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山五壮士》哪里是点,哪里是面?


我偶然闯入了一处幽暗诡异的地洞。

洞内放着密密麻麻的壁龛,这样罕见的发现让我忍不住愈走愈深。

直到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了一张人脸。

……一张眯着眼睛,没有头发,正面朝我的惨白人脸。

偌大的阶梯教室,灯光暗淡。

巨幅投影仪上,一幅幅特别的三彩罗汉像交替闪现,并准确地投映在观众们的眼瞳中,它们端坐镂空石座,通体三彩施釉,表情肃穆而深远,凡是虔诚注视它们的人,都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思考……

讲台上的考古系副教授,谷叔同,眼神充实而激动地扫过众人,可最终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反馈。

而后这位年过六旬、却丝毫不显老态的副教授,打开了灯,带着另一种肃穆的表情,凝视众人。

“我想知道,大家看过这些辽三彩罗汉,有什么感想?”谷叔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教室里弥漫着懒散、疲软的气氛,一个扬手准备捂嘴打哈欠的同学,被误认为要举手发言,被谷叔同邀请回答。

这位同学茫然站起身,临时抱佛脚的又端详了投影仪上的罗汉像,半晌后,扭捏地笑道:“我感觉,它们……好像也无精打采的。”

教室内爆发一阵哄笑,谷叔同抬手笑着示意大家安静。

“没什么好笑的,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好,至少他诚实地表达了他在直观视觉上得到的信息……”

示意该同学坐下后,谷叔同回头看向身后荧幕上的罗汉,继而饱含深情地转向观众。

“同学们,你们所看到的这些三彩罗汉,来自易县,它们是佛教文化乃至世界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批孤品,这些罗汉艺术水平之高,丝毫不亚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精美的……”

座下一名同学站起身道:“教授,我发现这些罗汉的面部表情,似乎……似乎过于写实了。”

谷叔同露出赞许的表情,继而道:“是的,它不同于你们所见过的任何佛像,它们史无前例地采用了可人的比例塑造,面容更是完全颠覆了以往佛像慈悲、美妙、非男非女、超凡入圣的神化形象,它们更像是以真人为模特塑造,在这些脸上你可以感受到……感受到一种世俗化、生活化、情绪化的共鸣……”

谷叔同轻抚着下巴,出神地望着身后的罗汉像,他似乎遗忘了周围的环境,更像是沉浸在一种精神膜拜的自言自语中。

“教授,这些罗汉现在在哪,我们也好去实地观瞻一下。”同学的提问,打断了谷叔同的思绪。

谷叔同摇摇头,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它们最初的发现地,是在易县玉面山的一个隐秘山洞里,早年间,共有十一尊罗汉像流失海外,它们现今分别在国外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冬宫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等九家博物馆中,而在国内,连一个瓷片也没有留存……”

“这批罗汉自问世,由于其三彩釉色,业界普遍认为是唐三彩,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近些年通过国外热释光测年法判定,最终确定这些罗汉像是我国辽金时期的产物。”

“惭愧的是,我们所掌握的信息十分有限,比如这些罗汉的尊号是什么,为什么做成等人比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面容,为什么会被供奉在人迹罕至的小山洞而不是寺庙,它们又是出自于哪位天才匠师之手,太多疑问,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仿佛被谷叔同的情绪所感染,教室里一些同学不禁发出惋惜之声,更多的人则开始真正凝视起眼前的这些“另类”罗汉,并对教授抛出的疑问,在脑海中天马行空起来……

这些人不包括坐在倒数第二排边角的一个女生,大二美术系的袁茵。

从课程开始,她便一直看向身边的空位,不时拨出一个号码,却不断被挂断。

袁茵手指如飞,发去信息:“施展,老谷的公开课你都不来,你在哪!”

半晌后,一个信息回复过来。

“在医院,我爷爷可能不行了。”

两名医生已经持续抢救快十分钟了,施展呆呆地站在父母身后,他感觉一丝力气也没有,看着被按压得一起一伏的熟悉的身体,他希望奇迹出现,他希望那双浑浊而严厉的眼睛能再度睁开,希望那张紧绷的嘴唇,能再口若悬河跟他讲讲那些泛黄而有趣的记忆……

随着心率仪上走出一条坚决的直线,医生们直起了身子,摇了摇头。

施父快步走向阳台,而后不能自已地抽泣起来。

一名医生看向舒母,小心翼翼道:“节哀,或许……对老人是种解脱。”

施母点点头,对于这种解脱,他们是认同的,老人因多年前的事故留下了肺气肿的老毛病,在他们的印象里,老人夜以继日地咳嗽,如同生活中锅碗瓢盆的交响,最厉害的时候因为剧烈咳嗽而数次缺氧产生休克。

多少个深夜,施展只能戴着耳塞入睡,他不烦躁爷爷带来的困扰,却忍受不了束手无策的煎熬……

对于爷爷,施展的情感是复杂的,在他人生启蒙阶段,父母工作繁忙,博古通今的爷爷就成了他的良师益友。同时,这也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他信奉佛教,却又脾气暴躁,他多愁善感,一把年纪没来由地偷偷抹泪,时常对着佛龛里的神像,嘴里嘟噜着什么罪孽、罪孽……

为此家人总是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

施展记得,大学报考专业时,父母遵循自己的意愿,而自己又毫无主见,这时爷爷转过身丢下一句,既然你们拿不定主意,那我做主,报考古吧!

而后回过头,又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祖宗够你研究一辈子,吃一辈子。

爷爷说话的分量在家里是举足轻重的,也就是这句话,加上施展本身的三分好奇,最终选择了考古系……

回到学校,是在处理完爷爷丧事后的第二天。

办公室里,气氛似乎有些微妙,许久没人说话。

谷叔同的办公桌上,神态迥异的辽三彩罗汉像在一摞资料的封面上,它们看着如此安静,祥和,沉默的它们,似乎也在等待着打破这种僵局…….

早在公开课前,施展对辽三彩罗汉已经很熟悉,曾多次跟谷叔同一起单独研讨过这些罗汉的艺术性和诞生背景。

“施展……”谷叔同率先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但我始终认为在鉴赏及历史素养方面,你很有灵性和天赋……”

“教授……”施展温和而坚决地抬起头,接着道:“您知道,我选择考古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爷爷,但是一年多学习下来,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专业……”

“你觉得……枯燥?就业面窄,或者,没前途?”

“我不想当老学究,不想一辈子跟这些,这些有着尸腐气息的死人物件打交道……”

“哦,你觉得晦气……”

“我认为物件就是物件,即使它们承载过历史,但依然是没有生命的,而现在,所谓的考古者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过度解读它们,而以此制造噱头,哗众取宠……”

“所以……我不认同您说的,考古的魅力在于能够在不同时期感受不同人的信仰与价值,那些离我们太遥远,就拿这些罗汉来说,我越来越认为,它们只是那个时代的工艺品而已,是一群大人玩的陶土游戏,相比之下,我宁愿选择更具有现实意义的专业…….”

这或许可以说是施展内心的肺腑之言,自高中以来,施展就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爷爷给他灌输的老式教育,处处仁义礼智信,时时温良恭俭让,一个是五彩斑斓、个性泛滥的现实世界,两人的争执也从那时多了起来……

随着爷爷的去世,对考古这门专业的耐心和好奇也荡然无存……

说到这里,施展发现谷叔同已经站起身,走向了饮水机,不多时,一杯水递到施展手中。

施展知道,他该走了,至少该结束这次谈话了。

就在踏出门槛的一刻,身后的谷叔同说道:“抱着这种心态,确实不适合考古这门专业,转系的事,我会慎重考虑的。”

校游泳池中的施展,宛如一条蛟龙,起起伏伏,健美的曲线若隐若现……

施展甩着头发上了岸,袁茵骄傲地拿着浴巾走了上去,披在对方身上。

“赶紧披上,别着凉。”

“这鬼天还能着凉。”施展边擦拭着身体,边朝一旁的椅子走去。

袁茵一边跟在后面,一边说道:“施展,其实,我们能在一个城市,一个学校,我就很满足了,你没必要转系过来……”

袁茵的长相算不上漂亮,大大咧咧、天真烂漫的气质配合那头精神的短发,时刻散发着青春特有的活力,这与平日里内敛、稳重的施展形成鲜明对比和性格互补,或许正是这种特质吸引了施展,在袁茵的主动攻势下,两人很快确定关系。

听了袁茵的话,施展哭笑不得,说道:“我说,袁茵,你还真是个逗比,我什么时候说要转到你们系了。”

“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转系呀!”

施展扔下毛巾,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活宝,神秘地招了招手,袁茵瞪大眼睛附耳过来。

“因为……考古系没有美女。”说完,施展起身走开。

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袁茵,急得大喊起来:“施展,你站住!你!你混蛋!”

