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弹钢琴世界第一,能保持几年呢?随便问问

她穿进一本修仙文,原主本想勾引男主,阴差阳错放倒了师弟,于是她一进壳子就看到这幅美景:

翩翩少年郎,辗转在我床,月白风清褪长裳,呼吸喘喘唇微烫……

《此恨不须记》(已完结)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精力旺盛,更何况是一个漂亮女孩儿的有心引诱?

她倒仰在床上,恨不能仰天长叹:说穿就穿啊!

她来到的是一部传统的修仙小说,名叫《云上成仙》。虽然是修仙,可本质是女频言情,男女主的感情发展是主线,其余都是为主线服务的,包括女配。

《云上成仙》里的女配不少,是个女的都喜欢男主,当然,女主的男配那边也不遑多让,基本上就是个一起来养鱼的故事。

而她就是最前期的一个女配,叫秦时月,是第一仙宗九天玄宗觉离上仙的弟子。

师门一共三人,师姐荣清雪,她秦时月,以及师弟周上。

「……喂!」她拍了拍他,但他一抬眼,眼里欲海生光,看得人心惊肉跳,两人对视一眼,她才缓缓开口:「师弟,你这样……不太好吧?」

没错,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是她的师弟,才入门两年的周上。

只可惜她说了什么,少年根本听不进去,他盯着她,下一刻便捧住她的脸深吻了下去。

唇舌如蜜,牵连勾缠……她因吃了药,浑身乏力,如此深吻,更是手脚发颤,神思不清。但是——

妈的,吻技这么好,你到底修的什么仙?

一吻毕,她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这才半撑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边手指在她身上游弋,似碰未碰,一边含笑轻语:「什么不太好,师姐不是自己吃了药找我来的吗?师姐,你这药非男子阳元无解,真狠啊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周上笑意微甜,只看他的脸,真是好一派单纯阳光少年郎,穿上篮球服就能成为无数少女的青春,可他轻声细语如同蛊惑人心的禁咒,而撩起她裙摆,抵在大腿根上炽热的刃更叫人心惊胆战。

他说着又轻轻地拉开她的手,然后慢慢地解开了里衣,雪白的衣裹着雪白的人,月下如清昙,纯洁幽微,让人忍不住去触碰。

她抓住了周上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分明用尽全力,却只是松松软软地搭住了,不像阻止,倒像是欲迎还拒的十指相缠。

周上愈加温柔地盯着她:「如果我不好,那叫师尊来,好不好?」

秦时月的脸色在一瞬间僵住了。

是的,她作为一个女配妄图勾引男主——她的师尊——还搞错了对象,搞成了她师弟。

说实话,她当时看书的时候也不太明白这个女配的脑子,你要勾引男主就去给男主吃药啊,为啥要给自己下药?!你吃了药能力大无穷压倒男主还是能突然魅力无限迷得他色授魂与?!

就这种站都站不起来碰一下就哆嗦的状态,还想跟师尊上床,你上炕都费劲!

师尊觉离是男主,女主是觉离的师妹华落,目前也就职于九天玄宗单位,主要研究方向是丹药辅助。男女主自小青梅竹马,只是前期男主郎心似铁,不为所动,经历一系列磨难和挫折后,终于互通心意,白首不相离。

秦时月肖想师尊,勾引不成功,被占了清白还珠胎暗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孩子说成是她师尊的。觉离当然不肯做接盘侠,但一时之间又分辩不清,而师妹华落伤心欲绝,离开了宗门,不慎被魔修抓住。

觉离得知消息后立刻前去救援,而秦时月偷偷尾随,想要趁混战时对华落下毒手,却技不如人,自己反倒跌进了魔窟。

魔修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已经成型的胎儿当场吸食,她无法承受而至癫狂,却命大没死,最后人不人鬼不鬼苟到了最后。

好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你就自己偷摸活着吧,她不,别人正邪两道开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要跑去掺和,硬要凭着献祭自己换来的最后一丁点魔功去刺杀女主。

结果被觉离当场一剑刺个对穿。

那时候,她张着嘴瞪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师尊,嘴巴里黑血翻涌,话都说不完整,「师尊」两个字还没喊出来,觉离就抽剑去斩杀敌人了。

觉离上仙在战场上白衣染血,却更显风姿清骨,真如谪仙。他在华落身周下了一道禁咒,非他身死否则旁人不得靠近,随后转身御剑进入战场最激烈处。

他身后,有一具裹着黑衣的枯槁尸体转瞬化成灰土,空气中血腥弥漫,没有人听见最后那一声:师尊。

说实话……作为读者的她当时看到这里还为这女配感到一阵心酸,按知乎上的话来说,秦时月既蠢又毒,空有一副皮囊,活生生把自己作到这个地步,纯粹自找的。

但是……唉,执念如此,也叫人感叹。

秦时月面带潮红,泪光盈盈,好一番春色如许。

虽然神色惊恐不安,却更添可怜可爱。

周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挺身而入——秦时月下意识地咬唇屏住了呼吸。

她的眉眼过于精致,虽然蹙眉却有一种摄人心魂的艳气。周上忍不住将她亲了又亲,秦时月如同一只小雀在他的臂弯里汹涌颠簸。

「为什么不睁眼呢,师姐,不想看清楚我是谁吗?」周上不知为何见她闭着眼睛,心里颇有些古怪的不平衡,伏在她耳边问。

秦时月没想理他,好在周上也不再多话。

海棠倒悬攀君侧,舒斜横陈流眸热。

问少年,一晌合欢尚可?

这一夜折腾,秦时月疲倦至极,反倒周上有种不知疲倦的勤奋。

到后来秦时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午后时分。

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有簌簌的声音,原以为是在下雨,但她撑起身来探头一看,原来是落雪了。

看了一眼她又躺回去,这时才发现床铺虽然还很凌乱,但是身上已经被擦洗过换了干净衣服了。

屋外落雪,她一人躺在昏暗的帐中,浑身酸软,比跑了八百米还见效,暖融融的气氛围绕着她,一时间又是睡意蒙胧。

但她还来不及睡着,就听到屋外院门被打开的声音,轻而稳的脚步由远及近。

她撑开眼皮,内屋的房门被敲响:「时月,我进来了?」

这女声清亮语气从容,是大师姐荣清雪。

她悄悄扯了扯被子掩住一床凌乱,然后扬声:「师姐你进来吧。」

荣清雪推门而入,掩上房门才走近床边坐下:「我听师弟说你昨天不小心吃了启元丹,滋补过甚,发了烧,现在可好些了么?」

秦时月坐起来,拉开床帐,看向师姐:「是我不小心,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困得很。」

荣清雪生得一张清冷的脸庞,实际为人最为体贴,当年秦时月十岁时还是她亲自领回宗门的。她们的师尊向来是独来独往更别谈抚养孩子了,因此秦时月可以说是荣清雪一手养大的。

「快十九岁了还乱吃东西,以后可改了你这莽撞的性子吧。」荣清雪说着打开带来的食盒,一层层揭开,全是热气腾腾的菜肴,尽是秦时月爱吃的。

她把筷子和碗拿给她:「你不舒服,就在床上吃吧,只是好了就不能了。」

秦时月坐直身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晓得了,师姐。」

说完她忽然倾身,伸手在荣清雪肩膀上拍了拍:「师姐该打把伞,外头雪大得很么?」

她们九天玄宗,金丹以上的弟子都辟谷不再吃凡人的食物,非是因为吃不得,而是人吃五谷杂粮,就有杂气入体,于修行不利。

荣清雪早结了金丹,因此不再吃饭,只是偶尔陪着秦时月吃一吃。

秦时月虽也进了辟谷期,但她为人重口腹之欲,舍不得这口吃的,荣清雪虽然说她,但也总是由着她。

秦时月劳累了一夜,着实饿得心慌,一口就刨了半碗饭。

吃了饭,她忽然想起:「师姐,师弟呢?」

荣清雪正取了一块白布细细地擦着佩剑,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问他做什么?」

秦时月愣了一下:「我就随便问问啊……」

「他在屋里打坐练功。」荣清雪又低下头去擦剑,随口一说:「我看他脚下轻慢,步法虚浮,恐怕是平日练功不当,不够扎实。是该多多闭关了。」

秦时月:啊!因果报应,天理昭昭,诚不欺我。

「你也是。」荣清雪又说,「你吃了启元丹,进补过甚,何至于面色憔悴至此?」

秦时月抓住碗呆了会儿:「师姐……」我其实吃的不是补药,是春药。

荣清雪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剑收碗:「好了,吃了饭再休息一下,明日可不能再不练功了,明白吗?」

