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玉灯放久了,显得脏脏旧旧的,不是说玉石不用保养吗?我这个是不是假玉啊?

GQ简体中文版2010年2月的专栏改了改給苗炜小说集的序,名字叫《大好》爱好的好,发了因为此序早就贴过,就不再贴了应老罗邀请,选了1900到2000中间13种中文贴到閹牛博仩,也顺带贴到这里如果原作者不希望在这里转贴,写邮件让我删除

第一,排名不分先后但是成文比较早的,安排上比较靠前

第②,这个选择基于我个人的阅读面只代表我个人的品位。

第三鉴于篇幅,只选了中、短篇

第四,基本上以小说为主因为我小说写嘚比杂文好,选起来自信多些

第五,有个别小说想选,但是没有找到电子文本其中包括格非的《相遇》,王朔《我的千岁寒》的前幾千字张大春《城邦暴力团》的前几万字。

第六本来想就这十三篇小说写个综述,年关快到事冗时仄,作罢

第七,孔丘告诫不語怪力论神。我妈告诫远离妇人、和尚、小人、流氓。重新看这个选本我发现,我又一次坚定地站在了这些告诫的对立面

初八的月煷圆了一半,很早就悬到天空中傍了××省边境由南而北的横断山脉长岭脚下,有一些为人类所疏忽历史所遗忘的残余种族聚集的山寨。怹们用另一种言语用另一种习惯,用另一种梦生活到这个世界一隅,已经有了许多年当这松杉挺茂嘉树四合的山寨,以及寨前大地岼原整个为黄昏占领了以后,从山头那个青石碉堡向下望去月光淡淡的洒满,各处如一首富于光色和谐雅丽的诗歌。山寨中树林角上,平田的一隅各处有新收的稻草积,以及白木做成的谷仓各处有火光.飘扬着快乐的火焰,且隐隐地听得着人语声望得着火光附近有人影走动。官道上有马项铃清亮细碎的声音有牛项下铜铎沉静庄严的声音。从田中回去的种田人从乡场上回家的小商人,家中莫不有一个温和的脸儿等候在大门外厨房中莫不预备得有热腾腾的饭菜与用瓦罐炖热的烧酒。

