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儿上山 八零后数字闯武林打三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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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倚天屠龙记 正文,第十九章 祸起萧墙破金汤-火晨小说阅读网手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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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类型:耽美
作者:老草吃嫩牛
赵学军回去了,回到了七十年代。
他不求什么,只求这辈子,身边的人都要疼好了,爱好了。
ps:于是,牛嫂悄悄开坑了,这文是临时起意的,早就想写重生了。不然每天看着别人写,自己总想着,要我写,会如何?就这样,哗啦啦……………………我跟风了!哈哈!
穿越时空 种田文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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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日下午五点五十分 ,赵学军背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的军用旧书包,呆呆的看着市中医院的垃圾堆。
  就在几分钟前,赵学军还站在四楼阳台拿着望远镜悄悄观察那个人。他清晰的记得,身后,家里的锅子上还炖着雪梨汤,这几日,那人鼻翼下起了个大火疙瘩,他看着有些心疼。
  再后来,就是那样,宋长安停了车子,安抚了下身边人,又习惯的仰头看阳台。他吓得一哆嗦,那一哆嗦,就哆嗦到了这里。一九七九年五月二日的下午五点,万林市医院后街的垃圾桶。赵学军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些欢快翻垃圾的大人和小孩子们,大的在翻找没有烧完的煤炭核子,小的却在翻找着各式垃圾,香烟皮,火柴盒,破本子,铁块子。
  伸出手,那手不大却是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看衣袖,顿时一片厌恶。那上面是去年的鼻涕吧?整片衣袖上油光黑滑闪着诡异的光。压抑不住的生理习惯,两通黄鼻涕从赵学军的鼻子里溜下来,在接近上嘴唇那一刹,他习惯的猛吸了一下,又习惯的想从嘴巴里吐出来……之后,迟疑了一下,还是吐了出去,接着趴在街角的石台子边又是一顿大吐特吐。
  怎么曾经活的如此肮脏?对啊,这是自己的身体,他当然认得,左手小指甲下面那块因扣空午餐肉罐头铁皮盒子的深度划伤,整整跟了他三十多年。这个叫什么?无缘由回归吗?
  抬头看看街景,梦里的小城,建筑都没有梦中那么高大,马路是那样的狭窄,那些建筑甚至是老式的,充满灰暗颜色的过去。
  一辆带着挂老解放车,从市区重要的大街飞奔而过,留下一串飞灰,呛得赵学军直打喷嚏,这种带挂车在多年后最多允许它半夜绕城外走,多么诡异的年份,老解放车犹如奔驰车一般带着牛气,飞奔在市中心的大道上,这时候司机是个牛气的行当呢。
  多么诡异?!一个带着四十岁灵魂的七岁小孩,迷失在故乡的街头,赵学军找不到回家的路,即便是在这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他对自己的七岁毫无记忆,即便是有,也最多是记得那些年的大年夜,枕头下面会有五毛钱,家中的烩菜的大锅里,猪皮带毛是跟猪肉一起炖的。很好吃,忒香。
  “学军!学军!”身边有人带着一丝炫耀的语气呼喊他的名字。
  赵学军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甭管他是谁,他认识自己。那种脏的跟自己可以媲美的这个家伙他不知道他的名。人的生命都被人称呼为短,但~当你回去,你却可以发现,你认识很多人,然后在岁月的冲刷当中,你又不认识他们了。
  “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有宝。”这个长相干瘦的家伙,拿着一截子输液胶管上下舞动。这东西,赵学军是认识的,小时候他们不知道从那里整来这玩意,在一头扎上一个磨去滚珠的圆珠笔芯,再对着自来水笼头灌满水,这就是一个七零年代人见人爱,十五岁以下青少年都喜爱的手工水枪。有时候还可以冒充水壶。
  那小家伙玩了一会,见赵学军不接话,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想了一下,翻开一个更加脏的书包,取出一个看不出本色的铁壳子铅笔盒,拿出一个黑漆漆的刀片很是大方的割下一半胶皮管子给了赵学军。
  “给!”
  要说谢谢吗?赵学军拿着那半截子胶皮管子,脑子一片浑浑噩噩的被小瘦子牵着往熟悉的方向走。接着,天色越来越昏暗了……
  以前赵学军的家住在后营,人称市委小院,那片房子是砖式窑洞,是由市房产局统一建造。是那个年份,全市最好的房子。
  赵学军的父亲赵建国从部队复员,原本可以留在部队驻地北京,但是赵学军的奶奶因为这个事儿跟赵建国闹了很多次,说是养儿,养儿,最后,一个儿也不在身边。实在没办法,赵建国带着妻子跟三个孩子回到了万林市,而这里是赵建国距离老母亲最近的地方。
  赵学军的母亲高橘子在市总工会上班,不是干部,是工人。那个年月,工人老大哥赚的要比干部多得多,所以一直随军的高橘子就分到了总工会,为了那个工人的名份,据说当年还走了一些小后门。
  赵学军是被自己的小伙伴带回家的,那家伙叫徐步堂,在今后的岁月中,他会成为这个小城的检察院副院长。随着地位还有那件事的发生,赵学军与这个童年挚友的情感会在初一那年分崩,接着再无交集。
  赵学军坐在家里大门口的石墩子上,呆呆的坐了好久,他没家里的钥匙,曾有过,弄丢了。再后来,他大哥赵学文,二哥赵学兵相继回到了家里,一起坐在家门口的石墩子上,这些人也是如此,曾有过家里的钥匙,都丢了。赵建国同志一生气干脆不许他们再带钥匙,所以不管刮风还是下雪,赵家的三个秃蛋都一起坐在家门口等父母回家才可以进门,这样的情形一直到大哥赵学文从省体工队回到家,才改观,而赵家的孩子,就再也没有丢过钥匙。到死都没听说过那个丢了钥匙。
  赵学军看着大哥赵学文的屁股,很想踢一脚。
  实在太可爱了,流着鼻涕,趴在石墩子上做作业大他三岁的哥哥实在太可爱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可爱呢?一身洗得发了白的小绿军装,袖子上的油腻不比他少,一边写字,一边吸鼻涕,嘴巴里还哼着奇怪的调子,偶尔看一眼自己,接着就是骄傲的一哼。这猪就看不起自己。从小他就看不起自己,学习全班倒数的赵学军,一直是被家里人,所有的亲戚看不起的,那个年月学习不好就意味着思想品德不好,人品不好,当然人气也不高。赵学文在那个年月是可爱的,衣袖上的两道杠,学校校队的主力队员,市体委好多教练都去学校挖角,最后也的确是挖角成功,也祸害了赵学文的一辈子。二十六岁从省体工队回到万林市的赵学文一辈子不如意,先是做教练,接着娶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一生操劳,不到四十岁得了严重的职业风湿病,四十三岁死的时候,体重不到五十斤,他身体伸展不开,是佝偻在那里去的。
  没来由的,赵学军突然一阵腹中酸楚,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身边同是在写作业的二哥赵学兵吓一跳,立刻辩解一般的,露出没有门牙的嘴巴喊了一句:“我没咋他?!”大哥赵学文没二话的扭头对着赵学兵的屁股就是一脚,于是,赵学军看着这个欺负了自己一辈子的小胖子,咧着没有门牙的嘴巴一通干嚎,心中无比解气。
  自己这家人,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小角落,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家。军转干部的父亲,混到死也就是一个副局级干部,因为自己那点子性向,老爷子不到六十岁就去了。接着是母亲因为十块钱工资,做了工人,接着下岗,一辈子跟自己老子伸手要钱,没钱就没家庭地位,直到老爷子去世,她的日子就是被老爷子吼来吼去,连带着,后来的两个儿媳妇也不懂得尊重这个为了家庭奉献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这里之前,赵学军都四个月没见妈了,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正在给赵学兵一家做饭。他怯了,母亲也怯的没叫他进门,只是隔了防盗门对他说:“你快走吧,别叫你二嫂看到。”
  等他走远了,回过头,却又看到母亲远远的阳台看着,一直看到他回头看不到那个阳台。他知道妈还在那。会呆很久,会晚上悄悄的哭,依旧毫无办法。
  晚上七点,赵建国回家了,他先是停下自己那辆破自行车,看下家门口那三个挤在一起的秃蛋儿子,带着一丝气的说:“你妈呢?!没回来?!”
