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下没有covid-19，东京奥运会照常举办了妖怪世代闪亮登场了
老大宣布了我要去东京出差的那一刻，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满含着羡慕和期待。
「小森运气真的好好啊～」
「小森让及川选手多签名回来送给我们好不好！」
「绘实酱能不能替我抱抱及川选手啊！」
「也替我抱抱！多抱会儿！」
「前辈这样做不怕您先生吃醋吗哈哈哈……」
我脸上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点头哈腰地答应着组里同事和前辈们的要求，可是心里却无比抗拒着这项任务。
见了鬼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在心里暗暗想着。
但其实我也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好了好了，大家，」老大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没想到及川选手这么受大家欢迎啊。那有什么心愿记得及时跟小森说，过两天可就没机会了，后悔都来不及。」
大家笑着散开，回去忙自己的事了。老大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听好了，小森，」老大清清嗓子，「我们组这次的重任就落到你肩上了，要好好干。」
「毕竟你是我们组里对排球最了解的……嗯……」老大欲言又止。
我知道老大想说什么。毕竟我是我们组对排球最了解的，因为我的前男友在学生时代打过排球。
——不过我并没有对他们说这个前男友就是及川彻。
就是我这次要采访的及川彻。
安排好了组内工作事宜，也大致规划好了此次东京之行，我开始给及川的助理发邮件。
及川个人的联系方式早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就已经删掉了。其实像现在被SNS渗透到生活各个缝隙到时代里，完全抹去一个人的痕迹并不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情，有时刷instagram时看到推荐关注的用户里出现了及川彻的名字，自己心里还是会猛地一颤，不过定睛一看，好在是已经认证过的官方账号，粉丝数量很庞大，每次一发照片都会有一帮小姑娘前呼后拥地在评论区里喊「及川先生好帅——！！」
我错了。我还是没忍住，去查看过他的个人主页了。
我打开新邮件的窗口，输入及川助理的邮箱地址，机械化地敲出一连串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邮件里一定要带的寒暄语，然后编辑好预定的采访时间地点和流程，没有感情地按下了发送键。
倒也没期待及川的助理能有多迅速地回复我的邮件，于是我继续和同事去讨论目前还在进行的项目了。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突然不安分地在我裙子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新邮件提醒。是没有保存过的联系人信息，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发来的内容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精神类的药物千万不能擅自更改剂量和停药哦。」温柔的医生姐姐给我开完处方之后提醒我。
「那要一直吃下去吗……」我有点迟疑。
「也不是。如果情况稳定之后我会帮助你重新定剂量的，然后把药慢慢停掉。总之一定要遵医嘱，不要自作主张。」
我拿着处方开好了药，把小小的几盒药装进包里。
一直从未减轻的焦虑状态果然积累到了需要服药治疗的地步。我有点自嘲地在想，明明从前是不会把任何事太过放在心上的人，竟然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在收拾行李时，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小纸盒。那是抗焦虑药物的包装盒。
就是从和及川彻分手之后不久，我身体里积攒已久的焦虑终于爆发，我的身体被无法控制的焦虑情绪搅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到了必须借助药物控制的地步。
好在我是还算听话的病人，按照医生给我开的处方，每天都准时服用。在坚持服用之后，我的焦虑状态终于有所好转，后来我也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我把及川彻从记忆中慢慢抹去，工作也回到正轨，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在医生的许可下，我逐步减少药量，终于在几天前能够彻底停药了。
想着或许也可以当个自己漫长治疗过程的纪念品，我留下了这个药盒，没有舍得扔。此刻它恰巧就出现在我收拾出差行李的时候，似乎是在提醒我，要我记得曾经把自己搞得几近崩溃的焦虑，有一部分源自何处。
放心，我对自己说，有一叠叠厚厚的开药收据为证，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都已经结束了，早就已经结束了。
就在此刻，触电般的感觉忽然传遍我全身，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猛烈抽动，大脑也像被电击一样，怔了一下。
「因为你的大脑已经习惯有药物摄入了，完全停药之后可能会出现一些不适反应。」
我想起医生对我说的话。
「一般一到两周会完全结束，如果反应过于剧烈的话，还是要再来医院开药。」
人很难与自己习惯的事物立马划清界限。
有些事情已经成为了你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贸然将它拿掉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无法阻挡的抽离感。就像是自己的精气神全被抽走，身体无时不刻的疲惫，和大脑永远慢半拍的反应。
虽然在和及川彻约定好分手的当下，我就立马认清了这个事实。可是从认清到习惯，我不知道花费了多久时间。
我的生活中几乎处处都充满了抽离感。
早上睡醒时发现自己睡在单人床上，洗漱和化妆时也没有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出门上班时也没有那个晨跑回来的人对我说「路上小心」，家里的空气再也没有镇痛剂的味道。
生活变得清净多了呢，我这样想着，化妆的时候不会被人吵，在家处理工作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要抱抱，也不会喋喋不休地跟我讲他的杀人跳发又迷倒了多少小姑娘，发现我无动于衷的时候还会紧张起来说诶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那你不会吃醋吗及川先生今天又收获了一帮迷妹啊你怎么能不吃醋能你要吃醋啊你必须要吃醋……
真好，清净多了。我放着舒缓的音乐，悠闲地躺在浴缸里，嗯，也不用担心有个人突然破门而入嚷嚷着要一起泡澡了。
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不讲道理地流了下来。
于是嚎啕大哭，哭到完完全全听不见音乐的声音，哭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昏昏欲睡。
但幸好还有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要睡也要先放掉浴缸里的水，擦干再睡。
因为现在没有人会因为你泡澡太久而担心，把你从浴缸里抱出去了。
明天就是约好的采访日。
我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心神不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侄女一周岁生日时拍的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不仅是给他营造一种我已经结婚生子的假象，更像是给自己壮胆，强行找一条我和他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证据。
他到底还喜不喜欢我，他到底对我还有什么感觉，我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没有什么明确的迹象，我只是……自己的思绪，单纯地被那句「好久不见」，久违地，打乱了。
一岁的肉嘟嘟的小姑娘，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弯，眉眼间还和我有几分相似，实在是可爱。