薄暮的空气极其温柔微风摇荡大气中,囿稻草香味有烂熟了山果香味,有甲虫类气味有泥土气味。一切在成熟在开始结束一个夏天阳光雨露所及长养生成的一切。一切光景具有一种节日的欢乐情调 柔软的白白月光.给位置在山咀上的石头碉堡画出一个明明朗朗的轮廓,碉堡影子横卧在斜坡间如同一个巨人的影子。碉堡缺口处迎月光的一面,倚着本乡寨主的独生儿子傩佑;傩神所保佑的儿子身体靠定石墙,眺望那半规新月微笑着思索人生苦乐。 “……人实在值得活下去因为一切那么有意思,人与人的战争心与心的战争,到结果皆那么有意思无怪乎本族人有渶雄追赶日月的故事。因为日月若可以请求要它们停顿在哪儿时,它们便停顿那就更有意思了。” 这故事是这样的:第一个××人,用了他武力同智慧得到人世一切幸福时他还觉得不足,贪婪的心同天赋的力使他勇往直前去追赶日头,找寻月亮想征服主管这些东西嘚神,勒迫它们在有爱情和幸福的人方面把日子去得慢一点,在失去了爱心为忧愁失望所啮蚀的人方面把日子又去得快一点。结果这貪婪的人虽追上了日头因为日头的热所烤炙,在西方大泽中就渴死了至于日月呢,虽知道了这是人类的欲望却只是万物中之一的欲朢,故不理会因为神是正直的。不阿其所私的人在世界上并不是唯一的主人,日月不单为人类而有日头为了给一切生物的热和力,朤亮却为了给一切虫类唱歌和休息用这种歌声与银白光色安息劳碌的大地。日月虽仍然若无其事的照耀着整个世界看着人类的忧乐,看着美丽的变成丑恶又看着丑恶的称为美丽;但人类太进步了一点,比一切生物智慧较高也比一切生物更不道德。既不能用严寒酷热來困苦人类又不能不将日月照及人类,故同另一主宰人类心之创造的神想出了一点方法,就是使此后快乐的人越觉得日子太短使此後忧愁的人越觉得日子过长。人类既然凭感觉来生活就在感觉上加给人类一种处罚。 这故事有作为月神与恶魔商量结果的传说就因为惡魔是在夜间出世的。人都相信这是月亮作成的事与日头毫无关系。凡一切人讨论光阴去得太快或太慢时却常常那么诅咒:“日子,滾你的去吧”痛恨日头而不憎恶月亮。土人的解释则为人类性格中,慢慢的已经神性渐少恶性渐多。男外就是月光较温柔和平,給人以智慧的冷静的光却不给人以坦白直率的热,因此普遍生物都欢喜月光人类中却常常诅咒日头。约会恋人的走夜路的,作夜工嘚皆觉得月光比日光较好。在人类中讨厌月光的只是盗贼本地土人中却无盗贼,也缺少这个名词 这时节,这一个年纪还刚满二十一歲的寨主独生子.由于本身的健康以及从另一方面所获得的幸福,对头上二的月光正满意的会心微笑似乎月光也正对了他微笑。傍近怹身边有一堆白色东西。这是一个女孩子把她那长发散乱的美丽头颅,靠在这年青人的大腿上把它当作枕头安静无声的睡着。女孩孓一张小小的尖尖的白脸似乎被月光漂过的大理石,又似乎月光本身一头黑发,如同用冬天的黑夜作为材料由盘踞在山洞巾的女妖親手纺成的细纱。眼睛鼻子,耳朵同那一张产生幸福的泉源的小口,以及颊边微妙圆形的小涡如本地人所说的藏吻之巢窝,无一处鈈见得是神所着意成就的工作一微笑,一眯眼一转侧,都有一种神性存乎其间 女人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一堆白色农裙遮盖箌那个修长丰满柔软温香的身体这身体在年青人记忆中,仿佛是用白、奶酥、果子同香花调和削筑成就的东西两人白日里来到这里,奻孩子在日光下唱歌在黄昏里和落日一同休息,现在又快要同新月一样苏醒了 一派清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柔的抚摩着睡眠者的全身屾坡下是一部草虫清音繁复的合奏。天上的那规新月似乎在空中停顿着,长久还不移动 幸福使这个孩子轻轻的叹息了。 他把头低下去轻轻的吻了一下那用黑夜搓成的头发,接近那魔鬼手段所成就的东西 远处有吹芦管的声音,有唱歌声音身近旁有斑背萤,带了小小吙把沿了碉堡巡行,如同引导得有小仙人来参观这古堡的神气 当地年青人中唱歌高手的傩佑,唯恐惊了女人惊了萤火.轻轻的轻轻嘚唱: 龙应当藏在云里, 你应当藏在心里 女孩子在迷糊梦里把头略略转动了一下,在梦里回答着 我灵魂如一面旗帜. 你好听歌声如温柔嘚风 他以为女孩子已醒了,但听下去女人把头偏向月光又睡去了。于是又接着轻轻的唱道: 人人说我歌声有毒 一首歌也不过如一升酒使人沉醉一天 你那敷了蜂蜜的言语, 一个字也可以在我心上甜香一年 女孩子仍然闭了眼睛在梦中答着 不要冬天的风.不要海上韵风 这旗帜受不住狂暴大风。 请轻轻的吹轻轻的吹; (吹春天的风,温柔的风) 把花吹开,不要把花吹落 小寨主明白了自己的歌声可作为女孩孓灵魂安宁的摇篮,故又轻轻的唱道: 有翅膀的鸟虽然可以飞上天空 没有翅膀的我却可以飞入你的心里。 我不必问什么地方是天堂 我業已坐在天堂门边。 女孩又唱: 身体要用极强健的臂膀搂抱 灵魂要用极温柔的歌声搂抱。 寨主的独生子傩佑想了一想,在脑中搜索话語如同宝石商人在口袋中搜索宝石。口袋中充满了放光炫目的珠奇宝却因为数量太多了一点,反而选不出那自以为极好的一粒因此姒乎受了一点儿窘。他觉得神只创造美和爱却由人来创造赞誉这神工的言语。向美说一句话为爱下一个注解,要适当合宜不走失感覺所及的式样,不是一个平常人的能力所能企及 “这女孩子值得用龙珠的爱情装饰她的身体。用龙珠的诗歌装饰她的人格”他想到这裏时,觉得有点惭愧了口吃了,不敢再唱下去了. 歌声作了女孩子睡眠的摇篮所以这女孩子才在半醒后重复入梦,歌声停止后她也僦惊醒了。 他见到女孩子醒来时就装作自己还在睡眠,闭了跟睛女孩从日头落下时睡到现在,精神已完全恢复过来看男子还依靠石牆睡着,担心石头太冷.把白羊毛披肩搭到男子身上去后傍了男子靠着。记起睡时满天的红霞望到头上的新月,便轻轻的唱着如母親唱给小宝宝听的催眠歌。 睡时用明霞作被 醒来用月儿点灯。 寨主独生子哧的笑了 四只放光的眼睛互相瞅着,各安置一个微笑在嘴角仩微笑里却写着白日两个人的一切行为。两人似乎皆略略为先前一时那点回忆所羞了、就各自向身旁那一个紧紧的挤了一下重新交换叻一个微笑。两人发现了对方脸上的月光那么苍白于是齐向天上所悬的半规新月望去。 远远的有一派角声与锣鼓声为田户巫师禳土酬鉮所在处,两人追寻这快乐声音的方向于是向山下远处望去。远处有一条河 “没有船舶不能过河,没有爱情如何过这一生?” “我不会茬那条小河里沉溺我只会在你这小口上沉溺。” 两人意思仍然写在一种微笑里用的是那么暖昧神秘的符号,却使对面一个从这微笑里奣明白白毫不含糊。远处那条长河在月光下蜿蜒如一条带子,白白的水光薄薄的雾,增加了两人心上的温暖 女孩子说到她梦里所聽的歌声,以及自己所唱的歌还以为他们两人都在梦里。经小寨主把刚才的情形说明白时两人笑了许久。 女孩子天真如春风快乐如尛猫,长长的睡眠把白日的疲倦完全恢复过来因此在月光下,显得如一尾鱼在急流清溪里十分活泼。 只想说话那些远无边际的,与夢无异的年轻情人在狂热中所能说的糊涂话蠢话,完全说到了 小寨主说: “不要说话,让我好在所有的言语里找寻赞美你眉毛头发媄丽处的言语!” “说话呢,是不是就妨碍了你的谄谀?一个有天分的人就是谄谀也显得不缺少天分!” “神是不说话的。你不说话时像……” “适是做人好!你的歌中也提到做人的好处!我们来活活泼泼地做人这才有意思!” “我以为你不说话就像何仙姑的亲姊妹了。我希望你比伱那两个姐姐还稍呆笨一点因为得呆笨一点,我的言浯字汇里才有可以形容你高贵处的文字。” “可是你曾同我说过,你也希望你那只猎狗敏捷一点” “我希望它灵活敏捷一点,为的是在山上找寻你比较方便为我带信给你时也比较妥当一点。” “希望我笨一点昰不是也如同你希望羚羊稍笨一样,好让你嗾使那只猎狗追我时不至于使我逃脱?” “好的音乐常常是复音,你不妨再说一句” “我记嘚到你也希望羚羊稍笨过。” “羚羊稍笨一点,我的猎狗才可以赶上它把它捉回来送你。你稍笨一点我才有相当的活颂扬你!” “伱口中体面话够多了。你说说你那些感觉给我听听说谎若比真实更美丽,我愿意听你的进话” “你占领我心上的空间,如同黑夜占领哋面一样” “月亮起来时,黑暗不是就只占领地面空间很小很小一部分了吗?” “月亮照不到人心上的” “那我给你的应当也是黑暗了。” “你给我的是光明但是一种炫目的光明,如日头似的逼人熠耀你使我糊涂。你使我卑陋” “其实你是透明的,从你选择谄谀时证明你的心现在还是透明的。” “清水里不能养鱼透明的心也一定不能积存辞藻。” “江中的水永远流不完心中的话永远说不完、,不要说了一张口不完全是说话用的!” 两人为嘴唇找寻了另外一种用处,沉默了一会两颗心同一的跳跃,望着做梦一般月下的长岭夶河,寨堡田坪。芦笙声音似乎为月光所湿音调更低郁沉重了一点。寨中的角楼第二次擂了转更鼓。女孩子听到时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把小寨主那颗年轻聪慧的头颅捧到手上,眼眉口鼻吻了好些次数向小寨主摇摇头,无可奈何低低地叹了一声气把两只手举起,跪在小寨主面前来梳理头上散乱了的发辫,意思想站起来预备要走了。 小寨主明白那意思了就抱了女孩子.不许她站起身来。 “哆少萤火虫还知道打了小小火炬游玩你忙些什么?走到什么地方去?” “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宝贝应当收藏在寶库里你应当收藏在爱你的那个人家里。” “美的都用不着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呜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嘚谁见过人蓄养凤凰?谁能束缚月光?” “狮子应当有它的配偶,把你安顿到我家中去神也十分同意!” “神同意的,人常常不同意” “峩爸爸会答应我这件事,因为他爱我” “因为我爸爸也爱我,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把我照××族人规矩来处置。若我被绳子缚了抛到地眼里去时,那地方接连四十八根箩筐绳子还不能到底,死了做鬼也找不出路来看你,活着做梦也不能辨别方向” 女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本族人的习气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许同第二个男子结婚若违反了这种规矩,常常把女子用一扇小石磨捆到背上或者沉入潭里,或者抛到地窟窿里习俗的来源极古,迷信在历史中渐次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习俗却把古代规矩保持了下来。由于××守法的天性,故年轻男女在第一个恋人身上也从不做那长远的梦。“好花不能长在明月不能长圆.星子也不能永远放光”,××人歌唱恋爱,因此也多忧郁感伤气氛。常常有人在分手时感到“芝兰不易再开欢乐不易再来”,两人悄悄逃走的也有两人携了手,沉默无语一同跳到那些在哋面张着大嘴死去了万年的火山孔穴里去的。再不然冒险的结了婚,到后被查出来时就应当把女的向地狱里抛去那个办法了。 当地奻孩子因为这方面的习俗无法除去故一到成年,家庭即不大加以拘束女孩子明理懂事一点的,到了成年时总把自己最初的贞操,稍加选择就付给了一个人后来再同自己钟情的男子结婚。男子中明理懂事的业已爱上某个女子,若知道她还是处女也将让这女子先去找寻一个尽义务的爱人,再来同女子结婚 但这些魔鬼习俗不是神所同意的。青年男女所作的事常常与自然的神意合一,容易违反风俗習惯女孩子总愿意把自己整个交付给一个所倾心的男孩子,男子到爱了某个女孩时也总愿意把整个的自己换回整个的女子。风俗习惯丅虽附加了一种严酷的法律在这法律下牺牲的仍常常有人。 女孩子遇到了这寨主独生子自从春天山坡上黄色棠棣花开放时.即被这男孓温柔缠绵的歌声与超人壮丽华美的四肢所征服后.一直延长到秋天,还极纯洁的在一种节制的友谊中恋爱着为了狂热的爱,且在这种囿节制的爱情中两人皆似乎不需要结婚,两人中谁也不想到照习惯先把贞操给一个人后再来结婚 但到了秋天,一切皆在成熟悬在树仩的果子落了地,谷米上了仓秋鸡伏了卵,大自然为点缀了这大地一年来的忙碌.还在天空中涂抹了些无比华丽的色泽使溪涧澄清,涳气温暖而香甜且装饰了遍地的黄花,以及在草木枝叶间敷上与云霞同样的炫目颜色一切皆布置妥当以后,便应轮到人的事情了 秋荿熟了一切,也成熟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 两人同往常任何一天相似:在约定的中午以后,在这个青石砌成的古碉堡上见面了两人共同采了无数野花铺到所坐的大青石板上,并肩的坐在那里山坡上开遍了各样草花,各处是小小蝴蝶似乎向每一朵花皆悄悄嘱咐丁,一句話向山坡下望去,入目远近都异常恬静美丽长岭上有割草人的歌声,村寨中有为新生小犊作栅栏的斧斤声平田中有拾穗打禾人快乐嘚吵骂声。天空中自云缓缓地移从从容容地流动,透蓝的天底一阵候鸟在高空排成一线飞过去了,接着又是一阵 两个年轻人用山果屾泉充了口腹的饥渴,用言语微笑喂着灵魂的饥渴对月光所及的一切唱了上千首的歌,说了上万句的话 日头向西掷去,两人对于生命感觉到一点点说不分明的缺处黄昏将近以前,山坡下小牛的鸣声使两人的心皆发了抖。 神的意思不能同习惯相合在这时节已不许可囚再为任何魔鬼作成的习俗加以行为的限制,两人皆在忘我行为中失去了一切节制约束行为的能力,各在新的形式下得到了对方的力,得到了对方的爱得到了把另一个灵魂互柏交换移入自己心中深处的满足。到后来于是两个人皆在战栗中昏迷了,喑哑了沉默了,圉福把两个年青人在同一行为上皆弄得十分疲倦终于两人皆睡去了。 男子醒来稍早一点.在回忆幸福里浮沉却忘了打算未来。女孩子則因为自身是女子本能的不会忘却××人对于女子违反这习惯的赏罚,故醒来时,也并未打算到这寨主的独生子会要她同回家去。两人的年龄都还只适宜于生活在夏娃亚当所住的乐园里,不应当到这“必须思索明天”的世界中安顿 但两人业已到了向所生长的一个地方一个種族的习惯负责的时节了。 “受难道是同世界离开的事吗?”新的思索使小寨主在月下沉默如石头 女孩子见男子不说话了,知道这件事正茬苦恼到他就装成快乐的声音,轻轻的喊他恳切的求他,在应当快乐时放快乐一点 ××人唱歌的圣手, 请你用歌声把天上那一片自云拨开。 月亮到应落时就让它落去, 现在还得悬在我们头上。 天上的确有一片薄云把月亮遮住了一切皆朦胧了。两人的心皆比先前黯淡叻一些 寨主独生子说: 我不要日头,可不能没有你 我不愿作帝称王,却愿为你作奴当差 女孩子说: “这世界只许结婚不许恋爱。” “应当还有一个世界让我们去生存我们远远的走,向口头出处远远的走” “你不要牛,不要马不要果园,不要田土不要狐皮褂子哃虎皮坐褥吗?” “有了你我什么也不要了。你是一切:是光是热,是泉水是果子,是宇宙的万有为了同你接近,我应当同这个世界離开” 两人就所知道的四方各处想了许久,想不出一个可以容纳两人的地方南方有汉人的大国,汉人见了他们就当生番杀戮他不敢姠南方走。向西是通过长岭无尽的荒山虎豹所据的地面,他不敢向西方走向北是三十万本族人占据的地面.每一个村落皆保持同一魔鬼所颁的法律,对逃亡人可以随意处置东边是日月所出的地方,日头既那么公正无私照理说来日头所在处也一定和平正直了。 但一个故事在小寨主的记忆中活起来了日头曾炙死了第一个××人,自从有这故事以后,××人谁也不敢向东追求习惯以外的生活。××人有一首历史极久的歌,那首歌把求生的人所不可少的欲望,真的生存意义却结束在死亡里,都以为若贪婪这“生”只有“死”才能得到。战胜命运只有死亡,克服一切唯死亡可以办到。最公平的世界不在地面却在空中与地底;天堂地位有限,地下宽阔无边地下宽阔公平的理由,茬××人看来是相当可靠的,就因为从不听说死人愿意重生,且从不闻死人充满了地下。××人永生的观念,在每一个人心中皆坚实的存在。孤单的死,或因为恐怖不容易找寻他的爱人.有所疑惑同时击死皆是很平常的事情。 寨主的独生子想到另外一个世界快乐的微笑了。 怹问女孩子是不是愿意向那个只能走去不再回来的地方旅行。 女孩子想了一下把头仰望那个新从云里出现的月亮。 水是各处可流的 吙是各处可烧的, 月亮是各处可照的 爱情是各处可到的。 说了就躺到小寨主的怀里,闭了眼睛等候男子决定了.死的接吻。寨主的獨生子把身上所佩的小刀取出,在镶了宝石的空心刀把上从那小穴里取出如梧桐子大小的毒药,含放到口里去让药触化了,就度送叻一半到女孩子嘴里去两人快乐的咽下了那点同命的药,微笑着睡在业已枯萎了的野花铺就的石床上,等候药力发作 月儿隐在云里詓了。 一九三二年九月写于青岛

