心中,明知寶玉他並非真心奮志之意,襲人自別有說不出來之語。】襲人說一句,寶玉答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裏冷,好歹想著添換,比不得家裏有人照顧。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逼著他們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寶玉道:“你放心,出外頭我自己都會調停的。【蒙側批:無人體貼,自己扶持。】你們也別悶死在這屋裏,長和林妹妹一處去頑笑才好。”說著,俱已穿戴齊備,襲人催他去見賈母、賈政、王夫人等。寶玉且又囑咐了晴雯麝月等幾句,【蒙側批:這才是寶玉的本來面目。】方出來見賈母。賈母也未免有幾句囑咐的話。然後去見王夫人,又出來書房中見賈政。
 偏生這日賈政回家早些,【蒙雙行夾批:若俗筆則又方不在家矣。試想若再不見,則成何文字哉?所謂不敢作安苟且塞責文字。】正在書房中與相公清客們閒談。忽見寶玉進來請安,回說上學裏去,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蒙雙行夾批:這一句才補出已往許多文字。是嚴父之聲。】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的門!”【蒙雙行夾批:畫出寶玉的俯首挨壁形象來。】眾清客相公們都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顯身成名的了,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天也將飯時,世兄竟快請罷。”說著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
 賈政因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外面答應了兩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寶玉的奶母之子,名喚李貴。因向他道:“你們成日家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了些什麼書!倒念了些流言混話在肚子裏,學了些精緻的淘氣。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算賬!”【蒙側批:此等話似覺無味無理,然而作父母的,到無可如何處,每多用此種法術,所謂百計經營、心力俱瘁者。】嚇的李貴忙雙膝跪下,摘了帽子,碰頭有聲,連連答應“是”,又回說:“哥兒已經念到第三本《詩經》,什麼‘呦呦鹿嗚,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說的滿座哄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掌不住笑了。因說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裏太爺的安,就說我說了:什麼《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李貴忙答應“是”,見賈政無話,方退出去。
 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聲靜候,待他們出來,便忙忙的走了。李貴等一面彈衣服,一面說道:“哥兒可聽見了不曾?可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好體面,我們這等奴才白陪挨打受罵的。從此後也可憐見些才好。”寶玉笑道:“好哥哥,你別委曲,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聽一句半句話就有了。”說著,又至賈母這邊,秦鐘已早來候著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蒙雙行夾批:此處便寫賈母愛秦鐘一如其孫,至後文方不突然。】於是二人見過,辭了賈母。寶玉忽想起未辭黛玉,【蒙雙行夾批:妙極!何頓挫之至!餘已忘卻,至此心神一暢,一絲不漏。】因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才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蒙側批:此寫黛玉,差強人意。《西廂》雙文,能不抱愧!】我不能送你了。”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學再吃晚飯。和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制。”勞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蒙雙行夾批:如此總一句,更妙!】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寶玉笑而不答。【蒙側批:黛玉之問,寶玉之笑,兩心一照,何等神工鬼斧之筆。蒙雙行夾批:必有是語,方是黛玉,此又系黛玉平生之病。】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該 批:此豈寶玉所樂為者?然不入家塾則何能有後回“試才”、“結社”文字?作者從不作安逸苟且文字,於此可見。】【 該
批:此以俗眼讀《石頭記》者,作者之意又豈是俗人所能知。餘謂《石頭記》不得與俗人讀。】
 原來這賈家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裏之遙,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説明,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蒙側批:創立者之用心,可謂至矣。】如今寶秦二人來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過,讀起書來。自此以後,他二人同來同往,同起同坐,愈加親密。又兼賈母愛惜,也時常的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與自己的重孫一般疼愛。因見秦鐘不甚寬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鐘在榮府便熟了。【蒙雙行夾批:交待得清。】寶玉終是不安分之人,【蒙雙行夾批:寫寶玉總作如此筆。】【靖眉批:安分守己,也不是寶玉了。】竟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又發了癖性,又特向秦鐘悄說道:“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蒙側批:悄說之時何時?舍尊就卑何心?隨心所欲何癖?相親愛密何情?】先是秦鐘不肯,當不得寶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鯨卿”,秦鐘也只得混著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些親戚家的子弟,俗語說的好,“一龍生九種,種種各別。”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蒙雙行夾批:伏一筆。】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慣能做小服低
,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綿纏,【蒙雙行夾批:凡四語十六字,上用“天生成”三字,真正寫盡古今情種人也。】因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裏你言我語,詬誶謠諑,佈滿書房內外。【蒙雙行夾批:伏下文“阿呆爭風”一回。】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修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蒙雙行夾批:先虛寫幾個淫浪蠢物,以陪下文,方不孤不板。[伏下金榮。]】更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蒙雙行夾批:此處用“多情”二字方妙。】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蒙雙行夾批:一併隱其姓名,所謂“具菩提之心,秉刀斧之筆”。】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誰都有竊慕之意,將不利於孺子之心,【蒙雙行夾批:詼諧得妙,又似李笠翁書中之趣語。】