「小森，这个是你女儿吗？」摄制组被派来和我一同出差的大哥偶然间看到了我的壁纸。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回答还是该否认，尴尬地对摄制组大哥笑了笑。大哥把我的笑当成了肯定回答，不住地夸小姑娘真可爱真漂亮，还问你生完孩子又回来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又说起自己家的小孩子。看来是个很顾家的男人，对该怎么照顾孩子说得头头是道，我只是在一边点头应和着。
大哥讲的内容我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能不能快点到奥运村，快点结束育儿交流，我对这方面的知识真的两眼一抹黑，再聊下去势必露馅。
见到及川的那一刻，我承认自己还是输了。
他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或许因为赛场上下的种种历练，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成熟与冷静。他和我们很礼貌地打招呼，寒暄，我也进行了官方而机械的自我介绍，又再次跟他说明了采访流程，然后很快进入正题。
采访进行地很顺利，无非都是一些过往比赛经历、目前状态、本次奥运希望达到的目标等问题，问得官方，答得也官方。但不愧是他，就算是套路性的问题，他也能在认真回答的时候，穿插一些得体又幽默的小玩笑。开玩笑的时候，我捕捉着他的眼神，隐隐又发现了那个曾经在我身边的及川。
工作结束，我正准备向他道谢离开时，他却突然说：
「小森女士，要不要再问一些其他问题？比如我可以透露一下及川选手的个人感情状况。」
我的同事们听到这句话依旧以为是及川为采访结束而设计的玩笑话，都笑了起来，摄制组的那位大哥甚至还回了一句「感谢及川选手，这可是太关照我们工作了啊」，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再像一个土豆一样杵在欢声笑语里只会显得更加奇怪。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问了一句：「那……及川选手愿意聊一聊个人生活里的事情吗？」
他毫不遮掩地对着镜头，眼神认真而诚挚，嘴角也带着笑意：
「这次回到日本，还有另一件希望做成的事情，就是向我喜欢了很久的女孩表白，希望能和她交往，以结婚为前提。」
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正常思考能力像是被落在了采访场地一样，结束采访之后的我满脸写着呆滞与迟钝。其他的同事们在商量要吃点什么，聊得热火朝天，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脑中反复循环着及川彻最后的那句话。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我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肯定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小森姐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呀？」
糟糕，不小心脱口而出了。我看着后辈妹子的一脸疑惑，连忙跟她道歉说刚刚在想别的事情，有点分神了。
「小森应该不常有时间出来吃饭吧？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这次来出差不知道你女儿能不能习惯妈妈不在身边呢。」摄制组的大哥出来给我解围。
只不过这个解围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小侄女的照片既没给我壮成胆，也没让及川误会，我结婚生子的事情倒是在这几个同事中间传开了，等回到仙台不知道还要应付什么样的场面。
早知道在摄制组大哥第一次问我的时候就该坚决否定的，说是自己侄女该多好，省掉后面无数麻烦。
「你还是不擅长撒谎。」
回酒店的车上，我收到了及川彻用个人邮箱发来的邮件。
「你的手机壁纸。我看见了。」
我下意识地捂了捂手机屏幕，于是追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大概找了别人小孩的照片当成壁纸，好让我以为你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被他猜中了，我败下阵来，不想回他消息。
「还不如戴枚婚戒。」他又发来一条。
说得对，我怎么就完全没想到婚戒这件事呢。戴一枚婚戒不比什么蠢到家的改手机壁纸要直截了当得多。
哦，是因为自己并没有能买来婚戒演戏的钱，所以完全没考虑这茬。
我很想问他，他最后说的要回来表白的对象是谁，可又觉得自己真问出来，既显得不打自招，又显得自作多情，纵然心里一阵阵泛起好奇也只能作罢。
另外，采访结束回来的路上，那一句句默念的「绝对不是我」也只是自欺而已。
我该怎么面对，既希望是我，不希望是我的这种心情呢？
身体很合时宜地抽搐了一下，与脑中的电击感同时夺走了我的注意力。
说起来，可能是因为采访过程中太专注和紧张，都没有感受到身体在抽搐，头脑的沉重感和电击感也比平时轻很多。
看来只有认真工作才能缓解痛苦。
第二次采访定在了奥运村的训练场馆。摄制组大哥正在忙着拍馆里来来往往的教练选手和满天乱飞的排球，我和后辈妹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待及川率队出现。
穿着队服的及川走在队伍最前面，向我们打了招呼，因为要先进行训练的原因我们现在还不能采访，于是坐在球场旁边等他们的训练结束。
我依稀看见他高中时的影子。那个在场下一脸笑容的及川彻，一到排球场上就变了一个人。眼神开始变得，专注，凌厉，甚至凶狠。杀人跳发也狠出了新高度，球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时，就像是炸开了一枚巨型炸弹，威力足以掀翻整座场馆。
他还是充分发挥着自己作为「指挥家」的才能，协调场上的每一位队员，应对着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一切都与我当初认识他时，没有任何的差别。
高中时代的恋爱真好。我帮他去买饮料，等着排球部训练结束之后跟他一起回家，他会在每次赢比赛之后都会立刻向在观众席上的我招手，在毕业时把第二枚扣子送给我，我们在纷飞的樱花中在青叶城西门口合照，两个人当时笑得都很开心，回头收到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两张正常的，剩下的不是他在旁边挤眉弄眼吐舌头，就是我脑袋上有一对他手指比出来的兔耳朵。
高中时代的恋爱真好，不会面对前途和出路的无可奈何。
自顾自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训练，在同事和摄像机的陪伴下，我一如既往地官方和客套，完成了今天的采访工作。
今天的及川并没有多说什么，回答完采访的内容就和其他队员一起匆匆回去了。我心里甚至还抱着一丝可笑的期望，还以为他今天也会语出惊人，不论他所说的表白对象是不是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都想知道更多。
「小森绘实有个女儿」这件事似乎有进一步传播的趋势，我只好尴尬地在回去的车上向各位同事解释，照片上的小宝宝是我姐姐的女儿，因为觉得太可爱了就拿来当壁纸了。大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笑置之，算是消解了误会。只是摄像大哥的脸上疑虑与尴尬并存，他估计在想，如果真是这样，小森为什么当时不一口否定呢？
当然我也不可能让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我苦笑着，本想拿来对付及川彻，结果却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自作孽不可活说得就是现在的我吧。
说好忘掉彼此的。我们在分手的那天这样约好。
说起我和及川彻分手的原因，没有别的，单纯是发现这段关系并不能经得住异国和时差的考验，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彼此的未来没有交集。我没有放下自己在仙台的一切陪他去阿根廷的打算，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自己的职业前程留在仙台和我一起生活。
我们其实是很爱对方的，当然，也没有爱到那种愿意为对方放弃自己生活的程度。当我们发现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未来的时候，我和及川彻吵了很多次架，不是互相指责，只是因为我们商讨过无数的计划，发现没有一个能够成行，能让我们继续有一起生活的可能。