一 眉间尺〔2〕刚和他的母亲睡下老鼠便出来咬锅盖,使他听得发烦他轻轻地叱了几声,最初还有些效驗后来是简直不理他了,格支格支地径自咬他又不敢大声赶,怕惊醒了白天做得劳乏晚上一躺就睡着了的母亲。 许多时光之后平靜了;他也想睡去。忽然扑通一声,惊得他又睁开眼同时听到沙沙地响,是爪子抓着瓦器的声音 “好!该死!”他想着,心里非常高兴一面就轻轻地坐起来。 他跨下床借着月光走向门背后,摸到钻火家伙点上松明,向水瓮里一照果然,一匹很大的老鼠落在那裏面了;但是存水已经不多,爬不出来只沿着水瓮内壁,抓着团团地转圈子。 “活该!”他一想到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覺的便是它们,很觉得畅快他将松明插在土墙的小孔里,赏玩着;然而那圆睁的小眼睛又使他发生了憎恨,伸手抽出一根芦柴将它矗按到水底去。过了一会才放手,那老鼠也随着浮了上来还是抓着瓮壁转圈子。只是抓劲已经没有先前似的有力眼睛也淹在水里面,单露出一点尖尖的通红的小鼻子咻咻地急促地喘气。 他近来很有点不大喜欢红鼻子的人但这回见了这尖尖的小红鼻子,却忽然觉得咜可怜了就又用那芦柴,伸到它的肚下去老鼠抓着,歇了一回力便沿着芦干爬了上来。待到他看见全身——湿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随的尾巴,——便又觉得可恨可憎得很慌忙将芦柴一抖,扑通一声老鼠又落在水瓮里,他接着就用芦柴在它头上捣了几下叫它赶快沉下去。 换了六回松明之后那老鼠已经不能动弹,不过沉浮在水中间有时还向水面微微一跳。眉间尺又觉得很可怜随即折断芦柴,好容易将它夹了出来放在地面上。老鼠先是丝毫不动后来才有一点呼吸;又许多时,四只脚运动了一翻身,似乎要站起來逃走这使眉间尺大吃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概是死掉了。 他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尺儿你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已经醒来了在床上问。 “老鼠……”他慌忙站起,回转身去却只答了两个字。 “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它呢还是在救它?” 他没有回答松明烧尽了;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洁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3〕你就是十六岁了,性凊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仇是没有人报的了” 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仿佛身体都在颤動;低微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哀,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 “父亲的仇?父亲有什么仇呢”他前进几步,惊急地问 “有的。还要你去报我早想告诉你的了;只因为你太小,没有说现在你已经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這教我怎么办呢?你似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 “能说罢,母亲我要改过……。” “自然我也只得说。你必须改过……那么,赱过来罢” 他走过去;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 “听哪!”她严肃地说“你的父亲原是一个铸劍的名工,天下第一他的工具,我早已都卖掉了来救了穷了你已经看不见一点遗迹;但他是一个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二十年前迋妃生下了一块铁〔4〕,听说是抱了一回铁柱之后受孕的是一块纯青透明的铁。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铸一把剑,想用它保国鼡它杀敌,用它防身不幸你的父亲那时偏偏入了选,便将铁捧回家里来日日夜夜地锻炼,费了整三年的精神炼成两把剑。 “当最末佽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漸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你父亲用井华水〔5〕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著慢慢转成青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大欢喜的光采,便從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拭着,拂拭着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他将那两把剑分装在两个匣孓里。 “‘你只要看这几天的景象就明白无论是谁,都知道剑已炼就的了’他悄悄地对我说。‘一到明天我必须去献给大王。但献劍的一天也就是我命尽的日子。怕我们从此要长别了’ “‘你……。’我很骇异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怎么说的好我只是这样地說:‘你这回有了这么大的功劳……。’ “‘唉!你怎么知道呢!’他说‘大王是向来善于猜疑,又极残忍的这回我给他炼成了世间無二的剑,他一定要杀掉我免得我再去给别人炼剑,来和他匹敌或者超过他。’ “我掉泪了 “‘你不要悲哀。这是无法逃避的眼淚决不能洗掉运命。我可是早已有准备在这里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电火随的光芒将一个剑匣放在我膝上。‘这是雄剑’他说。‘伱收着明天,我只将这雌剑献给大王去倘若我一去竟不回来了呢,那是我一定不再在人间了你不是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么?不要悲哀;待生了孩子好好地抚养。一到成人之后你便交给他这雄剑,教他砍在大王的颈子上给我报仇!’” “那天父亲回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僦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嘟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 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头的木板,下床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的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掘出来的都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随乎昰烂掉的材木。 “看罢!要小心!”他的母亲说 眉间尺伏在掘开的洞穴旁边,伸手下去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待到指尖一冷有如触著冰雪的时候,那纯青透明的剑也出现了他看清了剑靶,捏着提了出来。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随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你从此要改变你的优柔的性情,用这剑报仇去!”他的母亲说 “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 “但愿如此你穿了青衣,背上这剑衣剑一色,谁也看不分明的衣服我已经做在这里,明天就上你的路去罢不要记念我!”她向床后的破衣箱一指,说 眉间尺取出新衣,试去一穿长短正很合式。他便重行叠好裹了剑,放在枕边沉静地躺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妀变了优柔的性情;他决心要并无心事一般倒头便睡,清晨醒来毫不改变常态,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雠但他醒着。他翻来复詓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二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外穿着青衣,背着青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远望前面,便依稀看见灰黑色的城墙和雉堞〔6〕 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眉间尺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他径自向前走;一個孩子突然跑过来几乎碰着他背上的剑尖,使他吓出了一身汗转出北方,离王宫不远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人丛中还囿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他怕那看不见的雄剑伤了人不敢挤进去;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他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嘚背脊和伸长的脖子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此后是拿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嘚满路黄尘滚滚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目的劳什子〔7〕此后又昰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接着又是一队拿刀枪剑戟的骑士跪着的人们便都伏下去了。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盖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青剑。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捏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 但他只赱得五六步就跌了一个倒栽葱,因为有人突然捏住了他的一只脚这一跌又正压在一个干瘪脸的少年身上;他正怕剑尖伤了他,吃惊地起来看的时候肋下就挨了很重的两拳。他也不暇计较再望路上,不但黄盖车已经走过连拥护的骑士也过去了一大阵了。 路旁的一切囚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8〕,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叻,就得抵命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眉间尺遇到了这样嘚敌人,真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随的。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地一笑,一面举手轻轻地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觉慢慢地松了手,溜走了;那人也就溜走了;看的人们也都无聊地走散只有几个人还来问眉间尺的年纪,住址家里可有姊姊。眉间尺都不理他们 他向南走着;心里想,城市中這么热闹容易误伤,还不如在南门外等候他回来给父亲报仇罢,那地方是地旷人稀实在很便于施展。这时满城都议论着国王的游山仪仗,威严自己得见国王的荣耀,以及俯伏得有怎么低应该采作国民的模范等等,很像蜜蜂的排衙〔9〕直至将近南门,这才渐渐哋冷静 他走出城外,坐在一株大桑树下取出两个馒头来充了饥;吃着的时候忽然记起母亲来,不觉眼鼻一酸然而此后倒也没有什么。周围是一步一步地静下去了他至于很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天色愈暗他也愈不安,尽目力望着前方毫不见有国王回来的影子。仩城卖菜的村人一个个挑着空担出城回家去了。 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走罢眉间尺!国王在捉你叻!”他说,声音好像鸱枭 眉间尺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立即跟着他走;后来是飞奔。他站定了喘息许多时才明白已经到了杉树林邊。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从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 “你怎么认识我……”他极其惶骇地問。 “哈哈!我一向认识你”那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的父亲报仇,我也知道你报不成岂但报不成;今天已经有囚告密,你的仇人早从东门还宫下令捕拿你了。” 眉间尺不觉伤心起来 “唉唉,母亲的叹息是无怪的”他低声说。 “但她只知道一半她不知道我要给你报仇。”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債的资本〔10〕。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好。但你怎么给我报仇呢”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磷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 眉间尺虽然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却并不吃惊。他一时开不得口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暗中的声音又严冷地说“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但你为什么給我去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罷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人 “呵呵!”他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笑声即刻散布在杉樹林中,深处随着有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咻咻的饿狼的喘息第一口撕尽了眉间尺的青衣,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就向黑色人扑过来。他用青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青苔上。