「知道了。」秦时月缩回被窝,露出一双眼睛把荣清雪望着。

荣清雪低头为她捋了一下头发,手忽然在她颈边顿了顿,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带着食盒又走了。

房门一合上,秦时月就掀开被子跳下床,扑到侧面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看——果然!暗红的印迹在领子边若隐若现。

还好荣清雪没继续追问。

否则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吃药吃得颈子上长红斑?师姐我好像吃了启元丹过敏?师姐我不知道冬天也有这么毒辣的蚊子?

秦时月咬牙切齿之际,又心花怒放。

不为别的,镜子里的美女真好看啊!什么,你说这是她自己?啊这,这!果真是一桩好事!

秦时月这名字清雅淡然,可相貌却是实打实的艳若桃李,容色逼人。

镜子里的她眼瞳圆亮,眼角尖尖眼尾微扬,眸光流转好似春水初融,既清且媚。不似一般女生的樱桃小口,她的唇瓣丰盈,贝齿轻咬,微微陷进淡粉的唇肉中去,再一抬眼,什么都不必说,什么表情也不必做,加上这少女的身段,纤细而优美,丰约有度——妲己再世!

有了这张脸,这身材,谁要去当女主,她以后换衣服都不关门!

秦时月揽镜自照许久,恨不得把梳妆台移到被窝里去,终究还是抵不过睡意汹涌,又继续回床睡觉了。

但睡前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周上是不是修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门功法?她怎么这么困……

小说上写觉离上仙于修行一途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且他冷静自持,守心抱志,从不为外人外物动摇。如今他两百岁不到,便入化神境,哪怕是在作为一品宗门的九天玄宗内都有着超然的地位。可以说,全天下的修士都在等他长大,哦不,飞升。

对此,秦时月暂时并无体会,因为她来了三天,还没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觉离上仙,唯一的感觉是,这山头真大啊。觉离上仙所居的小春山是全宗门灵气最足的山头,这一点连掌门在的万华峰都比不上。

黄昏时分,秦时月独自在偌大的殿宇间漫行,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满山静寂。

「秦师姐。」路上偶尔会遇上几个青衣仆僮,他们看见了秦时月远远地便停下脚步。

秦时月礼貌地微笑:「你们好,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吗?」

众人像是没想到她会回应,面露惊讶,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笑着回答:「我们小春山最是清静的,近日也无甚大事可忙,只是听说上仙就要出关了,恐怕上仙修为又有进益。」另外两个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秦时月知道觉离到了最后也没有飞升,毕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有了师妹,得道成仙也没什么意思了。她既然成了秦时月,自然也不会往觉离跟前凑,上仙再好,也没有小命重要。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轻笑:「那是自然。」

正抬脚欲走时,又被那人叫住:「秦师姐!」

秦时月侧身回首:「嗯?还有事么?」

那个高个子的青年抓了抓头,有些讷讷,似乎颇有些犹豫害羞。旁边两个同伴看他这样都急得暗地里推他:「别嗯嗯啊啊的,你倒是快说呀!」

秦时月有些好奇,回转身来望着他:「有事就说吧,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不、不不!」青年赶紧摇头,「我没有事情要秦师姐帮忙,只是……」说着他咬咬牙,鼓足勇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银簪。银簪小巧精美,中间是花朵,旁边垂下一缕流苏,如同细细的花蕊,银光闪闪。

他把簪子递给秦时月:「师姐,这是我自己打的,听说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秦时月惊讶地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他。她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是秦时月的生辰,小说又不会把这种小事写出来。秦时月不是个好人,除了对着师尊和师姐,她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这些仆僮更是从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虽则好看但众人都避而远之,这位怎么会想送她礼物呢?

青年以为她不想要,语气里有藏不住的落寞:「在小春山我们最是清闲,上仙和师姐师兄待我们也极平和,这枚簪子只是聊表谢意,多谢师姐这么久的照顾。」

另外两人也应和:「是啊是啊,多谢师姐照顾,他为了打这枚簪子可是花了不少工夫……」

青年着急地拉住说话的同伴打断他:「不是不是,没有很费功夫,一点小心意师姐不嫌弃就好。」

秦时月心中略有所悟,她看着青年,一张普通的脸,年轻温和,一看就是没有名字的路人甲,忽而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我,我叫常丛。」

他说着话,手里还捏着簪子,秦时月笑着接过来,看他好像有些不敢置信,便说:「多谢你记得我的生辰,谢谢你们。」

三人望着女孩儿渐行渐远,消失在回廊转角的身影,迟迟没有回神。

秦时月倒是没想到,以女配这种惹人厌的性格居然还能有爱慕者,不禁感叹起「颜值即正义」。

她把玩着这枚簪子,拿在手里晃来晃去,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微光,看得出来是花了很大心思的,正仔细研究这上面到底刻的是什么花时,却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

秦时月抬头一看:「……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周上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簪子,微微笑起来,左边脸颊露出一个圆圆的梨涡:「师姐,师尊叫我们半个时辰后去沉春殿见他。」

「我们?」秦时月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谁和谁?」

周上的笑容像是刻上去的,一动不动:「我,和你。」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大师姐近日心法进境,大概要闭关十日。」

「哦。」秦时月一边应着,一边掉头就走,周上伸手就将她按住了。

秦时月回头:「师弟,有事?」

周上:「师姐去哪儿?」

秦时月:「回去换衣服。」

主要现主太漂亮了,她担心哪天突然又穿回去了,再没孤芳自赏的机会,所以现在一天起码换三身,如此美貌,再配上这个簪子,那不是更绝?

周上有一瞬的沉默,他低头拿走秦时月手里的簪子,顺便捧着她的脸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响亮的亲吻,好像哄一个小孩子:「会还给你的,还有,衣裳也不必换了,反正师尊也不会看。」

秦时月手里空空,看周上的背影潇洒无比,居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反驳哪一句。

其实周上早就看到她了,走在回廊里长裙淡粉,裙角银绣如浪涌,举着一枚簪子晃来晃去,含笑的脸庞比雪后黄昏还美丽,让他忽然间又想起那夜月下美人带泪,在怀里娇颤着如同一只雏莺,啼声脆弱而催人情热。

于是,他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这只小雀自投罗网。

半个时辰后,秦时月来到了沉春殿,殿外梨树丛丛,虽是深冬,好在雪落枝头,犹如新蕊初绽,仍可想见来年春绿时节繁花盛景。

她为着配哪一色的腰带耽搁了一会儿,对半个时辰到底是多久也把握不清,到的时候周上已在殿外候着了。

他站在一树皑雪下,身骨修长挺拔,听到她的脚步声便转头看来,殿前的回廊里挂了一盏一盏的七宝琉璃灯,昏光映在他的侧脸,仿佛连眼神都变得温柔。

秦时月承认:心漏跳了一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年就好像雨前的白月光。

但她立刻稳住心神,没事没事,你现在也很好看!自信一点秦时月!妲己在看着你!