当我把自己的东西完全搬出一起住的公寓之后，及川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一直没来得及带你去吃，我们去尝尝吧。
我说我搬东西太累了，没有胃口。
「我之后就很难吃到了，就当是你最后一次，为我考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与央求。
我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机械地点点头，跟着他去了那家店。
说起来，我们吃得很开心。我们从高中时的初识聊起，聊起彼此最喜欢印象最深的一场比赛，聊起在青城的同学们，我向他讲我现在的工作，他向我讲起自己又在练什么新的技术。聊到有趣的地方我们放声大笑起来，引得邻桌客人频频围观，大概是在想热恋中的小情侣可真能聊。
那可能是我生命中最不想吃完的一顿饭。我知道吃完之后，这一天结束之后，我和及川彻，就再也不是恋人关系。
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小口小口抿着盘子里的芝士蛋糕，心里想着如果这块蛋糕永远都吃不完，我是不是就永远不用走出这家店，就不用面对要和他分手的这件事。
那天吃完饭后他把我送回家，最后一次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那就约好了」，声音里带着沙哑和疲惫。
我点点头：「约好了。」
我们约好不再联系，把彼此从自己的生活中忘掉。
我从他的怀抱中轻轻抽开，他带着一脸笑容，正如我们刚在一起时的那样。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在路灯的光线里慢慢融化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打开家门，看着满地堆着的搬家纸箱，把包一甩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搬家实在太累了，我就这样倒在沙发上睡了十几分钟，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有些口渴。
「阿彻帮我倒杯水好不好。」我下意识地这样说。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挂钟细微的咔哒声在提醒我，时间只会是向前走的。
他再也不是你的阿彻了。
停药反应并不会因为我的情绪变化而有所减弱。它还是肆意地抽取走我的活力，再报以电击感和耳边的沙锤声。
明明一切都在很正常地进行着，采访很顺利，也并没有和他有工作之外的联系，没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到仙台，这一阶段的工作结束，短暂的交集告一段落，我们又可以回到各自平静的生活里去。我在酒店房间里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向在仙台的同事发送整理好的采访资料，心里却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最近总是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光。甚至前天晚上还梦到当时在花道部的我和部员们为了比赛而努力练习的场景。我梦见那天我和低年级的部员们都很焦急，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花完全失去了控制一般，只要上手一碰，花朵就立马枯萎，花瓣变得枯黄，一片片凋落，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所有的作品都已经破败得不像样。部员们着急地哭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只是环顾四周淡淡地叹口气说，就这样，就用这些枯萎的花。
我从这个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早已不是青叶城西的学生，也早已不是花道部的部长。后来我没有重新睡着，大脑活跃得有些反常，把高中时光的各个片段在脑中重播，甚至还有一些我曾经怎样试图回忆都想不起来的细节，在这个晚上也都清晰地重现了。
不过我也在尽量避免回忆起关于及川彻的部分。可是越想逃避，回忆就越凶狠，我提醒自己不要想及川彻不要想及川彻，他的形象反倒越发清晰。
我觉得自己很逊。明明是得不到的未来，也早就约好了不要再想起对方，可我就是做不到，正如我根本控制不住停药带来的不良反应一样。
手机上蹦出一条新邮件提醒，是及川发来的。
「采访的时候看到你的手似乎在抽，是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我客套且疏远地回复了他。
几分钟之后又是他发来的消息：「真的不要紧吗？」
我并不想把自己治疗焦虑这件事告诉他，他肯定能聪明地猜到，我们的分手也是其中一个诱因。
发送邮件的时候身体又抽动了一下。
「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担心你。」
「真的没事，只是药物的副作用而已。」
我没想好怎么回复他，索性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处理工作的内容。
「安排采访也可以，我会让助理再安排一次采访的，只需要记者小森绘实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摄像，不需要助手，不用实时转播训练情况，只是补充一些之前忘记说的细节。拜托了。」
我看着最后的那句「拜托了」，端着手机发怔。那从来不是我印象中的及川彻。
几天后同事们一起回仙台，除了我。不知道及川给他的团队做了什么安排，总之一次额外的采访定在了我们预计返程的第二天。在协调过后老大决定派我留下来，其他人按原计划返程。
其实我反倒希望留下来的是其他同事。
这么久过去了，我从来没设想过有一天我还会和及川见面，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那开始吧，及川选手。」我喝了口咖啡，煞有介事地打开笔记本，「及川选手提到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内容，对吗？请问是什么内容？」
「关于我们第一次采访时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及川转头望了望咖啡馆的窗外，「我说我这次来，不仅是为了奥运，也为了一个女孩。」
「是的，我记得及川选手这么说过。」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我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出于个人的角度。他及川彻现在只是我的工作内容，至于他喜欢的女孩子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今天换一换吧。」及川摆出一副要采访我的架势，「我今天想听一听小森女士的工作经历。」
「这不是我们预定好的工作内容。」
「绘实，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他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失望。
你分明知道不是。可我该怎么面对你呢？我要告诉你其实这么久以来我所有试图忘掉你的行动全都失败了，我总是会想起你，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哭，每天都在幻想如果和你继续在一起的生活会是怎样，被无端的幻想和难过折磨到失眠和心神不宁，再被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一步步推到需要靠药物缓解焦虑的地步。
你想听的是这些吗，及川彻。
正是因为没办法停止喜欢你，才会想到如果我屈服了，那就要再面临一次和你分别时的痛苦。那种抽离感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我只能逃避，最好是完全断了你的念头。
对我失望吧，对我心灰意冷吧，我变成扎在你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就痛，直接拔掉是最能得到解脱的方式。
「那好，」他收起眼底的失落，「说了今天是来补充采访的内容，那我就跟你仔细讲一讲这么久以来我都做了些什么。」
「自从我出国之后，没有一刻我不在想那个女孩子。就是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女孩子。