只是都懼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如今寶、秦二人一來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繾綣羡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輕舉妄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與寶、秦。因此四人心中雖有情意,只未發跡。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面自為避人眼目。【蒙雙行夾批:小兒之態活現,掩耳盜鈴者亦然,世人亦複不少。】不意偏又有幾個滑賊看出形景來,都背後擠眉弄眼,或咳嗽揚聲,【蒙側批:才子輩偏無不解之事。】【蒙雙行夾批:又畫出歷來學中一群頑皮來。】這也非此一日。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又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名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蒙雙行夾批:又出一賈瑞。】暫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了,因此秦鐘趁此和香憐擠眉弄眼,遞暗號兒,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後院說體己話。秦鐘先問他:“家裏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蒙雙行夾批:妙問,真真活跳出兩個小兒來。】一語未了,只聽背後咳嗽了一聲。【蒙雙行夾批:太急了些,該再聽他二人如何結局,正所謂小兒之態也,酷肖之至。】二人唬的忙回頭看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蒙雙行夾批:妙名,蓋雲有金自榮,廉恥何益哉?】者。香憐本有些性急,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麼?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崇崇的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奮起來。”秦、香二人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麼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鐘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蒙側批:學中亦自有此輩,可為痛哭。】後又附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丟開一邊。就連金榮亦是當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棄了金榮。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故賈瑞也無了提攜幫襯之人,不說薛蟠得新棄舊,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攜幫補他,【蒙雙行夾批:無恥小人,真有此心。】【
批:前有幻境遇可卿,今又出學中小兒淫浪之態,後文更放筆寫賈瑞正照。看書人細心體貼,方許你看。】因此賈瑞金榮等一干人,也正在醋妒他兩個。今兒見秦、香二人來告金榮,賈瑞心中便不自在起來,不好呵叱秦鐘,卻拿著香憐作法,反說他多事,著實搶白了幾句。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鐘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金榮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閒話,玉愛偏又聽了不忿,兩個人隔座
唧的角起口來。金榮只一口咬定說:“方才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裏親嘴摸屁股,一對一,撅草棍兒抽長短,【蒙側批:“怎麼長短”四字,何等韻雅,何等渾含!俚語得文人提來,便覺有金玉為聲之象。】(按:蒙府本正文:“他兩個在後院裏商量著什麼長短。”)誰長誰先幹。”金榮只顧得意亂說,卻不防還有別人。誰知早又觸怒了一個。你道這個是誰?
 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蒙雙行夾批:新而絕,得空便入。】亦系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麼小人詬誶謠諑之辭。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蒙側批:此等嫌疑不敢認真搜查,悄為分計,皆以含而不漏為文,真實靈活至極之筆。】這賈薔外相既美,【蒙雙行夾批:亦不免招謗,難怪小人之口。】內性又聰明,雖然應名來上學,亦不過虛掩眼目而已。仍是鬥雞走狗,賞花玩柳。總恃上有賈珍溺愛,【蒙雙行夾批:貶賈珍最重。】下有賈蓉匡助,【蒙雙行夾批:貶賈蓉次之。】因此族中人誰敢來觸逆於他。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來報不平,心中卻忖度一番,【蒙雙行夾批:這一忖度,方是聰明人之心機,寫的最好看,最細緻。】想道:“金榮賈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薛,【蒙雙行夾批:先曰“薛大叔”,此曰“老薛”,寫盡嬌侈紈絝。】我們豈不傷和氣?待要不管,如此謠言,說的大家沒趣。如今何不用計制服,又止息了口聲,又不傷了臉面。”想畢,也裝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的把跟寶玉的書童名喚茗煙【蒙雙行夾批:又出一茗煙。】者喚到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蒙雙行夾批:如此便好,不必細述。】
 這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暗世事,如今聽賈薔說金榮如此欺負秦鐘,連他爺寶玉都干連在內,不給他個利害,下次越發狂縱難制了。這茗煙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個信,又有賈薔助著,便一頭進來找金榮,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說:“姓金的,你是什麼東西!”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是時候了。”遂先向賈瑞說有事要早一步。賈瑞不敢強他,只得隨他去了。這裏茗煙先一把揪住金榮,【蒙側批:豪奴輩,雖系主人親故亦隨便欺慢,即有一二不服氣者,而豪家多是偏護家人。理之所無,而事之盡有,不知是何心思,是非凡常可能測略。】問道:“我們入屁股不入屁股,管你雞巴相干?橫豎沒入你爹去罷了!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嚇的滿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癡望。賈瑞忙吆喝:“茗煙不得撒野!”金榮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和你主子說。”便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鐘。【蒙雙行夾批:好看之極!】尚未去時,從得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蒙雙行夾批:好看好笑之極!】並不知系何人打來的,幸未打著,卻又打了旁人的座上,這座上乃是賈藍賈菌。