周末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客厅电视里播放着冗长的广告,父亲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母亲在厨房里收拾着,施展看了眼高脚桌上的爷爷遗像,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无力地倒在床上。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笼罩着一层谁都不愿挑明的阴霾。

往日,一进门就不绝于耳的咳嗽声没有了,曾经施展多么希望能有的片刻安宁,现在可以长期拥有了,但这个家似乎真空了,静得那么不自在。

恍惚间,施展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这个点施展知道,父母肯定出去散步了。

他打开房门,来到走廊尽头,缓缓打开了那个充满噪音的房间。

房间不大,却很整洁,靠窗的写字桌有些年头了,斑驳的红漆如同褪色的回忆,桌面的玻璃下还压着寥寥几张照片,都是关于自己的。

写字台的左手边是一张木床,床上的凉席因长年浸染的体液而呈现出不均匀的褐色,施展无意识地坐了上去,摩挲着席面,直到这时,毫无边际情绪才汇聚成思念的情感,汹涌而来,让施展红了眼眶。

床尾的一角似乎不平,微微翘起,施展顺手压了压,仍无济于事,如同人们刻意压抑的情绪,越压抑越汹涌,施展较起了真,用屁股狠狠地坐了下去。

施展索性抬起了床板,这时一个红色袋子,正好从床板与横梁的部位掉到了床底。

捡起红色袋子,里面似乎是一本书,不厚,施展小心打开袋子,一本有些年头的、墨绿色皮面的日记本映入眼帘,袋子里还散落着有些黑色残渣。

记事本明显被烧过,整个右边靠中间部位损毁严重,而两侧书皮上有火势均匀向上延伸的痕迹,似乎是有人将两侧书皮分开,架立在火源上烧的。

是爷爷吗,为什么要烧掉,这里面记载着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施展翻开书皮,空白的扉页上部,四个潦草残破的字依稀还能辨认。

又往前翻了一页,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掉落出来,也正因为折叠得够小,所以基本没怎么受损。

将折叠的纸收在一旁,施展发现日记本扉页上的文字是竖版书写,右边已经残缺,靠左边有行完整的字,写着:

淬火而生,鬼斧神工,惊罗汉之重生,命运多舛,无以复加。

不及回味,施展展开了折叠的纸,纸张有些泛黄,还分布着一些霉点,一幅手绘地图跃然纸上……

河流山峰,山峰一高一矮,高峰的中段被红笔标出了圆圈,圆圈内几笔勾成一具坐佛像,而高峰西侧一条两头带圈的蓝色线条自山脚延伸至山下地面;旁边还标记着一行小字:东经114°36'.18,北纬39°27'.21……

易县、日记、坐标、佛像,罗汉,辽三彩…….

施展隐隐觉得,爷爷一定与易县辽三彩罗汉像有着莫大的关联……

翻遍整本日记,施展却没有得到更多信息,整个日记被焚毁的部分超过70%,所残留的文字皆不成关联。

唯一有价值的收获就是扉页上的那句话,还有日记最后一页,一张两人合影的老照片,照片看样子拍摄在建国前,照片同样因为保管环境的原因,显得很不清晰,霉点丛生,但施展还是能一眼分辨出,位于左手边的正是自己的爷爷——施庆春。

可,旁边的人又是谁……

通过一番整理,日记本里,一些不成句的短语、关键词被施展写在一张白纸上。

八佛洼、沙尘暴、契丹、北宋、贡品、波觉寺、高僧、燕子洞、地洞、秘甬,五台山、大火、晋阳窑、东北方向、壁画、十方世界……

八佛洼燕子洞是发现罗汉的地方,契丹、北宋也契合罗汉成像的时间范围,波觉寺?好像闻所未闻,地洞,秘甬又在哪里,五台山不是在山西吗,跟易县又有什么关联……

看着这些杂乱的线索,施展觉得爷爷在易县的这段经历绝不简单,他不能确定所有的线索是否都指向辽三彩罗汉,但在易县,爷爷一定有段隐秘、非同寻常的经历,而这段经历的关键点就在易县八佛洼,这里很可能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淬火而生,鬼斧神工,惊罗汉之重生,命运多舛,无以复加。”

施展又想起这句话,难道爷爷已经破解了这批罗汉身上的重重谜题?

这让他想起了爷爷早年间出的事故。

从父亲口中得知,那年爷爷因公出差,在返程的路上路过一条河,因天气炎热,一行人就下河游泳,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爷爷发生了溺水事故,昏迷中被冲到了下游十余里处的浅滩,被救起后肺部严重受损,从此落下了病根。

后来就此事施展曾经追问过爷爷,但都没有得到正面答复,似乎爷爷对此讳莫如深,现在想起来,施展觉得很有问题,比如具体什么时间去的,在哪里,具体什么公务,又跟哪些人在一起,全部不清楚,无据可查,这就很奇怪。

现在参照这本日记,施展觉得爷爷的行很可能没那么简单,甚至可以大胆推测,爷爷去的就是易县,而且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了隐藏着罗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角落很可能是个隐秘的地洞,坐标就是洞口的大概方位,它连接着一条秘密的甬道,通过甬道…….

爷爷去世,我在床底翻出本日记,意外发现他隐藏半生的秘密

想到这里,施展几乎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与此同时,电话响了,是袁茵打来的。

“施展,还有一个星期就暑假了,咱们的露营装备你准备得怎么样?”

“暑假,哦…….”说着,施展拿过桌上的台历翻看起来,数了数日期,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脑海。

“你不会又想放我鸽子吧!施展,我会杀了你的!”电话那头,袁茵急切地说着。

施展似乎不为所动,他看向桌上的那本日记,抓了抓头发,语气和蔼地说道:“怎么会呢,只是…….只是这个暑假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露营,容我后补啊!”

说完,不等袁茵再次发飙,施展匆匆挂了电话。

他决定了,这个暑假去易县一探究竟。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物似人非,何况残缺的日记所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真假难辨;忽然,施展想到了谷叔同,作为考古领域的专家,或许有他的引领,这次的易县之行一定会有收获。

想到这里,施展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才拨出四个数字,又缓缓放下手机。

不,不能这么冒失,如果爷爷真的在易县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上报给有关部门,甚至对自己的行踪也讳莫如深,为什么要烧毁日记本,烧毁过程中又为什么改变主意?

一切都不明朗,这里面肯定有爷爷认为不能为人道的秘密,看来,觉知此事要独自躬行了……

此时,闷热而暗淡的天空,一声闷雷由远而近。

施展将日记本重新包裹好,拿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将照片拿了出来,微距拍摄后发给了一个同校的修复高手,约定等照片修复好后,第一时间发给自己。

此后几天,虽然袁茵不厌其烦地刨根问底,但都被施展糊弄过去,一有空,施展就上网、泡图书馆搜寻关于易县罗汉的资料。

施展发现,关于辽三彩罗汉的信息,大都集中在民国时期,即1912年被发现后,商人勾结官府,掠夺、倒卖罗汉的历史。

对于罗汉本身的背景、身份、制作详情、历史渊源却无一定论,由于国内没有留存下任何痕迹,就连推断罗汉制作年限的热释光测年法,也是由外国人完成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和莫大的遗憾。

详细整理研究了相关资料后,施展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使命感和紧迫感,凭自己对爷爷的了解,爷爷不会空穴来风的记录下这些文字,如果这次自己的易县之行真能揭开罗汉之谜,那一定是轰动世界的,不仅能为国内考古界挽回一些颜面,更重要的是,对于辽金时期的三彩陶像研究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

两天后,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施展登上了前往外地的火车。

火车上人并不多,放好行李后,施展靠窗坐下,站台上零零散散的人正在告别,施展又想起了爷爷,那本几近损毁的日记本,此刻就在自己的随身背包里,如果爷爷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将延续他的足迹重回易县,会作何感想……

到底是什么让爷爷改变主意,最终留下这本日记,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想、也不甘心让这段历史永远尘封,他依然希望在未来某个恰当的时机,有一个恰当的人,来揭开所有谜题。

这个恰当的人,或许就是自己。

对于到了易县,怎么开展计划,施展早已想好,他的身份是一名旅游者,易县是清西陵所在,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旅游资源比较丰富。

接下来,就是前往位于玉面山八佛洼以及发现罗汉的燕子洞,而后他将采买工具,依据坐标定位器,试着找寻爷爷当年发现的地洞口,他将尽力让自己的行动显得自然合理,而不是被人当成盗墓贼或是间谍。

想到这里,施展拿出易县日记,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小桌上,就在这时,一个人正拼命往自己身上蹭,双手费力地往上架着行李,这人丝毫不顾及施展的感受,动作粗鲁,恨不得踩在施展身上。

施展有些恼火,虽然对方是女孩,但老往人家身上蹭算怎么回事!