「我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她就经常看我打球，坐在一群尖叫的女孩子中间，很安静地看着整场比赛。觉得很奇怪对吧，当其他人或者欢呼或者懊悔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坐在那里。
「但她总是会安静地陪着我练球。就算我练球时遇到不顺利的时候也是会安静地支持我。她的那种沉默寡言有时候反倒变成了让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她比较话少的缘故，我反倒更爱和她开玩笑对她说话，所以显得我更吵了。
「但是在我高中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之后她哭得很凶，从来没见过她哭得那么凶过，我们的队伍打输离场之后她还坐在观众席上哭，被她的同学拉走之后也一直在哭，一直到第二天我见到她眼睛都是红肿的。
「后来我们也一直在一起，直到……嗯，直到我出国。
「她放不下她的工作，我放不下我的排球，我们想了很多解决办法都没有用，所以就决定分手。
「我还喜欢着她却不得不分手，是很痛苦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虽然我们是和平分手，还很友好地一起吃了饭。可从我把她送回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无数次地抑制住自己回头去找她的冲动，我很想说我做不到就这样跟你分开，但我最后还是无数次地忍住了。
「我觉得自己很蠢，找不到兼顾两者的方法。于是我就在心里骗自己说，既然她和排球之间我选择了排球，就说明我没有那么喜欢她，我会慢慢忘掉的。
「然而我发现，非但没有忘掉，反而对她的喜欢更强烈了。我开始习惯性地在发球之前瞄一眼观众席，幻想她会在场，比赛结束后我也总在想，如果她在的话，肯定是观众席里最扎眼的那一个，不知道她现在看比赛会不会还是不动声色。
「我和她约好忘记对方，或许她做得不错，可是我完全做不到。
「这次来东京，我竟然还抱着一丝奢望，如果我还有机会告诉她，我当年很后悔答应和她分手，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也很担心如果这个女生已经把我忘掉了怎么办，如果她已经结婚生子了怎么办。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但我毕竟要来东京，所以我想，试试运气吧。
「小森女士，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我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听他讲述所有的事情，如同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我采访着身为排球运动员的及川彻，听他讲自己的生活，就像是我曾经采访其他人一样，通过他们讲的故事慢慢把他们的形象勾勒地愈发清晰。
他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苦笑了一下：「感觉像个笨蛋。」
不知道是说我还是在说他。
「那及川选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始开口。
「小森女士，你在看排球比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还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一切都是当下的实感。得分时的兴奋和失分时的懊悔，赛场上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队友的配合，做出的反应都是基于当下的。我不会在发球和传球的时候去担忧失分了该怎样，输了比赛该怎样，我做的必须是掌控当下的局面，拿下当下的每一分。」
「所以我觉得站在当下担忧未来是很蠢的行为，尤其是擅自为未来做决定，更是愚蠢至极。」作为一个优秀的排球选手，他认真且严肃地讲着。
我只是觉得他并不仅仅在讲排球。
整场所谓的采访里，我全程都在扮演倾听者，只是安静地听他倾诉和那个女孩分手之后他心里的苦闷。这种感觉我其实很熟悉，就像是我在服药期间定期去找我的心理咨询师一样，我不停地向她说着心里的郁结，她也只是安静而认真地倾听。
采访时间结束了。我收拾自己的东西，向他道别。
「谢谢你愿意抽出时间来听我说这么多，小森女士。」及川的声音里带着试探，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伤的孩子一样。
「谢谢你愿意分享这么多，及川选手。」我回复他。
「那你愿意听我讲之后的故事么？」他的眼神里重现了一丝光亮。
「之后还有故事吗？」我问他。
我买了很多很多的酒带回房间。
酒精是我的医生严厉禁止我触碰的东西。从我拿到自己的处方开始，医生就对我说，不可以喝酒。
可我现在都停药了，应该没关系了吧。我这样说服自己。
终于可以不用装得像局外人一样了。我瘫在沙发上，拉开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及川彻你好狠，你真的觉得我会无动于衷吗，你经历过的东西，我又何尝没有呢。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当熟悉而久违的苦涩感在我口腔中弥漫开来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象。
好在这额外的任务结束，我终于能从东京的泥潭中脱身了。是明天坐新干线回仙台，没错，我又确认了一下行程。
刚放下手机的时候老大竟然打来了电话。
「小森，情况有变，隔壁组有个记者出了点状况，他们来找我借你，我就同意了。最近我们组里没什么事，正好你又在东京，接下来你就跟在他们组好好干，不用回仙台。」
「醒了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头痛欲裂，终于摸到枕边的手机之后，发现了屏幕上一条醒目的消息提醒。
困意忽然被吓得消失了一大半，我疯狂在脑中试图回忆昨晚喝醉之后有没有做什么蠢事。说起来昨晚好像梦见给及川彻打电话了，对着手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不过因为头疼和电击感一下又滑倒了床边，脑袋险些磕上抽屉。我疯了一般刷昨天晚上的邮件，越刷越意识到好像的确不是梦。及川把自己在东京的电话号码发给了我，我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拨号记录，号码的确对上了。
「我昨晚说什么了吗？」我发邮件问他。
他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没事了。我昨晚到底说什么了？」
「你说你特别想我，每天想我想得失眠，哭累了才能睡着，特别后悔跟我分手，说自己当年就该辞职陪我出国。」
我本来还被他的前半段话将信将疑，毕竟的确是我曾经做出来的事情，但听到他说我考虑辞职陪他出国的时候，大概能确定他在耍我。
「怎么？及川选手的分量都比不上一个地方电视台的记者职位吗？」
「你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
该死，我昨晚把继续留在东京的事情也告诉他了？
「继续住在这，台里安排好了。」
「如果觉得住酒店不方便可以来住我在东京的公寓，我让助理找个时间把钥匙给你。」
「我跟你很熟吗及川彻？！」
莫名其妙。我气呼呼地挂断电话，烦躁地拆开已经打包了三分之二的行李。还有打算回去分给同事的伴手礼，昨天早起还两个小时队才买到的蛋糕，还是分给新同事们吃吧。
白天去和新同事见完面交代完工作，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和我熟络的前台妹子叫住我。
「欢迎回来，小森女士，这个需要转交给您。」她递给我一个手掌大小的方盒。
我道了谢，顺手打开盒子一看，真是钥匙和房卡，还有一张写了公寓地址的便签，我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及川的笔迹。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可又没地方处理掉，只能烦躁地往包里一揣，转身去按了电梯。
「收到礼物也不说声谢谢吗？」又是及川彻的邮件。
我无数次想直接屏蔽掉，可最后还是没舍得，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小森绘实，你早晚要因为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吃大亏。
大概是见我没有回复他于是又发来一条：「我这段时间都住奥运村，不去那里住，你如果需要的话自己随时可以去，家具和日用品都是按以前的习惯摆的。」
我的身体又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别对我这样，及川选手。