 賈菌亦系榮府近派的重孫,【蒙雙行夾批:先寫一寧派,又寫一榮派,互相錯綜得妙。】其母亦少寡,獨守著賈菌,這賈菌與賈藍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誰知賈菌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蒙雙行夾批:要知沒志氣小兒,必不會淘氣。】他在座上冷眼看見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偏沒打著茗煙,便落在他座上,正打在面前,將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濺了一書黑水。【蒙雙行夾批:這等忙,有此閑處用筆。】賈菌如何依得,便罵:“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麼!”【蒙雙行夾批:好聽煞。靖眉批:聲口如聞。】罵著,也抓起硯磚來要打回去。【蒙雙行夾批:先瓦硯,次磚硯,轉換得妙極。】賈藍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蒙雙行夾批:是賈蘭口氣。】賈菌如何忍得住,便兩手抱起書匣子來,照那邊掄了去。【蒙雙行夾批:先“飛”後“掄”,用字得神,好看之極!】終是身小力薄,卻掄不到那裏,剛到寶玉秦鐘桌案上就落了下來,只聽“嘩啷啷”一聲,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等至於筆硯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寶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蒙雙行夾批:好看之極!不打著別個,偏打著二人,亦想不到文章也。此書此等筆法,與後文踢著襲人、誤打平兒,是一樣章法。】賈菌便跳出來,要揪打那一個飛硯的。金榮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裏經得舞動長板。茗煙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寶玉還有三個小廝:一名鋤藥,一名掃紅,一名墨雨。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蒙雙行夾批:好聽之極,好看之極!】墨雨遂掇起一根門閂,掃紅鋤藥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賈瑞急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鬧。眾頑童也有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在一邊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間鼎沸起來。【蒙側批:燕青打擂臺,也不過如此。】
 外邊李貴等幾個大僕人聽見裏邊作反起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原故。眾聲不一,這一個如此說,那一個又如彼說。【蒙雙行夾批:妙!如聞其聲。】李貴且喝罵了茗煙四個一頓,攆了出去。【蒙雙行夾批:處治得好。】秦鐘的頭早撞在金榮的板上,打去一層油皮,寶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見喝住了眾人,便命:“李貴,收書!拉馬來,我回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了,不敢說別的,守禮來告訴瑞大爺,瑞大爺反倒派我們不是,聽人家罵我們,還調唆他們打我們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還在這裏念什麼書!茗煙他也是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罷。”李貴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家去了,這會子為這點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咱們沒理。依我的主意,那裏的事那裏了結好,何必去驚動他老人家。這都是瑞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這裏,你老人家就是這學裏的頭腦了,眾人看你著行事。【蒙側批:勸的心思,有個太爺得知,未必然之。故巧為輾轉以結其局,而不失其體。】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鬧到這步田地不管?”賈瑞道:“我吆喝著都不聽。”【蒙雙行夾批:如聞。】李貴笑道:“不怕你老人家惱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經,所以這些兄弟才不聽。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脫不過的。還不快作主意撕羅開了罷。”寶玉道:“撕羅什麼?我必是回去的!”秦鐘哭道:“有金榮,我是不在這裏念書的。”寶玉道:“這是為什麼?難道有人家來得的,咱們倒來不得?我必回明白眾人,攆了金榮去。”又問李貴:“金榮是那一房的親戚?”李貴想了一想:“也不用問了。若說起那一房的親戚,更傷了弟兄們的和氣了。”
 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胡同裏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麼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蒙側批:可憐!開口告人,終身是玷。】我眼裏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李貴忙斷喝不止,說:“偏你這小狗肏的知道,有這些蛆嚼!”寶玉冷笑道:“我只當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我就去問問他來!”說著便要走,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包著書,又得意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等我去到他家,就說老太太有說的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蒙雙行夾批:又以賈母欺壓,更妙!】李貴忙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裏好容易勸哄的好了一半了,你又來生個新法子。你鬧了學堂,不說變法兒壓息了才是,倒要往大裏鬧!”茗煙方不敢作聲兒了。
 此時賈瑞也怕鬧大了,自己也不乾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鐘,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禁不得賈瑞也來逼他去賠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金榮說:“原來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樣,怎得了局?”金榮強不得,只得與秦鐘作了揖。寶玉還不依,偏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既惹出事來,少不得下點氣兒,磕個頭就完事了。”金榮無奈,只得進前來與秦鐘磕頭。且聽下回分解。
 【蒙:此篇寫賈氏學中,非親即族,且學乃大眾之規範,人倫之根本。首先悖亂,以至於此極,其賈家之氣數,即此可知。挾用襲人之風流,群小之惡逆,一揚一抑,作者自必有所取。】
 【夢:正是:】
 【忍得一時忿,終身無惱悶。】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蒙:新樣幻情欲收拾,可卿從此世無緣。和肝益氣渾閒事,誰知今日尋病源?】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鐘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他因仗著寶玉和他好,他就目中無人。他既是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我們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裏。【蒙側批:偏是鬼鬼祟祟者,多以為人不見其行,不知其心。】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他母親胡氏聽見他 竟