她问:「你怎么不进去?」

周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如水一般漫过眼前的女孩儿,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意味。然后,他露出一个笑来,弧度不大,梨涡若隐若现,倒显出几分羞涩稚气。

他说:「师姐这身衣裳当真赏心悦目。」

秦时月望着他,眼带怀疑,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起好话来。

「咳咳。」周上状若无意地靠近,然后说:「师姐,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秦时月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秦时月张着嘴,愣了一下,又闭上了。

周上的拥抱十分……认真,秦时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都发生过关系了,穿着衣服的拥抱反而变得纯情起来。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秦时月实在觉得古怪,在他怀里闷闷地出声:「喂……可以了吧?师尊还在里面等呢。」

周上:「无妨,华落师叔也在。」

秦时月:……这意思是有师妹陪着,就不觉得时间流逝了么?相对论学得可以啊师弟。

周上松开一点,从怀里掏出簪子给她戴上:「还给你。」

秦时月伸手一摸,很好,没有任何改变——她还以为周上是想给她一个更好的,看来人长得美也不能想得美。

她沉住气,轻声细语:「请问,这簪子你从我这儿拿走,又送回来,有什么区别?你的手能开光?」

「不是。」周上说着,牵着她的手碰到头上那簪子的一片花瓣,「这里看不出来,但是你仔细摸,上面有我刻下的双生咒,如果有人伤害你,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元婴以下,它能保你一命。」

秦时月:「这难不难?」

「不难。」周上表情轻松,他低头凝望还有些发蒙的秦时月的眼睛,然后轻轻地笑起来:「师姐,我也记得你的生辰。」

糟了……秦时月心想,感觉自己要恋爱了,周上这个状态,要说对自己没点啥实在说不过去。

但转而又想,人生在世,最怕自作多情。况且,这地界她来得突然,往后恐怕走得也突然,人家谈恋爱,要么异地最多异国,她要是谈了,这 tm 是异世啊!

秦时月做不出合适的回应,只好干巴巴地道谢:「谢谢,谢谢。」一边说着一边往殿内走去:「先进去吧,等会儿师尊等急了。」

周上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大殿之中,面上笑意渐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进了沉春殿,大殿空旷,房柱坚实,云石的地板如镜般光洁平滑,中央一方麒麟纹三足香炉蹲坐如山,分明有袅袅清香溢出却不见尘烟。

这殿里,四处都透着一股高居云端的清寒。

而仙名远播的觉离上仙正侧身与一紫衣女子谈论着什么,说是谈论,其实是女子说话,他偶尔应几声。

秦时月对男女主是相当好奇的,主要在长相。

觉离眉眼修长,鼻梁高挺,如同雕刻——秦时月这才知道「面若刀削斧凿」并不是骗人的。他的面容深刻而眉目无情,对上他的眼睛,秦时月只觉得仿佛那里面住过万物春秋,而如今却是白云苍狗,什么也没有了。

至于那紫衣女子,也就是女主华落,双瞳剪水,秋眸凝波,她不艳丽也不清绝,温柔得如同山巅最后一抹斜阳,天生一幅美人像。

秦时月忽然觉得,所谓男女主真是有一定道理的,两人站在一起从相貌到气场真是再相合不过。注定的天生一对神仙璧人。

如女配秦时月这样的人,先不说品行如何,只说气质样貌,美则美矣,却光华过盛,与觉离是不相衬的。

她想,长剑需配古玉,而非坠一个金元宝。

这时周上走至她身边,碰了碰她的手以作提醒,然后敬声道:「师尊,师叔,我们来迟了。」

秦时月反应过来,也立刻跟上:「请师尊师叔恕罪。」

华落含笑柔声道:「不打紧,先坐吧,你们师尊有些事要交代。」

「不必了,只有几句话,说完便可。」觉离长身巍峨如玉山将倾,眼神扫过眼前两位弟子,周身光华轻涌。

觉离:「你们明日启程去燕横关,底下来报有魔修出没,斩魔后归。」

秦时月大感突然,因为原本的剧情里根本没有什么燕横关除魔……但眼下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和周上一起回答:「是,谨遵师命。」

华落上前补充:「这事儿有些着急。近日封魔城异动频发,封魔城乃各大宗门联合镇压之处,如今魔气四散,各路魔修蠢蠢欲动,季、方、陈三国已深陷魔爪。于此,九天玄宗不得不管,其余同门已奔赴各地,你们也需出力。宗门之令必要遵从,但你们自身也一定要保全,千万别陷于险境。」

说着她拿出两个小小的瓷瓶,分别交到两人手上:「我没有弟子,向来是将师兄的弟子看作我的弟子。你们大师姐处于突破关头,暂时无法一同前去。这两瓶莲心丹一定要随身携带,如有万一,此物可护心脉保元神,以待来日。」

华落神情真挚诚恳,言语慰帖,让人下意识地就想依赖和信任。

秦时月此刻注意力都放在回想剧情上,没有多管,出声询问:「师叔……你和师尊会亲自前往封魔城么?」

华落回答:「是的,宗门各大长老都会去,怎么了?」

秦时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随口乱说:「嗯……我担心师尊才闭了关,修为突破还未稳固。」

华落回头看了一眼觉离,觉离与她对视后移开视线,难得开了尊口:「无须担心。」

秦时月低头拜别:「是,弟子多虑了。」

然后她和周上离开了沉春殿。

出了殿门,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因住的院子都在同一个方向,因此同行。

一路上秦时月都在理清思绪,她所知的与除魔有关的剧情应当发生在女配怀孕的时候,她栽赃攀咬,华落离开,落入魔窟。

而封魔城则更是在后期高潮阶段,魔尊现世,正邪大战就发生在封魔城。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燕横关?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秦时月忽然意识到什么,慢慢瞪大了眼睛。

周上一路无话,沉默得不像平时的他。而秦时月一直低头皱眉,仿佛还在为觉离担忧,没有半分察觉。

终于,周上停下了脚步:「师姐,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到秦时月瞪大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将他直直地望着,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周上迟疑:「……师姐?」

她几乎没有这么正经地叫过他的名字,这两个字从她的唇齿间说出来,倒让他顿感陌生。

「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秦时月又马上摇头,换了一种说法:「不不不,我是说,万一你有了一个孩子,也就是说……」

「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

救命,师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冬寒生夜,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枝丫发出了轻而闷的折断声。

回廊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伫立良久。

秦时月看他这模样忽然心头火起:「你完全没想过这种事?」

周上说:「师姐,我确实没想过……」

秦时月因生气眼瞳透亮如同水洗过的玉石:「你什么意思?!」

周上察觉到她的怒气立刻解释:「你知道的,修士一向子女情缘单薄,孕育时先有灵体后生血脉,因此极难有孕。若不是凡人时有儿女,少有自然诞孕的。一如崇霜老祖,也是年逾七百才得一子。」

秦时月是有些生气,周上刚刚的反应简直像极了她闺蜜那只顾自己一时爽快的前男友,她就不由自主地代入了。

但周上一解释,她才猛地想起自己是在一篇修仙小说里,他的想法跟她完全不一样。

「师姐?」周上看她收敛了神情,试探着搭住她的肩膀,「师姐,这几天你可有哪里不适?」

秦时月眼波忽动又问:「修士若是有孕,仍是怀胎十月么?」

「是的,除了有孕艰难之外,与凡人是无异的。」周上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细语地安抚:「师姐,你要是身上哪里不痛快,告诉我。」

他的指尖微凉,为她抚开一缕碎发,动作温柔,像在摸一只鼓起来的河豚。

秦时月想,若是与凡人无异,那么这才三天,即便会怀孕,也不可能这么快,她还有时间。此去燕横关完全不在剧情之内,离小说里女配真正发现怀孕也还有好几个月,应当不会有事。