“我来帮你吧!”没好气的施展艰难地站起来,举手就要接过女孩手中的行李,待看清女孩的面容后,施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此时的袁茵一袭碎花长裙,干净利落的短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橛子,此刻正撅着嘴,也不看施展,自顾自地往上堆行李。

“不用!不敢!不需要!”袁茵似乎很生气。

直到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完成这项工作时,索性松了手,这下施展可惨了,他压根没防备袁茵会突然放手,厚重的行李直接砸在施展头上。

施展有火不敢发,乖乖地拿起行李塞进了行李架,坐了下来,一旁的袁茵仍拉着脸。

“我说袁茵,你就这么一直跟踪我?”施展问道。

袁茵瞪着施展,没好气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你买票的账号绑定的是我的手机号!”说完,袁茵委屈起来,也不看施展,自顾自地说道:“你好端端地去什么保定,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活宝,施展毫无办法,看来赶是赶不走了。

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袁茵,施展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他既感动于袁茵的深情,又为这次本来秘密的易县之旅忧心忡忡,看来,现在只能坦然接受袁茵的加入了。

事实上,施展也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他轻轻碰了碰袁茵,指了指桌上易县日记的扉页,袁茵一头雾水地拿过日记,看了看施展,又看看日记。

“易县?你去易县干嘛!”

施展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四下,好在没人注意,于是收好日记,拉着袁茵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

窗外,一幕幕田野风光快速掠过,快到来不及定格一棵树、一片田地、一个具象的事物……

此刻在袁茵的脑海,来不及定格的是从施展口中得知的历史碎片,唯一定格下来的是在阶梯教室里谷叔同的那节课,那些不同凡响的罗汉像。

“你是说,根据你爷爷的日记,我们这次或许能揭开辽三彩罗汉的千年之谜?”听完了施展的讲述,袁茵的声音有些兴奋。

施展茫然看着窗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总值得我们去试一下,不是吗?”

两人达成默契,袁茵一如既往地挽着男友的胳膊,施展打开厕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坐在临近厕所的一个约莫五十多的妇女一脸鄙夷地看着两人。

待施展、袁茵走过,妇女没好气的跟身边人嘟噜起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饥渴成这样了,不害臊!”

袁茵真切地听到了,正准备转身,被施展拉了回来,而后施展装作若无其事地伸着懒腰,道:“年轻就是好啊,酸葡萄、甜葡萄,想怎么就怎么吃!”

说着将一颗花生塞进袁茵嘴里,那妇女往这边狠狠瞪了一眼,不再言语,袁茵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到易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为方便行事,两人打的士来到玉面山所在的娄亭村附近,在街上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

易县不大,却名声在外,风萧萧兮易水寒中的易水,指的便是这里的易水河。

但作为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清西陵、狼牙山、易水湖、紫荆关等热门景区,每年还是吸引着大批游客前来,但人们似乎已经遗忘,这里还是举世瞩目的辽三彩罗汉陶像的发现地,围绕着罗汉像,那段充满黑暗、屈辱、掠夺的历史岁月似乎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当晚,两人在镇上采买了绳索、登山鞋、照明等装备,回到宾馆已是晚上九点多,沿街的店铺大都已经熄灯闭门,两人在楼下随便吃了点回了房间。

房间里,两人拿出日记、地图以及打印好的史料,一直研究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火光四起,炙热的热浪让施展呼吸困难起来,他仿佛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呐喊,眼前的熊熊大火直冲天际,漫天的灰烬犹如张牙舞爪的幽灵,整个画面如同炼狱一般,施展想拔腿离开,却发现无论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呼!呼!啊……”施展发出吃力的喘息,接着被人摇晃着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施展已是满头大汗,衣服已经湿透,待看清了周围的陈设,意识到还在宾馆里,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施展,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一旁单人床上的袁茵已经过来,递给施展一杯水。

施展接过水杯的手仍在颤抖着,他扭头看了看枕头,旁边的日记本静静躺着。

“太真实了,到处是火……”说着,施展咽下一口水,看向袁茵。“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火海,好多人在喊,但是看不到人,我感觉……感觉自己快被烧着了。”

袁茵为施展擦了擦汗,拿起遥控器对准空调按了按。

“空调坏了,你是被热醒的!”袁茵有些无奈地说道。

说着袁茵起身,打开了窗户,一些微风进来,稍觉畅快些,施展下了床,朝卫生间走去。

来到卫生间,施展捣鼓半天也没热水出来,索性站在凉水下,任由冰凉的水柱迎头冲下,施展闭上眼睛,刚才梦里的一幕又浮现脑海。

是梦吗,是啊,还能是什么,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皮肤上甚至还残留着灼热感?

“淬火而生、大火……”

施展想到了日记中记载的文字,想到了自己睡前曾反复读到的、日记扉页上这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难道,这是冥冥之中,这片土地给自己的暗示?又或是爷爷想要嘱咐自己什么。

难道,火,是揭开罗汉之谜的关键?

施展为自己漫无边际的猜测苦笑起来,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随后,两人再也睡不着,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索性走出了宾馆。

天依旧灰蒙蒙的,不过空气相对清新,两人散步到五点多,找了家面馆吃了早餐后,返回收拾好装备,向着八佛洼进发。

不到半小时,两人已经来到了易县玉面山,八佛洼指的是玉面山半山处用于供奉佛像的山洞群,发现辽三彩罗汉的燕子洞就位于八佛洼的北面。

此刻的玉面山下,行人寥寥,炎热的天气笼罩群山,灰黄色的山体巨岩峥嵘轩峻、巍峨高耸,袁茵、施展二人眺望远处,一个模糊的洞口隐匿于半山之处,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向上攀爬。

沿路斜坡蜿蜒,乱石嶙峋,两人互相搀扶,走走停停,一直到上午九点多,终于大汗淋漓地来到了燕子洞口,一阵劲风袭来,似乎还夹杂着历史遥远而厚重的喘息。

“我的妈呀,终于到了,可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望着洞内景象,袁茵气喘吁吁地说道。

施展走进洞内,拿出手机,递给袁茵。“你看,罗汉被盗走后,这里曾经还有个明代的祭台,上面有一尊未上釉的笑弥陀,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你是说,辽三彩罗汉曾经就放在这里?”袁茵问道。

“嗯,是的,自从罗汉被发现后,引发巨大轰动,村民和官府连夜将洞内罗汉像运走,你看这山势……”说着,施展指了指下山的道路。

“等人大小的陶像,下山的路又这么陡峭,仅在偷运途中就至少摔碎了三尊。”施展继续说道,眼睛凝望山下,耳旁似乎响起了多年前那些仓皇的脚步、罗汉碎裂的声音。

袁茵摸着下巴,环顾洞内。“按你说的,这洞内最早应该有十六尊罗汉,现存世十一尊,摔碎三尊,那应该还有两尊呀!”

施展看了看袁茵,道:“据记载,这里共有包括十六尊辽三彩罗汉在内的72尊陶瓷佛像,我想,包括那两尊在内的大部分,恐怕都已经遗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袁茵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按理说,打碎的罗汉残片有那么多,怎么会在国内一点都找不到呢,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啊,这些惊世骇俗的辽三彩罗汉,仿佛一夜之间远遁海外,留下了太多遗憾和谜题……”

袁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你说的地洞?”

施展抬手看了看表,道:“我们先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然后绕到西面,看能不能通过坐标定位找到些线索。”

随后,二人在洞内拿出食物和水,找了处稍高的台阶,面向洞口坐了下来。

洞口外,天空湛蓝,一只不知名的大鸟盘旋而过,发出尖利的叫声,似乎在宣扬着它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下午两点刚过,袁茵、施展开始向西面走去,因为是沿着半山腰转,路途比上山更为狭窄,好在半山树木林立,不至于滑落山下。

而施展因为要一边查看坐标定位一边找路,着实摔了好几跤,吓得袁茵连连惊叫,这样艰难行进了约两个小时,两人终于来到西面一处临近山脚的平台地带。

施展紧盯着手中的坐标定位仪,不时移动着。

“这里!就是这里了!”说着,施展收起坐标定位仪,开始在平台上走来走去。

袁茵皱着眉头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施展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柄折叠锹,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指望洞口裸露在外面?”

言罢,施展看了看四周,又踩了踩脚下,道:“你发现没有,这处平台与我们一路走过来的地貌不一样……”

袁茵闻听走了过来,四下看了看。“有啥不一样,除了土就是石头啊!”

“不,你看。”说着,施展蹲了下来,继续道:“我们走来的一路都是大块的岩石夹杂少量土,而这里都是以土和小碎石为主,而且高出周围地面许多。”

“说明这里明显是人工所为。”

“你的意思是,洞口就藏在下面?”

“不知道,只能试试了。”

说着,施展挥动折叠锹开始往下挖,挖了大概五分钟,一个约半米的坑出现在眼前,袁茵心疼要上来接力,被施展推开,又挖了十几锹,施展忽然停了下来。

“不,这土有问题……”

听到施展说土有问题,袁茵忙探头过来,仔细瞧了瞧,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施展直起身,双手柱在折叠锹上,看了看土,又看了看山体。

“刚开始挖比较吃力,越往下土就越松软。”

袁茵不解道:“松软怎么了,土不就该松软吗?”