新采访组和同事们的工作重心在日本队。因为和他们并不熟悉，表面上虽然都很客套，其实感觉到的更多是距离感。这个组把我借来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忙，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在场馆里进进出出，帮忙盯梢和打下手，虽然有一种自己被轻视的不满在，也让我想起来刚在这家电视台实习的时光，回归原点不也挺好，我搬着一个大箱子穿过场馆的侧门时想着，反正这副狼狈的样子别被及川彻看见就好。
怕什么来什么。我看见他和其他的队员往侧门这里来了。
及川在上场前会调动自己全部进入比赛状态中，他的眼神会格外地专注和有杀气，一般来讲此时的他时不会被任何事分心的。
除了看见他的前女友狼狈不堪地搬着一个巨大的纸箱试图从侧门通过的样子。
及川彻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眼神里又恢复了原本的杀气。想来很可笑，前几天还是在镜头前采访著名选手的一副优雅得体的模样，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个干苦力的临时工，风水轮流转也不带这么快的。
前任在场时自己是一副狼狈的样子，真是人生的铁则。
那天的训练场馆里我见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高中时陪及川看比赛见到过的人。但只有及川一个人没有归于他们的队伍，虽然及川此刻也和他的队友们训练得热火朝天，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就像是孤身一人。
看来我们两个半斤八两。
我在日本队的教练组里看到了岩泉一的身影，尽管早就知道他现在是国家队的教练，不过这也是我高中毕业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因为他和及川关系好的缘故我也慢慢跟他熟悉起来，当然他在很多次及川彻试图惹恼我或欺负我的情况下能替我伸张正义，看到及川彻摸着被排球砸过的后脑勺惨兮兮地质问「小岩你为什么打我」，不得不说我十分感谢他。
岩泉一似乎看到我了，只不过他现在应该也在怀疑，不是说小森工作还不错么，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远远地向我看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候，我也照样回应了他。
只不过电击感不合时宜地到来了，我的双手一颤，箱子就从双手中翻了出去，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有一些还砸在了我的脚上。
因为发出的声响实在太大，球场上的好多队员听到声音之后也朝侧门这边看。我只能尴尬地向大家笑着点头表示抱歉打扰到大家了，一遍蹲下身子把掉出来的东西全数清点好重新装箱。
日本队的训练结束。教练团队和队员们正在陆续离场，岩泉一则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而是走到采访区这边来。
「……好久不见，岩泉。」
毕竟作为同学，打招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每当想到我认识岩泉一完完全全是因为及川彻的缘故时，就很想从他面前逃走。
「……就是想来问一下你没事吧？」
「嗯嗯，我没事，谢谢你岩泉。」
「呃……你怎么会……？」他指指我身边的箱子。
「打下手是吗？说来话长，我算是被我们老大借到现在的组里给他们帮忙的。」
「那就好，」岩泉一听过之后说，「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你工作也辛苦了，谢谢你岩泉！」
我目送着他离去。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酸涩的感动，我和岩泉并不能说是关系很近的朋友，他也并不能在我的工作里做些什么，可我仍然很感谢他。
很奇怪的是，我此刻竟然很期望能得到及川彻的关心。
「今天你怎么了？脚砸伤没有？」及川彻发来的邮件。
「没关系，手没端稳就倒下来了。」
「你的手到底怎么了？还在抽吗？」
「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就算只是通过文字我都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
我垂下头看着脚背上被箱子砸出的一大块淤青，委屈地想要哭出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在我脑子一团乱的时候他又发来邮件。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助理带你去医院，我不跟去。」
这句「我不跟去」让我觉得替他难过，自从见到他以来我一直在躲开，试图逃避他的眼神，逃避他的话题，除了工作不谈其他，哪怕出了喝醉酒之后冲他胡言乱语的意外，我也一直想在清醒时拼命保持和他的距离。
可我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对一个人这么紧追不舍，耐心早晚有一天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我根本不敢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我担心那样会发现我是一个矫揉造作的恶毒女人。可是话说回来，我们不是一起约好的不和对方联系吗，为什么我反倒因为自己的信守承诺感到煎熬和抱歉？
及川彻你个混蛋，明明自己做错了，反倒把我变得像个罪人。
「真的没事。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如果到了承受不了的程度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我已经不相信你说的『没事』了。况且，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到了承受不了的程度。」
我叹了口气，回复他：「我一回仙台就立马去看医生。」
东京的医院又不是你及川家开的，哪有这么好约。
我怀疑及川彻是有什么远程读心的超能力，我刚在心里吐槽了这么一句就看见他发来消息。
「不好约我让助理帮你约，这周尽快去看。」
「真的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不麻烦你助理了。」
我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烦躁不安。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反应范围之内。」
「我也觉得应该算吧，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电击感很频繁，也经常会有力气被抽走的感觉。」
「因为你停药算比较快的。」
「大概还有多久能减轻症状？」
「一到两周吧，看个人体质。」
我走出医院的时候还在回忆着刚才跟医生的对话。我原本知道这些都是可能出现的停药反应，相信靠毅力挺过去就会变好，可架不住及川彻的担心，也可能是单纯地讨厌这种被催促着做事的感觉，还是约了医生。
出了医院大门正逢天降大雨。总感觉这次来东京之前忘记做了什么事情，现在想来应该是去求个签。出个差怎么能做到这么诸事不宜，停药反应期间出差，工作内容是前男友，好不容易行程结束又被临时叫去干苦力，干苦力的全过程还被前男友和他的发小见证了，现在又遇上浇得我一塌糊涂的大雨。
就指着我一个人捉弄是吗，我在心里暗暗地问候各路神明。
打车是不可能打车的，我可不想在东京忍辱负重这段日子被雨浇得一干二净，那就等雨停了再走吧，感冒了也没关系，这可能就是在医院附近淋雨的唯一好处。
我全身被淋透了，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吹着冷空调，身上不住地打哆嗦。看这雨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我刷了刷自己的通讯录，果然在东京举目无亲，思来想去只好试图向岩泉一求助。在说了满屏废话之后，终于向他透露出了「我被大雨困在医院你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营救我」的信息。
岩泉马上回复我说，现在他在带队员训练，自己抽不开身，不过会联系别人来接我。
我得救一般地对他道谢，不过他没有再回我，应该是去忙了。
十多分钟后一个人走进医院大厅，四处张望了片刻朝我的方向走来。我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终于在他张口说话的前一秒钟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及川彻的助理。现在我合理怀疑岩泉一联系的「别人」就是及川彻，也合理怀疑我对他道谢之后他没有再回我纯粹是畏罪潜逃。