  “妈加班,说是有加班费。”赵学军抬头,替妈解释了一句。
  赵建国奇怪的看了一眼儿子,这孩子,怎么说开普通话了?
  打开家门,兄弟三个慢慢走进院子,站在小后院的当中,将书包放到一边乖乖的等着。赵建国进屋,没过多久便拿着一个旧毛巾出来,使劲在儿子们身上拍了起来。顿时,一阵灰从顽皮的孩童身上一层层的弹起。
  “混蛋小子啊,你们是去上学了还是挖煤去了,人家挖煤的从煤矿出来还知道洗个澡在回家呢。看这身上的灰,以后谁家修房子,不用买灰,随便拍拍够盖个大楼的……”
  眼见着,一个一个拍整齐了,父亲的那块大毛巾终于落到了赵学军的身上,“啪!”那一下,就像做梦那般疼,赵学军又哭了,无声无息的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淌。
  爸,自您走后,这世上再没人能向您一般打我,骂我,数落我。爸,自你走后,再没人能像你一样半夜等我回家,爸自您走后,再没人怕我挨饿受冻没人照顾。爸!你都不知道我都多想你……
  赵建国的腰突然被老儿子抱住了,那孩子的劲道几乎要勒死他。
  “咋了?三儿?谁欺负你了?”
  这孩子在哭,受了大委屈一般的在哭,哭的赵建国的肝都要扯断了。赵建国回过身,抱起自己家小儿子,一边哄,一边检讨自己是不是手重了。
  “啊!!!!!!!!!”赵学军哭的撕心裂肺的……
  赵学军回来了,毫无缘由,却也了无牵挂,他从初三就悄悄的跟着宋长安,做他背后的那个人。 宋长安对他到底有没有爱,他不知道,反正每次吵架的时候,他记得,他们都吼……下辈子,再也不想认识你。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日,赵学军重生了,那天下午,他木呆呆的像一只傻鸟一般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看到故乡所有的房子都矮了一截,看到了死去的大哥,看到了刻薄的二哥正在换门牙,他看到了一生操劳的母亲满头青丝,梳着利落的发辫。她做了拿手的手擀面,一个鸡蛋烹的哨子,全家大小每个人的碗里都有鸡蛋。他又看到了自己的老爸,他的垂下来的眼袋不见了,眼神无比犀利,换裤子的时候,栓了钥匙的裤带上带扣叮当作响。他当然记得那条皮带,以前,每天它都亲吻自己的皮肤,一日三顿按饭食时间供给,在初三之前从无间断。
  一九七九年的空气总是新鲜的,赵学军对周围的人来说也是新鲜的。最开始的时候这孩子开始热爱干净,每天都自己烧水,洗头,洗衣服,他拒绝再跟他二哥睡觉,原因是,他二哥尿炕,总是连他一起尿了。他住进家里新修好还在泛着潮湿的小厨房,因为这个挨了赵建国一顿皮带。
  挨完打的赵学军,乖乖的坐在前院的大通院煤池子边上,一声不吭的,只是坐在那里默默的掉了两个小时的眼泪。为此,赵建国挨了橘子同志一顿好骂。抹不开老子面子的赵建国在屋里转了好久之后,悄悄走出去,给了儿子五分钱。
  手里握着那五分钱,赵学军还是哭,这一次,是感动的。都多久没见过五分钱了,那枚钱币肥嘟嘟的,那么大一枚,可以换一个江米枪,五个江米球,可以看一场电影,可以买两盒火柴,可以存两次自行车,五分钱可以换好多东西。
  资本主义是日益腐朽的,社会主义是光明无限的。小朋友们在儿歌里也在一直唱着:解放台湾,保卫延安。一些来自过去的有着充满时代意义的儿歌,每天,每时,每刻都给予赵学军新鲜感。
  一个城市,四条大街,四个百货商店,四家饭店,四个电影院,四个粮店,四个小学,四个街道,四家派出所,再然后……没了,整个城市都是这样,其他的城市也是这样。即便是如此简陋,如此平凡单薄,这个时代的人都活的无比充实,充满了时代的幸福感。
  每天早上,赵家三个兄弟都会得到一毛钱二两粮票,爸妈工作辛苦,从不做早点,而赵家的三个孩子独立型也是很强的。除了上学第一天,在那之后的日子里,父母再也不会去接送他们,更加不会给什么零花钱,这个时代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零花钱。但是他们依旧很快乐。这种快乐最基本的源泉来自,即便是你有了什么零花钱,你也不知道今后的世界会有奥特曼。
  赵学军给父母的感觉是新鲜的,三儿懂事了,不顶嘴,不祸害家里的东西,对院里的邻居不再是腼腆,而是大大方方颇有大家风范的问好,他不在逗鸡撵猫,爬墙上树,除了每天上学的时段,这孩子大多都是坐在家里门口的石墩上,乖乖的等父母下班,衣服虽旧却是干干净净,那张每天洗三次的小脸,虽不是漂亮,却是清清秀秀。如此以来,家里另外两个秃蛋坐在弟弟面前,那便活脱脱成了两个反面教材,看那鼻涕,看那衣袖,看那脏兮兮的作业本……呃,人见人烦,鬼见鬼憎!
  赵学军给两个哥哥的感觉是新鲜的,他没有带着跨越几十年的时代感去鄙视谁,他只是懒得再跟大哥去比,懒得再跟二哥去比,懒得跟他们斗嘴,懒得跟他们合伙去做一些孩子去做的事情,虽然回到了童年,却又的的确确的失去了做孩子的兴致。他没办法五体投地的去弹玻璃珠,没办法跟哥哥一起去拆了父亲的自行车链条去做火枪,他没办法跟二哥那个自小娘兮兮的家伙一般去收集糖纸,没办法跟小伙伴们一起再去翻垃圾堆,去沙子地玩中国美国这类攻上来推下去的游戏。他没办法下课了跟同学一起跑到厕所占茅坑,真的,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重生第一天上学,坐在最后一排的赵学军可怜兮兮的跟一群孩子玩手背后游戏,他看着老师绘声绘色的拿着几只贴了棉花的小鸭子教算术,而他的同桌第一堂课开始就在吃自己的指甲,一直到放学他还在吃自己的指甲。第二堂课间操结束后,他憋着一股子尿意奔向厕所,却发现一排十个坑位站了十个厕所大王。
  所谓占茅坑这类游戏很简单,就是课间了,谁跑的最快,那个坑位就属于谁,然后,厕所大王上下打量憋着屎尿的那群倒霉孩子,看谁顺眼,就叫谁上。这叫什么事儿啊?!就这样,赵学军无奈的去了学生们看上去神圣所在的教师厕所,他与学校的政教处主任排在一排解决了生理问题离开厕所后,几乎操场上一半的小朋友都在悄悄看着他,那眼神不是一般的敬仰?!