施展拧眉摇摇头,道:“你还记得我爷爷日记里记载的沙尘暴吗?”

袁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道:“你是说,我们脚下的这个平台是沙尘暴的产物,是沙尘暴扬起的沙土造成的?”

“聪明。”向袁茵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施展接着道:“我早该想到,这里的天气多雾霾,多沙尘,每年至少有一两个月会出现沙尘暴,而且这平台紧挨着山体,吹向山体的砂石又反弹落下,加上后来人踩踏,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这个平台。”

袁茵点点头,道:“嗯,有道理,那咱们还挖吗?”

施展放下了折叠锹,拉袁茵坐了下来,袁茵将头靠向施展肩膀,两人就这么看着远方,此时的太阳已经泛红,正向大地释放出一天中最绚烂而温柔的光芒。

在他们的不远处是一条蜿蜒的易水河支流,此时波光粼粼的水面正泛起点点金光,如同一条条镶金的小蛇欢快地扭动着。

“施展,你说你爷爷会不会就是在这条河溺水的,可是,这条河看起来那么温柔…….”袁茵缓缓说道。

施展笑了笑,道:“有可能吧,难道你没有听过温柔陷阱吗,越是…….”

说到这里,施展忽然坐直了身子,大叫道:“陷阱!我怎么没想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袁茵不知所措,忙问道:“没想到什么,什么陷阱!”

施展正色道:“你的话让我想到了爷爷那次事故,现在假如,我是说假如,爷爷那次因公出差到的就是易县,而发现他的时候他被冲到河流浅滩,日记里提到爷爷确实到过什么地洞,秘甬,试想一下……”

说着,施展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划边说道:“爷爷从我们脚下的洞口进去,但这时地面刮起了沙尘暴,将洞口掩埋,爷爷没办法出来,他只能在地洞寻找其他出口…….”

袁茵思索片刻,大声道:“你是说,另一出口很可能通向易水河,你爷爷从洞里筋疲力尽地出来,体力不支,最后随流漂到了浅滩?!”

施展点头道:“很有可能,所以在易水河边应该有个洞口,可以逆向通往所谓的地洞。”

袁茵若有所思道:“有这个可能,但也只是猜测啊!”

施展站起身四下看了看,道:“不,你看,从我们脚下一直到易水河,你发现什么没?”

袁茵也站起身,看了看。“没什么特别啊!”

施展摇头道:“你仔细看,从我们脚下直线看过去,看到没!两边都有树木,唯独这条线上,多是灌木丛,并没有高大的树木。”

袁茵道:“说明什么?”

施展:“说明,从易水河到我们直线距离这段地下,确实有洞道,而且洞道顶部与地面厚度有限,只适合浅表植物扎根生长,而不适合根须茂盛的大树……”

袁茵道:“所以,可以判断地洞出口就在我们前方的易水河边?”

施展点头道:“看到河边那块突出地面的石头了吗,我们就以那里为中心点,左右横向搜索十米,看能不能找到洞口,走!”

说着,拉着袁茵就往河边奔去。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河边,看了看水,施展就要脱衣服。

“施展,我觉得还是不安全,要不我们还是试着去平台上找洞口吧!”袁茵不无担心地说道。

施展摇了摇头,道:“首先我们不知道那里的沙土有多厚,准确的方位对不对,其次,如果那里有洞口,还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坍塌……”

说完,施展看了看袁茵,对方还是有些不放心,施展拍了拍袁茵肩头,说道:“没事的,你别忘了,我可是校游泳队的头牌呢!”

看袁茵不再阻拦,施展脱了衣服,活动了几下,憋足一口气,顺着河边土堤溜了下去。

眼前这条河属于易水河的一个小支流,南北流向,宽约七八米,水质浑黄,流速缓慢。施展下水后努力睁开眼睛,但视线很差,他只能一边凭感觉摸着土堤面,一边努力辨认,好在他水性极佳,在水里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能憋气近3分钟……

可岸上的袁茵更不好过,每过一秒她的心就收紧一下,焦急得不时来回踱步,喊着施展的名字。

终于,施展破水而出,袁茵赶紧跑了过去,将施展拉了上来。

“怎么样,找到了吗?”袁茵问道。

施展摇摇头,扒拉着脸上的水。“对标点以及左边十米范围我都看了,土堤面上没有能进出的洞口,虾洞,黄鳝洞倒不少…….”

袁茵落寞的低下头,而后将毛巾递给施展,施展摇摇头,站起身。

“还有右边,我再去试试。”说完,不等袁茵反应,又溜下了河。

这次比上次时间长些,施展一脸落寞地上了岸,拿过毛巾擦了擦坐了下来。

“算了,施展,别灰心,咱们来趟易县就当旅游了不好吗?”袁茵安慰道。

施展却一言不发,许久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看向袁茵。

袁茵不解的看着施展,施展已经起身来到河边,看着水,像是告诉袁茵,又像在自言自语。

“水底两边是斜坡结构,如果洞口靠下,那么经过这么多年的冲刷,土堤面上层的黄泥下落就会掩盖洞口,所以洞口的方向可能并不在我的正面,而是在我脚下。”

说完,施展再次下水,搜索位置聚焦在标点附近,这次时间更久,足足潜了三分多钟,随着施展在水底扒拉泥沙,水面开始浑浊起来。

不多时,一只手先伸了出来,袁茵一看就笑了,那只手正竖起大拇指。

上了岸的施展只休息了片刻就要再次下水,据施展目测,洞口距离玉面山脚下的直线距离保守估计约两百米,而且就刚才观察洞口来看,左右直径约一米,上下直径约六七十公分,以自己的水性,可以先去探一探。

这次袁茵说什么也不让施展去,施展没办法,又是一番软磨硬哄,留下红着眼睛的袁茵在岸上,施展再次下水。

又清理了一番洞口后,施展凝神屏息,双手往后轻推洞壁,向洞内深处游去。

越往里游,视线越差,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听得水流声,施展觉得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洞内空间似乎越来越开阔,就在他感觉有反方向的回流时,已经过了两分多钟了,前方却依然没有尽头,无奈,施展只能返回。

上了岸,看着袁茵,施展开始犯难了,自己勉强还行,可袁茵充其量只是会几下狗刨,憋气更不用谈了,何况在水下那么黑暗幽深的环境,看来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袁茵一听,不干了,吵嚷着:“施展,别想丢下我,要生一起生,要死……啊呸呸呸!”

施展被逗笑了,道:“袁茵,这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一个人去没事的,刚才退出来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回流,说明什么,说明前面不远就是尽头,很可能就是通向洞内。”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要么谁都别去,要么就一起去!”袁茵倔强地说道。

看着袁茵,施展无奈地摇头,随后笑道:“看来我们得自己动手做点装备了。”

宾馆房间里,看着施展买回来的一堆东西,袁茵纳闷道:“可乐,软管,胶水、绳子、护目镜……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施展神秘笑道:“超级豪华顶配潜水器。”

说着,施展将四大瓶可乐倒光,将瓶盖分别扎出孔,将软管分成数截,分别从可乐瓶盖插入,软管另一端则连接在一个只容得下口鼻的软皮口罩内,将所有连接处密封好后,又找来两块木板,将4个可乐瓶两瓶一组固定在木板上……

做完这一切,施展将固定可乐瓶的木板用绳子固定在背上,一手拿着软皮口罩放在鼻子上做着呼吸的动作。

“这……这能行吗?”袁茵好奇地问道。

施展放下潜水器,淡淡道:“没问题,我之前做过实验,密封好的话,在水下待个五六分钟完全没有问题。”

说完,施展坐到床边,双手搭在袁茵肩上,正色道:“袁茵,我还是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你完全可以在宾馆等我。”

袁茵睁着大眼睛看着施展,摇着头道:“你知道我不会的,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施展已经料到无法说服袁茵,继续道:“到了水下,不管遇到什么,千万别紧张,你就跟在我后面,保持呼吸均匀,记住没?”