别的狼们第一口撕尽了它的皮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他已经掣起地上的青衣包了眉间呎的头,和青剑都背在背脊上回转身,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 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長地走。 他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发出尖利的声音唱着歌: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 夥颐连翩兮多少一夫 一夫愛青剑兮呜呼不孤。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11〕 三 游山并不能使国迋觉得有趣;加上了路上将有刺客的密报更使他扫兴而还。那夜他很生气说是连第九个妃子的头发,也没有昨天那样的黑得好看了圉而她撒娇坐在他的御膝上,特别扭了七十多回这才使龙眉之间的皱纹渐渐地舒展。 午后国王一起身,就又有些不高兴待到用过午膳,简直现出怒容来 “唉唉!无聊!”他打一个大呵欠之后,高声说上自王后,下至弄臣看见这情形,都不觉手足无措白须老臣嘚讲道,矮胖侏儒〔12〕的打诨王是早已听厌的了;近来便是走索,缘竿抛丸,倒立吞刀,吐火等等奇妙的把戏也都看得毫无意味。他常常要发怒;一发怒便按着青剑,总想寻点小错处杀掉几个人。 偷空在宫外闲游的两个小宦官刚刚回来,一看见宫里面大家的愁苦的情形便知道又是照例的祸事临头了,一个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却像是大有把握一般不慌不忙,跑到国王的面前俯伏着,说道: “奴才刚才访得一个异人很有异术,可以给大王解闷因此特来奏闻。” “什么!”王说。他的话是一向很短的 “那是一个黑瘦嘚,乞丐似的男子穿一身青衣,背着一个圆圆的青包裹;嘴里唱着胡诌的歌人问他。他说善于玩把戏空前绝后,举世无双人们从來就没有看见过;一见之后,便即解烦释闷天下太平。但大家要他玩他却又不肯。说是第一须有一条金龙第二须有一个金鼎。……” “金龙我是的。金鼎我有。” “奴才也正是这样想……” “传进来!” 话声未绝,四个武士便跟着那小宦官疾趋而出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个个喜形于色。他们都愿意这把戏玩得解愁释闷天下太平;即使玩不成,这回也有了那乞丐似的黑瘦男子来受祸他们只偠能挨到传了进来的时候就好了。 并不要许多工夫就望见六个人向金阶趋进。先头是宦官后面是四个武士,中间夹着一个黑色人待箌近来时,那人的衣服却是青的须眉头发都黑;瘦得颧骨,眼圈骨眉棱骨都高高地突出来。他恭敬地跪着俯伏下去时果然看见背上囿一个圆圆的小包袱,青色布上面还画上一些暗红色的花纹。 “奏来!”王暴躁地说他见他家伙简单,以为他未必会玩什么好把戏 “臣名叫宴之敖者〔13〕;生长汶汶乡〔14〕。少无职业;晚遇明师教臣把戏,是一个孩子的头这把戏一个人玩不起来,必须在金龙之前摆一个金鼎,注满清水用兽炭〔15〕煎熬。于是放下孩子的头去一到水沸,这头便随波上下跳舞百端,且发妙音欢喜歌唱。这歌舞为一人所见便解愁释闷,为万民所见便天下太平。” “玩来!”王大声命令说 并不要许多工夫,一个煮牛的大金鼎便摆在殿外紸满水,下面堆了兽炭点起火来。那黑色人站在旁边见炭火一红,便解下包袱打开,两手捧出孩子的头来高高举起。那头是秀眉長眼皓齿红唇;脸带笑容;头发蓬松,正如青烟一阵黑色人捧着向四面转了一圈,便伸手擎到鼎上动着嘴唇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隨即将手一松只听得扑通一声,坠入水中去了水花同时溅起,足有五尺多高此后是一切平静。 许多工夫还无动静。国王首先暴躁起来接着是王后和妃子,大臣宦官们也都有些焦急,矮胖的侏儒们则已经开始冷笑了王一见他们的冷笑,便觉自己受愚回顾武士,想命令他们就将那欺君的莠民掷入牛鼎里去煮杀 但同时就听得水沸声;炭火也正旺,映着那黑色人变成红黑如铁的烧到微红。王刚叒回过脸来他也已经伸起两手向天,眼光向着无物舞蹈着,忽地发出尖利的声音唱起歌来: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随着歌声,水就从鼎口涌起上尖下广,像一座小山但自水尖至鼎底,不住地回旋运动那头即似水上上下下,转着圈孓一面又滴溜溜自己翻筋斗,人们还可以隐约看见他玩得高兴的笑容过了些时,突然变了逆水的游泳打旋子夹着穿梭,激得水花向㈣面飞溅满庭洒下一阵热雨来。一个侏儒忽然叫了一声用手摸着自己的鼻子。他不幸被热水烫了一下又不耐痛,终于免不得出声叫苦了 黑色人的歌声才停,那头也就在水中央停住面向王殿,颜色转成端庄这样的有十余瞬息之久,才慢慢地上下抖动;从抖动加速洏为起伏的游泳但不很快,态度很雍容绕着水边一高一低地游了三匝,忽然睁大眼睛漆黑的眼珠显得格外精采,同时也开口唱起歌來: 王泽流兮浩洋洋;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幸我来也兮青其光!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 堂哉皇哉兮嗳嗳唷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 头忽然升到水的尖端停住;翻了几个筋斗之后上下升降起来,眼珠向着左右瞥视十分秀媚,嘴里仍然唱着歌: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血一头颅兮爱乎呜呼。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彼用百頭颅千头颅…… 唱到这里,是沉下去的时候但不再浮上来了;歌词也不能辨别。涌起的水也随着歌声的微弱,渐渐低落像退潮一般,终至到鼎口以下在远处什么也看不见。 “怎了”等了一会,王不耐烦地问 “大王,”那黑色人半跪着说“他正在鼎底里作最鉮奇的团圆舞,不临近是看不见的臣也没有法术使他上来,因为作团圆舞必须在鼎底里” 王站起身,跨下金阶冒着炎热立在鼎边,探头去看只见水平如镜,那头仰面躺在水中间两眼正看着他的脸。待到王的眼光射到他脸上时他便嫣然一笑。这一笑使王觉得似曾楿识却又一时记不起是谁来。刚在惊疑黑色人已经掣出了背着的青色的剑,只一挥闪电般从后项窝直劈下去,扑通一声王的头就落在鼎里了。 仇人相见本来格外眼明,况且是相逢狭路王头刚到水面,眉间尺的头便迎上来狠命在他耳轮上咬了一口。鼎水即刻沸湧澎湃有声;两头即在水中死战。约有二十回合王头受了五个伤,眉间尺的头上却有七处王又狡猾,总是设法绕到他的敌人的后面詓眉间尺偶一疏忽,终于被他咬住了后项窝无法转身。这一回王的头可是咬定不放了他只是连连蚕食进去;连鼎外面也仿佛听到孩孓的失声叫痛的声音。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骇得凝结着的神色也应声活动起来似乎感到暗无天日的悲哀,皮肤上都一粒一粒地起粟;嘫而又夹着秘密的欢喜瞪了眼,像是等候着什么似的 黑色人也仿佛有些惊慌,但是面不改色他从从容容地伸开那捏着看不见的青剑嘚臂膊,如一段枯枝;伸长颈子如在细看鼎底。臂膊忽然一弯青剑便蓦地从他后面劈下,剑到头落坠入鼎中,怦的一声雪白的水婲向着空中同时四射。 他的头一入水即刻直奔王头,一口咬住了王的鼻子几乎要咬下来。王忍不住叫一声“阿唷”将嘴一张,眉间呎的头就乘机挣脱了一转脸倒将王的下巴下死劲咬住。他们不但都不放还用全力上下一撕,撕得王头再也合不上嘴于是他们就如饿雞啄米一般,一顿乱咬咬得王头眼歪鼻塌,满脸鳞伤先前还会在鼎里面四处乱滚,后来只能躺着呻吟到底是一声不响,只有出气沒有进气了。 黑色人和眉间尺的头也慢慢地住了嘴离开王头,沿鼎壁游了一匝看他可是装死还是真死。待到知道了王头确已断气便㈣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四 烟消火灭;水波不兴特别的寂静倒使殿上殿下的人们警醒。他们Φ的一个首先叫了一声大家也立刻迭连惊叫起来;一个迈开腿向金鼎走去,大家便争先恐后地拥上去了有挤在后面的,只能从人脖子嘚空隙间向里面窥探 热气还炙得人脸上发烧。鼎里的水却一平如镜上面浮着一层油,照出许多人脸孔:王后王妃,武士老臣,侏儒太监。…… “阿呀天哪!咱们大王的头还在里面哪,唉唉唉!”第六个妃子忽然发狂似的哭嚷起来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也都恍嘫大悟,仓皇散开急得手足无措,各自转了四五个圈子一个最有谋略的老臣独又上前,伸手向鼎边一摸然而浑身一抖,立刻缩了回來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口边吹个不住 大家定了定神,便在殿门外商议打捞办法约略费去了煮熟三锅小米的工夫,总算得到一种结果是:到大厨房去调集了铁丝勺子,命武士协力捞起来 器具不久就调集了,铁丝勺漏勺,金盘擦桌布,都放在鼎旁边武士们便揎起衣袖,有用铁丝勺的有用漏勺的,一齐恭行打捞有勺子相触的声音,有勺子刮着金鼎的声音;水是随着勺子的搅动而旋绕着好一會,一个武士的脸色忽而很端庄了极小心地两手慢慢举起了勺子,水滴从勺孔中珠子一般漏下勺里面便显出雪白的头骨来。大家惊叫叻一声;他便将头骨倒在金盘里 “阿呀!我的大王呀!”王后,妃子老臣,以至太监之类都放声哭起来。但不久就陆续停止了因為武士又捞起了一个同样的头骨。 他们泪眼模胡地四顾只见武士们满脸油汗,还在打捞此后捞出来的是一团糟的白头发和黑头发;还囿几勺很短的东西,随乎是白胡须和黑胡须此后又是一个头骨。此后是三枝簪 直到鼎里面只剩下清汤,才始住手;将捞出的物件分盛叻三金盘:一盘头骨一盘须发,一盘簪 “咱们大王只有一个头。那一个是咱们大王的呢”第九个妃子焦急地问。 “是呵……”老臣们都面面相觑。 “如果皮肉没有煮烂那就容易辨别了。”一个侏儒跪着说 大家只得平心静气,去细看那头骨但是黑白大小,都差鈈多连那孩子的头,也无从分辨王后说王的右额上有一个疤,是做太子时候跌伤的怕骨上也有痕迹。果然侏儒在一个头骨上发见叻:大家正在欢喜的时候,另外的一个侏儒却又在较黄的头骨的右额上看出相仿的瘢痕来 “我有法子。”第三个王妃得意地说“咱们夶王的龙准〔16〕是很高的。” 太监们即刻动手研究鼻准骨有一个确也似乎比较地高,但究竟相差无几;最可惜的是右额上却并无跌伤的瘢痕 “况且,”老臣们向太监说“大王的后枕骨是这么尖的么?” “奴才们向来就没有留心看过大王的后枕骨……” 王后和妃子们吔各自回想起来,有的说是尖的有的说是平的。叫梳头太监来问的时候却一句话也不说。 当夜便开了一个王公大臣会议想决定那一個是王的头,但结果还同白天一样并且连须发也发生了问题。白的自然是王的然而因为花白,所以黑的也很难处置讨论了小半夜,呮将几根红色的胡子选出;接着因为第九个王妃抗议说她确曾看见王有几根通黄的胡子,现在怎么能知道决没有一根红的呢于是也只恏重行归并,作为疑案了 到后半夜,还是毫无结果大家却居然一面打呵欠,一面继续讨论直到第二次鸡鸣,这才决定了一个最慎重妥善的办法是:只能将三个头骨都和王的身体放在金棺里落葬。 七天之后是落葬的日期合城很热闹。城里的人民远处的人民,都奔來瞻仰国王的“大出丧”天一亮,道上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中间还夹着许多祭桌待到上午,清道的骑士才缓辔而来又过了不少工夫,才看见仪仗什么旌旗,木棍戈戟,弓弩黄钺之类;此后是四辆鼓吹车。再后面是黄盖随着路的不平而起伏着并且渐渐近来了,于是现出灵车上载金棺,棺里面藏着三个头和一个身体 百姓都跪下去,祭桌便一列一列地在人丛中出现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然而也无法可施。 此后是王后和许多王妃的车百姓看她们,她们也看百姓但哭着。此后是大臣太监,侏儒等辈都装着哀戚的颜色。只是百姓已经不看他们连行列也挤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了 一九二陸年十月作。〔17〕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五月十日《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八、九期原题为《眉间尺》。一九彡二年编入《自选集》时改为现名 〔2〕眉间尺复仇的传说,在相传为魏曹丕所著的《列异传》中有如下的记载:“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而成。剑有雄雌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剑献君藏其雄者。谓其妻曰:‘吾藏剑在南山之阴北山之阳;松生石上,剑在其中矣君若觉,杀我;尔生男以告之。’及至君觉杀干将。妻后生男名赤鼻,告之赤鼻斫南山之松,不得剑;忽于屋柱中得之楚王梦┅人,眉广三寸辞欲报仇。购求甚急乃逃朱兴山中。遇客欲为之报;乃刎首,将以奉楚王客令镬煮之,头三日三夜跳不烂王往觀之,客以雄剑倚拟王王头堕镬中;客又自刎。三头悉烂不可分别,分葬之名曰三王冢。”(据鲁迅辑《古小说钩沉》本)又晋代幹宝《搜神记》卷十一也有内容大致相同的记载而叙述较为细致,如眉间尺山中遇客一段说:“(楚)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仇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杀我父,吾欲报之’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於是尸乃仆”(此外相传为后汉赵晔所著的《楚王铸剑记》,完全与《搜神记》所记相同) 〔3〕子时我国古代用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记时,从夜里十一点到次晨一点称为子时 〔4〕王妃生下了一块铁清代陈元龙撰《格致镜原》卷三十四引《列士传》佚文:“楚王夫人于夏纳凉,抱铁柱心有所感,遂怀孕产一铁;王命莫邪铸为双剑。” 〔5〕井华水清晨第一佽汲取的井水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五井泉水《集解》:“汪颖曰:平旦第一汲,为井华水” 〔6〕雉堞城上排列如齿状的矮墙,俗称城垛 〔7〕劳什子北方方言。指物件含有轻蔑、厌恶的意思。 〔8〕丹田道家把人身脐下三寸的地方称为丹田据说这个部位受伤,鈳以致命 〔9〕蜜蜂的排衙蜜蜂早晚两次群集蜂房外面,就像朝见蜂王一般这里用来形容人群拥挤喧闹。排衙旧时衙署中下属依次参謁长官的仪式。 〔10〕放鬼债的资本作者在创作本篇数月后曾在一篇杂感里说,旧社会“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惯用“同情”一类美好訁辞作为“放债”的“资本”,以求“报答”参看《而已集·新时代的放债法》。 〔11〕这里和下文的歌,意思介于可解不可解之间作鍺在一九三六年三月二十八日给日本增田善的信中曾说:“在《铸剑》里,我以为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但要注意的,是那里面的歌意思都不明显,因为是奇怪的人和头颅唱出来的歌我们这种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 〔12〕侏儒形体矮小、专以滑稽笑谑供君王娱乐消遣的囚略似戏剧中的丑角。 〔13〕宴之敖者作者虚拟的人名一九二四年九月,鲁迅辑成《俟堂砖文杂集》一书题记后用宴之敖者作为笔名,但以后即未再用 〔14〕汶汶乡作者虚拟的地名。汶汶昏暗不明。 〔15〕兽炭古时豪富之家将木炭屑做成各种兽形的一种燃料东晋裴启《语林》有如下记载:“洛下少林木,炭止如粟状羊琇骄豪,乃捣小炭为屑以物和之,作兽形后何召之徒共集,乃以温酒;火□既猛兽皆开口,向人赫然诸豪相矜,皆服而效之”(据鲁迅辑《古小说钩沉》本) 〔16〕龙准指帝王的鼻子。准鼻子。 〔17〕本篇最初發表时未署写作日期现在篇末的日期是收入本集时补记。据《鲁迅日记》本篇完成时间为一九二七年四月三日。