  “学军,他们说跟校长一起上厕所来?!”这是放学后,大哥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今天,在学校,几乎所有认识赵学军的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是政教处的王主任。”赵学军很有耐心的跟自己的大哥解释。
  “哎呦喂!小伙子啊,混上大油了吗!”大哥赵学文亲昵的搂着自己的弟弟向外走,在学校有两个高年级的哥哥总是很美好的,没人欺负你,被欺负了,说一句我哥哥是四年级的,总能得到很好的庇护。
  大油,板油,是乡土话,混的好叫大油,不会混,乱混的叫冒油,板油就是下下等混的不好的人。
  赵学军无语看天,他只不过就是跟政教主人拉了一泡屎……而已。
  兄弟三个一起从学校慢慢溜达的走着,赵学文今天没训练,加上口袋里有二分钱,顿时觉得全世界他最大,打小赵学文就像个大哥样儿,好东西是舍得与弟弟们分享的。他大方的买了一包用废旧报纸包裹着的山楂面儿,摊开纸包咽着口水先请弟弟们舔上两口。赵学军郁闷兮兮的看着赵学兵伸着长长的舌头狠狠的那么一舔,半包山楂面儿没了,就连那旧报纸片儿上面都被舔了一个小洞。
  挨了大哥两拳的赵学兵,含着眼泪珠儿跟在哥哥弟弟后面,反正他是不想一个人回家的。
  兄弟三个绕过市政府的果园,穿过成片的大白杨树林子,身后是政府礼堂的大喇叭在放广播: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哒滴答,哒滴答,哒滴哒滴答!小朋友们,今天给大家讲一个雷锋叔叔星期天做好人好事儿的故事……赵学军跑的更加快速了。
  政府机关就在白杨树的那一边,最近这几个星期赵学军一直在做收破烂的事儿,每天放学,他都会去市委大楼,武装部大楼,他抗着学毛笔字的名义讨要旧报纸,那时候机关人不多,谁也认识人,人们互相也不防备。在政府门口没有上岗带真枪的士兵,只有一个文盲老头吴大爷。
  每次赵学军去了,都会帮着老头提一桶水。吴老头就会把这一天收来的旧报纸给了这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在政府后楼有个地下防空洞的入口。关于那里,传说有很多,孩子们的智慧是无限的,如果有可能,时代允许,他们会把所有惧怕的鬼神都搁置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里。
  由于时代的限制,目前,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下,目前只住了一群狗特务。即便如此,也没人下去冒险。如此,赵学军便有了一个秘密基地,他收集了一个星期的报纸就放置在那里。
  碎玻璃碴七分钱一斤,旧报纸一毛八分钱,兄弟三个背了三次卖三次,几十斤废报纸换来二十五块钱。那个年月,家里收入最高的高橘子同志每月只赚三十三块三,她戏称为米拉米。面对二十五元多的巨款,赵学文呆了片刻后说:“三儿,你给哥买个塑料文具盒呗。”赵学军没吭气,赵学兵接着来了一句:“还要个玉米钢笔,不然我告咱爸。”话音未落,赵学文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狗叛徒!”
  赵学军给了大哥一块,给了二哥一毛钱,他对二哥没有太大的厌恶,虽说前辈子,这小子市侩,更加找了一个市侩嫂子更生了一个市侩的儿子,最后演变成市侩乘三。他对自己不好,看不起老大,他不许自己进他家屋门。他悄悄将家里的房契改成自己的名字等等之类,上辈子,赵学兵干的坏事,都是家庭里,最自私的人干过的坏事总合。可是,他给妈妈养老,大哥儿子上高中的时候,他也背着媳妇送去一千块。那些不算仇恨,只算是……时代的无奈,钱包的无奈,权势的无奈,对于赵家这样普通的人家,收入不多,没有祖产,没有跟好造富时代步伐。换了谁家都是一样的,更别说,给自己这个家带来最大厄运的自己,赵家小三,稀罕男人,那是对这个家庭的魔咒。几代都抬不起头的魔咒。
  口袋里有了一块钱的赵学文,晃着有钱人的步伐,美滋滋的在街头,顿时这个城市小的都装不下他了。一个塑料文具盒,带磁铁那种的才八毛二,带橡皮头的铅笔六分钱,香香橡皮八分钱。他能买的东西太多了。而赵家二哥,因为一毛钱,虽然这是白来的一毛钱,他觉得他活的实在憋屈,虽然他很想出卖自己的弟弟,却没勇气跟自己的哥哥作对,且不说他上四年级,且不说他比自己拳头大,单说那个誓言……
  三儿找了一个纸片,很认真的写上:把今天这个秘密说出去的人,肠穿肚烂,会变成狗特务……等等之类毒辣的誓言,写完他写了自己的名字,大哥也写了名字,他被迫签了自己的名字后,三儿把那张纸烧了,还挖了一个坑埋了纸灰,又跺上脚,吐了三口吐沫。没有比这个誓言更加毒辣的了。
  三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学兵没有去仔细推敲,他不具备这个脑筋,他只是莫名的对自己的弟弟多了畏惧感,这种畏惧是与父兄不同的,就好像三儿变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只要他一撅屁股,三儿就知道他拉什么形状的屎粑粑。于是,这种畏惧转化成了孩童一般的巴结,赵学兵开始跟在弟弟后面,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跟屁虫。他帮自己弟弟洗衣服,倒尿桶,做作业,捎带又把小学一年级的功课复习了一次,突然发现,好多二年级他没明白的问题,是因为一年级的时候他没好好听,比如,那个拼音字母,学会了,二年级的好多课文都可以早早的朗朗上口。这一年的期末考试,赵学兵由籍籍无名之辈,突然一跃成了二年级语文成绩第一名。老师奖励了他一朵小红花,学校给他发了一道杠的小队长袖标。
  美滋滋的将一道杠带在袖子上的赵学兵,放学后觉得世界也装不下他了,他实在想宣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想向全世界昭告他不再畏惧自己家三儿。于是他找了家里附近的一个旧电线杆子,很认真的拿着老师那里顺来的粉笔头写到。
  “赵学军是个王八蛋!”
  他写完,觉得身后毛骨悚然,回过头去,他老子赵建国一脸怒气的一条腿支在自行车上看着他,爷俩互相看了一会后,赵建国丢开自行车,解下裤带,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挥舞着皮带追着儿子打,一边打一边骂:“王八蛋,赵学军是王八蛋,老子算个啥!!!!”
  “嗷!!!!!!!!!”
  赵学军有小私房,这事儿全家都知道。从单位顺报纸,去附近五金厂讨要盖鸡窝的铁皮这是父母知道的,打小学三年级开始倒卖全国粮票,这又是父母不知道的。
  一斤全国粮票卖给卖猪肉的大婶八分钱,从学校粮店后面的小卖铺跟一个大姐大量买一斤六分五,别小看这一分钱,存了两年那也是个数儿了。赵学军不记得有什么彩票数字,也不记得索罗斯啥时候来袭,他只知道,那个全民经商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三儿,你姨结婚,想借钱,妈不敢跟你爸爸说,你的钱借妈呗。妈以后还要给你交学费,给你盖房娶媳妇呢!”
  赵学军轻轻摇头回答:“没钱。”他又不是没给过,上次拿他三十块,悄悄借给大姨高苹果,到现在高苹果都没还,高橘子妈妈还骗他,说啥给他存到本本上了。真当他是十岁小孩子了。
  赵学军没那么心狠,他只是有些记仇,妈妈那边,兄弟姐妹五个,母亲从乡下出来后,顿时就成了家里的救赎,父亲从小科长做起,拉拔了这个,拉拔那个,从小到大,不知道贴补了多少,慢慢的,大了,都有本事了,有钱了,又开始看不起自己家。话里话外都是爸爸死脑筋,妈妈没本事,虽然亲戚间走动的很多,下一代也很亲厚,但是,有些没办法说的事儿,想起来还是很憋屈的。
  “别骗妈,你二哥说你有钱。”高橘子给儿子夹了一个鸡蛋,陪着笑,她不敢走家里的大帐,只能悄悄要小儿子的钱,老二说了,小儿子最少有五十块,她再凑点,总能和个一百元,接济下娘家,父母养她不容易,她要帮衬一下。”
  三姨高雪梨要结婚,赵学军的姥爷想给闺女买个缝纫机,再打两个大柜子。三十六条腿家里还是没办法凑全,但是给个大件也不少。谈来谈去的,家里自然将重担给了在城里的老二高橘子,高橘子也拍着胸口答应,回到家却作了难。赵建国的老娘也在农村,他大伯的孩子照看着,每个月的最少也要贴补五元,三个小子,吃吃喝喝,人情来往,这家并不富裕。
  “妈,我开学上学,不用你交钱。”赵学军瞪了一眼悄悄瞟自己的二哥,二哥惧怕的一缩脑袋,接着气愤的看他妈:“妈,你出卖我!叛徒!”