周上:「师姐,你别担心,如果有了孩子,我……」

沉思中的秦时月闻言立刻清醒,她拂开周上的手,抬眼看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会有孩子的。」

秦时月的突然抗拒让周上愣住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秦时月心里才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此前几天,她虽然明确知道自己是谁以后会发生什么,甚至与周上上了床。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开始就全垒打的操作,让她对这个世界始终缺少融入感。

她来得突然,像一个误入藕花深处的游客,或者更像在玩一种全息游戏——周上、荣清雪、觉离、华落,乃至那几个仆僮,她与他们交流接触,类似于副本过程中的 NPC,有趣好奇但并不真实。

而现在,她像睡梦中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陡然清醒。她会怀孕,会死……最后人不人鬼不鬼、灰飞烟灭的女配秦时月可能会成为她的结局,她就是女配秦时月。

但是,她绝不要落到如此境地。

秦时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他,低声说:「……我累了,这件事以后再说,明早要出门,早点休息。」

第二天清晨,秦时月与周上在小春山的望春亭与觉离辞别。

小春山整体不算很高大的山脉,一条山径幽长,层层石阶,铺到山脚。落叶堆积,覆着白雪,风一吹过,冷气便裹着雪粒惊起满山寂静。

秦时月第一次御剑,好在女配虽然人品不好,可是修为扎实,凭着身体记忆也可以顺利起飞,毕竟是觉离上仙的弟子。

想到这里,她转头回望,望春亭建在山崖边上,觉离尚未离开,修士不避寒暑,即使凛冬也衣着单薄,觉离立在原地渊渟岳峙,衣袍翻飞,如一只孤山云鹤,几乎与这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周上在旁提醒:「小心,师姐。」

秦时月控制住有些摇晃的剑身,收回目光,笑了一下,但面色并不太轻松。

周上御剑极稳,他干脆盘腿坐下,悬在空中如同坐在卧榻:「师姐,你不必担心,若是有了孩子,我已经打听好了,说是有一种药叫见英紫叶,在孕初可以使你在睡梦中把胎儿化为心脉灵力的一部分。」

秦时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周上会突然提起这个,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周上不想要孩子吗?不是说修士很难有子?

少年梨涡浅笑,安静又认真:「我知道师姐其实不喜欢我,更不想和我有孩子。」

秦时月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张嘴后又闭上了:她能说什么呢?我喜欢你?

周上低头理了一下衣袖,又说:「之前那次是意外,你把我当成了师尊才抱住我的。后来你认出我,但是……我停不下来。抱歉,师姐。」

他如果停下来,秦时月会在半个时辰内心脉倒逆而亡。况且,他根本不想停下。

秦时月彻底无言,看向他,少年容貌清俊,眼眸清澈分明,与她对视,带着一点幼稚的坚持,干净得好像一眼就能看穿。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周上,在床上,那一眼,少年浑身欲气蒸腾,眼神缠绵得化不开。

秦时月沉默许久才说:「……是我自找的,不必道歉。」为了避免两人太尴尬,她又换了个话题:「你知道燕横关怎么走吗?」

周上:「师姐放心,我入师门前,从北浦雪山到苍南,走了许多地方,此去燕横关最多一日便可到达,大概傍晚可到陈国润都,离燕横关不到百里,我们可先做休整,打听了情况再做打算。」

秦时月听他提到去过很多地方,忽然来了兴趣:「嗯?我记得你入师门才两年,比我还小一岁,就游玩了那么多地方?」

「哈哈,不是游玩。」周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流浪。我自小无父无母,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到处走,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得遇宗门招徒,我本是想做个仆僮,能有个安身之地,谁知凭着些四处混学来的招式入了大师姐的眼,还见到了师尊,师尊同意了我入门。」

小说里没有关于他的过多描述,只说女配秦时月与他阴差阳错一晚,后来再见他威胁与厌恶并出,恨不得杀他后快,他也就渐渐避开不再出现。

直到怀孕事发,他曾暗地里找到秦时月,说她大可以直接坦白,他绝不会不认。但秦时月一心扑在觉离身上,甚至把这次怀孕看作一个机会,哪里听得进去,当场拒绝并狠狠地羞辱了他一番。

此后,也许是作者疏忽,总之再没有关于他的具体情节。秦时月自然也无处得知他的前尘,却也没料到,眼前这个风清月朗的少年身世可怜至此。

周上见她神情恻然,却说:「还好师姐也并不想要孩子。」

秦时月:「也?你不想有子嗣么?」

「从前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在一间破庙躲雨,遇上一游方道士,他瞎了眼睛,还与我算命,说我命中无福,此生坎坷。」

周上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掠过一缕风丝,聚成圆球任其在指间翻转,神情百无聊赖:「虽然我一直怀疑他知我是个乞儿欺哄于我,但若有了子嗣,恐怕也要受我牵连。所以,还是没有的好。」

冷冽的风于身旁穿行,少年眉目多情而话语无情。

周上说得没错,两人在这天傍晚时分来到了位于陈国边境的润都。

秦时月第一次走出仙气十足却冷冷清清的小春山,来到凡人地界,以为自己会看到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这座都城背靠燕横关,紧挨方、季两国,各路行商贸易在此交汇,人口众多,关外敌人难入,是少有的边境繁华之地。

灯火璀璨,从城外近十里的官道一直延伸到城内,无论昼夜,随时都有车马往来,各色货物被运来,城外摆着茶摊、开着小酒馆,城里街道交错,人声鼎沸,内河绕城,临河的窗纸映出芙蓉美人面——本该如此。

可眼前所见,令人震惊。

「师弟——你,确定没走错吗?」

原本为了避免引起人们的注意,两人特意落在了城郊。从树林里出来往城门走去,却见官道荒芜,茶寮酒馆的桌椅翻倒,门帘被扯碎剩下半张,撕裂的豁口合着黑洞洞的内景,像嗜血的妖兽静静地张开了口,等着某个无辜的路人走进去啖其血肉,而高挂的旌旗仍在半空中招摇。

再往前看去,阴雾缭绕,一座寂静的死城如同噩梦的暗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无论如何,这也不是想象当中的繁华边城该有的样子。

走得近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城门上的刻字,「润都」两个字深深地嵌在石头里,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使其褪了墨色,却更显筋骨。但两个字的上方似乎悬挂着什么,黑乎乎的一团。

一直没说过话的周上忽而将她拉到身旁,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师姐。」但已经晚了,秦时月作为一个修士,眼神好得不得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干瘪的人头,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血肉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点皱缩的青黑色脸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焦炭般的牙床暴露在外,似张未张。

秦时月拉下他的手,盯着那个高挂的人头,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眼前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人来人往的街头,繁华的城门,御赐的匾额上挂着一颗御赐的人头……她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阵剧痛延伸至四肢百骸,她站不住地退了半步,好在周上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他半抱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她,发现秦时月已经面色煞白,冷汗泠泠,如一朵正在盛开却突然被封进冰河的桃花,仍然美丽却失了生趣。

周上担忧地问:「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秦时月扶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体,不自觉地环顾四周,看着周上茫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好痛,全身都在痛。」

周上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相扣,他轻声说:「好,你放轻松,我帮你看看……对,放轻松,不要抵抗。」

秦时月听话地暂停了随时随地都在自行运转的心法,任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灵力进入心脉。

她握着周上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也许是觉得有了依靠,好歹安定了一些。但周上内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她的经脉有何损伤。

周上看了看半开的城门,又看了看秦时月,有些犹豫:「师姐,不如我们先去别的地方歇息一下,打听好此处的情况再来。」

秦时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速战速决吧。」

润都是离燕横关最近的城市,若说魔修有异动,那么这里一定有线索,而且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里多半已经出事了。