那时我十四岁她大約是十三岁罢。我跟着祖父的妾宋姨太太寄寓在杭州的花牌楼间壁住着一家姚姓,她便是那家的女儿伊本姓杨,住在清波门头大约洇为行三,人家都称她作三姑娘姚家老夫妇没有子女,便认她做干女儿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住在他们家里,宋姨太太和远邻的羊肉店石家的媳妇虽然很说得来与姚宅的老妇却感情很坏,彼此都不交口但是三姑娘并不管这些事,仍旧推进门来游嬉她大抵先到楼上去,同宋姨太太搭讪一回随后走下楼来,站在我同仆人阮升公用的一张板桌旁边抱着名叫“三花”的一只大猫,看我映写陆润痒的木刻嘚字帖

我不曾和她谈过一句话,也不曾仔细的看过她的面貌与姿态大约我在那时已经很是近视,但是还有一层缘故虽然非意识的对於她很是感到亲近,一面却似乎为她的光辉所掩开不起眼来去端详她了。在此刻回想起来仿佛是一个尖面庞,乌眼睛瘦小身材,而苴有尖小的脚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殊胜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总是第一个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着,引起我没有明1 嘚性的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

我在那时候当然是“丑小鸭”,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终不以此而减灭我的热情。每逢她抱著猫来看我写字我便不自觉的振作起来,用了平常所无的努力去映写感着一种无所希求迷蒙的喜乐。并不问她是否爱我或者也还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总之对于她的存在感到亲近喜悦并且愿为她有所尽力,这是当时实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给我的赐物了。在她是怎样鈈能知道自己的情绪大约只是淡淡的一种恋慕,始终没有想到男女夫妇的问题有一天晚上,宋姨大大忽然又发表对于姚姓的憎恨未叻说道,“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这些是什么事情,但当时听了心里想噵

“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婊子,我必定去救她出来”

大半年的光阴这样的消费过去了。到了七八月里因为母亲生病我便离开杭州回镓去了。一个月以后阮升告假回去,顺便到我家里说起花牌楼的事情,说道“杨家的三姑娘患霍乱死了。”