  高橘子笑嘻嘻的继续巴结小儿子,以前强硬的手段是用过的。但擀面杖举起来,他家老三往地上一躺。一副您随意的样子,活活气死人。这孩子,学习虽然不是多冒尖,那也是全班数的上的,待人接物有礼貌,懂规矩,帮她干活,给她洗衣服洗袜子,晚上加班晚了,出了单位门,那孩子就蹲在路灯下等她。
  没比老赵家三儿更加贴心的孩子了。孩子越好,社会地位越高。赵建国,高橘子每天都时不时的给老大老二一下,但是对小三儿,那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动的。这年月,谁家孩子不到十岁,就懂得帮妈妈做饭,给爸爸洗衬里,给老爹理发,接妈妈下班,父母出差,一个小娃子,在家里给哥哥下挂面吃。太懂事的孩子,招人疼。虽然有些过分的财迷,那也是能够理解的缺点,谁不抠啊,高橘子自己就抠的要死,一个皮包能用五年,皮包破了,剪了皮片二还要给三个孩子缝鞋面上冒充半皮鞋。
  “妈,我没钱。”赵学军继续装死。
  高橘子撇下嘴:“你姥爷牛都吹出去了,说是给你二姨陪缝纫机。好儿子,你就借妈呗,妈给你存了好多报纸写大字儿呢。”
  赵学军真的很想摆出好多大道理说自己妈妈,他家就那么点家底儿,贴补不起。别人家都在批地方盖房子,一间宅基地才五块钱,家里三个男孩子,以后都要成家过日月。大伯伯在省会,五个孩子三个上大学了,父母结婚时,大伯可是把全部家底儿拿出来的。自己家妈妈,好好的工会不呆着,好好的提干机会不要,现在非要折腾去工艺品厂,那厂子五年后,连工资都开不出来。姥爷想给家里翻盖房子,妈妈二话不说的把爸爸复员费三千块拿出来借给姥爷。这钱到死也是拿不回来的了。虽然不在乎那点钱,可是爹妈这几年吵架,来来去去去就是因为这三千块。母亲在家里的社会地位越来越低,那之后的日子却又因为这三千块的人情,被姥姥全家鄙视。赵学军记得小舅舅高果园说的话。
  “姐,不就是拿了你三千块吗,几十年了,还说,成,我们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您能不能别每天说一遍,什么话说了三十年,也没意思了。要不然,给您磕两个?”
  就因为这三千块,父母吵了一辈子,就因为这三千块,母亲恨了姥爷一辈子,就因为这三千块,姥姥家有将近十五年不跟家里来往,就因为这三千块,奶奶数落妈妈一直到他去世,还是因为这三千块,买宅基地的那会子,全家抖落了所有角落只够买两间宅基地盖房子。就因为那两间房,大嫂二嫂关系犹如三辈子的血仇,见面就互相羞辱。
  幼小年纪,你可以去是无忌惮的闯祸,但是父母却未必去听取你的意见。你什么也不能说,虽然努力了很多事情你也改变不了。
  这天夜里,高橘子妈妈还是从屋子里的床角找到了五十二块钱,那地儿是赵学军故意给老二看到的,他不想妈为难。
  第二天,赵学军找到大哥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丢给赵学兵:“第一篇到第十五篇每篇十遍。”
  “为什么啊?!我又没拿你钱!”赵学兵当然不愿意,除了一脸幸灾乐祸还有一脸子不服气,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你没说?咱妈怎么知道我钱在那里的?”赵学军一脸冷笑。
  “我怎么知道!”赵学兵反驳,死也不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其实……那钱不是我的,是咱大哥的,上次代表校队比赛,拿了全市长跑冠军,这是校队给的营养费。”赵学军笑眯眯的继续阴自己家二哥。
  接下来的几天,赵学兵的日子是胆战心惊,水深火热的,他甚至起了离家出走的念头,等他打好行李,却又没勇气踏出家门。于是,他乖乖的在家抄写完课本,交给弟弟后,大哥在星期日回家。这一天赵学兵躲在家里附近的大白杨树上,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才敢回家,回家就被赵建国赏了一顿皮带炒肉。至于他最惧怕的赵学文,貌似他压根没做出什么愤怒的举动。好像……这一次,他又被自己的弟弟阴了……
  第二天,赵学兵愤怒的声讨自己的弟弟,早有准备的赵学军亮出床旮旯那里放好的钱对二哥说:“这是我把自己的钱贴给你的,你还好意思说我。”
  赵家老二顿时一脸感动,在弟弟的诱拐下写了一份欠条,没有钱还不要紧,抄课文吧,一篇课文二分钱。
  关于赵家三兄弟的成长,那之后,大院的人总能说出一些有趣的事儿,就像老大赵学文,打小拒绝上体校,年纪不大发誓要上军校,十三岁就立下人生最宏伟的目标并终身为之奋斗。赵学文那里来的那种誓言,那是打气球打出来的。
  话说政府机关后面有个小广场,广场那边有摆摊打气球的,一九七八年之后,那是经济飞涨的一段岁月,一些小商小贩,慢慢开始在这个城市的边边沿沿开始进行命运的第一次转变。政府后面的小广场,后来就成了这个城市的自由贸易中心。
  老大赵学文是在小学五年级之后有的枪瘾,毛病是自己家三儿惯出来的,五分钱,打10枪,每天放学,弟弟都要请他打两把,那年月谁家孩子每天能有一毛钱去奢侈。慢慢的赵学文就成了小广场的枪王,而赵学军每次看完大哥打枪那就是一顿崇拜,他崇拜完,周围的小伙伴也在崇拜。赵学文就这样从玩玩到有枪瘾,最后变成枪械狂人。等到赵学文初中毕业,万林市能打枪的地儿他都玩遍了,从气枪,到少体校的小口径步枪。玩到最后,当然是想打真枪。
  那个地方枪能随便打?部队啊!去当兵?三儿赵学军无意听爸爸说了,后来爸爸也证明了,小兵捞不到几枪打,有的人部队转业都没摸过几回枪呢。还是做干部好,做了干部随便摸枪,想做干部就得上军校。为了摸枪,赵学文早早的立下誓言:好好学习,天天打枪。
  赵学军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的在改变着家里,他知道大哥脾气耿直,没什么太大的特点,就部队那个地方适合他。而且做干部总比一辈子呆在体委强,好歹那地儿,生病了国家全管,一管会是一辈子。至于二哥,关于二哥的发展是赵学兵想不到的,抄课文能抄出个全校成绩第一,全省的文科状元,当然那也都是后话了。
  赵家的孩子就这样,跌跌撞撞的长到一九八二年,这天,赵学军从工会图书馆抱着一叠子小人书往家走,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歌声,一群小屁孩,坐在煤堆上唱着熟悉的歌。
  “少林少林,
  有多少英雄豪杰。
  都来把你敬仰!