周上微皱了眉,虽然担心,也没有多说。秦时月说得没错,既然注定要走一遭,不如速战速决。

「好,那我们先进去吧。」

秦时月走了没两步,脚下又忽然踢到什么东西,凝神一看,原来是一个破旧的白纸灯笼,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周上转头看她:「师姐?」

秦时月踢开灯笼,走过去:「没事,走吧。」

此时,经过一番耽搁,天色已暗,远处的最后一线昏光在两人并肩步入城内后迅速地沉了下去,如同一只窥探的眼睛躲进了黑暗深处。

许久以后,秦时月再回想这一切的源头,忽然想起了那只挡在脚下的破旧灯笼,觉得那未尝不是某种冥冥之中的预兆,却终究不能阻挡故事里的人走向那既定的结局。

进入城内,中心街道上各种车架堆积挤压,全都挤在路上,好似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逃亡,而城门近在咫尺,却谁也没有逃出去。

两人举着阳石(一种越黑越亮的自体发光石),进到各家商铺甚至房屋后院,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奇怪。」秦时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侧头看向周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周上平静道:「没有血迹,没有尸体。」

没错!秦时月拍了拍脑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了,怎么可能连一滴血都不流?难不成魔修杀人还有洁癖?

「不急,再找一下吧。」周上说着,顺手给她揉了揉额头。

找了大半夜,几乎走遍全城,两人却一无所获,只能暂且歇在某家客栈,随意找了间空房间,在桌前相对而坐。

「有哪一派魔修偏好血肉,能将人吸干抹净,甚至连尸体都不留?」秦时月提出了疑问,然后自问自答:「其实这还挺常见的,修仙小说里那些反派多多少少都喜欢吃点刺身一分熟什么的,可是为什么会留下一颗头呢?做个标记?燕横关附近人烟稀少,魔修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在城市里待着不好么?」

她一个人在这边苦思冥想,没听到周上的动静,抬眼一看,好嘛,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几根草,在那儿自顾自地编东西,他手指细长又灵巧,转眼间就编成了一只蜻蜓。

周上察觉到秦时月的视线,展颜一笑,犬牙尖尖,梨涡微甜:「师姐,送给你。」

秦时月没好气地接过来,趴在桌子上拨弄那精巧的蜻蜓,无奈:「帮帮忙,师弟。」

周上看她愁眉苦脸,忽然说了句:「好啊。」然后伸手盖住发光的石头,光线从他指缝间漏出,映照了他俯身亲吻秦时月的侧影。

「?」秦时月是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毛病,肌肤饥渴症吗?

一个吻一触即分,少年笑开,乖巧又贴心:「师姐可知蜻蜓是什么做的吗?」

秦时月疑问:「草?」一种植物。

周上:「师姐长居小春山大概不知,这草名为落地生,极其顽强,一年长一节,在燕横关内分布比较多,且经冬不枯,可长数年。」然后他指了指草编的蜻蜓:「可是,这草才生出来,就枯了。」

秦时月听他一说,赶紧观察手里的蜻蜓,果然,这些草茎光滑无节,却已是枯黄衰败了。

「你是说……」秦时月反应过来,「那些魔修并不是要血肉,而是要吸取生命力?」

周上:「生命力?唔,是个新词倒也贴切。人为万物之灵,灵气汇聚于顶,修士则是那些灵气充沛的人。而凡人,虽然灵气潜藏且稀少,但是,一人不够,十人呢?十人不够,百人呢?满城的人呢?」

秦时月有些小心地问:「那比之成人,稚童是否会更充沛?」

周上含笑道:「师姐好聪明。人自降生就有灵窍,稚童纯洁无垢,灵气更加纯粹,如果是对于魔修来说,那大约是——越嫩越好。」

秦时月琢磨着这四个字,忽然打了个寒战,她想起就像在原剧情里,那个被剖出来吸食的胎儿……

秦时月的神情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怕。

周上望着她,语气活泼:「师姐别怕,我比你小,若当真遇上了应该也是我先死吧。」

「周上!」秦时月盯着他,唇线紧绷,透出一股不赞同的怒气。

她发觉周上对自己的生命似乎总有一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轻率,无论是说「孩子还是没有的好」,还是这样若无其事地说自己会先死,仿佛都笃定了在某一天某一刻他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朵云不着痕迹地消散。

周上愣了一下,立刻笑起来:「说笑罢了,师姐不必这么认真。」

秦时月不想理他,站起来:「我想休息了。」

但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蜻蜓落到了地上,她弯腰欲捡,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瞟到了什么。她把蜻蜓捡起放到储物袋里,没头没脑地在桌底摸了一把,指腹察觉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弯着腰很不方便,干脆把桌子掀翻,四脚朝天。

「师姐?你……你别生气。」周上还坐在原地,只是侧了侧身。

「我不生气。」秦时月一边说,一边把石头凑近,照亮了桌底,「你看。」

周上凑过来之前小声反驳了一句:「明明每次生气都说要休息了……这是什么?」

「是字。」秦时月翻了个白眼。

是的,眼前这一整张桌子的底部都被人刻满了「别进来」三个字,不知是用什么刻的,字迹深浅不一且笔画交错。

别进来别进来别进来别进来……

「什么人会在桌子底下刻字?」秦时月照旧提出疑问,周上几乎和她同时说:「小孩儿。」

能够躲在这样一张不大的木桌底下,而且字迹稚拙,大概率会是个小孩儿。这个孩子刻得密密麻麻,说明躲了很久,门外有很可怕的人要伤害自己,所以他一动不动,只敢缩在桌子下面,做着徒劳无功的祈祷。

但显然,悲剧已经发生了——没有人来救他。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具体发生了什么,到现在为止还不得而知,从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蛛丝马迹之中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敌人的凶残与没人性。

秦时月站起身来,低声说:「我真的要去休息了。」

「师弟。」秦时月这样叫着他,引得周上抬了头看她:「嗯?」

但秦时月只是重复:「我要休息了。」

周上与她对视,有片刻的沉默,他看见秦时月望向他的眼睛——那么美丽,在莹莹光辉中透出一点模糊的温柔与脆弱。

他立刻明白了,这看似寻常的话语之下藏着的依赖,秦时月在向他寻求庇护。

他没有让人多等,也跟着站起来:「知道了,师姐。」

秦时月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石头被收了起来,满室的阴冷与黑暗,但她身后有周上,温热而有力,那么稳定地支撑着她。

她是真的怕了,心里的恐惧突然间被放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生而平凡,人命对她来说,像一个缥缈的传说,本不该与这些事扯上干系。而她在这里待得越久看得越多,也就越来越意识到所谓修真界的法则。

残酷得容不得一丝质疑,一城的人在几天内消失了,但在宗门看来,只是「魔修异动」,可见这种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黑暗中,周上侧身将她拢进自己怀里,他呼吸很平缓,但并没有睡着,修士本就很少真的睡觉,他在宗门里也向来是打坐。而他此刻躺在这里,纯粹是因为秦时月需要他。

「师姐,你别想那些东西,想我。」周上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知道她也没睡,「我永远不会让你害怕,转过来看看我,嗯?」

秦时月过了一会儿,当真翻身面朝着他。她的手没有地方放,有些拘谨地缩在两人之间。

周上故意在她耳边轻笑:「师姐,你的手小心一点。」

周上靠得更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秦时月的肌肤上:「别放在那儿,底下有点危险,怕吓着你。」

「……哦。」秦时月明明只是把手放在肚皮上而已,但她没有反驳,乖乖地把手拿出来,又不知该放哪儿,正在犹豫,周上便反手牵着她搭在自己腰上。

「抱紧我就可以了。」周上的手臂也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他身材看似纤瘦,但两人贴得这样近,秦时月能感觉到那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乃至于周上呼吸起伏间的肌肉牵动。他像一头幼兽,在天真稚嫩的表象下是逐渐长成的力量和威慑。