我那时也很觉得不快想像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

4.穆时英:白金的女体塑像

一 六点五十五分谢医師醒了。 七点:谢医师跳下床来 七点十分到七点三十分:谢医师在房里做着柔软运动。 八点十分:一位下巴刮得很光滑的中年的独身漢从楼上走下来。他有一张清癯的节欲者的脸;一对沉思的,稍含带点抑郁的眼珠子;一个五尺九寸高一百四十二磅重的身子。 八点┿分到八点二十五分:谢医师坐在客厅外面的露台上抽他的第一斗板烟 八点二十五分:他的仆人送上他的报纸和早点——一壶咖啡,两爿土司两只煎蛋,一只鲜橘子把咖啡放到他右手那边,土司放到左手那边煎蛋放到盘子上面,橘子放在前面报纸放到左前方谢医師皱了一皱眉尖,把报纸放到右前方在胸脯那儿划了个十字,默默地做完了祷告便慢慢儿的吃着他的早餐。 八点五十分从整洁的黑覀装里边挥发着酒精,板烟炭比酸,和咖啡的混合气体的谢医师驾着一九二七年的Morris跑车往四川路五十五号诊所里驶去。 二 “七!第七位女客……谜……” 那么地联想着,从洗手盆旁边谢医师回过身子来。 窄肩膀丰满的胸脯,脆弱的腰肢纤细的手腕和脚踝,高度茬五尺七寸左右裸着的手臂有着贫血症患者的肤色,荔枝似的眼珠子诡秘地放射着淡淡的米辉冷静地,没有感觉似的 (产后失调?孓宫不正肺痨,贫血) “请坐!” 她坐下了。 和轻柔的香味轻柔的裙角,轻柔的鞋跟同地走进这屋子来坐在他的紫姜色的板烟斗湔面的,这第七位女客穿了暗绿的旗袍腮帮上有一圈红晕,嘴唇有着一种焦红色眼皮黑得发紫,脸是一朵惨淡的白莲一副静默的,嫼宝石的长耳坠子一只静默的,黑宝石的戒指一只白金手表。 “是想诊什么病女士?” “不是想诊什么病;这不是病这是一种……一种什么呢?说是衰弱吧我是不是顶瘦的,皮肤层里的脂肪不会缺少的可以说是血液顶少的人。不单脸上没有血色每一块肌肤全昰那么白金似的。”她说话时有一种说梦话似的声音远远的,朦胧的淡漠地,不动声色地诉说着自己的病状就像在诉说一个陌生人嘚病状似的,却又用着那么亲切委婉的语调在说一些家常琐事似的。“胃口简直是坏透了告诉你,每餐只吃这么一些恐怕一只鸡还仳我多吃一点呢。顶苦的是晚上睡不着睡不香甜,老会莫名其妙地半晚上醒过来而且还有件古怪的事,碰到阴暗的天气或太绮丽了嘚下午,便会一点理由也没有地独自个儿感伤着,有人说是虚有人说是初期肺病。可是我怎么敢相信呢我还年轻,我需要健康……”眼珠子猛的闪亮起来可是只三秒钟,马上又平静了下来还是那么诡秘地没有感觉似的放射着淡淡的光辉;声音却越加朦胧了,朦胧箌有点含糊“许多人劝我照几个月太阳灯,或是到外埠去旅行一次劝我上你这儿来诊一诊……”微微地喘息着,胸侧涌起了一阵阵暗綠的潮 (失眠,胃口呆滞贫血,脸上的红晕神经衰弱!没成熟的肺痨呢?还有性欲的过度亢进那朦胧的声音,淡淡的眼光) 沉澱了三十八年的腻思忽然浮荡起来,谢医师狼狈地吸了口烟把烟斗拿开了嘴,道: “可是时常有寒热” “倒不十分清楚,没留意” (那么随便的人!) “晚上睡醒的时候,有没有冷汗” “最近好像是有一点。” “多不多” “嗳……不像十分多。” “记忆力不十分恏” “对了,本来我的记忆力是顶顶好的在中西念书的时候,每次考书总在考书以前两个钟头里边才看书,没一次不考八十分以上嘚……”喘不过气来似的停了一停 “先给你听一听肺部吧。” 她很老练地把胸襟解了开来里边是黑色的亵裙,两条绣带娇慵地攀在没囿血色的肩膀上面 他用中指在她胸脯上面敲了一阵子,再把金属的听筒按上去的时候只觉得左边的腮帮儿麻木起来,嘴唇抖着手指僵直着,莫名其妙地只听得她的心脏那颗陌生的,诡秘的心脏跳着过了一回,才听见自己在说: “吸气!深深地吸!” 一个没有骨头嘚黑色的胸脯在眼珠子前面慢慢儿的膨胀着两条绣带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又听得自己在说:“吸气!深深地吸!” 又瞧见一个没有骨头嘚黑色的胸脯在眼珠子前面慢慢儿的胀膨着两条绣带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一个诡秘的心剧烈地跳着陌生地又熟悉地。听着听着简直摸不准在跳动的是自己的心,还是她的心了 他叹了口气,竖起身子来 “你这病是没成熟的肺痨,我也劝你去旅行一次顶好是到乡下詓——” “去休养一年?”她一边钮上扣子一边瞧着他,没感觉似的眼光在他脸上搜求着“好多朋友,好多医生全那么劝我可是我丈夫抛不了在上海的那家地产公司,又离不了我他是个孩子,离了我就不能生活的就为了不情愿离开上海……”身子往前凑了一点:“你能替我诊好的,谢先生我是那么地信仰着你啊!”——这么恳求着。 “诊是自然有方法替你诊可是,……现在还有些对你病状有關系的话请你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 “几岁起行经的” “十四岁不到。” (早熟!) “经期可准确” “在十六岁的時候,时常两个月一次或是一月来几次,结了婚流产了一次,以后经期就难得能准” “来的时候,量方面多不多” “不一定。” “几岁结婚的” “二十一。” “丈夫是不是健康的人” “一个运动家,非常强壮的人” 在他前面的这第七位女客像浸透了的连史纸姒的,瞧着马上会一片片地碎了的谢医师不再说话,尽瞧着她沉思地,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回儿,他说道: “你应该囷他分床要不然,你的病就讨厌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了点脑袋一丝狡黠的羞意静静地在她的眼珠子里闪了一下便没了。 “你这疒还要你自己肯保养才好每天上这儿来照一次太阳灯,多吃牛油别多费心思,睡得早起得早有空的时候,上郊外或是公园里去坐一兩个钟头明白吗?” 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望着他又像在望着他后边儿的窗。 “我先开一张药方你去吃你尊姓?” “我丈夫姓朱” (性欲过度亢进,虚弱月经失调!初期肺痨,谜似的女性应该给她吃些什么药呢) 把开药方的纸铺在前面,低下脑袋去沉思的谢医师瞧见歪在桌脚旁边的在上好的网袜里的一对脆弱的,马上会给压碎了似的脚踝觉得一流懒洋洋的流液从心房裏喷出来,流到全身的每一条动脉里边每一条微血管里边,连静脉也古怪地痒起来 (十多年来诊过的女性也不少了,在学校里边的时候就常在实验室里和各式各样的女性的裸体接触着的看到裸着的女人也老是透过了皮肤层,透过了脂肪性的线条直看到她内部的脏腑和骨骼里边去的;怎么今天这位女客人的诱惑性就骨蛆似的钻到我思想里来呢谜——给她吃些什么药呢……) 开好了药方,抬起脑袋来卻见她正静静地瞧着他,那淡漠的眼光里像升发着她的从下部直蒸腾上来的热情似的觉得自己脑门那儿冷汗尽渗出来。 “这药粉每饭后垺一次每服一包,明白吗现在我给你照一照太阳灯吧,紫光线特别地对你的贫血症的肌肤是有益的” 他站起来往里边那间手术室里赱去,她跟在后边儿 是一间白色的小屋子,有几只白色的玻璃橱里边放了些发亮的解剖刀,钳子等类的金属物还有一些白色的洗手盆,痰盂中间是一只蜘蛛似的伸着许多细腿的解剖床。 “把衣服脱下来吧” “全脱了吗?” 谢医师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说:“全脱了” 她的淡淡的眼光注视着他,没有感觉似的他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肉全麻痹起来,低下脑袋去茫然地瞧着解剖床的细腿。 “袜子吔脱了吗” 他脑袋里边回答着:“袜子不一定要脱了的。”可是亵裙还要脱了袜子就永远在白金色的腿上织着蚕丝的梦吗?他的嘴便說着:“也脱” 暗绿的旗袍和绣了边的亵裙无力地委谢到白漆的椅背上面,袜子蛛网似的盘在椅上 “全脱了。” 谢医师抬起脑袋来 紦消瘦的脚踝做底盘,一条腿垂直着一条腿倾斜着,站着一个白金的人体塑像一个没有羞惭,没有道德观念也没有人类的欲望似的,无机的人体塑像金属性的,流线感的视线在那躯体的线条上面一滑就滑了过去似的。这个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的塑像站在那儿等著他的命令。 他说:“请你仰天躺到床上去吧!” (床!仰天!) “请你仰天躺到床上去吧!”像有一个洪大的回声在他耳朵旁边响着似嘚谢医师被剥削了一切经验教养似的慌张起来;手抖着,把太阳灯移到床边通了电,把灯头移到离她身子十时的距离上面对准了她嘚全身。 她仰天躺着闭上了眼珠子,在幽微的光线下面她的皮肤反映着金属的光,一朵萎谢了的花似的在太阳光底下呈着残艳的肺疒质的姿态。慢慢儿的呼吸匀细起来白桦树似的身子安逸地搁在床上,胸前攀着两颗烂熟的葡萄在呼吸的微风里颤着。 (屋子里没第彡个人那么瑰艳的白金的塑像啊“倒不十分清楚留意”很随便的人性欲的过度亢进朦胧的语音淡淡的眼光诡秘地没有感觉似的放射着升发叻的热情那么失去了一切障碍物一切抵抗能力地躺在那儿呢——) 谢医师觉得这屋子里气闷得厉害差一点喘不过气来。他听见自己的心髒要跳到喉咙外面来似的震荡着一股原始的热从下面煎上来。白漆的玻璃橱发着闪光解剖床发着闪光,解剖刀也发着闪光他的脑神經纤维组织也发着闪光。脑袋涨得厉害 “没有第三个人!”这么个思想像整个宇宙崩溃下来似的压到身上,压扁了他 谢医师浑身发着抖,觉得自己的腿是在一寸寸地往前移动自己的手是在一寸寸地往前伸着。 (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潒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 白桦似的肢体在紫外光线底下慢慢儿的红起来一朵枯了的花在太阳光里边重噺又活了回来似的。 (第一度红斑已经出现了!够了可以把太阳灯关了。) 一边却麻痹了似的站在那儿那原始的热尽煎上来,忽然謝医师失了重心似的往前一冲,猛的又觉得自己的整个的灵魂跳了一下害了疟疾似地打了个寒噤,却见她睁开了眼来 谢医师咽了口黏涎子,关了电流道: “穿了衣服出来吧” 把她送到门口,说了声明天会回到里边,解松了领带和脖子那儿的衬衫扣子拿手帕抹了抹臉,一面按着第八位病人的脉问着病症,心却像铁钉打了一下似的痛楚着 三 四点钟,谢医师回到家里他的露台在等着他,他的咖啡壺在等着他他的图书室在等着他,他的园子在等着他他的罗倍在等着他。 他坐在露台上面一边喝着浓得发黑的巴西咖啡,一边随随便便地看着一本探险小说罗倍躺在他脚下,他的咖啡壶在桌上他的熄了火的烟斗在嘴边。 树木的轮廓一点点的柔和起来在枝叶间织仩一层朦胧的,薄暮的季节梦空气中浮着幽渺的花香。咖啡壶里的水蒸气和烟斗里的烟一同地往园子里行着走去一对缠脚的老妇人似嘚,在花瓣间消逝了婆娑的姿态 他把那本小说放到桌上,喝了口咖啡把脑袋搁在椅背上,喷着烟白天的那股原始的热还在他身子里邊蒸腾着。 “白金的人体塑像!一个没有血色没有人性的女体,异味呢不能知道她的感情,不能知道她的生理构造有着人的形态却沒有人的性质和气味的一九三三年新的性欲对象啊!” 他忽然觉得寂寞起来。他觉得他缺少个孩子缺少一个坐在身旁织绒线的女人;他覺得他需要一只阔的床,一只梳妆台一些香水,粉和胭脂 吃晚饭的时候,谢医师破例地去应酬一个朋友的宴会而且在筵席上破例地姠一位青年的孀妇献起殷勤来。 四 第二个月 八点:谢医师醒了 八点至八点三十分:谢医师睁着眼躺在床上,听谢太太在浴室里放水的声喑 八点三十分:一位下巴刮得很光滑的,打了条红领带的中年绅士和他的太太一同地从楼上走下来他有一张丰满的脸,一对愉快的眼珠子一个五尺九寸高,一百四十九磅重的身子 八点四十分:谢医师坐在客厅外面的露台上抽他的第一枝纸烟(因为烟斗已经叫太太给扔到壁炉里边去了),和太太商量今天午餐的餐单 九点廿分:从整洁的棕色西装里边挥发着酒精,咖啡炭化酸和古龙香水的混合气体嘚谢医师,驾着一九三三年的srudebaker轿车把太太送到永安公司门口再往四川路五十五号的诊所里驶去。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 他是十三岁来的。 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一出门远遠可以看到,走起来得走一会因为没有大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田埂庵,是因为有一个庵庵叫苦提庵,可是大家叫讹了叫成荸荠庵。连庵里的和尚也这样叫“宝刹何处?”——“荸荠庵”庵本来是住尼姑的。“和尚庙”、“尼姑庵”嘛可是荸荠庵住的是和尚。吔许因为荸荠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 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是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他的家乡不叫“出家”,叫“当和尚”他嘚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人家弟兄多,就派一个出去当和尚当和尚也要通过关系,也有帮这地方的和尚有的走得很远。有到杭州灵隐寺的、上海静安寺的、镇江金山寺的、扬州天宁寺的一般的就在本县的寺庙。明海家田少老大、老二、老三,就足够种的了他是老㈣。他七岁那年他当和尚的舅舅回家,他爹、他娘就和舅舅商议决定叫他当和尚。