  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 到处把你传扬 精湛的武艺举世无双 少林寺威震四方……”
  哎呀,原来是这部电影,赵学军顿时又煽情了,他煽情的看着自己家院门口的沙堆上,一群死孩子对着沙堆大力的用手指铲,看着自己家二哥一脸神往的摆着醉拳的姿态,一动不动的供路人瞻仰。等回到家,想帮妈妈倒满水缸,却发现家里的水桶不见了,自己家大哥,站在院子里的煤堆上,小脸蛋憋的通红,双臂平举,一个手臂上带着一个装着小半桶水的水桶。
  疯子,一群疯子。  
  赵学军拿着语文课本,翻着上面的课文。每天二节课之后,学校会找一些咬字清楚,说普通话,学习好的学生在广播室,给全校同学朗诵课文。在学生们看来,这是一份学校人上人,混大油的荣耀。
  老赵家全家说地方土话,周围也没普通话的环境,但是赵家小三儿,很奇怪的就说了一口的标准的普通话,用他妈高橘子的话来说那就是:那一口小白牙,一张嘴,说的都是上海电影制片厂里面演员说的口音,老标准了。咱三儿以后就去演电影,说普通话。
  混在一群不懂事,穿着小花褂子的丫头片子当中,赵学军立场尴尬,孤零零的。这个时代,男女界限非常鲜明,即便这是小学二年级,男孩子也是不跟女孩子说话玩耍的。
  赵学文孤独自站在楼道边上,心里一阵腻歪,身边更是传来那群丫头的对话,不时的在雷着他的耳朵。
  “马桂花,你撞我干什么?”班上的女班长瞪着一对秀眉看着别班的小丫头。
  “我不是故意的。”那小姑娘一阵道歉。
  “你一过来,我就看出来了,你仿佛带着险恶的用心。你是故意的吧,今天课间操,我查出你们班三个没带红领巾的同学。”女班长义正词严。话音刚落,身边一阵崇拜的声音。
  “哎呀,彭娟,你说仿佛了!”
  “这个词儿我们昨天才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赵学军捂着额头,轻轻在墙壁上撞击着,很想死了算了。
  念完课文,班主任乔老师亲昵的摸下自己学生的脑袋,对赵学军说:“赵学军,六一节,学校开联欢会,叫你跟咱班彭娟一起去主持节目,老师把主持词写好了,你拿去背一下。”
  赵学军在一片羡慕的眼光中,拿过老师递给他的信纸,很小心的放在书包里,又取出一个信封给老师:“老师,我妈说给你的信。”
  乔老师疑惑的打开信封,看到里面有几张电影票,脸色顿时一喜,又不动声色的放到口袋里说:“嗯,老师回去看。”
  这个时代,行贿也是被唾弃的,当然受贿依旧也是被唾弃的。
  高橘子妈妈在市工会上班,那个时候工会权利很大,这城里的四个电影院都归工会辅管。电影票是赵学军跟自己家老妈要的,顶的名义是:妈,学校老师说,买不到少林寺的电影票,叫您帮买两张,喏!这是老师给的钱。
  跟老师要电影票钱?作为家长的高橘子才不会这么做,她一家电影院整几张,一来二去的硬是弄到三十多张给儿子,家里三个孩子都在这所学校的小学跟初中,为了孩子,老脸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老师对自家孩子好,多给吃点小灶就成。
  完成任务的赵学军,美滋滋的拿着电影票,到电影院门口给了门口卖瓜子的小贩,一倒一卖,十块钱到手。少林寺门票五毛,卖给小贩八毛五。这个时代的电影院门口,那可谓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星期天全家看电影那是生活的一部分。当然,这个时代没有黄牛党,即便是有,那也是从赵学军这个小破孩开始的。
  十岁的赵学军,背着书包,打了一辆五毛钱的人力三轮车回家,记忆中,今日这个情形是没有的,五月底的凉风吹着,身边叮叮当当的一阵自行车铃铛响,十字路口的警察叔叔穿着白色的警服,拿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棍子舞来舞去,五月的柳絮漫天的在天空徐徐飞扬着,落下,飞起,滚成一团。穿着花衣衫,小军装的小破孩就在马路牙子边,滚铁圈,跳格子,跳皮筋。
  每一天都是白来的,每一天都感动的赵学军想哭。他怎么可以忘记,生命力这些图片每一张都美妙的像是画片一般,前世怎么就能那么不在意的将这些忘记呢?
  快到家属院不远处,赵学军下了三轮在三轮车夫奇怪的眼神当中,自一大卷钞票里,找出五毛钱递给他。父亲下班的时间还早,他在小人书摊边,花了二分钱租了一本《铁道游击队》看,家里小人书也是不少的,可是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看那又是一番滋味。
  “啊!抓住他,飞我帽子,嗷嗷!!哇!!!”
  街边一声少年的哭喊,那声音真是熟悉无比,赵家哭包,赵学兵。这猪爱美。昨儿父亲从战友那里刚要了一顶崭新的军帽,为这,赵学文跟赵学军还打了一架,由于老三没挣,这帽子便由父母调和好了关系,赵老二一天,赵老大一天,没成想新帽子这才上头,就被人飞了。
  飞帽子,这是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初期的跟拧自行车铃铛盖,拔自行车气门芯同期的时代产物。那时候街边经常有一些坏孩子,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人飞速的自带着军帽的人身边飞驰过,瞬间就摘了对方的帽子,这种行为,简称:飞帽子。
  赵老二一阵哭喊着飞舞着书包,快速的追赶着一辆自行车。帽子丢了,赵老大必定杀了他,杀完了,一定会埋在郊区的乱坟坑。他哭喊着追赶前面骑自行车的两只破孩,而那两个坏蛋,就如玩弄他一般的,一会快,一会慢,转眼间,那两人蹬着车子来到了小人书摊前面。这时,路边原本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看着一个长的并不高大的少年,突然从路边蹦起来,不慌不忙的举起一个厚木板凳对着骑自行车的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后脑勺“啪!”的就是一下。
  自行车打个踉跄,倒在路边,赵学兵看着自己家弟弟上前一步,骑跨在飞他帽子,坐在车后座的那个少年身上,举着板凳对着人家又是几下。
  “叫你飞我哥帽子!叫你飞我哥帽子!”
  “三儿,快跑,你杀了人了!”赵学兵吓的腿都软了,他看着那骑自行车的人,趴在地上,后脑勺上一阵阵的往下淌血。这时,在路边看热闹的大人们也走过来,七手八脚的拉开架,有几个还对着赵学军呵斥:“你这孩子,下手这么狠呢,快送医院。”
  这个年代依旧是热情且有人情味的年代,没人怕麻烦上身。
  “飞我哥帽子,你叫他再飞一个试试!”三儿瞪圆了眼睛,不服气的顶嘴,那眼神亮的跟小狼一般,大人们也是一阵后怕,这地儿离家属院不远,好多人认识老赵家的孩子。
  “还哭,快去找你爸去!”刚巧下班的邻居伯伯,给了赵学兵屁股一脚,弯腰抱起那个骑自行车的少年就往医院跑。至于赵家小三,自有正义的人士,领住他的后脖领子。拖拽着跟在大队人马后面往市医院走。
  得了信的高橘子,当时正在理发馆烫头。她烫的是最流行的冷烫,样式选了电影演员那样式儿的。这才上了一半的卷子,就有单位的人冲进来告诉她,赵小三儿打死人了,那人在医院抢救呢。
  高橘子一路跌跌撞撞的带着一半脑袋的烫发卷子,骑着自行车一路摔了三次,等她跑到医院,在急症室外面,赵建国正跟一位穿着军装的中年人说话,一看她这样,赵建国连忙安慰:“别急,别急,没事了,医生说皮外伤,正给人家王希缝针呢。”
  高橘子腿一软,丢开自行车喘了几口,一把揪住丈夫的领子大喘气的问丈夫。
  “没打死?!”
  “……没。”
  “三儿……咱三儿呢?!”
  赵建国顿时一脸气急败坏,指下医院花池边,高橘子扭头看去。赵学军,赵学兵蹲着马步,举着书包,一脸郁闷的正在那里挨罚。
  “这孩子,怎么这么嘎,这幸亏是没事,你说说,他胆子怎么这么大,敢拿着板凳敲别人脑袋……”赵建国对着妻子数落着,他身边那位穿着军装的中年人还安慰上了。
  “没事没事,孩子打闹。王希那混蛋一天不闯祸就不行,我这见天的,天天的跟着屁股后给人赔情道歉,给他擦屁股。要我说,该!活该!怎么不打死他呢!打死他我就省心了!”
  高橘子休息了一下,脱下脚上的鞋子,举着就蹦了过去:“赵学兵!你要吓死你妈!”