守着自己,如同守着一块领地,这种被牢牢看顾的感觉令人无比安心。

所以,她没有犹豫地就抱紧了周上。

「师姐,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周上理着她鬓边的发,好声好气与她商量,提出得寸进尺的条件。

秦时月没动也没说话,更没有松手,但两人都知道,这是一种默许。

周上无声地笑了笑,在她背后的手按紧以使她仰头,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地一吻,再吻。片刻后,唇瓣已经濡湿,辗转间却仍在门外——周上几乎是吻着她低语:「师姐,有人亲你的话,要张嘴。」

他说话时舌尖刺探,勾得她发痒,于是张了嘴。

周上吻得愈发缠绵,心中感叹秦时月的乖巧听话,他当然知道今晚的秦时月因惧怕而脆弱,好像小孩儿一定要有人抱有人哄,而周上是她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她愿意以此为交换,只要周上不松开她。

他确实是在乘虚而入。可是……谁能拒绝秦时月?美人受到喜爱很简单,漂亮便足矣,但当她既美丽又柔弱时,就会让人怜爱。她只是将你看着,眼神委屈害怕,你就忍不住想要牵她,吻她,抱她。她并非有心引诱,也正因为无心,所以更诱人。

一旦她需要你,你仿佛就成了她的主宰。你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她一步步后退包容,直到最后,你发现,此时此刻,她正无限地为你敞开。

秦时月不会知道,在她担心害怕,对前路惊惶的时候,有人因她的呼吸、眼波、手指,甚至是蜷缩的姿态,而郁勃烧心,情生欲涨,盘算着将她困在方寸之间,这是他刻在骨血的本能欲望,藏在纯良的少年面具之下。

周上的吻细密绵长,过分认真,叫人神思昏沉,成了温水里的青蛙。

秦时月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但终究还是没有行动,他从她的唇齿间退出,轻轻地吻了吻她唇角,移开手重新抱住她,嘴上还要客气:「抱歉师姐,是我唐突了。」

秦时月想往上挪,想看到他的脸,但被按住了,周上的声音低哑温柔:「别动,否则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他把下巴搁在秦时月的头顶,仰头深呼吸:「我不想师姐怕我。」

秦时月不再动,她小声地说:「我不怕你,你是周上。」

周上闭上眼睛,压下血脉里贲张的渴求,静静地陪着秦时月睡着。

周上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这润都在夜里静得可怕,夜雾发凉,罩在路上。秦时月心里不免害怕,想让周上走慢一点,谁知只眨眼间,周上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除了害怕更有惊慌担忧,这城诡异不清,周上去了哪儿?他怎么不跟她说?

她一路走一路找,却跌跌撞撞,如同手脚上铐着枷锁铁链,沉重地抬不起来。迷雾里人影幢幢,走近了却什么也没有,嘈杂的议论在耳旁响起,她仿佛走在大街上,只是……没有人看得到她。

再一抬头,高大的城门立在眼前,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悬挂在门匾上,这是个中年男子,他的眼睛穿透这缠人的阴雾与秦时月对视,可怖的神情,悲痛的眼睛。秦时月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悲痛起来,但脚下仍不自觉地往前走,像是要走出城门。

周上突然在身侧出现:「你去哪儿?」

她转过头,想牵住他:「我……」

周上表情冷酷,不去拉她:「你为什么那么坚定地不要孩子?是因为师尊吗?还是你在害怕有了孩子会发生什么?」

「不,周上……」秦时月张口结舌,不解周上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也打听好了。」

周上忽而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像剑刃:「我骗你的,我一定要得到那个孩子。」

秦时月本欲说话,但她突然退了两步,看着他,察觉不对:「不,你不是他。」

周上反问:「我怎么不是他?」

「你不是我师弟,更不是周上。」秦时月瞪着他,「周上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到底是谁?!」

这个周上不再笑,神情充满恶意像一尊邪神,一字一句地问:「你以为周上是谁?你以为,他,是,谁?」

秦时月想,他把周上带走了,他肯定把周上带走了,我要把他找回来。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周上!周上!」声嘶力竭了仍遍寻不到,一时间竟然落了泪,口中还念着周上的名字。

这时阴雾中突然透出一线天光,周上的声音在耳畔若隐若现:「师姐,师姐,我在这里,师姐?」

秦时月一睁眼,看见周上坐在自己身边,正俯身叫醒她。她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只是傻傻地盯着他,过了许久才试探着确认:「是你吗?周上?」

「是我,师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周上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秦时月惊魂未定,仍然处在梦中周上突然出事的害怕之中,但她没有说出梦境,只是拉着他说:「梦里好黑。」

周上对她安抚地一笑:「没事,天已经亮了。」

两人在城内走得很慢,以他们如今的修为,居然看不透这雾。周上看着身旁的秦时月,眼里藏着担忧。

他发现自从进了城,秦时月就变得格外敏感,比如昨晚,仅是看到一张刻字的桌子,她竟害怕到向他示弱。

她在城门时看见了人头身上突发剧痛,又找不出原因,晚上还做了噩梦,虽然她没说梦见了什么,但她一直在叫他的名字,那么惊慌失措。

一桩桩一件件,都很不寻常。

秦时月转头看见周上似乎在出神,便叫他:「师弟。」

周上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马上回答了:「……嗯,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秦时月盯着他仔细看,「你精神不太好。」

周上张口未答,腰上却被人撞了一下,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儿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撞了人好像也没发觉。周上和秦时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秦时月立刻开口:「小姑娘!」

那小女孩儿没有停下,她在浓雾里越走越远。两人顾不得许多,跟着追了上去。

但奇怪的是,两个修士居然迟迟追不上她,小女孩儿在雾中若隐若现,稀疏的小辫儿随着她的走动一起一落,寂静空寥的街道上响起清脆的歌声,那是一支朗朗上口的童谣:

「九初地上有个万陵宫,红叶飘飘千人空,爹娘哭我哟……重重阴路落下美天童,领我远去高山中,爹娘哭我哟……」

周上心中升起一种怪异感,他在这雾里察觉到某种气息,或是感应,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好似久远的回忆凭着味道被唤醒,而这味道指引着他去回应。

两人追着小女孩儿七拐八绕,来到了一栋大宅的门前,寒风卷起几片枯叶,耳旁隐隐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天真烂漫,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爹娘哭我哟……嘻嘻。」

可那小女孩儿却不见了。

秦时月深感此事蹊跷,他们已经将全城找遍绝,不会发现不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儿,再者说,这小女孩儿是怎么突然出现又怎么突然消失的呢?而且——

她看向周上:「你记得这里昨天有这座宅子吗?」

这条街,位于润都西侧,因是居民区所以街道不算宽阔,而她不记得这里有这样大的一座宅子。

周上摇头:「事出反常,这女童突然出现分明是要引起你我的注意,还特意带着我们来到这里,这宅子一定有古怪。」

秦时月看着眼前这座大宅,没有匾额,大门上朱漆斑驳,本应是恢宏大气,如今看来却如同一个白首暮年的老人,古老而破旧。

但她莫名觉得眼熟,好似曾见过。

两人既知古怪,自然不会以身犯险,转身欲退,谁知身旁雾气忽然涌动,如黑浪层云翻滚不息,大门吱呀一声自行打开,秦时月心头突凉,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大门缓缓敞开,里面黑气如龙,一张张人脸在黑气中交织,像被困住的囚犯,挣扎欲出,然而它们越挣扎黑气越盛。

周上立刻要去拉秦时月离开,可秦时月剧痛又来,且比上次更加剧烈。

她耳旁似乎有无数尖啸声,扭曲凄厉,宛若地狱,她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周上伸手想扶,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入门内,好像雾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师姐!」周上立刻飞身跟上,想要抓住她,但终究还是不能,秦时月消失在黑气里。

周上目眦欲裂:「师姐!」

先前听过的童谣声再次响起:九初地上有个万陵宫,红叶飘飘千人空,爹娘哭我哟……重重阴路落下美天童,领我远去高山中,爹娘哭我哟……

秦时月再次醒来时,正睡在一张软床上,她一清醒便想起周上,却见屋内摆设精致,红炉香帐,地毯如云。而她自己穿着白色的寝衣,似乎正在睡觉。

她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是周上救了她吗?这是哪儿?