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麼閒氣?好容易【蒙側批:“好容易”三字,寫盡天下迎逢要便宜苦惱。】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裏的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裏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裏,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裏念書,家裏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裏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己卯側批:因何無故給許多銀子?金母亦當細思之。】【蒙側批:可憐!婦人愛子,每每如此。自知所得者多,而不知所失者大,可勝歎者!】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這麼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己卯側批:如此弄銀,若有金榮在,亦可得。】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他自去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他姑娘,原聘給的是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裏皆能象甯榮二府的富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的產業,又時常到甯榮二府裏去請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蒙側批:原來根由如此,大與秦鐘不同。】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氣晴明,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裏走走,瞧瞧寡嫂並侄兒。
 閒話之間,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裏的那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一時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鐘小崽子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己卯側批:這賈門的親戚比那賈門的親戚。】人都別忒勢利了,況且都作的是什麼有臉的好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向著他到這個樣。等我去到東府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向秦鐘他姐姐說說,叫他評評這個理。【己卯側批:未必能如此說。】【蒙側批:狗仗人勢者,開口便有多少必勝之談,事要三思,免勞後悔。】【靖側批:這個理怕不能評。】這金榮的母親聽了這話,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別去,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己卯側批:不論誰是誰非,有錢就可矣。蒙側批:胡氏可謂善哉!】倘或鬧起來,怎麼在那裏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裏不但不能請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聽了,說道:“那裏管得許多,你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車,就坐上往寧府裏來。【蒙側批:何等氣派,何等聲勢,有射石飲羽之力,動天搖地,如項喑吒。】
 到了寧府,進了車門,到了東邊小角門前下了車,進去見了賈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氣高,殷殷勤勤敘過寒溫,說了些閒話,方問道:【蒙側批:何故興致索然?】“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己卯側批:何不叫秦鐘的姐姐?】尤氏說道:“他這些日子不知怎麼著,經期有兩個多月沒來。叫大夫瞧了,又說並不是喜。那兩日,到了下半天就懶待動,話也懶待說,眼神也發眩。我說他:‘你且不必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你就好生養養罷。就是有親戚一家兒來,有我呢。就有長輩們怪你,等我替你告訴。’連蓉哥我都囑咐了,我說:‘你不許累他,不許招他生氣,叫他靜靜的養養就好了。【蒙側批:只一絲不露。】他要想什麼吃,只管到我這裏取來。倘或我這裏沒有,只管望你璉二嬸子那裏要去。倘或他有個好和歹,你再要娶這麼一個媳婦,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情的人兒,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己卯側批:還有這麼個好小舅子。】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好不煩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來瞧他,誰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當告訴他,別說是這麼一點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萬分的委曲,也不該向他說才是。誰知他們昨兒學房裏打架,不知是那裏附學來的一個人欺侮了他了。【己卯側批:眼前竟像不知者。蒙側批:文筆之妙,妙至於此。本是璜大奶奶不忿來告,又偏從尤氏口中先出,確是秦鐘之語,且是情理必然,形勢逼近。孫悟空七十二變,未有如此靈巧活跳。】裏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那媳婦的: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會行事兒,他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帳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那些人;氣的是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以致如此學裏吵鬧。他聽了這事,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我聽見了,我方到他那邊安慰了他一會子,又勸解了他兄弟一會子。我叫他兄弟到那府裏去找寶玉去了,我才看著他吃了半盞燕窩湯,我才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蒙側批:這會子金氏聽了這話,心裏當如何料理,實在悔殺從前高興。天下事不得不豫為三思,先為防漸。】況且如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裏倒象針紮似的。你們知道有什麼好大夫沒有?”【蒙側批:作無意相問語,是逼近一分,則金氏猶不免當為分拆。一逼之下,實無可贅之詞。】
 金氏聽了這半日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都丟在爪窪國去了。【己卯側批:又何必為金母著急。】【 該
批:吾為趨炎附勢,仰人鼻息者一歎。】聽見尤氏問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這麼聽著,實在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如今聽起大奶奶這個來,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或認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說話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向尤氏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麼?”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說道:“讓這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就過那屋裏去了。【靖眉批:不知心中作何想。】金氏此來,原要向秦氏說說秦鐘欺負了他侄兒的事,聽見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說,亦且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話兒,方家去了。【蒙側批:金氏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然而如金氏者,世不乏其人。】