我一瞬间狼狈地想拉开挎包上的拉链让自己钻进去。就在我冥思苦想怎么点亮忍者技能的时候，助理对我说，我们去停车场吧。
我尴尬地跟在他身后，灰溜溜地走向医院停车场。
助理示意我可以坐在后排，我刚拉开后排车门，看见及川彻正戴着口罩玩手机。我的手像是被车门把手烫到一般猛然甩出去，「砰」地一声关上后排门，逃命似的拉开副驾驶门钻到车里。
我慌忙扣上安全带，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说了酒店地址。
「回公寓。」及川头也不抬，闷闷地说了一句。
「不不不，去我刚说的地址。」我连忙喊出声。
「回公寓。」后排还是一个闷闷的声音。
「酒店！」我更大声喊道。
「这里的确离公寓更近一些……」助理夹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为难得不得了，他抬头一瞥，从后视镜里看见及川下一秒要把他杀了的目光，打了个寒颤，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怎么样？」及川问我。
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毛巾：「医生说是正常现象，大概一到两周之后就没事了。」
「是什么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我不想回答。我总觉得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像在他面前认输一样，这次重新见到他，逞强了这么久，一旦对他说出实情，就等于承认我从一开始就输了。
我还是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你果然还是忘不掉我的对吧！」他瞬间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因为对我念念不忘，必须要靠吃药才能摆脱对吧！」
可能是戴着口罩说话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的声音还是很闷很沉，轻松像是强行装出来的。
「你吵死了，及川彻。」我瞪了一眼后视镜里得意洋洋的他。
「我拜托你，赶来救你的是及川先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恩将仇报。」
「我明明联系的是岩泉，谁知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好，那跟我没有关系，俊介，靠边停车。」
助理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及川的命令一般继续开着。
「靠边停车，俊介，否则我立马解雇你。」
「我接到岩泉教练电话的时候，及川选手当时好像不是这个反应。另外岩泉教练跟我说，牛岛选手那边还需要一个助理。」
「…………」吃瘪的及川彻瘫在后排座椅上。
我们很快到了公寓的停车场，我向助理道谢之后下了车，及川也从后排出来，走到驾驶座旁边敲了敲车玻璃。
「你如果真去给牛岛若利当助理我就把你沉东京湾。」
走进停车场电梯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及川彻一直在佯装的轻松正在渐渐瓦解掉。他的口罩还没有摘，可是能从他的眉眼中看见数不尽的疲惫。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我跟着他拐了个弯走到公寓门口，他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脱下湿透的鞋子苍蝇般小声说了句「打扰了」，就愣在玄关一动不动。
「包还是可以放这里。」他指了指墙上的一排挂钩。有两双拖鞋放在外面，一大一小，小的那双正好是我的尺码。
他还记得以前我下班回家时，就会这样进门之后把手里的包往墙上随手一挂，然后换上拖鞋，嗒啦嗒啦拖着步子倒在沙发上。
因为他几乎没来过这里的缘故，房间里的东西还很少，但布局和陈设都很熟悉，熟悉得如同根本不存在我们分手的那段时间。
我听见从浴室里传来烧水完成的提示音。他把我手里的湿毛巾抢走，丢在洗衣篮里，指指浴室的方向：「热水烧好了，毛巾和衣服在门口，吹风机老地方，快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我鼻子一酸，快步去拿干毛巾和衣服，抱进浴室之后关上门。
一切都很熟悉，就连浴室的细节都是按照我们以前那栋公寓的样子还原的。因为有记忆的帮助，我很快就熟悉了这里，这里也接纳了我。我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洗发水，是我熟悉的白色塑料瓶，拧开瓶子之后也是我熟悉的橙花味道。
「你有没有觉得把它们都装进一样的小瓶子之后显得浴室里清爽多了！」那时的我得意洋洋地给阿彻展示着自己的成果。我买了很多一模一样的白色分装瓶，把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素都灌在小瓶子里，摆在浴室的架子上。整整齐齐排列一致的小瓶子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治愈。
「长得一模一样，我拿错了怎么办。」
「这样就不会啦，」我撕下标签贴，「我会在标签上写出来的，你总不会不识字吧。」
「那及川先生来写好不好。」
我想起我们曾经刚搬到一起住的时候。
忽然想起标签的事情，刚刚随手拿了一瓶就打开来用，太过熟悉都忘记了要不要检查一下是洗发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把那个小瓶子从架子上又拿下来，果然瓶身上有一张写着洗发水的标签。
原来我趁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检查过了。
花洒里舒服的温水冲走了洗发水起的泡沫和我满身冰冷的雨水，我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流个不停，就算混迹在淋浴的温水里，也怎么都冲不掉。
我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隐约听见及川过来敲门。
「你可以泡个澡，水已经放好了。」我分辨到他这样说。
我洗好之后默默关上水，擦干身上的水珠，换好衣服，熟悉地去拿吹风机。
一切都没有半点陌生感。
我有些想骂自己，为什么你把所有事情记得都这么清楚，这么习以为常，所有的时间都白走了，药也白吃了。
收拾好之后我走到客厅，看见他就站在我面前。
我从他的眼神里读不出什么，可能他最近太疲惫，眼神里没有什么光亮。
我向他微微低头：「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想借一下你的洗衣机用，衣服洗好后我马上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你还是觉得在给我添麻烦，在打扰我吗？」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垂下头来，红着眼圈，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你很讨厌我对吗？讨厌我给你发邮件，任性地要求额外采访，执意要求你去看医生，还有今天不顾你的意见非要把你接到这里来。」
我咬着牙忍住眼泪，不停地摇头：「我以为我们约好的……」
「那我们就算见面也只能装作不认识吗？」
「就算你抽搐，就算你被砸伤了脚，就算你被大雨淋湿，我都只能不管不顾对吗？」
「别人可以和你聊天，别人可以帮你，别人可以担心你，但我不能，对吗？因为我是及川彻，对吗？」
他不住地追问我，我根本没有任何一句能反驳的话。
「我以为我们约好的……」我小声嘟囔着这句没有任何分量的话，试图以此来当作我可以拒绝他任何好意的理由。
他走过来，像我们分手的那天一般抱住我，声音沙哑而疲惫。
「对不起，绘实，我失约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双手死命拽着他的衣服，强行压下去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
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我从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有及川彻发来的邮件。
「我先回去了，你可以多休息会儿。」
我又是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打算拿起洗好的衣服跑路。