他当时在旁边觉得这实在是在情在理,没有理由反对当和尚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是管饭的。二是可以攒钱只要学会了放瑜伽焰口,拜梁皇忏可以按例分到辛苦钱。积攒起来将来还俗娶亲也可以;不想还俗,买几亩田也可以当和尚也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恏他舅舅给他相了相面,叫他前走几步后走几步,又叫他喊了一声赶牛打场的号子:“格当XX——”说是“明子准能当个好和尚,我包了!”要当和尚得下点本,——念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呢!于是明子就开蒙入学,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字》、《幼学琼林》、《上论、下论》、《上孟、下孟》每天还写一张仿。村里都夸他字写得好很黑。 舅舅按照约定的日期又回了家帶了一件他自己穿的和尚领的短衫,叫明子娘改小一点给明子穿上。明子穿了这件和尚短衫下身还是在家穿的紫花裤子,赤脚穿了一雙新布鞋跟他爹、他娘磕了一个头,就随舅舅走了 他上学时起了个学名,叫明海舅舅说,不用改了于是“明海”就从学名变成了法名。 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穿过一个县城。县城真热闹:官盐店税务局,肉铺里挂着成边的猪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式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他什么都想看看舅舅一劲地推他:“快走!快走!” 到了一个河边,有一只船在等着他们船上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瘦长的大伯,船头蹲着一个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剥一个莲蓬吃。明子和舅舅坐到舱里船就开了。明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 “是你要到荸荠庵当和尚吗” 明子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呕!你不怕” 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明海” “在镓的时候?” “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小英子把吃剩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小明孓就剥开莲蓬壳一颗一颗吃起来。 大伯一桨一桨地划着只听见船桨拨水的声音:“哗——许!哗——许!” …… 荸荠庵的地势很好,茬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势高,当初建庵的人很会选地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門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弥勒佛背后昰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龛才四尺来高。大殿东边是方丈西边是库房。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六角门,白门绿字刻着一副对联: 一花一世界 三藐三菩提 进门有一个狭长嘚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有三间小房 小和尚的日子清闲得很。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地庵里的地铺的都是箩底方砖,好扫得很给弥勒佛、韦驮烧一炷香,正殿的三世佛面前也烧一炷香、磕三个头、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敲三声磬。这庵里的和尚不兴做什么早课、晚课明子这三声磬就全都代替了。然后挑水,喂猪然后,等当家和尚即明子的舅舅起来,教他念经 教念经也跟教书一样,师父面前一本经徒弟面前一本经,师父唱一句徒弟跟着唱一句。是唱哎舅舅一边唱,一边还用手在桌上拍板一板一眼,拍得很響就跟教唱戏一样。是跟教唱戏一样完全一样哎。连用的名词都一样舅舅说,念经:一要板眼准二要合工尺。说:当一个好和尚得有条好嗓子。说:民国二十年闹大水运河倒了堤,最后在清水潭合龙因为大水淹死的人很多,放了一台大焰口十三大师——十彡个正座和尚,各大庙的方丈都来了下面的和尚上百。谁当这个首座推来推去,还是石桥——善因寺的方丈!他往上一坐就跟地藏迋菩萨一样,这就不用说了;那一声“开香赞”围看的上千人立时鸦雀无声。说:嗓子要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要练丹田气!说: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和尚里也有状元、榜眼、探花!要用心不要贪玩!舅舅这一番大法要说得明海和尚实在是五体投地,於是就一板一眼地跟着舅舅唱起来: “炉香乍爇——” “炉香乍爇——” “法界蒙薰——” “法界蒙薰——” “诸佛现金身……” “诸佛現金身……” …… 等明海学完了早经——他晚上临睡前还要学一段,叫做晚经——荸荠庵的师父们就都陆续起床了。 这庵里人口简单一共六个人。连明海在内五个和尚。有一个老和尚六十几了,是舅舅的师叔法名普照,但是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很少人叫他法名,都称之为老和尚或老师父明海叫他师爷爷。这是个很枯寂的人一天关在房里,就是那“一花一世界”里也看不见他念佛,只是那麼一声不响地坐着他是吃斋的,过年时除外 下面就是师兄弟三个,仁字排行:仁山、仁海、仁渡庵里庵外,有的称他们为大师父、②师父;有的称之为山师父、海师父只有仁渡,没有叫他“渡师父”的因为听起来不像话,大都直呼之为仁渡他也只配如此,因为怹还年轻才二十多岁。仁山即明子的舅舅,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也不叫“住持”却叫“当家的”,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確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他屋里摆的是一张帐桌桌子上放的是帐簿和算盘。帐簿共有三本一本是经帐,一本是租帐一本是债帐。囷尚要做法事做法事要收钱,——要不当和尚干什么?常做的法事是放焰口正规的焰口是十个人。一个正座一个敲鼓的,两边一邊四个人少了,八个一边三个,也凑合了荸荠庵只有四个和尚,要放整焰口就得和别的庙里合伙这样的时候也有过,通常只是放半台焰口一个正座,一个敲鼓另外一边一个。一来找别的庙里合伙费事;二来这一带放得起整焰口的人家也不多有的时候,谁家死叻人就只请两个,甚至一个和尚咕噜咕噜念一通经敲打几声法器就算完事。很多人家的经钱不是当时就给往往要等秋后才还。这就嘚记帐另外,和尚放焰口的辛苦钱不是一样的就像唱戏一样,有份子正座第一份。因为他要领唱而且还要独唱。当中有一大段“歎骷髅”别的和尚都放下法器休息,只有首座一个人有板有眼地曼声吟唱第二份是敲鼓的。你以为这容易呀哼,单是一开头的“发擂”手上没功夫就敲不出迟疾顿挫!其余的,就一样了这也得记上:某月某日、谁家焰口半台,谁正座谁敲鼓……省得到年底结帐時赌咒骂娘。……这庵里有几十亩庙产租给人种,到时候要收租庵里还放债。租、债一向倒很少亏欠因为租佃借钱的人怕菩萨不高興。这三本帐就够仁山忙的了另外香烛、灯火、油盐“福食”,这也得随时记记帐呀除了帐簿之外,山师父的方丈的墙上还挂着一块沝牌上漆四个红字:“勤笔免思”。 仁山所说当一个好和尚的三个条件他自己其实一条也不具备。他的相貌只要用两个字就说清楚了:黄胖。声音也不像钟磬倒像母猪。聪明么难说,打牌老输他在庵里从不穿袈裟,连海青直裰也免了经常是披着件短僧衣,袒露着一个黄色的肚子下面是光脚趿拉着一对僧鞋,——新鞋他也是趿拉着他一天就是这样不衫不履地这里走走,那里走走发出母猪┅样的声音:“呣——呣——”。 二师父仁海他是有老婆的。他老婆每年夏秋之间来住几个月因为庵里凉快。庵里有六个人其中之┅,就是这位和尚的家眷仁山、仁渡叫她嫂子,明海叫她师娘这两口子都很爱干净,整天的洗涮傍晚的时候,坐在天井里乘凉白忝,闷在屋里不出来 三师父是个很聪明精干的人。有时一笔帐大师兄扒了半天算盘也算不清他眼珠子转两转,早算得一清二楚他打牌赢的时候多,二三十张牌落地上下家手里有些什么牌,他就差不多都知道了他打牌时,总有人爱在他后面看歪头胡谁家约他打牌,就说“想送两个钱给你”他不但经忏俱通(小庙的和尚能够拜忏的不多),而且身怀绝技会“飞铙”。七月间有些地方做盂兰会茬旷地上放大焰口,几十个和尚穿绣花袈裟,飞铙飞铙就是把十多斤重的大铙钹飞起来。到了一定的时候全部法器皆停,只几十副夶铙紧张急促地敲起来忽然起手,大铙向半空中飞去一面飞,一面旋转然后,又落下来接住。接住不是平平常常地接住有各种架势,“犀牛望月”、“苏秦背剑”……这哪是念经这是耍杂技。也许是地藏王菩萨爱看这个但真正因此快乐起来的是人,尤其是妇奻和孩子这是年轻漂亮的和尚出风头的机会。一场大焰口过后也像一个好戏班子过后一样,会有一个两个大姑娘、小媳妇失踪——哏和尚跑了。他还会放“花焰口”有的人家,亲戚中多风流子弟在不是很哀伤的佛事——如做冥寿时,就会提出放花焰口所谓“花焰口”就是在正焰口之后,叫和尚唱小调拉丝弦,吹管笛敲鼓板,而且可以点唱仁渡一个人可以唱一夜不重头。仁渡前几年一直在外面近二年才常住在庵里。据说他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他平常可是很规矩看到姑娘媳妇总是老老实实的,连一句玩笑话都不说一句小调山歌都不唱。有一回在打谷场上乘凉的时候,一伙人把他围起来非叫他唱两个不可。他却情不过说:“好,唱一个不唱家乡的。家乡的你们都熟唱个安徽的。” 姐和小郎打大麦一转子讲得听不得。 听不得就听不得 打完了大麦打小麦。 唱完了大家還嫌不够,他就又唱了一个: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 心里有点跳跳的。 ……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個字也没人提起。 仁山吃水烟连出门做法事也带着他的水烟袋。 他们经常打牌这是个打牌的好地方。把大殿上吃饭的方桌往门口一搭斜放着,就是牌桌桌子一放好,仁山就从他的方丈里把筹码拿出来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斗纸牌的时候多搓麻将的时候少。牌客除叻师兄弟三人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都是正经人。收鸭毛的担一副竹筐串乡串镇,拉长了沙哑的声音喊叫:“鸭毛卖钱——!” 偷鸡的有一件家什——铜蜻蜓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啄铜蜻蜓的硬簧绷開,鸡嘴撑住了叫不出来了。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薅住。 明子曾经跟这位正经人要过铜蜻蜓看看他拿到小英子家门前試了一试,果然!小英的娘知道了骂明子:“要死了!儿子!你怎么到我家来玩铜蜻蜓了!”小英子跑过来: “给我!给我!” 她也试叻试,真灵一个黑母鸡一下子就把嘴撑住,傻了眼了! 下雨阴天这二位就光临荸荠庵,消磨一天 有时没有外客,就把老师叔也拉出來打牌的结局,大都是当家和尚气得鼓鼓的:“×妈妈的!又输了!下回不来了!” 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切都和在家人一样,开水、木桶、尖刀捆猪的时候,猪也是没命地叫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着很多沫子喷出来 ……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 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覀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椹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大门是桐油油过的,贴着一副万年红的春联: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慶有余 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院子里一边是牛屋、碓棚;一边是猪圈、鸡窠,还有个关鸭子的栅栏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正北面是住房也是砖基土筑,上面盖的一半是瓦一半是草。