 金氏去後,賈珍方過來坐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有什麼說的事情麼?”尤氏答道:“倒沒說什麼。一進來的時候,臉上倒象有些著了惱的氣色似的,及說了半天話,又提起媳婦這病,他倒漸漸的氣色平定了。你又叫讓他吃飯,他聽見媳婦這麼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幾句閒話兒就去了,倒沒求什麼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那裏尋一個好大夫來與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裏要得?【蒙側批:醫毒。非止近世,從古有之。】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于病人無益。”賈珍說道:“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麼好的,可又值什麼,孩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我正進來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鬱之色,問我是怎麼了。我才告訴他說,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裏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己卯側批:未必能如此。】【蒙側批:舉薦人的通套,多是如此說。】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麼看來,竟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裏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蒙側批:父母之心,昊天罔極。】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聽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後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麼辦?”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裏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願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鬧去。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倘或後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裏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必給我送什麼東西來,連你後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磕了頭去。【蒙側批:將寫可卿之好事多慮。至於天生之文中,轉出好清靜之一番議論,清新醒目,立見不凡。】倘或後日你要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說了又說,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賈蓉來:“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豐豐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裏去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聽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日必來。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來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的名帖請那先生去。那先生說道:‘方才這裏大爺也向我說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他說等調息一夜,明日務必到府。【蒙側批:醫生多是推三阻四,拿腔做調。】他又說,他‘醫學淺薄,本不敢當此重薦,因我們馮大爺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說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實不敢當。’仍叫奴才拿回來了。哥兒替奴才回一聲兒罷。”賈蓉轉身複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的話。來升聽畢,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且說次日午間,人回道:“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下。茶畢,方開言道:“昨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小弟不勝欽仰之至。”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見淺陋,昨因馮大爺示知,大人家第謙恭下士,又承呼喚,敢不奉命。但毫無實學,倍增顏汗。”賈珍道:“先生何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兒婦,仰仗高明,以釋下懷。”於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賈蓉居室,見了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病說一說再看脈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過脈再說的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曉得什麼,但是我們馮大爺務必叫小弟過來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兒,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定奪。”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於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氏拉著袖口,露出脈來。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複如是。診畢脈息,說道:“我們外邊坐罷。”
 賈蓉於是同先生到外間房裏床上坐下,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先生請茶。”於是陪先生吃了茶,遂問道:“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這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氣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肝家氣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氣分太虛;右關需而無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氣虛而生火者,應現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血虧氣滯者,必然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氣分太虛者,頭目不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據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症候才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旁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裏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的當真切的這麼說。有一位說是喜,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有個准話兒。