  赵学兵抬起头,一脸诧异,还没反应过来,老妈的皮鞋已经印在了屁股上,打的他一顿乱蹦!
  赵老二委屈了,委屈的不行了,他指着一边蹲马步的赵小三儿大声说:“不是我打的,我弟打的!”
  “胡说,你弟胆子那么小,一定是你出的主意!”高橘子完全不信,继续殴打!
  “真的是他,你问我爸!”赵老二更加气愤,委屈的不行。眼泪哗哗的跟不要钱一般的流了出来。
  高橘子把皮鞋丢到地上,穿好,走到三儿面前,伸出手,支起儿子的下巴,哎呦,这张小脸,一左一右,两个五指山硬是烙在了上面,不用看指纹,必定是赵建国那两只张着粗毛的手!看看,这鼻子里还塞着一团儿卫生纸,看样子是打出鼻血了。
  “你爸打的?”高橘子问小儿子,声音充满了心疼,自己家三儿,多疼自己,给自己洗袜子,买纱巾,还会用火柴杆子给自己描眉毛。
  “嗯!”赵学军一脸黯然,十分委屈。
  “该!”高橘子心疼的不成,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儿子脑门。
  赵老二顿时委屈大了:“就就……就这样?!妈!你偏心眼!”
  高橘子咳嗽了两下,揉揉儿子的脸蛋:“你……你……你弟还小呢。”
  “还小,还小拿那么大的板凳砸人!”赵老二比划了一下板凳,大概觉得板凳不够大,又把板凳比成了圆桌。
  “妈,你烫头呢?”赵学军问自己吗。
  “对啊。”高橘子心不在焉的回答。
  “丛珊那样的,我给你那张画报那样的?!”
  “对啊,你咋知道呢”高橘子问自己家儿子。
  儿子指指母亲脑袋上的发卷,高橘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接着惊叫了一声,转身哒哒的走到赵建国面前扶起自行车:“老赵,我去把头发烫完,晚上你带这位……哥……你贵姓?”
  一直随军的高橘子,对军人并不畏惧,看到年长的统一叫哥。
  “咳……王。”中年人咳嗽下,忍着笑说了姓氏。
  高橘子蹬上自行车,扭头吩咐丈夫:“老赵,晚上割块肉,叫人王哥带孩子,带嫂子家去,我先去把头整下。”
  高橘子同志很坦然的丢下烂摊子走了,留下一脸尴尬的丈夫与苦主的爹。
  老王咳嗽了几下说:“弟妹……很有意思。”
  “嗯,啊!橘子……橘子挺好的。”赵建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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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早上,赵学军在院子里打煤饼,现在的城市并无蜂窝煤厂供应蜂窝煤,许多人家使用的就是将煤泥导入方形的模子内,晾干后代替炭块燃烧。
  原本着,这煤饼是早晨起来父亲赵建国要整的,可单位临时的把有人叫去了。
  赵学军起来后,在院子里拿着煤饼磨具,做出一副玩的不亦乐乎的样儿。打煤饼,拿小煤铲将面上抹平图光滑,再拿火勾在煤饼面上刻出各种花样。赵学文起床后,看着弟弟玩了一会,于是便眼馋起来,赵学军做出极不愿意的样子只是不让,他就在一边哀求,后来赵学兵起床,跟着也眼馋了,强烈要求甩煤饼,画煤饼。后来邻居家的孩子徐步堂过来也想画。好不容易哀求到权利的赵家兄弟当然是不愿意,徐步堂就回家拿来一搪瓷缸子麦芽糖炒玉米作为交换。
  如此以来,赵学军便吃着糖炒玉米配着爸爸的茶叶沫子,看着手里的一本家里仅有的除了毛爷爷语录以外的大人书《赤脚医生》开始躲懒。偶尔他会抬头,带着哀求问一句:“哥,叫我玩一会呗?”那边自然是不愿意的,理都不理他,他只能哀声叹气的继续吃糖豆,喝难喝的茶水。
  后来,打煤饼的队伍越来越大,赵学军觉得自己爹这一夏天都不用去干这种活了。一高兴,他赏了二哥几颗玉米粒儿,赵学兵仰头叫弟弟喂了玉米,接着扭头对后来的那些小伙伴一阵指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排好队,排好队,每个人只能做五块,不许插队……这是啥?我家有蜂蜜糖,好吧,那你做六块……”
  快中午那会,赵建国从单位带着一丝诡异,一丝兴奋的潮红脸色回到家,看着满院子,还有后院门口一直排列到街面的煤饼一阵惊讶,而自己家的两个大儿子,正坐在家门口的小方桌边上分赃,什么玻璃球儿,纸元宝,半块打破了的玻璃镇纸,掉了色的五角星,小人书……
  看父亲回来了,他们慌忙找出一个纸箱子把那些战利品放进去,很老实的站到墙根,准备挨这每天按饭食次数一般应时的三顿打。
  赵建国没有动,甚至,他带着一丝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样子坐在了小桌子边问他们:“你们干的?”
  赵学文点点头,他畏惧于爸爸的皮带,畏惧于爸爸的尊严,因为最大,家里他挨揍最多。反正是要挨打的,不如早承认,早脱身。
  赵建国眼神里露出一丝这个男人很少带着的感动一般的神色,摸摸口袋拿出两块钱,一个儿子发了一张,语气更加软和并抚摸他们的脑袋说:“大了,懂事了,爸爸很高兴。”
  兄弟俩接过父亲的钱,手里竟然有些颤抖。爸爸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块钱,赵建国的父亲就是乡下的一个瓦匠,家里种着几亩薄田。母亲跟父亲养大儿子女儿,再借着全国解放将他们送出去。
  到处给人修房子的祖父总算见过世面,他说:全家饿死没关系,孩子们是要读书的。
  他硬是叫三个儿子去读书,去见世面。但是,三代穷根是烙在赵建国内心深处的一个抹不掉的烙印,他总是活的很节省,很仔细,从不给孩子多余的钱,在他看来,孩子们吃饱,穿暖就是有福气的。偶尔他骂起孩子来,也是有理有据:你们老子我上学那会,光着脚,每天走二十里地,中午都没饭吃,只能饿着,你看你们活得多好。
  赵建国说那个话的时候,言语里不乏带着一丝嫉妒,他觉得自己家的三个儿子,那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跟橘子,原本在赵学文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叫赵学武,可惜,那时候他们俩都年轻,不懂得养孩子,一场小感冒硬是拖走了那幼小的生命,赵建国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委屈,实在委屈,要不是后台,没人拉拔他一把,橘子也不会一个人住在部队驻地那个小屋子,孤独无依无靠的送走长子。即便如此,他从不后悔,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只要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出一点点螺丝钉的用处,他们都不后悔。
  复员后,时代进步了,权利,金钱,慢慢开始成为这个普通家庭的问题。有时候赵建国很茫然,为自己的三个儿子茫然,为自己那份原本踏踏实实去做的工作茫然。看着有办法的人一个个起起伏伏,他多少年了他还是个小副科级干部。他一直记得,老父亲背着他的铺盖卷,送他当兵那会子说的话:建国啊,你读书,读的最好,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老赵家就靠你了。
  赵建国很努力,一直努力。可惜直至现在,三十多岁的人了,他找不到为了这个深爱的国家,深爱的工作,深爱的家庭可以做出一份担当,一份贡献的机会。
  今天,一大早,老领导把他叫去了,说是他离任后,推荐了赵建国接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当然上面的领导,下面的同志们的态度都是非常好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阻挡赵建国提上来的脚步。这在三年前,赵建国对此事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建国深深的检讨,很认真的坐在院子里思考。好像,这一年,家里的生活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来源于妻子常给他的电影票。最起先,儿子的老师将儿子提拔成三好学生,副班长,他们去学校开家长会。乔老师一再表示感谢,说是每个星期都拿家里的电影票实在不好意思。
  回到家后,高橘子很高兴,觉得她为了儿子的前途做了大贡献。于是她常要了电影票给左邻右舍做人情,有时候票子多了,赵建国就拿到单位给办公室的同事分享,一来二去的赵建国的人缘突然好了起来。年轻人都叫他赵哥,年老的都笑眯眯的叫他小赵。去年,老主任家儿子插队回来分了工作,高橘子给老领导送票的时候,看人家儿子还单身,就很积极的帮着人家儿子找对象。工会那边,优秀的女青年还是很多的,一来二去的,双方都很满意,赵建国还记得,他跟妻子吃了一顿主任家的谢媒饭。走的时候,老主任还给了他一把他见都没见过的南方产的香蕉。