次日清晨五点多,天光微亮,收拾好装备,吃了早饭,二人再次来到河边。

再次重复了注意事项,检查好了装备后,施展、袁茵一前一后下了水。

因为有过一次经验,在施展的带领下,前半程比较顺利,三分钟后,施展又明显感觉到了那股回流,空间也稍微开阔一点,继续往前游了十来米,空间再次收缩,头顶出现许多不规则岩石,施展伸出手掌往下压,示意袁茵身体靠下,注意头顶。

忽然,施展扒洞壁的胳膊跟什么东西摩擦了一下,滑溜溜的,施展一惊,不过很快意识到可能是鱼,便镇定下来,却没想到后面的袁茵。

果不其然,往前游了两米不到,身后的袁茵忽然身体大幅度摆动起来,背部直接撞向了头顶的岩石,整个人慌乱起来,施展大惊,想喊喊不出来,于是拼命摆动着脚,还好袁茵没有失去理智,紧紧抓住施展的脚脖子,施展奋力向前游去……

由于两人过于紧张,可乐瓶的氧气变得微弱起来,施展知道,如果不能快速到达洞内,两人今天恐怕是交待在这儿了。

氧气似乎已经耗尽,施展咬紧牙关,他能感受到脚上袁茵的力道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松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施展的双脚忽然踩实,接着站了起来,久违的空气扑面而来。

来不及看清周围状况,施展抓起袁茵胳膊,将其拖到岸上。

“袁茵!袁茵!”施展摇晃着已经昏迷的袁茵,接着又按压对方胸口,大口的大口的水从袁茵口中吐出,随即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施展将袁茵扶起,为其拍打后背,好半天袁茵才恢复过来,施展扭头看周围,此刻他们正在水边的一块巨石上,周围不过几平米,光线微弱,隐约能看到奇形怪状的洞壁,如果有洞口,应该就在巨石后面了。

接着,两人补充了点食物,打开手电筒,来到了巨石后,果然在后方洞壁上有个竖线形的狭窄洞口,两人对视一眼,朝洞内走去。

进入洞内,施展发现这是一条人工堆砌的甬道,成10度左右斜坡向上,周围洞壁被削平,脚下是乱石铺就的地面,有些湿滑,施展、袁茵两人手拉手,扶着洞壁艰难的向前进。

很快,甬道到了尽头,两人加快脚步,发现这又是一个洞,不过这洞比先前的要大不少,目测有三十多平,这里的人工痕迹更加明显,整个洞内部呈圆形,整齐的洞壁上,大大小小被凿出上圆下方的小洞,仔细看里面似乎摆放着什么。

“天呐,我们找到了,这些是供奉佛像的壁龛!”施展惊奇道,随即打着手电筒走向洞壁。

话音刚落,身旁响起袁茵骤然一声尖叫。

幽暗诡异的洞中,施展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够呛。

只见袁茵匆忙跑到施展身后,指着洞内中央的一堆东西,施展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具骨架,头颅和躯干已经分离,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灰布类的东西,施展壮着胆子弯下腰,发现这似乎是件长袍,而头颅的旁边还残留着一堆泛黄的发丝。

“这……这里怎么会有人啊?”袁茵胆怯透过施展肩头看去。

“看服饰和长发,估计有些年头了,具体年代不清楚,是啊……会是谁呢,盗墓贼?修建这里的工匠?”施展不免猜测起来。

“走吧,施展,我觉得这里好阴森啊!”袁茵看了看周围,眼神充满未知的恐惧。

“既然来了,往前再看看吧……”说着,施展正准备起身,又疑惑的蹲了下去。

只见他用两个指头轻轻捏起地上的东西,放在眼前,眼神充满了疑惑。

袁茵也凑过来,惊讶道:“烟头?这里怎么会有烟头?”

施展细细看着烟头,上面几个字迹依稀还可辨认。

“读点牌香烟,我听我爷爷说过,戒烟前他就抽这个牌子,你再看,这三个烟头是插在地上的,说明是用来祭拜或是缅怀这具白骨的主人……”

袁茵蹲下身,道:“你是说,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他认识这个人?”袁茵指着地上的白骨。

“嗯,应该可以确定,这个牌子的烟就是我爷爷留下的,因为这烟,他是托朋友从外地带过来的。”施展说道。

言罢,两人站起身,来到洞壁前,眼前密密麻麻的壁龛里,一大半空着,其余均摆放着手掌大小的佛像,有观音、药师佛、罗汉等,均陶制,有的施了彩釉,有的则没有。

“看来,当时情况比较匆忙,很多佛像没有做出来,颜色也没来得及上。”施展道。

“看看日记里有没有提到?”袁茵道。

施展拿出笔记,边翻边道:“秘甬…….百余米……壁龛厅……与罗汉属同窑……伟大发现……”

听施展断断续续的读出残存的字眼,袁茵环视壁龛道:“原来是跟辽三彩罗汉同时期的,走,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说着,施展拿出手机对着壁龛一阵拍摄后,两人沿着洞壁来到白骨后方,这里有扇门,形状同壁龛一样,上圆下方,只容得人低头弯腰进入。

穿过门后,手电筒一晃,待看清前方的东西后,两人吓的差点没坐在地上。

“鬼!鬼啊!”袁茵吓得一头扎进施展怀里。

施展也被吓的不清,手电筒也掉落在地,天呐,刚才看见是什么,一张惨白的脸,眯着眼睛,没有头发,下身巨大,还有什么比在这样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张脸更可怕。

就在袁茵吵着要回去的时候,先前壁龛里的佛像闪过施展脑海,随之一些更为具象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施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但这种感觉却不是恐惧。

施展喃喃道:“我们……我们可能要被载入史册了。”

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让袁茵疑惑不已,正当要问,只见施展缓缓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照向黑暗中……

随着光线射出,眼前的“怪人”清晰起来,待看清面前的东西后,两人都傻了,呆呆的立着,许久后,施展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接着无意识的跪了下去,眼睛茫然的看着“怪人”的脸庞。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竟然就是一尊完整的辽三彩罗汉陶像!

这尊罗汉微闭双目,周身三彩施釉,双手结禅定印,没有表情,却又精准的向你传达着不容辩驳的威严、看透世事的洒脱、气定神闲的从容……

而在镂空底座旁,堆着一圈陶瓷碎片,依稀还能看见破碎的手臂、炸裂的头部,依照这尊完整的罗汉大小比例,施展判断碎片至少是两尊罗汉。

完整与破碎、历史与现实,幻象与真实……

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人都感觉到心理上受到一种莫大的冲击,这不仅源于眼前罗汉像的威严,更是瞬间连接到历史的震撼……

袁茵将施展拉起,施展缓缓走向罗汉,自言自语道:“我们还有……在我们的国土上,我们还有辽三彩!”

而此时的袁茵,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长方形的规则洞室,进深狭长,约有十来米,而两侧宽度只有五米多,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处于长方形的正中。

施展还在观摩着眼前的罗汉和地上堆起的碎片,而袁茵则拿着手电筒来到一旁狭长的墙面,并发现狭长的墙面上竟然大面积龟裂了。

袁茵不禁拿手去触碰,就在这时,身旁响起一声大叫。

当施展快步赶来,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被袁茵触摸过的墙面,龟裂鼓起的部分很快脱落,掉落在地上碎成几块,烟尘在手电筒光线里飞舞。

袁茵往后退了退,指着墙上,道:“施展你看,里面好像有东西!”

施展上前,手电筒仔细一照,里面尽是不规则的凸起。

“是浮雕!”施展说道。

袁茵不解道:“既然是浮雕,为什么不让人看,把它糊起来干嘛啊!”

施展看向袁茵,两人对视一会儿,打定主意,一齐开始剥离墙上的土层,好在墙面已经严重龟裂,两人摧枯拉朽般将墙面清理干净后,整面巨幅浮雕映入眼帘。

两人不觉往后退去,随之发出一声低呼,

“天呐,这浮雕……一点也不亚于辽三彩罗汉!笔触之细腻,人物之传神,简直闻所未闻!”袁茵情不自禁道。

而施展正站在浮雕尾部,眼前的画面,让他整个人都无法挪动分毫,十六尊辽三彩罗汉全貌跃然墙上,只是壁画通体没有色彩,像是一整块烧制的陶土雕砌而成,从整个壁画的完整度来看,要完成这么一副巨作而不出现裂纹,可想陶土的厚度有多大,工匠的技艺更是登峰造极!

“快来看!这里在杀人!”一旁的袁茵叫道。

施展闻听,来到浮雕起始位置,眼前画面里,一座寺庙前,分为三组人,庙门口的和尚,庙外身着契丹服饰的甲胄兵士,后面远点的地方围观着一众乡民。

此时为首的兵正举起刀砍向对面一年老和尚,看和尚面部及衣着像是主持,面对挥向自己的大刀,主持微闭双眼,双手合十,毫无惧色;而主持身后的僧人则伸出手掌,张大嘴巴做阻止状……

这幅画面的右下角,刻画着一颗颠倒的人头,让人感觉到这颗人头似乎仍处于落地的运动中……

施展看的呆了,每个人物姿态、表情勾勒、建筑细节只是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让人仿佛置身于画中世界,施展不禁看向庙门牌匾,上书:波觉寺。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契丹人要围攻寺院,残杀僧侣……

而此时的袁茵已经绕到对面的墙上,清理下斑驳的墙皮,一行行文字跃然眼前。

袁茵仔细辨认念道:“元符三年,契丹围晋阳波觉寺,意欲逼问前唐灭佛迁徙之佛宝,全寺缄默守正……”

施展伸出手摸向浮雕,霎时间,银光一闪,一柄钢刀从眼前挥舞而过,周围响起一阵高亢的喊杀声……

天色漆黑,无数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秃驴!前唐佛宝到底藏在哪!”