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蒙側批:說是了,不覺笑,描出神情跳躍,如見其人。】道:“大奶奶這個症候,可是那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日期就用藥治起來,不但斷無今日之患,而且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個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藥看,若是夜裏睡的著覺,那時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大奶奶從前的行經的日子問一問,斷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蒙側批:恐不合其方,又加一番議論,一方合為藥,一為夭亡症,無一字一句不前後照應者。】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過,或是長兩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長過。”先生聽了道:“妙啊!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夠以養心調經之藥服之,何至於此。這如今明顯出一個水虧木旺的症候來。待用藥看看。”於是寫了方子,遞與賈蓉,上寫的是:
 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 白術二錢土炒 雲苓三錢 熟地四錢
 歸身二錢酒洗 白芍二錢
川芎錢半 黃芪三錢
 香附米二錢制 醋柴胡八分 懷山藥二錢炒 真阿膠二錢蛤粉炒
 延胡索錢半酒炒 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蓮子七粒去心 紅棗二枚
 賈蓉看了,說:“高明的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於是賈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將這藥方子並脈案都給賈珍看了,說的話也都回了賈珍並尤氏了。尤氏向賈珍說道:“從來大夫不象他說的這麼痛快,想必用的藥也不錯。”賈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飯吃久慣行醫的人。因為馮紫英我們好,他好容易求了他來了。既有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參,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賈蓉聽畢話,方出來叫人打藥去煎給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藥病勢如何,下回分解。
 【蒙:欲速可卿之死,故先有惡奴之凶頑,而後及以秦鐘來告,層層克入,點露其用心過當,種種文章逼之。雖貧女得居富室,諸凡遂心,終有不能不夭亡之道。我不知作者于著筆時何等妙心繡口,能道此無礙法語,令人不禁眼花撩亂。】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蒙:幻境無端換境生,玉樓春暖述乖情。鬧中尋靜渾閒事,運得靈機屬鳳卿。】
 話說是日賈敬的壽辰,賈珍先將上等可吃的東西,稀奇些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著賈蓉帶領家下人等與賈敬送去,向賈蓉說道:“你留神看太爺喜歡不喜歡,你就行了禮來。你說:‘我父親遵太爺的話未敢來,在家裏率領闔家都朝上行了禮了。’”賈蓉聽罷,即率領家人去了。
 這裏漸漸的就有人來了。先是賈璉賈薔到來,先看了各處的座位,並問:“有什麼頑意兒沒有?”家人答道:“我們爺原算計請太爺今日來家來,所以未敢預備頑意兒。前日聽見太爺又不來了,現叫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都在園子裏戲臺上預備著呢。”
 次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寶玉都來了,賈珍並尤氏接了進去。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裏呢。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賈珍尤氏二人親自遞了茶,因說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親又是侄兒,這樣日子,原不敢請他老人家,但是這個時候,天氣正涼爽,滿園的菊花又盛開,請老祖宗過來散散悶,看著眾兒孫熱鬧熱鬧,是這個意思。誰知老祖宗又不肯賞臉。”鳳姐兒未等王夫人開口,先說道:“老太太昨日還說要來著呢,因為晚上看著寶兄弟他們吃桃兒,老人家又嘴饞,吃了有大半個,五更天的時候就一連起來了兩次,【蒙側批:此一問一答,即景生情,請教是真是假?非身經其事者,想不到,寫不出。】今日早晨略覺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爺,今日斷不能來了,說有好吃的要幾樣,還要很爛的。”【蒙側批:是。】賈珍聽了笑道:“我說老祖宗是愛熱鬧的,今日不來,必定有個原故,若是這麼著就是了。”
 王夫人道:“前日聽見你大妹妹說,蓉哥兒媳婦兒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麼樣?”尤氏道:“他這個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還跟著老太太,太太們頑了半夜,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後,一日比一日覺懶,也懶待吃東西,這將近有半個多月了。經期又有兩個月沒來。”邢夫人接著說道:“別是喜罷?”【蒙側批:此書總是一幅《雲龍圖》。】
 正說著,外頭人回道:“大老爺,二老爺並一家子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賈珍連忙出去了。這裏尤氏方說道:“從前大夫也有說是喜的。昨日馮紫英薦了他從學過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瞧了說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個症候。昨日開了方子,吃了一劑藥,今日頭眩的略好些,別的仍不見怎麼樣大見效。”鳳姐兒道:“我說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肯不紮掙著上來。”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這裏見他的,他強紮掙了半天,也是因你們娘兒兩個好的上頭,他才戀戀的捨不得去。”鳳姐兒聽了,眼圈兒紅了半天,半日方說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蒙側批:揣摩的極平常言語來寫無涯之幻景幻情,反作了悟之意,且又轉至別處,真是月下梨花,幾不能辨。】這個年紀,倘或就因這個病上怎麼樣了,人還活著有甚麼趣兒!”【蒙側批:大英雄多在此等處悟得,每能超凡入聖。】正說話間,賈蓉進來,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前都請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給太爺送吃食去,並回說我父親在家中伺候老爺們,款待一家子的爺們,遵太爺的話未敢來。太爺聽了甚喜歡,說:‘這才是。’叫告訴父親母親好生伺候太爺太太們,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嬸子們並哥哥們。還說那《陰騭文》,叫急急的刻出來,印一萬張散人。我將此話都回了我父親了。我這會子得快出去打發太爺們並闔家爺們吃飯。”鳳姐兒說:“蓉哥兒,你且站住。你媳婦今日到底是怎麼著?”賈蓉皺皺眉說道:“不好麼!嬸子回來瞧瞧去就知道了。”【蒙側批:伏線自然。】於是賈蓉出去了。
 這裏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們在這裏吃飯阿,還是在園子裏吃去好?小戲兒現預備在園子裏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們索性吃了飯再過去罷,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於是
仁暇頭願老備酒拋