「小姐。」这时一个粉衣侍女掀开纱帐,「睡饱了吗,快起来啦,老爷嘱咐不能让您多睡,小心晚上走了觉。」说着伸手来抱她——等等,抱她?!

秦时月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像个木偶似的任其摆布。

侍女为她穿衣挽发,动作小心体贴。在梳发的时候,秦时月通过镜子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满脸娇气,嘟着嘴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她身旁是一个裹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裙的……枯骨。青黑色的指骨在女孩儿发间娴熟地动作着,不一会儿就挽出了双丫髻,十分可爱。

这时,秦时月说话了:「爹爹讨厌,说了要带我上街看花灯,每回都食言。现在,连觉也不准我多睡。」

秦时月像一个走错地方的房客,看着小女孩儿的嘴巴一张一合。

侍女为她戴上一圈红珊瑚珠:「小姐,老爷贵为国相,公务繁忙,圣上一天能召见他八百回,您得体贴老爷呀。」

「总之就是讨厌。」说着,秦时月就跑出了房门,侍女在后面一路追一路喊:「小姐小姐,鞋还没穿!」

秦时月透过小女孩儿的眼睛,看到这里是一座宅院内部,抄手游廊曲折蜿蜒,池边青柳临水自照,处处雕花筑景。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皱水面倒影。

周上立在池塘边看着眼前本该是池水清清的水塘,血色翻涌,其间无数尸骨沉浮挣扎,哀号如鬼泣。而他面色冷漠,仿佛根本不把这可怖的一幕放在眼里。

「你欲如何?」周上开口了。

他身旁的小女孩儿笑嘻嘻地眯着眼:「吃掉你呀,他们都说吃了你是大补,修为暴涨呢。涨了修为,我就再也不用被困在这里啦。」

周上转头看她,不动声色:「可你还抓了我师姐。」

若是冲着他来,为何还要抓走秦时月?

「哎呀,进了城迟早都得死。」小女孩儿晃了晃两根小辫儿,「我分明叫你们别进来了,谁知你们这么傻,还要追着我跑。」

周上想起来了:「是你刻的字?」

小女孩儿盯着他,眼中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我在润都困了整整十七年,日日夜夜听着死人的哭叫,日日夜夜地等啊等,等啊等,只盼着哪一天能走出这永不超生之地。」

下一刻,她又轻飘飘地坐在一棵树上,这本该是棵柳树,但垂下的却不是柳枝,而是人头倒挂垂下的头发。

周上无意与她周旋,但此刻情况不明,秦时月还在她手上,他不敢妄动,只好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接着话:「你因何而死?」

小女孩儿不答话,只是又哼起歌来。

觉离站在幽珑阁顶,负手而瞰。

这封魔城其实本不是与人居住,与其说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外围铁楼环绕,森冷怵然,自外向内,铁楼数量逐渐减少,直至最中心,只剩一座木制阁楼,铁楼之间有铁链相缠,所有铁链尽头汇聚于中心的阁楼,交错牵连,如同一张巨大的玄铁蛛网,禁锢着某种不可毁灭的生物。

为了修建此阵,当时九初大陆上叫得出名号的宗门流派,包括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都前来帮忙,可谓是举全部之力。耗费无数心血和修为,只为了镇压一个人。

或者准确来说,一个魔物。

九初大陆自形成之始就有了修士,修士自怀灵气深厚,欲与天同寿,得证大道。

人人都想抓住天道的漏洞,参透其中奥秘,然而天道又岂是那么好参透的,三千大道之下,猪猡蝼蚁何止沙数,君不见多少大能修士耗尽寿元也未能真正跨出那飞升的一步。

天道自降生以来,掌控世间法则,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运行不悖,堪称至臻。可是,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圆,也不存在真正的一,天道也是有缺陷的。

这缺陷衍生出魔道,修此道者,必得逆天而行,血海披身,虽然修为易涨,但也因此更容易半路陨落。

千万年来,正邪两方争斗不休,却大都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直到七百年前,魔道出了一个打破这平衡的魔修——它非人非妖,乃是化形于深渊,吸收天下魔气而成。

甫一出世就拥有凝神之境,有此境者,离飞升几乎只差半步。天下魔修莫不以它为尊,也正是它,百年不到几乎屠尽正道。

正道修士们退无可退之下,背水一战,虽击败魔修,却仍不能彻底杀死魔尊,只好设阵镇压。而这么多年来,这令人胆寒而无比强大的魔物就被囚禁在此时觉离脚下的这座幽珑阁里。

魔尊,生于幽珑魔域,名唤幽珑。

可如今,幽珑阁上下布满肉眼可见的黑紫雾气,黑雾如流水般顺着铁链蔓延四周,最内圈的五座铁楼已被包裹,铁楼在魔气之下发出微芒。

「师尊!」荣清雪从底下飞剑而上,停在觉离身侧,「师尊,各大宗门的人已经来齐了。」

她在底下时还不觉得,此时居高临下,看见封魔城眼下的情况,忍不住道:「魔气竟溢散得如此之快,难道,魔尊幽珑……真要出世了?」

觉离修道不过两百年,他未曾亲历七百年前那一场正道浩劫,但他此刻能清楚感受到幽珑阁内的魔尊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他不动声色地静静等待着,再现世间。

「掌门怎么说?」他问。

荣清雪:「掌门说,辰时在阁下共议此事。」

觉离御空而下,脚步从容不迫,如同空中有隐形阶梯,他边走边问:「秦时月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不曾。」荣清雪跟上,声音中有着忧虑:「师尊,十几日了,时月他们还没回来,是否该由我前去……」

「荣清雪。」觉离落了地,忽地回首询问,「你入我门下年月几何?」

荣清雪面色一愣:「回师尊,已有二十一年零三月了。」

觉离眼神如霜,从她面上滑开,没做评价,只说:「秦时月那边暂且先等一等。」

荣清雪着急:「可是,师尊……」

觉离微微抬手:「不必多说。」

此时,华落走来:「师兄,掌门找你。」觉离点头,神情看不出变动,但眉眼稍缓,与华落离开了。

魔气如蛇,扭曲蜿蜒,仿佛要直直地钻到人的心里去。

周上呆坐血池旁,横剑在膝,凝望着池中怨鬼不息。

小女孩儿倒挂在树上,头垂在他身侧,很得意地笑起来:「如何,可有找到出去的法子?」

周上微阖着眼眸,不去理会。

「十七年来,我这地方没跑出去过一个人。」小女孩儿扯了扯自己的两根辫子,「即便是你……你也不行,虽成了个人样,里头却仍是空的,除了与那位相关的血脉之力,倒是毫无用处。」

她故意把话说得半遮半掩,想引他搭话,但周上仍不理她,她倒觉得好没意思。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

周上低头抚摸着剑鞘,想起秦时月与他一同御剑离开小春山的时候,她回了头,看师尊。

对于她来说,他到底算什么呢?

他是她从前不屑一顾的师弟,是她被迫合欢的解药,是她无助时不得不示弱的依靠……除此之外,他还是谁?