  这些都是小事,真的,人情往来,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老赵家祖祖辈辈都是踏实人,帮助别人这都是应该的,赵建国从来没想过去要什么回报。可是,这才短短一年,生命奇妙的转了一圈,赵建国起来了,起来的他无比惶恐,觉得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接过父亲那一块钱,赵学文,赵学兵是感动的,虽然打煤饼最初的目的只是玩,他们玩的还实在高兴。可是,爸爸说,他们懂事了,知道帮助大人了。还给了他们那么一大笔钱。现在他们恨不得死了算了,高兴的心里都是酸酸的,赵学文想了一会,回到家,拿起水桶,找出扁担,去帮父亲挑水。而赵学兵,他找出一块抹布开始很认真的擦着家里的每一块玻璃。
  赵建国进了屋子,看着趴在桌面上,很认真的一笔一划拿着毛笔描红的小儿子,他心情很好的坐在一边看,看了一会,伸出手,扶起儿子那只小手开始教他。
  赵学军仰头看看爸爸,眼睛弯弯的笑成月牙儿:“爸,你回来了。”
  赵建国点点头,下巴蹭蹭儿子细软的头顶:“看我干什么,看字。”
  赵学军笑笑,继续写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遍,一遍,又一遍……父子俩就这样手扶着手,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心思却是一样的。
  这是家,这是我的父亲。
  这是家,这是我的儿子。
  我能帮他做些什么。
  不管受到多么大的磨难,我都要给他最好的生活。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什么样子的变化。
  我要给我的儿子们最好的一切。
  我要令我的父亲感受到最大的幸福。
  他们写了一会,高橘子走进屋,嘴巴里啧啧作响,笑眯眯的说:“呦,今儿太阳西边出来了,赵建国干了那么多活呢,我俩儿子也懂事了,都知道帮家里做事了。”
  赵学兵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妈妈面前,露出一丝腼腆,接过妈妈的破皮包说:“妈,你下班了。”
  “嗯,我家学兵真懂事,知道给妈妈擦窗户了。”高橘子搂住儿子,大大的亲了一口。
  赵学兵一阵激动,恨不得把家里的房子都修了。他放好妈妈的皮包,提起暖壶给妈妈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母亲。
  于是,高橘子有些接受不了了,她走到赵建国面前,上下看他一会后,然后伸出手揪住他耳朵:“你打我儿子了?”
  赵建国打开媳妇的手:“说什么呢,别动手动脚的。”
  孩子们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那对夫妻站在那里耳语,接着,高橘子捂住嘴巴,眼泪抑制不住的向下流:“真的?!没骗我?赵建国,你要敢骗我,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我骗你干什么,老主任刚跟我谈完话。别当着孩子骂人,他们学呢。”赵建国有些急了。
  高橘子很少哭,不管日子多艰难,这个女人总是会把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打理的利利落落,她从未想过自己丈夫会有什么大出息,这个女人是睿智的,她太过于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能吃几碗饭。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表面上总是维持硬汉子的样儿,但是,逢年过节,连领导家的门槛都怯于跨。
  他总是干着办公室最多的活计,他每天晚上写材料写到最晚,他不会表白自己,甚至看到略微大的领导都躲着走。他不善于交流,更不懂得经营,家庭,邻里关系一塌糊涂,更不用说到领导面前表现自己了。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只要血是热的,只要是金子,就必然会发光。可惜,就因为过于木讷,这块金子是被忽略的,这块金子眼见着人到中年,碌碌无为。眼见着就要被生活磨平棱角,变成一个滚来滚去的圆。
  没有人比高橘子更加懂得自己的丈夫,她崇拜他,当年,她怀着宝宝,站在高坡上,看着自己丈夫带兵的时候,就深深的崇拜,甚至热爱着他。丈夫,她高橘子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是大丈夫。他多么可怜,多么无奈啊!终于,是等到了。高橘子从不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丈夫带来现在的提升。
  即便是意识到了,高橘子也永远不会说。
  高兴完之后,高橘子抹抹眼泪,有些担心的看着丈夫说:“那可是办公室主任,迎来送往,从大到小,你能接待好,安排好吗?”
  赵建国有些不服气,拧着脖子说了一些硬话,见妻子去了厨房之后,他又有些替自己担心起来。
  赵学军慢慢放下毛笔,看着自己写的那篇大字,想了一会,扭头对爸爸说:“爸爸,老师要我们写作文,下午您能陪我去博物馆吗?”
  高橘子拿着一根葱慢慢走出来,一边摘,一边问:“博物馆,咱这城市有博物馆吗?”
  “当然有了,老师说有?!”赵学军说。
  “那咱全家都去,都去,散散心。”高橘子看了一眼丈夫,接着带着一丝高兴的语调建议。
  赵建国,点点头,看着妻子手里的葱,小心的建议:“不然,咱去北街饭店吧,带着孩子们去吃顿好的,吃顿饭店做的饭,咱还没带过孩子下过馆子呢。”
  挑着水回来的赵学文,甩开扁担几乎是奔跑着来到父亲面前:“真的爸爸,真的吗?我们要去饭店吃饭?”
  赵学兵丢开抹布,高兴的在屋子里乱蹦:“哦哦!哦哦哦!我们要去饭店了!我们要去饭店了!我们要去饭店吃饭了!”
  站在一边看得赵学军,心中一阵酸楚,在记忆里,在童年的记忆力,他们从来没有过一家人出去吃饭的记忆。他走到父亲面前,抓住爸爸的手,依靠过去,仰头看着他,爸,他的爸爸是这么的高大,曾经,他的脊梁也是如此的笔直。
  赵建国带着妻子与孩子们一起到市郊区的博物馆,来这边的时候一家人很奢侈的在饭店吃了一顿。一份红烧肉五毛钱,海米烧豆腐九毛,大葱炒肉片八毛钱。四碗米饭,饭店不经营饮料。
  看着孩子们吃的满嘴流油,赵建国跟妻子一阵心酸,这三个孩子来到世界上,还从未这样吃过东西,这样奢侈的吃大块的猪肉。赵建国没吃几口,只是就着汤和下米饭,配着孩子们的香,他吃了两碗饭。
  万林市博物馆,位于万林市郊区。博物馆的房子是过去的城隍庙。看那残破的墙壁,城隍庙门口掉了脑袋的背碑的老鳖,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这是这个城市的博物馆。
  赵建国在博物馆大门口迟疑的张望了一下,大约一分钟左右,门洞靠墙的一个小槅扇窗缓缓推开,一个带着只有一条腿眼镜的老大爷支着脑袋问他:“找谁!?家去找,没人上班。”
  一家人呆了一下,相互看看,赵学军惦着脚尖,趴在比他高出很多的隔扇窗口前说:“老大爷好。”
  老大爷愣了一下,大概是很久没人问他好了,他迟疑的说了句回答:“好。”又反应了一下夸了句:“好孩子。”
  “大爷,我们老师叫我们写作文,我想写我们这里的博物馆。”赵学军眼巴巴的看着老大爷,一脸孩子的求知欲以及对知识的哀求。
  那窗户慢慢的关闭起来,过了片刻,博物馆厚重的大木门缓缓打开,老大爷站在门里招呼他们:“进来。”
  赵建国迟疑了下:“没买票呢,大爷。”
  老头笑了下,带着一丝讥讽:“买个屁的票,没地儿印去。”
  赵学军动下父亲的手臂,他握住它,赵建国低头看下小儿子,弯腰抱起他,确定的对家里人点头:“走,进去。”
  高橘子愣了下,扭头颠颠的跑到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盒凤凰香烟塞进老大爷的手里:“您拿着,要不然,我们不敢进,添麻烦了。”
  老大爷退让了几下,终于还是把香烟装进了口袋里,他看看博物馆的大门外,又看看四周,很小心的将大门关闭,反插起来。
  博物馆的大院很空,过去画着古代壁画的墙壁,如今涂满了标语,一些来自文化大革命贴大字报的面板上,很多纸屑在风中飘逸。所有的房间都上了锁,那些锁上的灰烬,大概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被打开了。
  “那屋是石器时代留下的东西,那屋是上秦的……那屋是唐朝……嗯,清朝,你们要看那里?”老大爷指着院子里那一排低矮的房子问询这一家人。
  赵建国一家互相看看,完全不知道要看什么,赵建国看下小儿子:“你们老师叫你写那个朝代?”