不对，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这次我纯粹是因为哭累而睡着的，没有失忆。我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似乎把从分手之后积攒下来的眼泪一次性流完。关于我生病的事情，关于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忘掉的事情，也终于伴着泪水全部倾诉出来。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听我讲述所有。
「那么难受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找我。」
「不是约好忘掉对方吗？」
「为了遵守约定把自己折磨死也没有关系对吗？」
「没有那么严重啦，」我竟然还对他笑了笑，「还没有到被折磨死的程度。」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早知道就应该把你打包好，跟我的行李一起托运。」
「不对，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计划，好像行不通，」他若有所思，「超额的行李费太高了。」
「那就应该把你打包了，你和行李一起托运说不定还安心点。」
他听到我开始抬杠，猜到我的情绪应该已经平复下来。我被他抱起来，被他放到沙发上。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一下就被困倦侵袭了，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慢慢睡着。
已经晚上九点了，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这么久。一是觉得有点饿，二是考虑晚上该怎么回到酒店，毕竟只请了一天的假，所有工作要用的东西都在酒店房间里，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往奥运村赶。
「小森小姐，」监视器里出现了及川助理的身影，他一手提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袋子，另一手抓着牛皮纸袋，「您的晚饭，还有一些必需品。」
我检查了下各个袋子里的东西，很好，不知道是谁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搜刮得这么干净。
「太晚了，不要回去了。」及川彻发来邮件。
「九点钟说太晚了，你在小瞧我。」我咽下一口西瓜，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住在这里会更安全，还能独享及川先生柔软的大床，今晚免费。」
又来了。我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
我从窗户向外看去，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而我所在的这间公寓却冷清得很。他应该没有在这里住过几次，哪怕已经在尽量布置各处陈设，空气里也还是觉得冷冷的，没有及川彻温暖的气息。
我想去温习和他在一起的回忆了。
每次一想到我们开心的瞬间，大脑里就会跳出一个想法来阻止我，告诉我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们的未来还是没有交集，何必又要在这里制造羁绊。
我蹦到卧室的大床上，四肢伸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空空如也，我找不到答案。
我和及川彻的关系不再那么僵了。鉴于我们谁都没有主动提出交往，目前我只把他当作一个能和我插科打诨的老同学。
说来奇怪，自从在及川彻的公寓一觉睡醒之后，之前在东京遇到的种种不顺好像都有消解的趋势。停药的不良反应在渐渐消失，怎么都融入不进去的新工作组里开始有人主动来找我攀谈，也不再让我像勤杂工一样打下手，我的电脑和费心搭配的衣服终于在工作时间派上了用场。我陆陆续续采访了在日本队里及川彻的老对手们，影山飞雄似乎看我是个面熟的人，不过一直到我采访结束，他也没想起来我到底是谁。
岩泉在接受我采访之后用一脸搞不懂的表情问我：「……你们电视台的晋升制度到底是怎样的？」我低头看了看淤青还没完全消解的脚背，冲他一笑：「说来话长。」
不只是人，就连东京的天气对我都变得友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发生过把我浇成落汤鸡的惨状。
好多次掏出手机想对及川彻说声谢谢，但最后都没发出去。
不论到底还喜不喜欢，也不论最后是否还会在一起，当我们向对方认输的那一刻起，彼此的心结都已经解开了。原来死要面子真的会活受罪，原来向对方承认一直还忘不掉你也不会剥落尊严。
生活要向前看，只有把用过去铸成的盔甲打碎之后才有向前看的机会。我以为那副盔甲能避免我再度受伤，没想到它只会拖着我原地踏步。
畏首畏尾的我从不敢去碰这副盔甲，是及川彻在受过很多次伤之后把它打破了。
工作中没有什么机会和及川彻搭话，最多只是在进出场馆和采访区的时候远远地互相用眼神打个招呼。那天在公寓借宿一夜之后我又搬回了酒店住，再因为我在东京触底反弹的运势，及川彻也没有抓住任何机会像上次一样直接把我拉回家，一切因为我们的坦诚而终于恢复正常。
我问过及川打算在日本留多久，他说比赛结束之后不会立刻跟队伍回去，自己要多待一段时间，随后会去仙台。
「你确定了吗？」我问。
我一个反手把情报卖给老大，老大表示，如果我能安排到及川彻到仙台之后的专访，我想去哪家店随便挑，他请客。
「host的店也可以，只要不耽误第二天工作，想玩多久玩多久，我买单。」老大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看着手机屏幕挠了挠头。
「如果你能问出来他打算交往的对象是谁，我多奖励你一个连休。」老大补充了一条。
「我们什么时候成八卦媒体了？」给老大回消息的时候，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都还没做，一个连休砸到我脑门上。
我问及川为什么有回仙台的打算，他倒是很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去找你啊。」
「你现在找到我了，还要回吗？」
「要啊。结婚之前不要拜访家长吗？」
我问他结婚对象找到了么就敢往家领啊，他回我一句想嫁给及川先生的女孩子排成一队能顺着新干线从仙台排到东京，小森女士受累帮我组织个海选可以吗。
此刻我很想给岩泉一打电话，问他把及川彻转着圈扔出去的那招最快多久能练会，实在不行就教我用排球精准扔及川彻后脑勺的那招，也算是这么久以来没为排球白忙活。
「说起来……」我听见电话那头的他正在思考，「你采访我的时候我说，这次来还有一个重要目标，我打算奥运闭幕之后行动。」
「什么我采访你的，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说的。」
「你当时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我一时语塞，思索了许久结果嘴里蹦出来一句「祝你好运」，话一出口我都想扇自己一巴掌，及川彻听了之后倒是笑得停不下来。
「那我肯定会有好运的。」他说。
我在东京的工作随着奥运会的落幕而一同结束。我和同事们一起回仙台，及川彻说要和在东京的朋友聚一聚，过几天再回。
我假模假式地向助理发邮件预约在仙台的专访，助理也假模假式地在邮件里确认好各个细节。
「小森姐，我求你多耗他几天，不要让他来找我，回头我请你吃饭。」助理在line上给我发消息。
下一秒我就收到及川彻发来的消息：「山叶俊介，下周一开始给你放一周带薪假，不要来烦我。」
估计是一激动看错了联系人，本来给助理发的信息来到了我这儿。
「一周够吗？一周不够。」我回复他。
「从表白，到交往，到确定结婚，一周当然不够。」
他没有再回我。不一会儿我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
「小森姐！不用麻烦你了！！我之后休两周假期！！！！！」
两周也不够啊。我对着及川彻吐舌头比剪刀手的line头像，翻了个白眼。
老大得知及川彻喜欢的女孩子是我之后大呼上当，扬言要取消对我所有的奖励，我不得不靠用签名排球进行贿赂才保住了自己额外的连休。
「另外，host的店我不会去的。」我表明态度。
休假的那天及川彻约我出去吃东西，他说想吃青城门口的拉面了，我拽着他的手腕径直奔向我们吃散伙饭的那家店。
「我们老大说好了这顿他来请，不要客气。」
「一个签名排球换一天假期，越想越亏。」我气呼呼地说。
「及川选手在此，你想要多少我给你签多少，」他甩甩手腕，一副自信迎战的架势，「吃完饭签？」
「不是，我给的是日本队签名的那个球。」
「我说，」我喝着奶茶问他，「在东京的时候，你就真的没考虑过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吗？」