为首的契丹将领气急败坏的揪住主持领口,喝问道。

主持并不慌张,单手提挂佛珠于胸前,淡淡道:“阿弥陀佛,佛心所至,古刹件件均为佛宝,老衲不知你说的哪件。”

“好,我就跟你说明白,会昌二年,唐朝皇帝李炎大肆灭佛,你等原是京都六觉寺僧侣,为避免天竺朝贡的金佛玉像等一批佛宝遭毁,举寺携带佛宝至此,另起波觉寺,可有此事?”

主持睁开眼睛,仍不动声色道:“阿弥陀佛,佛归佛位,僧归僧座,一切皆有定数,将军何必强求。”

契丹将领冷笑一声,手一挥,身后几名兵丁押着主持就往身后走。

“好个皆有定数,那就送主持去永世守护吧!”

兵丁飞起一脚,将主持蹬跪在地上,随后手起刀落。

施展恍然伸出手,脚步却无法动弹分毫。

身后的小和尚们,被兵丁死死拦住,口中大呼:“师父!了尘师父!啊!”

唯有最后的一排高僧,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一遍遍低声诵经。

天外又传来袁茵悠远的声音:

“方丈了尘凛然赴死西归,夷兵高筑木台、拾薪成山,十四高僧结禅定印,端坐木台,烈焰焚身,分毫未动,乡民数千,无不悲恸嘶喊……”

主持遇害,全场无不哗然,契丹兵分开一众小和尚,将后面一排僧侣拉出,为首将领道:“各位高僧,恐怕不想步主持后尘吧!”

为首高僧道:“无可奉告。”

首将恼羞成怒,大喝道:“来人,筑台生火!”

不多时,兵丁涌入寺庙,凡木质材料,尽数搬出,寺门拆掉,不多时,木台搭好,一众高僧被押上木台,绑至十四根木柱上,木台周围围起柴火,首将一声令下,大火四起…….

人群激愤了,三五义士抄起扁担、锄头冲入包围,率先打倒最近的几个契丹兵,就在冲到木台前时,契丹兵手持兵刃一番砍杀,众义士血流当场,一一毙命,余者皆敢怒不敢言。

大火很快烧到了木台中央,十四名高僧汗如雨下,僧袍边缘已经着火,但他们的面部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看不到丝毫痛苦惊惧之色……

“大师!净从师父、净然师父!”

平日里常进寺烧香拜佛的山民们,此刻心如刀割,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声。

施展的眼中已然噙满泪水,他们也是凡人啊,这需要多么坚定的信仰,才能做到烈火焚烧而不形于色啊!

此时的大火,已经完全将木台以及十四高僧吞没,不闻哀嚎,却听得阵阵念诵经书的声音传出。

很快这声音开始颤抖、微弱,直至消失。

施展发现人群中,有几人正紧挨着一青年人,其中一人正紧紧抓着青年人胳膊,青年人拳头紧握,从大火燃起开始,眼睛始终死死的盯着木台上的僧侣。

大火仍在燃烧,丝毫没有减退之势,天光泛亮,忽然天上雷声四起,狂风骤起,乌云密布,不多时,闪电由远而近,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木台旁的巨树被闪电从中劈开,一时间风沙走石,天象骤乱……

契丹将领眼见天色大变,做贼心虚,一声令下带领兵丁仓惶而去。

木台火已熄灭,人们纷纷涌入木台里,也不顾滚烫的木炭,仔细寻找着高僧的遗骸,半晌后,一人叫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

另一人高喊道:“我佛慈悲,高僧们已经成佛、驾鹤西去也!”

言罢,众人纷纷跪地叩拜。

施展仰看天际,天已明,风已逝,雷已熄;耳边袁茵的声音飘来:

“火始于亥时,终于卯时,忽天雷滚滚,浓云倾覆,昼夜倒颠,至火灭,寻高僧,已俱无踪矣,拙匠纪平隐于人群,虽愤恨之极,无力回天,刻高僧容貌于脑中,操朽刀于陶土,埋名隐姓携大匠十余,于晋阳郡南窑……”

除了一部分山民仍在一片焦土中寻找外,大部分人已经含恨散去,唯有青年人一行,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想到这里,施展快步跟上,转眼间已随青年人来到了一处高大的窑洞作坊。

窑洞隐于山林之中,浅溪绕流而过,一片空地的木亭中,青年人正伏案画着什么,施展走近看到,一幅幅纸上均画着形态各异的罗汉像,仔细看,施展惊奇的发现,这些罗汉的容貌,除了主持和浮雕右下角的人头外,就是那殉身火海的十四高僧!

转眼画面模糊,时空变换,青年人于坊内摔打泥土,其后塑陶土于人形,内置铁条裹以草料填充在陶像腹中,以固其体,避免开裂,双手精准的将纸上所画罗汉跃然陶土之上……

熊熊大火的窑炉内,一尊尊罗汉陶像被置于炉内烧制,烈焰升腾中,施展感觉心理受到极大冲击,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可绝想不到,真实的历史中,辽三彩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涅槃重生的悲剧历史;传承千年下来、神态各异、傲视人间的罗汉竟然是依照这殉身火海、惨死屠刀的十六高僧的真实样貌所铸!

他不由得又想起爷爷日记里那句话:淬火而生,鬼斧神工,惊罗汉之重生,命运多舛,无以复加。

恍惚间,白日转夜,窑洞旁的一座小茅草屋内,烛火摇曳,施展徐步来到窗前。

木案上,散落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青年人身披外衣,手持毛笔,在房内来回踱步,而后回到桌案旁,奋笔疾书,施展凑近看去,一张纸上写着四个大字:“三彩经要”

施展暗自思忖,这应该是青年人在记录撰写制作三彩陶像的技法工艺。

难道,眼前这个青年人就是制作罗汉的领衔工匠,纪平?

“遵佛祖十六子十方世界现身说法,塑罗汉十六尊,以传后世,制成七日,消息走漏,拙匠领众工并十余僧侣密运罗汉欲至五台山,路经易州,忽闻朝廷欲倾五台山之佛宝以贡契丹,幸寻得玉面山半腰处洞窟若干,遂将所制佛像悉数藏于其内……“

耳边袁茵的声音还在响起,施展眼前画面开始扭曲,随后,一阵昏黄的风沙袭来,施展置身于茫茫的西北大地上,遥望不远处的易水河,河上三艘大蓬船悠然而下,船首背手而立一人,正是纪平。

这位年纪轻轻便身负绝技的青年,身后载着他和数十名工匠几年的心血,它们代表着这个时代乃至中华民族艺术巅峰的不朽之作。

此刻的纪平,在想什么呢……

是啊,适逢辽、金、北宋并立的乱世之秋,原本靠着手艺谋生活的他们,现在不得不承担起佛教精神、文化瑰宝延续的重担,远涉山水,只为寻一静谧安宁之地,以慰一片护佛之心。

袁茵的呼声,最终将呆立在浮雕前的施展唤醒,这时施展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大汗淋漓,眼角还挂着泪痕,不禁往后退了退,再看眼前这幅记录着罗汉诞生、迁徙的画卷,顿觉恍如隔世。

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来到袁茵身旁,袁茵此刻也被这些文字所记载的故事所感染,不由得发出阵阵叹息。

“你看,这后面写着,藏好罗汉后,纪平没有和其他工匠一样离去,更是选择隐姓埋名留在易县,在生前工匠们秘密开凿的这个暗洞中,将这段故事用文字和浮雕的方式记录下来……”袁茵看着洞壁上的文字,娓娓道来。

望着地上剥落的泥灰,施展道:“这些附着于墙壁的泥土不会年代太久,很有可能是我爷爷故意覆盖的。”

袁茵不解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施展道:“或许是出于一种保护吧,这些文献和壁画的珍贵程度并不亚于辽三彩罗汉。”

袁茵道:“这批罗汉在晋阳烧制,晋阳是……”

施展道:“晋阳就是今天的太原,元符三年,指的是北宋宋哲宗赵煦的年号,距今近千年,热释光测年法的推测是正确的,这批罗汉制成后,原本要运往五台山,但纪平等人半路听闻,北宋为了和平,恰逢佛教在契丹上层兴起,五台山的大部分佛宝将上贡给契丹,所以纪平为了保护这批罗汉,他们改变主意,藏到了今天的易县玉面山……”

袁茵点头,继而道:“原来都是因为灭佛而起,唐朝怎么会灭佛呢,我记得他们是尊崇佛教的啊,不是还派玄奘孙猴子去西天取经吗?”