們:“快送飯來。”門外一齊答應了一聲,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一時,擺上了飯。尤氏讓邢夫人,王夫人並他母親都上了坐,他與鳳姐兒,寶玉側席坐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來原為給大老爺拜夀,這不竟是我們來過生日來了麼?”鳳姐兒說道:“大老爺原是好養靜的,已經修煉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們這麼一說,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蒙側批:此等趣語,亦不肯無著落。】一句話說的滿屋裏的人都笑起來了。
 於是,尤氏的母親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吃畢飯,漱了口,淨了手,才說要往園子裏去,賈蓉進來向尤氏說道:“老爺們並眾位叔叔哥哥兄弟們也都吃了飯了。大老爺說家裏有事,二老爺是不愛聽戲又怕人鬧的慌,都才去了。別的一家子爺們都被璉二叔並薔兄弟讓過去聽戲去了。方才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壽禮來,俱回了我父親,先收在帳房裏了,禮單都上上檔子了。老爺的領謝的名帖都交給各來人了,各來人也都照舊例賞了,眾來人都讓吃了飯才去了。母親該請二位太太,老娘,嬸子都過園子裏坐著去罷。”【蒙側批:人送壽禮,是為園子;回人去的去了在的在,是為可以過園子裏坐;園子裏坐可以轉入正文中之幻情;幻情裏有乖情,而乖情初寫,偏不乖。真是慧心神手!】尤氏道:“也是才吃完了飯,就要過去了。”
 鳳姐兒說:“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兒媳婦,我再過去。”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鬧的慌,【蒙側批:為下文留地步。】說我們問他好罷。”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開導開導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過園子裏來。”寶玉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看看就過去罷,那是侄兒媳婦。”於是尤氏請了邢夫人,王夫人並他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
 鳳姐兒、寶玉方和賈蓉到秦氏這邊來。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里間房門口,秦氏見了,就要站起來,鳳姐兒說:“快別起來,看起猛了頭暈。”【蒙側批:知心每每如此。】於是鳳姐兒就緊走了兩步,拉住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麼著了!”於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寶玉也問了好,坐在對面椅子上。賈蓉叫:“快倒茶來,嬸子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喝茶呢。”
 秦氏拉著鳳姐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待。【蒙側批:正寫幻情,偏作錐心刺骨語。呼渡河者三,是一意。】嬸娘的侄兒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這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的心一分也沒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順一天,就是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著,未必熬的過年去呢。”
 寶玉正眼瞅著那《海棠春睡圖》並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的對聯,不覺想起在這裏睡晌覺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自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鳳姐兒心中雖十分難過,但恐怕病人見了眾人這個樣兒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勸解的意思了。見寶玉這個樣子,因說道:“寶兄弟,你忒婆婆媽媽的了。他病人不過是這麼說,那裏就到得這個田地了?況且能多大年紀的人,略病一病兒就這麼想那麼想的,這不是自己倒給自己添病了麼?”賈蓉道:“他這病也不用別的,只是吃得些飲食就不怕了。”【蒙側批:各人是各人伎倆,一絲不亂,一毫不遺。】鳳姐兒道:“寶兄弟,太太叫你快過去呢。你別在這裏只管這麼著,倒招的媳婦也心裏不好。太太那裏又惦著你。”因向賈蓉說道:“你先同你寶叔叔過去罷,【蒙側批:為本。】我還略坐一坐兒。”賈蓉聽說,即同寶玉過會芳園來了。
 這裏鳳姐兒又勸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尤氏打發人請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著罷,我再來看你。合該你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薦了這個好大夫來,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病不過是挨日子。”鳳姐兒說道:“你只管這麼想著,病那裏能好呢?總要想開了才是。況且聽得大夫說,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呢。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什麼病治不好呢?咱們若是不能吃人參的人家,這也難說了,你公公婆婆聽見治得好你,別說一日二錢人參,就是二斤也能夠吃的起。好生養著罷,我過園子裏去了。”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閑了時候還求嬸子常過來瞧瞧我,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遭話兒。”鳳姐兒聽了,不覺得又眼圈兒一紅,遂說道:“我得了閑兒必常來看你。”於是鳳姐兒帶領跟來的婆子丫頭並甯府的媳婦婆子們,從裏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蒙側批:偏不獨行,用此等反克文字。】但只見: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臺之路。【蒙側批:點明題目。】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鳳姐兒正自看園中景致,一步步行來讚賞。猛然從假山石後走過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兒說道:“請嫂子安。”鳳姐兒猛然見了,將身子望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不是我是誰!”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不想到是大爺到這裏來。”【蒙側批:作者何等心思,能在此等事想到如此出言。漸入之妙,無過於此。】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個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裏來。這不是有緣麼?”【蒙側批:重點“有緣”二字,方是筆力。】一面說著,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