「当时我躲你躲到那种程度，你真的还想坚持下去吗？」
「对啊，」他用平淡的口吻对我说，「认定了就会坚持下去。」
「如果我们没在东京见到呢？」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会来仙台找你。」
我把奶茶里的吸管抽出来，也拿走了他的那根吸管。我把它们叠在一起，比出一个叉号：「你看，我们现在在交点上对吧，可是接下来你又要走了，我还是待在这里，这两条线相隔就越来远，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他一把抢过桌上的吸管开始七折八折，好好两根吸管硬生生被他折成了波浪线的样子。
「应该是这样，」他边比划边说，「会分开，但又会见面，再分开，会再见面。」
「总归还是聚少离多吧。」
「能聚就好。在等待见面的时间里也会很开心。」
刚用一副认真的口吻说完，我还没完全从他这句话的感动里走出来，他忽然像是抓到我什么破绽一样指着我说：「你是在分析跟我交往的可能对吗！」
「我们分手前也是这么讨论的。」虽然被猜中了，但完全不想承认。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东京的时候我说过的话。」
「你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句。」
「我说我只想把当下做好，不想去提前担忧没有发生的事情。」
「所以呢？」我咽了一口芝士蛋糕。
「所以，小森绘实小姐，请和我交往吧！」他噌一下站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引得邻桌客人纷纷侧目。
店里更是有很多人认出刚刚大声表白的就是排球选手及川彻，他们时而看向我，时而和自己身边的人叽叽喳喳小声讨论起来，更有甚者直接掏出手机往我们这边的方向拍照。
「你还真给别家媒体送生意啊。」我咬着牙恨恨地说。
感觉时间像是转了一个圈似的回到原地，这次也是他把我送回家。
「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叫住要转身进楼的我。
我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估计等会刷sns的时候，满屏都是你及川彻表白的新闻了，为了不让你颜面扫地，我只好答应了吧。」
「不行，你要认真回答我。」
我注视着他眼中的坚定和认真，点了点头：「好。」
「这次又要约好什么？」
「约好不许把对方丢开。」他抱住我。
「你这次如果再敢失约，我就把你沉东京湾。」我靠在他胸口上说。
第二天一早我被及川彻在line上发来的消息轰炸醒。他先是给我发了一堆国际婚姻注册的攻略和文件，然后是诸如「十大最抢手的婚礼举办地」和「最适合度蜜月的十大旅行目的地」之类的文章。
不是昨晚才开始交往的么，及川彻不会把两个星期内完成所有事项的计划当真了吧。我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
「谁说要和你结婚了。」我给他发消息。
他发来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都还没求婚，谁要搭理你。我在心里暗暗说。
「那我明天去买婚戒。」一条新消息提醒在刚刚好的时机发过来。
我说及川彻你是有什么要拯救世界的急事吗，稍稍往后放放就会立起影视作品里那种「等我xxx回来我们就结婚」的flag，非要在这两天内快进到商量结婚的问题。
「结婚还需要商量吗？我本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的。」他说。
我在自己房间里买了排球，架了沙袋。我督促自己每天用排球砸沙袋一百下，日积月累下来就不信以后用排球砸不到及川彻的后脑勺。
这件事被及川彻知道之后他马上找岩泉一进行求救，岩泉一倒是很欣慰地回复道：「后继有人了。」
后来我的工作重心转去了东京，压力虽然比以前在仙台时大一些，但在东京能方便见到他，像他这种不是在球馆打球就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回到国内的时候可以直接在东京的家里住。
「你主要是希望我能在家里住吧？」他悄悄甩给我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我白了他一眼：「一个人睡大床挺舒服的，你自便。」然后趁他不注意悄悄揉了揉腰敲了敲腿。
再之后我们找了个周末回仙台看望父母。两家离得不远，又因为我们是高中同学，还交往了那么久，见面也不拘束。我在阿彻的妈妈眼里一直是知书达理的乖巧样子，只是我没想到我父母对阿彻也是这个印象。我挤眉弄眼地朝我妈暗示问她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妈只是吃着盘子里的蛋糕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地谢谢及川彻排了这么久的队从东京给她买回来。
拜托，是我排的。我生无可恋地叹口气。我排队的时候及川彻去给一堆小姑娘签名了，哪还顾得上买蛋糕。
我们也对双方父母说了结婚的计划，总之先提交申请，婚礼的事情从长计议。我这边还好，主要是及川彻要邀请的朋友们大多跟他差不多，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实在难找出每个人都合适的时间。
去见我父母之前及川彻缠着我问要不要说「请您把女儿交给我」之类的话，我说不要了不要了听你这样说觉得好羞耻，他也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好多次，怎么练怎么别扭，最后决定放弃，但他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如果不说会不会显得太随便了，我随口怼他，放宽心，本身你也没留下什么很正经的印象。
实际上他还是说了。在和父母聊完我们的现状之后，他整理好本就端正的坐姿，无比真诚坚定地说了那句他来之前，怎么都练不好的台词。
「请把绘实小姐交给我吧。」
言行之真切甚至连在他旁边的我都被感动了几分。我妈更不用说，她本就一直对及川彻当她女婿这件事满意得不得了，现在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停用手帕擦眼泪。
「同意归同意，毕竟你们两人还是聚少离多，将来怎么办，要好好打算好。」我爸此刻简直就是这间屋子里最后的理性。
「是啊是啊，聚少离多的话，小彻和小绘实的事情也要早做打算。」我妈擦干眼泪说。
及川彻马上领会到了我妈说的是什么意思，转过头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不着急，真的。」我伸手把及川彻的脑袋又挪回正常平视前方的位置。估计他本来以为我听到这番话会一脸娇羞地低下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反应。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期待吗。」他又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能不能回东京再说。」我瞪了他一眼。
在我们陆续买了很多东西之后，东京的公寓里终于不显得那么空空荡荡了。
发现我把沙袋拖进卧室的时候及川彻是抗拒的，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后来我们各让一步，把沙袋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旁边放了个排球，不过是日本男排国家队的全员签名版。岩泉听闻我把之前的签名排球拿去换了一天假期，就又找时间让选手们签了一个给我送来，说这就是他送的结婚礼物了。
「小岩你也太吝啬了吧。」及川彻一脸不满。
「本来什么都不打算给你送的。」岩泉面无表情。
「你能不能在我老婆面前给我留点脸面啊！」及川彻冲着岩泉吼起来，「而且你什么都不送让她会觉得很不被重视的！」
「我说不给你送，没说不给她送啊。」
顺带一提，自从我和及川彻重新交往开始，就把岩泉夫妇拉来变成了我的盟友。
及川彻知道我舍不得用这个球，就故意摆在沙袋旁边。当然他后来又搬回家来一个玻璃展示柜，把签了他自己名字的排球放在展示柜里最显眼的位置。
前几天买了个放在客厅的书架，结果到周末这会儿才有空拿出来。好不容易把书架组装完成，摆上从家里搬来的书，把包装的纸箱也收拾好，我把我和及川彻高中毕业那天在青叶城西门口的合照摆到书架上最高的位置，是他把手放在我脑袋顶上比兔子耳朵的那张。
终于整理完了，我累得瘫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十几分钟后我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嗓子有点干。
「阿彻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