施展苦笑道:“那是前期了,起初唐朝上层信奉道教,到了唐朝中后期,信奉佛教的人数已经远超信奉道教的人数,之后,唐武宗即位,开始对佛教持高压态度,打压各地寺庙僧侣,人们普遍以为是因为唐武宗尊道抑佛,怕佛教危及道教的国教地位,其实不是,佛教兴起,大批钱财、田地涌向寺庙,一些富豪之家将自己的田庄挂到寺院名下,以借此逃避纳税义务,这就进一步激化了朝廷与佛教集团之间的矛盾…….”

袁茵听完,一脸崇拜道:“哦……施展,你懂得真多!”

施展笑道:“你当我一年考古专业是白读的啊!”

袁茵转头看向墙面,道:“波觉寺藏的那批灭佛转移的佛宝真的存在吗?”

施展道:“是啊,这又是一个千古谜题……”

袁茵重新看似刻在墙壁上的文字,道:“遵佛祖十六子十方世界现身说法,塑罗汉十六尊,以传后世……”

施展接道:“这个我听爷爷之前说过,释迦牟尼讲道说,有一位大通智胜如来,他有十六个儿子,当大通智胜如来获得彻底醒悟后,“一道圣光,普照世界”,神怪世人都向他跪拜顶礼,他的十六个儿子后来出家为沙弥,他们聪悟敏利,智慧明理,修习佛经,传播佛法,普救众生;此后大通智胜如来告诉他的比丘弟子们,十六位沙弥都已证得无上正等正觉的佛法大智,在十方世界现身说法…….”

“原来是这样,这十六位沙弥就是佛教里的十六罗汉……”袁茵接着说道。

施展点点头,道:“到9世纪末,出现了降龙伏虎罗汉,所以后世也有十八罗汉之说……”

言罢,施展又转到浮雕前,忽然,他睁大了眼睛,不时在几处画面里端详,而后不可思议的看向袁茵,接着大步朝来时路奔去。

片刻后,施展回到浮雕洞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那么急回去干嘛,也不跟我说清楚,我一个人在这儿有多害怕你知道吗?”不满施展的突然离开,袁茵有些生气说道。

施展看着壁画,指着画中一人的手部,说道:“袁茵,你看,这个领头的工匠,每幅画里的他,食指都是残缺的……”

听闻,袁茵凑近仔细看到:“我的天,你看的太仔细了,真的是,这个人少一根食指,那你刚才跑回去是……..”

想到这里,还没等施展开口,袁茵道:“难道,画里这个跟外面那具白骨是……”

施展点点头,道:“没错,我刚才去看了,白骨的右手没有食指,画中的工匠、壁龛洞里的白骨是同一人,也就是制作这些罗汉的领衔工匠,纪平。”

袁茵不由得看向来时的洞口,想起了那具让她魂飞魄散的白骨,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却是一种崇高的敬畏……

“原来,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留在洞中,跟这段历史长眠在一起……”袁茵满怀深情的说道。

施展点头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爷爷会在白骨前点上三支烟了,爷爷肯定是在这里得知详情后,也通过缺失的食指发现了白骨的身份……”

“不对……”袁茵似乎想到什么,继续道:“如果罗汉都被摆放在上面的山洞,为什么独留下这一尊放在地洞呢?”

施展摇摇头道:“嗯,或许是摆放不下,不……不,应该不太可能,难道是纪平故意留在自己身边的…….”

袁茵道:“不管什么原因,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吧,留在洞里的这尊罗汉最终躲过了那场浩劫,为国家留存下这具珍贵而完整的罗汉像……”

施展忽然道:“还记得罗汉下面那些碎片吗?”

袁茵点点头。施展继续道:“通过之前我们查阅的资料显示,在1912年后,当地村民联合商贩将罗汉运下山的过程中摔碎了两尊,可是后来连一个碎片都找不到……..”

袁茵思忖片刻,道:“你是说,即使是碎片,也很珍贵,当时有人偷偷的清理起碎片,而后藏在这个偶然发现的洞中,堆在了完整罗汉的身下,这个人就是……”

袁茵看向施展,对方迎接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随后施展摸了摸身后背包,那里装着爷爷的日记。

袁茵道:“我想不通,为什么你爷爷发现了这一切,却不告诉任何人呢,他完全可以向国家有关部门反映这个重大发现……”

施展轻摇头道:“是啊,难道是为了这里的一切不被打扰,或许他认为这也是纪平的意思?”

袁茵道:“不,太牵强了,说不通。”

施展叹口气,忽然想起了纪平那本《三彩经要》,这本书大概率也藏在洞中,随后,两人沿着洞内仔细寻找,却毫无发现,而且这个洞内也再没任何出口,看来这里就是终点了。

袁茵道:“现在怎么办?”

施展最后看了看洞内,道:“回去吧,我们有责任把这里的一切上报国家,这会是个足以引起业界轰动的爆炸发现!”

袁茵一脸幸福和激动的看向施展,而后转身往回走,施展拿着手电筒跟着后面,没走出几步,施展停下了脚步。

袁茵:“怎么不走了?”

施展面色苍白,困难的挤出笑容道:“袁茵,我……我有点不太舒服,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袁茵赶忙过来,在施展身上摸起来,道:“施展!你受伤了?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施展笑着摇摇头,坐了下来,搂着袁茵肩膀道:“没事,就是……太累了。”

敏感的袁茵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两人坐了一小会,施展起身,拉起袁茵,将“潜水器”给袁茵背上,自己也背好装备,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经过摆放壁龛的洞内,两人来到白骨前,深深了鞠了三躬,正准备沿着石甬道出去时,施展被壁龛的一格吸引,走进才发现原来这里面平放着一个木盒,因为木盒的颜色与壁龛太相近,所以起初二人并未发现。

施展缓缓拿出木盒打开,见里面是一个牛油纸包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拆开牛油纸后,一本线装古书跃然眼前。


《三彩经要》的发现,自然使二人喜出望外,他们深知这本纪录三彩工艺奇书的重要性,这将对后世复制三彩雕塑作品以及研究辽三彩工艺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施展将书塞进塑料袋,交给袁茵后,两人来到了靠水道的那块巨石。

最后检查了下物品和装备,施展双手搭在袁茵肩头,眼含深情道:“袁茵,谢谢你这次陪我来,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袁茵笑道:“啥时候了还扯,快走吧!”

施展正色道:“袁茵,这次你在前面,答应我,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不要回头,你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知道到达易水河岸,听明白了吗?”

袁茵疑惑道:“怎么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能发生什么事啊,算了,我还是到后面吧!”

说着就要绕到施展后面,施展拉住袁茵,道:“好了,走吧,我在后面跟着你。”

随后,施展将自己拍摄有洞内照片的手机等物品,也装进袁茵背包,惹得袁茵打击道:“施展,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让我带这么多东西啊!”

施展笑道:“就辛苦下你吧,我身材高大,怕到了狭窄的地方过不去。”

袁茵白了施展一眼,两人一前一后潜入水中,黑暗里,向着来时的路慢慢游去。

此刻施展的内心无比沉重,就在两人从浮雕洞中准备返回时,走在后面的施展突然发现前面袁茵背上的可乐瓶裂了一个大口,他马上想到了来时在水道里,袁茵因为一条鱼的惊吓而撞向头顶的岩石,可乐瓶应该就是在那时被撞破的。

近两百米的水道,崎岖狭窄,他知道少了一个可乐瓶的可怕,这将意味着,袁茵很可能在水道游不了多久就会氧气耗尽,后面的事施展不敢再想。

于是只能借休息之名,趁袁茵卸下潜水器时,将两人的潜水器悄悄的对换过来。

跟随着袁茵向前游了大概近三分钟后,施展仅剩的一个可乐瓶氧气终于耗尽,施展最后吸足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袁茵在前,施展或许还有一线可能游到易水河,但袁茵在前,速度缓慢,这大大拖延了施展的速度,压缩了憋气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很快,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无论施展如何调整,最终无济于事,施展身体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恍惚间他看见前面的袁茵停了下来,极力想转身,奈何洞口太窄……

终于,施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脑海中最后浮现出洞内浮雕的一幕幕,他仿佛又看见了背手站在船头,怅然若失的纪平,而纪平,蓦然回首,看向了自己,脸上露出微笑,微微点头,伸出一只手向自己招唤着……

纪平,你放心,你的努力不会白费,你一定不希望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那些夺天地造化之功的罗汉、你那苦心编撰的著作永远湮没在地下,现在它们出去了,它们会向世人宣告你不朽的精神、登峰造极的作品,我向你保证,它们,包括这里,一定会得到更好的保护……

袁茵,一定要安全出去啊,带着我们的发现……..你这个刁蛮又不漂亮的丫头片子,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没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苍白,你总是那么有主见,以至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你了,你说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可是袁茵,我又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好奇心凌驾在你的安全之上,袁茵,我爱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爷爷,不知道我算不算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还是解开了你最后的心结,你总是那么神秘,但我知道你给予我的爱和关怀却是真挚的,不管您有着怎样的历史,您都是我最敬爱的爷爷,即使现在跟您见面,我也不打算再追问,重要的是,咱们爷孙俩又能聚上了,哎,没想到咱爷俩淹在同一条河里,这算不算是一种家族宿命呢……

艳阳下,山峦起伏,蜿蜒的易水河依旧平静而从容的流淌着。

易水河岸,施展静静的躺在地上,一旁的袁茵哭的梨花带雨,死命的摇晃着他。

遥远的呼喊似乎从天边飘来,游离的一丝意识渐渐放大,胸口似乎被一辆辆汽车压过,一起一伏。

施展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他一阵头晕,好大一会儿,勉强适应了光线后,施展看见了蓝天,白云,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又吐了几口水后,施展恢复了意识,被袁茵扶起后,施展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易水河边。

“袁茵!”施展紧紧抱住了对方。“袁茵呐,我没死啊!咱俩差点天人永隔了!”