 鳳姐兒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裏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閒了咱們再說話兒罷。”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裏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鳳姐兒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賈瑞聽了這話,再不想到今日得這個奇遇,那神情光景亦發不堪難看了。鳳姐兒說道:“你快入席去罷,仔細他們拿住罰你酒。”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一面走著,一面回過頭來看。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步放遲了些兒,見他去遠了,心裏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裏有這樣禽獸的人呢!【蒙側批:大英雄氣概。作者以此命鳳,其有為耶?】他如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裏,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於是鳳姐兒方移步前來。將轉過了一重山坡,見兩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見了鳳姐兒,笑說道:“我們奶奶見二奶奶只是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蒙側批:別者必將遇賈瑞的事聲張一番,以表情節。此文偏若無事,一則可以見熙鳳非凡,一則可以見熙鳳包含廣大。】鳳姐兒說道:“你們奶奶就是這麼急腳鬼似的。”鳳姐兒慢慢的走著,問:“戲唱了幾出了?”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說話之間,已來到了天香樓的後門,見寶玉和一群丫頭們在那裏玩呢。鳳姐兒說道:“寶兄弟,別忒淘氣了。”【蒙側批:照應前文。】有一個丫頭說道:“太太們都在樓上坐著呢,請奶奶就從這邊上去罷。”
 鳳姐兒聽了,款步提衣上了樓,見尤氏已在樓梯口等著呢。尤氏笑說道:“你們娘兒兩個忒好了,見了面總捨不得來了。你明日搬來和他住著罷。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鐘。”於是鳳姐兒在邢、王二夫人前告了坐,又在尤氏的母親前周旋了一遍,仍同尤氏坐在一桌上吃酒聽戲。尤氏叫拿戲單來,讓鳳姐兒點戲,鳳姐兒說道:“親家太太和太太們在這裏,我如何敢點。”邢夫人王夫人說道:“我們和親家太太都點了好幾出了,你點兩出好的我們聽。”鳳姐兒立起身來答應了一聲,方接過戲單,從頭一看,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遞過戲單去說:“現在唱的這《雙官誥》,【蒙側批:點下文。】唱完了,再唱這兩出,也就是時候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該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們又心裏不靜。”尤氏說道:“太太們又不常過來,娘兒們多坐一會子去,才有趣兒,天還早呢。”鳳姐兒立起身來望樓下一看,說:“爺們都往那裏去了?”旁邊一個婆子道:“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打十番的那裏吃酒去了。”鳳姐兒說道:“在這裏不便宜,背地裏又不知幹什麼去了!”【蒙側批:偏是愛吃酸醋。】尤氏笑道:“那裏都象你這麼正經人呢。”
 於是說說笑笑,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尤氏率同眾姬妾並家下婆子媳婦們方送出來,賈珍率領眾子侄都在車旁侍立,等候著呢,見了邢夫人王夫人道:“二位嬸子明日還過來逛逛。”王夫人道:“罷了,我們今日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歇歇罷。”於是都上車去了。賈瑞猶不時拿眼睛覷著鳳姐兒。【蒙側批:無又不足不盡處。】賈珍等進去後,李貴才拉過馬來,寶玉騎上,隨了王夫人去了。這裏賈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過了晚飯,方大家散了。
 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說。此後鳳姐兒不時親自來看秦氏。秦氏也有幾日好些,也有幾日仍是那樣。賈珍、尤氏、賈蓉好不焦心。【蒙側批:陪襯補足。】
 且說賈瑞到榮府來了幾次,偏都遇見鳳姐兒往甯府那邊去了。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來的人都說:“這幾日也沒見添病,也不見甚好。”王夫人向賈母說:“這個症候,遇著這樣大節不添病,就有好大的指望了。”賈母說:“可是呢,好個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疼死。”說著,一陣心酸,叫鳳姐兒說道:“你們娘兒兩個也好了一場,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後日再去看一看他去。你細細的瞧瞧他那光景,倘或好些兒,你回來告訴我,我也喜歡喜歡。那孩子素日愛吃的,你也常叫人做些給他送過去。”鳳姐兒一一的答應了。
 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看見秦氏的光景,雖未甚添病,但是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幹了。於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說了些閒話兒,又將這病無妨的話開導了一遍。秦氏說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現過了冬至,又沒怎麼樣,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嬸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罷。【蒙側批:文字一變。人于將死時也應有一變。】昨日老太太賞的那棗泥餡的山藥糕,我倒吃了兩塊,倒象克化的動似的。”鳳姐兒說道:“明日再給你送來。我到你婆婆那裏瞧瞧,就要趕著回去回老太太的話去。”秦氏道:“嬸子替我請老太太、太太安罷。”
 鳳姐兒答應著就出來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婦是怎麼樣?”鳳姐兒低了半日頭,說道:“這實在沒法兒了。你也該將一應的後事用的東西給他料理料理,沖一沖也好。”【蒙側批:伏下文代辦理喪事。】尤氏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預備了。就是那件東西不得好木頭,暫且慢慢的辦罷。”於是鳳姐兒吃了茶,說了一會子話兒,說道:“我要快回去回老太太的話去呢。”尤氏道:“你可緩緩的說,別嚇著老太太。”鳳姐兒道:“我知道。”於是鳳姐兒就回來了。到了家中,見了賈母,說:“蓉哥兒媳婦請老太太安,給老太太磕頭,說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罷。他再略好些,還要給老祖宗磕頭請安來呢。”賈母道:“你看他是怎麼樣?”鳳姐兒說:“暫且無妨,精神還好呢。”【蒙側批:“精神還好呢”五字,寫得出神入化。】賈母聽了,沉吟了半日,因向鳳姐兒說:“你換換衣服歇歇去罷。”
 鳳姐兒答應著出來,見過了王夫人,到了家 ,平兒將烘的家常的
服給鳳姐兒換了。鳳姐兒方坐下,問道:“家裏沒有什麼事麼?”平兒方端了茶來,遞了過去,說道:“沒有什麼事。就是那三百銀子的利銀,旺兒媳婦送進來,我收了。【蒙側批:陪。】再有瑞大爺使人來打聽【蒙側批:正。】奶奶在家沒有,【蒙側批:沒他。】他要來請安說話。”鳳姐兒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麼樣!”平兒因問道:“這瑞大爺是因什麼只管來?”鳳姐兒遂將九月裏寧府園子裏遇見他的光景,他說的話,都告訴了平兒。平兒說道:“癩蛤蟆想天鵝肉吃,沒人倫的混帳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鳳姐兒道:“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不知賈瑞來時作何光景,且聽下回分解。
 【蒙:將可卿之病將死,作幻情一劫;又將賈瑞之遇唐突,作幻情一變。下回同歸幻境,真風馬牛不相及之談。同範並趨,毫無滯礙,靈活之至,飄飄欲仙。默思作者其人之心,其人之形,其人之神,其人之文,比宋玉、子建一般心性,一流人物。】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蒙:反正從來總一心,鏡光至意兩相尋。有朝敲破蒙頭甕,綠水青山任好春。】
 話說鳳姐正與平兒說話,只見有人回說:“瑞大爺來了。”鳳姐急命:【庚辰側批:立意追命。】“快請進來。”賈瑞見往裏讓,心中喜出望外,急忙進來,見了鳳姐,滿面陪笑,【庚辰側批:如蛇。】連連問好。鳳姐兒也假意殷勤,讓坐讓茶。
 賈瑞見鳳姐如此打扮,益發酥倒,因餳了眼問道:“二哥哥怎麼還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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