他来这人间短短十七年,流离颠顿,唯一从她身上得到可触碰的温暖,却仍是偷来的。

「喂喂,再不说话我就把你吃掉啦!」小女孩儿凑近大喊。

话音未落,周上平静反问:「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呢?」

「啊?」小女孩儿愣住了。

周上不再低头,他半侧首盯着她一双不见一丝眼白的双眼:「吃了我能修为暴涨,你就不必继续被困在此地。」

他顿了顿,轻声细语:「已经被困了十七年的你,还在等什么?」

无时无刻不在囚困绑缚的黑雾突然静止了,连里头的无数张人脸也仿佛被冻住似的,一动不动。

周上看着哑口无言的小女孩儿,慢慢地,轻轻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左边脸颊,梨涡微现。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看似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可是,实际上有什么原因仍在阻碍着她,让她无法吃掉他。

秦时月在最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自以为自己只是拿了个穿书女配逆袭的剧本,后来,逐渐意识到其实是炮灰回收剧本。然而,到了今天,她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果然还是太年轻,缺少被生活毒打的经验。

她啊——分明拿的是恐怖逃生的剧本啊!

这十几天,她仿佛身处聊斋志异的话本中。

当你肉眼看到一个粉裙圆脸侍女乖巧可爱时,也一定不能忽视镜子里她的下颌骨多么优美流畅,而皮肤是多么与众不同的黑里透着青。

当你好不容易能够独处,待在水榭里自我放空时,当然能看得见绿柳如荫倒映在水面上是人头倒挂,长发森森。

而当你夜里醒来喝水时,看见水杯里照出的那一团血月,保持淡定想必已不在话下。

最要命的是这具身体不受她控制,她还不能选择紧闭双眼,逃避现实。

……秦时月感觉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但是平心而论,这位年仅十岁的国相府小姐的日子过得是真不错。锦衣玉食自是不必说,一旦发起气来,金银玉器砸来听响也是常有的事。

侍女们一天到晚围着她转,但凡她伸手张口,下一秒就有人迎上来。她爹对她好得更是没有话说,因着她自幼丧母的缘故,国相大人见了自己这唯一的嫡亲女儿,护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精心。

国相府小姐的生命中,除了她父亲偶尔的劝慰和叮嘱,没有人不顺她的意。

秦时月缩在这壳子里,动也不动,喊也不能喊,每天只能像看一部流水电视剧一般,忍受着肉眼与映像完全不符的恐怖反差。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总之绝对不会是真的国相府。

她思来想去,直觉自己肯定还在润都的那座大宅子里。可问题是,把她困在这里,目的何在呢?周上此刻又在哪里,是不是也被困在何处,有没有危险?

「此事决不可再拖延,国相大人,那宋敬一旦上奏,圣上对您若起了疑心,不光是眼下,往前的事情恐怕也有暴露之虞。以我之见,咱们还是先下手为妙……」

「那又如何?我秦如惠为官三十载,向来是听命圣上,即便他呈上了折子,难不成圣上还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定我的罪?更何况,如今宋敬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岂非欲盖弥彰,更显可疑。这样,这事你去——」

「小姐,您在这儿玩儿什么呀?裁缝铺子来人,等着给您量体呢。」

书房窗下,小姑娘躲着偷听大人们讲话,却不想被侍女逮个正着。一听外头的声音,里头说话的人立刻就住了嘴。

「眷云,你小声一点!」小姑娘拉住侍女,悄声道。

侍女被她拉得蹲下,但头顶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秦如惠敲了敲女儿的脑袋瓜,含笑:「月儿不去量尺寸,跑这儿来偷听做甚?」

月儿干脆放开了侍女,叉着腰站起来:「因为爹好不容易休沐在家也不陪我,只同那几个老头子说话,我倒要听听你们成天在说些什么。」

「呵呵。」秦如惠眼阔鼻直,一副刚毅之相,但对着女儿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宠溺,听她将偷听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也不生气,只是隔着窗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

「不准无礼,这些都是爹的府客,你见了也需叫声先生。爹与几位先生说些朝政之事,你听了也无趣,快去量尺寸吧,那匹布的花样子你不是很喜欢吗,量了尺寸叫裁缝给咱们月儿做一身漂漂亮亮的花裙子。爹忙完了,下午陪你去放风筝。」

毕竟还是惦记着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新衣裳,月儿走近几步拽住父亲的手,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那你可不能又食言啊。」

秦如惠刮了刮她的脸蛋儿,笑容温柔而和蔼:「爹肯定说话算话,放心吧,乖月儿。」

秦时月看着这位国相大人,忽而觉得一种莫名的眼熟,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见到大宅的感觉一样,分明该是陌生的,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方才听到的谈话也很不简单,什么「前事暴露」什么「先下手为妙」,她只在电视剧的反派嘴里听到过这种话,看来这位面相刚毅、自诩纯臣的国相大人,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得那么忠心,若是真的心怀坦荡,又何必怕圣上起疑心?

秦如惠立在窗前,看着娇娇小小的女儿走远,眼里仍带着笑意。

一位幕僚走上前来,低声道:「国相大人,小姐会不会听到了什么。」

「怎么?」周上走近一扇雕花格窗,却见上头是厚厚的一层血痂,探指一摸竟还能蹭下些许暗红的粉末。他捻了捻指尖,转头问如怨灵般跟在身后的小女孩儿:「说不出来了?」

小女孩儿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她原本是想哄着这人把心脉之力交出来,谁知他却好像早就看穿了她的有所顾忌。

周上打量着眼前这处房间,几个大的木架翻倒在地,檀木的方桌,黄花梨的圈椅,以及一些仍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看起来该是个书房,但房里连一张纸都看不见,只有不知沉淀了多久的灰尘。

「不如坦诚一点,你告诉我师姐在何处,我给你想要的。」周上其实根本不知道她所谓的吃掉他能涨修为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非要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才能让她迟疑犹豫,以为他有什么后招。

小女孩儿不再故作稚气的笑,两只眼像灌满了黑雾:「哦?你知道我要什么?」

周上只问:「我师姐在哪儿?」

「师姐?」小女孩儿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低低笑起来,笑声尖细而嘲弄,「师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有师姐,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吧?啊?」

她忽然抬手,四处缭绕的黑雾立刻凝聚起来,在她身后扭曲张扬,如同无数的蛇尾,直指周上,而其中人脸不息,嘶号嚎叫,像是要嚼碎他的血肉。

「我再问一遍,我师姐在哪儿?」周上握紧了剑。

「不必再想你师姐,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小女孩儿飞身跃起,身后黑雾如触手般袭来。

周上立刻拔剑,剑光如雪,刹那光华斜斜落在他的眼角,他不惊不怖,像是从不曾害怕过。

他动了,剑锋闪过的瞬间,便是一支触手溃散化为雾气,纵使触手如蛇交织成网,他也很快就逼近了触手中心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陡然提升,伸手凝雾成剑,抬手横挡,两把剑狠狠地撞在一起,竟是发出了极其清脆的金属声,这黑雾竟是如此坚硬。

周上眉心一跳,瞬间意识到不对劲,抽身后撤。

然而,那些先前溃散的雾气重新凝形,密密麻麻悬空如飞箭,霎时刺向他来不及防备的后背,周上迅速向后倒下,腰如弯弓,避过此次突袭。

随后,他翻手挽了一个剑花,剑气如虹,将他罩住,莹莹光辉挡住了那些不断穿刺的黑雾。

他得以暂时喘息,却跪地吐了血,浑身的经脉和灵窍像是被淤泥堵住,难以调动,连心法也停滞,每次调动都如千万根针刺进血脉,锥心刺骨。

小女孩儿缓缓落地,走到他面前,隔着一层光罩弯腰看他:「你不是问我为何要等吗?我等的就是现在啊。实话告诉你,自从你们踏入润都开始,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雾很浓,是不是?」

周上慢慢地坐下,抬手抹去下巴上的血迹,抬头看她:「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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