袁茵不耐烦的推开施展,道:“行啦,施展,这次我真的生气了!你混蛋!”

看着面前的两副潜水器,施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真傻,怎么没听出来你在洞里话的意思,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能活了!”

施展疼惜的揽过袁茵,正色问道:“你救了我?”

袁茵道:“我哪有那本事,你看河水。”

施展站起身发现,河水水位竟然下降了约两米多,思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对,我想起来了,刚到易县我们就看到一条消息,说这里前段时间暴雨连连,易水河水位大涨,要开闸放水,当时我并没注意,我们来的时候应该是上游涨水的时候,等我们往外游时,恰好易水河开闸,迅速下落的水位到了洞口以下,洞内地势略高,所以我们等于是被倒出来的……”

袁茵冷眼道:“行啊,还没泡傻,走吧,赶紧回宾馆,吓死我了你…….”

两人回到宾馆,洗漱完后,刚下楼准备吃饭,施展手机收到校友发来的一张扫描件,一看,正是修复好的爷爷的那张合影照片。

吃完了饭,施展让袁茵先回宾馆,自己来到街上一家照相馆,准备将照片冲洗出来。

照相馆是一对老夫妇开的,施展询问需要多久,老头说很快,于是施展就在店内等候,不到半小时,老头出来,手里拿着两张冲洗好的照片。

施展这才看清爷爷身边的人的样貌,这人一身西装,头发花白往后背梳,鹰钩鼻,眼睛深邃而狡黠,眼神中处处透着商人的精明……

而两人合影的背影,则是在一家公司门口,门上挂着牌匾,上面写着“海通商贸“。

当下,不及细想,施展付了钱刚要走,老头喊道:“小伙子,多句嘴哈,照片上那个穿西装的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施展一看照片,老头说的是站在爷爷身边的老者,不禁惊讶道:“怎么师傅,你认识这个穿西装的?”

老头笑道:“怎么不认识,化成灰我也认识,小伙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不,我以前在市考古队负责拍摄,后来老了,退了,也不想待在大城市…….”

见老头半天也不入主题,施展礼貌打断道:“师傅……我说师傅,这个人您认识吗,他叫什么名字?”

老头有些不满道:“所以说你们年轻啊,这个人就是民国乃至世界大名鼎鼎的卢敬斋!流失海外的一半东西都是通过这个家伙卖出去的!”

这个人名施展似乎有点印象,可是他怎么会跟爷爷联系上呢,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施展开始搜索回忆,他记得父亲提过,爷爷年轻的时候在一家洋货买办公司做事,而这个卢敬斋又是跨国贩子…….

是了,八成爷爷是受雇于他,为了罗汉,才来到易县……

海通商贸……罗汉……碎片……消失……地洞……

一连串的关键词在脑海回转,随之很快被施展捋成了一条线。

爷爷受雇于卢敬斋,来到易县盗运罗汉,期间爷爷发现了地洞入口,发现了这批罗汉的故事,心灵受到触动,但受当时环境所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罗汉运下山过程中破碎后,爷爷秘密的将碎片运往了洞内,爷爷毕生都在为这段不光彩的历史自责,之所以没有公之于众,一方面可能是认为地洞里的东西太过珍贵、脆弱,怕发掘中发生疏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所以一直隐瞒了下来;另一方面就是碍于名声……

没想到,最终的谜题竟然通过这张照片,揭开了谜底。

“哦……谢谢你师傅。”

“你跟这人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研究历史的大学生,这是资料里面的照片。”

说完,施展大步朝宾馆走去。

整个山西侧,一直延伸到易水河岸,均被隔离带围了起来。

现场人头攒动,人们推搡着往里探头,时隔这么多年,这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旅游的,村民们,官员们,考古队,媒体们,此刻将所有目光聚焦在这里,更有不远万里前来的外国媒体记者。

此刻就在施展、袁茵进入的那条水道上方,被挖出一个五米见方的大坑,不时有考古工作人员从里面进出。

一个身材精瘦的工作人员刚上来,就被一群记者围住。

为首的记者道:“宋主任!宋主任你好!我是北方新动态的记者,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能跟我们介绍下吗?”

宋主任用手捋了捋额头散落的头发,说道:“正在进行中,正在进行中哈!”

没走出两步,宋主任发现根本走不出记者们的包围圈,无奈道:“是这样哈,我们在洞里发现了一尊完整的辽三彩罗汉陶像,还有部分已损毁罗汉碎片,非常珍贵,要知道,在此之前,我们所知的所有辽三彩全部流失海外,这次发掘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说完,宋主任正要走,一名外国记者用蹩脚的中文问道:“宋先生,我们想知道您和您的同事们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洞穴的,能跟我们讲下吗?”

宋主任笑道:“就在五天前,我们收到了一封附带这里信息的匿名信,非常详细,包括具体位置、进入方式、洞内照片等,更重要的是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本辽金时期记录三彩陶像工艺的《三彩经要》,可惜啊,这位发现者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留下了‘三悔’这个名字。”

“好了,目前我只能说这么多,谢谢大家!谢谢!”

翌日晨,北方大学操场。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施展,袁茵悠闲的漫步在操场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幕后英雄?”袁茵打趣道。

施展深吸一口气,道:“很轻松。”

袁茵道:“能告诉我,为什么署名‘三悔’吗?”

施展沉默着向前走去,许久后道:“爷爷有过一段并不光彩的历史,到我是第三代,我们的家族应该为这段历史负责,起码要有悔过的态度……”

袁茵紧走两步,绕到施展前面道:“施展,你这样想,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如果不是这些国宝到了海外,恐怕早就……”

施展知道袁茵想说什么,随后摇摇头道:“不,这不能成为理由,就像那个卢敬斋,后来终生没有回国,即使他晚年也资助过海外的留学生,依然改变不了他曾经令人不齿的事实……”

正说着,施展的电话响起,得知谷叔同让自己去办公室,遂告别了袁茵,往教学楼走去。

一进门,谷叔同就热情的招呼施展坐下。

“施展啊,你看手机没,哎,真没想到啊,我上次才讲完辽三彩,没想到这么快国内就有这么重大的发现!”

施展附和道:“是啊,我也才知道。”

谷叔同意犹未尽道:“我之前一个同学就在省考古院,他给我透露了详实的信息,你知道吗,原来这批罗汉真的是依照真人容貌所制,而且这其中还牵扯出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关于罗汉的诸多谜题,随着洞穴的勘探也逐一揭开,就像……”

谷叔同滔滔不绝的说着,施展看见,那些关于罗汉的资料依旧在端放在办公桌上,看着罗汉依旧平静的面容,施展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密洞中,回到了那场争夺佛宝的屠杀、那段漫长的国宝迁徙历程…….

谷叔同的喊声,打断了施展的思绪,施展笑道:“哦,我在听,谷教授你讲的……讲得太有代入感了。”

谷叔同显然很受用,叹息道:“真想见见这位署名‘三悔’的发现者啊,他是功臣,更是无名英雄……”

“或许只是历史的巧合吧……”施展欠身道:“谷教授,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过去了。”

施展刚起身,谷叔同说道:“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关于你转系的事,我……”

“谷教授,非常抱歉,我决定了,继续留在考古系。”

在谷叔同疑惑的眼神中,施展带着脸上信仰般的微笑,离开了办公室。

远离城区的黄龙公墓里,施展在一墓碑前伫立良久。

看着墓碑上那熟悉的面容,施展从包里缓缓拿出日记,沉思良久,最终将日记点燃,放在了墓碑前的小炉中。

“爷爷,我来看你了,遵循着这本日记,我走过了您走过的地方,现在它们很好,这本日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让历史成为历史吧……”

破损的日记本,在跳动的火焰中慢慢曲卷,很快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一阵落山风吹过,伴随着莹莹火星,破碎的灰烬翻飞起来,缠绕、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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