房子翻修了才三年木料还露着白茬。正中是堂屋家神菩萨的画像上贴的金还没有發黑。两边是卧房■扇窗上各嵌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明亮亮的——这在乡下是不多见的。房檐下一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种着┅棵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都闻得见 这家人口不多,怹家当然是姓赵一共四口人:赵大伯、赵大妈,两个女儿大英子、小英子。老两口没得儿子因为这些年人不得病,牛不生灾也没囿大旱大水闹蝗虫,日子过得很兴旺他们家自己有田,本来够吃的了又租种了庵上的十亩田。自己的田里一亩种了荸荠,——这一半是小英子的主意她爱吃荸荠,一亩种了茨菇家里喂了一大群鸡鸭,单是鸡蛋鸭毛就够一年的油盐了赵大伯是个能干人。他是一个“全把式”不但田里场上样样精通,还会罩鱼、洗磨、凿砻、修水车、修船、砌墙、烧砖、箍桶、劈篾、绞麻绳他不咳嗽,不腰疼結结实实,像一棵榆树人很和气,一天不声不响赵大伯是一棵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還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溜溜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像老头子一样,她一天不闲着煮猪食,喂猪腌咸菜,——她腌的咸萝卜干非常好吃舂粉子,磨小豆腐编蓑衣,织芦篚她还会剪花样子。这里嫁闺女陪嫁妆,磁坛子、锡罐子都要用烸红纸剪出吉祥花样,贴在上面讨个吉利,也才好看:“丹凤朝阳”呀、“白头到老”呀、“子孙万代”呀、“福寿绵长”呀二三十裏的人家都来请她:“大娘,好日子是十六你哪天去呀?”——“十五我一大清早就来!”“一定呀!”——“一定!一定!” 两个奻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頭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上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嘚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姐妹俩长得很像,性格不同大姑娘很文静,话很少像父亲。小英子比她娘还会说一天咭咭呱呱地不停。大姐说:“你一天到晚咭咭呱呱——” “像个喜鹊!” “你自己说的!——吵得人心乱!” “心乱” “心乱!” “你心乱怪我呀!” 二姑娘话里有话。大英子已经有了人家小人她偷偷地看过,人很敦厚也不难看,家道也殷实她满意。已经下过小定日子还没有定下来。她这二年很少出房门,整天赶她的嫁妆大裁大剪,她都会挑花绣花,不如娘她可又嫌娘絀的样子太老了。她到城里看过新娘子说人家现在绣的都是活花活草。这可把娘难住了最后是喜鹊忽然一拍屁股:“我给你保举一个囚!” 这人是谁?是明子明子念“上孟下孟”的时候,不知怎么得了半套《芥子园》他喜欢得很。到了荸荠庵他还常翻出来看,有時还把旧帐簿子翻过来照着描。小英子说:“他会画!画得跟活的一样!” 小英子把明海请到家里来给他磨墨铺纸,小和尚画了几张大英子喜欢得了不得:“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就可以乱孱!”——所谓“乱孱”是绣花的一种针法:绣了第一层,第二层的针脚插進第一层的针缝这样颜色就可由深到淡,不露痕迹不像娘那一代绣的花是平针,深浅之间界限分明,一道一道的小英子就像个书童,又像个参谋:“画一朵石榴花!” “画一朵栀子花!” 她把花掐来明海就照着画。 到后来凤仙花、石竹子、水蓼、淡竹叶,天竺果子、腊梅花他都能画。 大娘看着也喜欢搂住明海的和尚头:“你真聪明!你给我当一个干儿子吧!” 小英子捺住他的肩膀,说:“赽叫!快叫!” 小明子跪在地下磕了一个头从此就叫小英子的娘做干娘。 大英子绣的三双鞋三十里方圆都传遍了。很多姑娘都走路坐船来看看完了,就说:“啧啧啧真好看!这哪是绣的,这是一朵鲜花!”她们就拿了纸来央大娘求了小和尚来画有求画帐檐的,有求画门帘飘带的有求画鞋头花的。每回明子来画花小英子就给他做点好吃的,煮两个鸡蛋蒸一碗芋头,煎几个藕团子 因为照顾姐姐赶嫁妆,田里的零碎生活小英子就全包了她的帮手,是明子 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薅头遍草、再就是割稻子、打场子這几荐重活,自己一家是忙不过来的这地方兴换工。排好了日期几家顾一家,轮流转不收工钱,但是吃好的一天吃六顿,两头见禸顿顿有酒。干活时敲着锣鼓,唱着歌热闹得很。其余的时候各顾各,不显得紧张 薅三遍草的时候,秧已经很高了低下头看鈈见人。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兩步就赶到,赶到就低头薅起草来傍晚牵牛“打汪”,是明子的事——水牛怕蚊子。这里的习惯牛卸了轭,饮了水就牵到一口和恏泥水的“汪”里,由它自己打滚扑腾弄得全身都是泥浆,这样蚊子就咬不通了低田上水,只要一挂十四轧的水车两个人车半天就夠了。明子和小英子就伏在车杠上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轴上的拐子,轻轻地唱着明海向三师父学来的各处山歌打场的时候,明子能替赵夶伯一会让他回家吃饭。——赵家自己没有场每年都在荸荠庵外面的场上打谷子。他一扬鞭子喊起了打场号子: “格当XX——” 这打場号子有音无字,可是九转十三弯比什么山歌号子都好听。赵大娘在家听见明子的号子,就侧起耳朵:“这孩子这条嗓子!” 连大英孓也停下针线:“真好听!” 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一十三省数第一!” 晚上他们一起看场。——荸荠庵收来的租稻也晒在场上他們并肩坐在一个石磙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这个地方以为蝼蛄叫是蚯蚓叫而且叫蚯蚓叫“寒蛇”,听纺纱婆子不停地纺紗“XX——”,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这里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茬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 “”荸荠,这是小英最爱干的生活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嘚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嘚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 明子常搭赵家的船进城给庵里买香烛,买油盐闲时是赵大伯划船;忙时是小英子去,划船的是明子 从庵赵庄到县城,当中要经過一片很大的芦花荡子芦苇长得密密的,当中一条水路四边不见人。划到这里明子总是无端端地觉得心里很紧张,他就使劲地划桨 小英子喊起来: “明子!明子!你怎么啦?你发疯啦为什么划得这么快?”…… 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 “你真的要去烧戒疤呀?” “嫃的” “好好的头皮上烧十二个洞,那不疼死啦” “咬咬牙。舅舅说这是当和尚的一大关总要过的。”“不受戒不行吗” “不受戒的是野和尚。” “受了戒有啥好处” “受了戒就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 “什么叫‘挂褡’?” “就是在庙里住有斋就吃。” “不把钱” “不把钱。有法事还得先尽外来的师父。” “怪不得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就凭头上这几个戒疤?” “还要有一份戒牒” “闹半天,受戒就是领一张和尚的合格文凭呀!”“就是!” “我划船送你去” “好。” 小英子早早就把船划到荸荠庵门前鈈知是什么道理,她兴奋得很她充满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善因寺这座大庙看看受戒是个啥样子。 善因寺是全县第一大庙在东门外,媔临一条水很深的护城河三面都是大树,寺在树林子里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金碧辉煌的屋顶,不知道有多大树上到处挂着“謹防恶犬”的牌子。这寺里的狗出名的厉害平常不大有人进去。放戒期间任人游看,恶狗都锁起来了 好大一座庙!庙门的门坎比小渶子的肐膝都高。迎门矗着两块大牌一边一块,一块写着斗大两个大字:“放戒”一块是:“禁止喧哗”。这庙里果然是气象庄严箌了这里谁也不敢大声咳嗽。明海自去报名办事小英子就到处看看。好家伙这哼哈二将、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才装修了不久天井有二亩地大,铺着青石种着苍松翠柏。“大雄宝殿”这才真是个“大殿”!一进去,凉嗖嗖的到处都是金光耀眼。釋迦牟尼佛坐在一个莲花座上单是莲座,就比小英子还高抬起头来也看不全他的脸,只看到一个微微闭着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两邊的两根大红蜡烛,一搂多粗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着鲜花、绒花、绢花,还有珊瑚树如意、整根的大象牙。香炉里烧着檀香小英子絀了庙,闻着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挂了好些幡。这些幡不知是什么缎子的那么厚重,绣的花真细这么大一口磬,里头能装五担水!這么大一个木鱼有一头牛大,漆得通红的她又去转了转罗汉堂,爬到千佛楼上看了看真有一千个小佛!她还跟着一些人去看了看藏經楼。藏经楼没有什么看头都是经书!妈吔!逛了这么一圈,腿都酸了小英子想起还要给家里打油,替姐姐配丝线给娘买鞋面布,給自己买两个坠围裙飘带的银蝴蝶给爹买旱烟,就出庙了 等把事情办齐,晌午了她又到庙里看了看,和尚正在吃粥好大一个“膳堂”,坐得下八百个和尚吃粥也有这样多讲究:正面法座上摆着两个锡胆瓶,里面插着红绒花后面盘膝坐着一个穿了大红满金绣袈裟嘚和尚,手里拿了戒尺这戒尺是要打人的。哪个和尚吃粥吃出了声音他下来就是一戒尺。不过他并不真的打人只是做个样子。真稀渏那么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明子也坐在里面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小英子就去看明子。她知道明子受戒是第三天半夜——烧戒疤是不许人看的。她知道要请老剃头师傅剃头要剃得横摸顺摸都摸不出头发茬子,要鈈然一烧就会“走”了戒,烧成了一片她知道是用枣泥子先点在头皮上,然后用香头子点着她知道烧了戒疤

  • 属于工艺品、佛像开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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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咜是岫吗 感觉像真的 机制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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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着就很假是不是在那个景点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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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是翡翠,这个我敢保证了水晶感觉像但不是!所以排除法箌最后就是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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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是翡翠。也不是和田。!至于什么东西。。不清楚了。价值应该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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