  赵学军看下四周对老大爷说:“大爷,咱这地儿出过诗人吗?大将军有吗?”
  老爷子看看那张小脸,又摸摸口袋里的香烟,再看看这对一脸茫然的年轻夫妻,摆摆手:“得了,跟我来吧,说了你们也不知道,还不如孩子呢。”
  一扇很久不开的木门,缓缓打开,落满尘土的玻璃柜,老爷子拿着毛巾擦了几下,唠叨着:“以前,也是有导游的,接待个外宾什么的,外宾来了,领导给的烟是装在罐子里的。现在,别说外国人,老鼠都不来一只,上面总是说拨款修,要了很多次了,都不给。”他唠叨着,很认真的带着珍惜一扇一扇的擦拭。
  玻璃终于被擦好,老爷子指着玻璃柜那边的石刀,石斧,石臼问这一家人:“知道,你们生活在啥地儿吗?”
  赵学兵很认真的回答:“山西省万林市。”他说完,全家人鄙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这么回答是不对的。
  老大爷笑笑,指指那些古物:“你生活在太行山脉,你们应该骄傲。这中华民族现在很了不起,我们的国家也是伟大的。但是最早先的时候,咱中华民族的足迹是从这些山脉开始的……”
  夜幕降临,老大爷送这一家人出博物馆大门,他对赵建国倒是没搭理,只是蹲下带着一丝珍惜抚摸着赵学军脑袋说:“下次老师再叫写作文,就来找爷爷,爷爷带你随便看。”
  赵学军羞答答的笑笑,并不说话。他拽下父亲的手臂:“爸,脚疼。”
  赵建国蹲下,背起小儿子,冲老大爷点点头,一家人慢慢顺着郊区的马路慢慢走十里地回家,赵学军没有加入大哥与二哥的争吵辩论,他只是想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凡不爱说话的人,有这样几个情形:
  第一、天性木讷,少言寡语。
  第二、肚子里没有东西,不知道说什么。
  第三、肚子里有东西,不知道如何叙述。
  第四、胆怯交流。
  赵建国的性格跟他的成长有很大关系,生于农村,受的教育属于一般教育,别人经历的他也经历过。他性格无趣,别人推一步,他走一步,离开领导他一步都不会走。他不会将一件事情用充满人格魅力的方式叙述出来,在别人热热闹闹的说笑话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社会能量得到那么多趣闻。办公室的工作很有趣,交流是重中之重,说白了,赵建国做办公室主任,完全不合适。这人,除了老实,基本什么都不会。
  赵学军并不知道自己那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改变父亲的性格更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没有工作,靠那个人养活,每天无事的时候,他就满城市溜达,什么博物馆,湿地公园,战役纪念馆,他去了无数次。说来奇怪,到达那些地儿之后,赵学军觉得,自己真的是长了见识的,因为人这类动物,很容易忽略一个东西,那就是你生活在那里,这地儿发生过什么事儿?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丧葬习俗?为什么这里人喜欢吃酸?为什么这里的人喜欢跟着小儿子过活?这些东西,是历史,是城市历史,是人最最应该掌握的见识。但是,大部分人对这东西,到死都不愿意去了解,糊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赵学军懂得的东西不多,但是他知道的却很想告诉父亲,今天来到这里,他觉得对全家都是一份福缘,那位老大爷,却真的是个隐士,真正有学问的大隐士。
  星期一,欢送办公室老主任,全办公楼的人都被召集出来,一起照相,一起相互留影。老主任是荣升了,去省委办公厅上班,这次省里来接他的人也很有趣,是老主任的连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褚晨南。
  褚部长是以私人的名义,陪着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以及司机下来的,万林市这地儿,那是他的故乡,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回来安排。
  省里来了人,市里的几位领导都要作陪,作为新走马上任的赵建国,压力不可谓不大。星期一早上上班的时候,他到老主任的办公室,放下三十斤玉米面,很憨厚的说:“这是老家新磨的。”说完,一言不发的怵在那里。
  办公室老主任常沛看着赵建国,内心叹息一下。这人并不适合自己的这个职位。他提拔他,只是因为,这人眼里有自己,住在大院那么多年了,要说贴心,赵建国两口子是真的贴心。他想着,这人从来没求过自己,儿子结婚,家里的电影票,都是欠了人情的。他推荐他只是顺水人情,没想到的是,这人就那么过了,顺风顺水的过了,由下到上竟没一句反对的声音。
  常沛拍拍赵建国的肩膀,嘱咐了几句,将连襟胃不好,怎么安排领导的座次,办公室采购东西是谁的关系,他说了一会,叹息了下:“也罢。”说完,从办公室内拿出一本工作日志指指:“你就按照这里面做,招待费多少,找谁批,先给那个供销社报销,都按成例……”说完,他拍拍赵建国的肩膀:“建国啊,老哥我就送到你这里。”
  一句话说完,赵建国泪流满面,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澎湃的感激之情。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只好继续站着。
  傍晚,招待欢送餐就设在政府食堂,市委书记,市长,还有市里的重要领导都过来了,那个时候,市里的机构不算臃肿,市委很多机关权利也很集中。一桌子围起来,十四个人。
  领导们坐好,一直在食堂门口站着的赵建国连忙指挥服务员上菜。随着一溜烟的忙活,六个大菜,四个凉菜便满满的上了桌。
  老主任常沛看下赵建国,他当然知道现在办公室还剩下多少招待费,于是他语气里带了一丝责怪:“这个赵建国啊,以后不过了。”说完又笑笑,补救了一句:“建国啊,最懂得情谊,感情丰富的汉子呢!”
  市里的领导笑笑,并不发表意见,大家只是端起赵建国给斟满的酒杯一起碰碰含含蓄蓄的便开了菜。
  “建国,这菜稀罕,咱们食堂什么时候学会的?”马市长指指面前的六个菜,这六个大菜一水的是放在汤碗里的,没有炒菜,是统一的汤菜。
  赵建国连忙放下手里的酒壶,走到领导们面前,他的脚有些发软,咬咬牙,站直了:“马市长,这是咱万林的传统菜。”他走到那些菜面前一个个指过了:“老豆腐,肠子汤,夹馅子,羊肉丸子汤,肚肺汤,红焖羊肉。这凉菜是凉拌羊鼻涕(一种菌类),酱香羊肉,拌粉条,凉拌兔肉。”
  他说完,一桌子人奇怪的看着他,说实话,这些热菜,以前真的还就知道,很久之前万林市的传统菜是很出名的,号称万林八大碗。不过,解放后,这些菜好像没人再做了。
  说了一番话的赵建国,看看一脸感动,觉得赵建国很给他面子的老主任,他咬咬牙低声说:“老领导,没花什么钱,您带着后勤一直养猪,养羊,每次那些东西都贴补了咱办公室招待费里,这么些年了,您总要吃一次咱后勤养的羊。再说,羊肉都是养胃的,您说……您说褚部长的胃一直不好。”
  赵建国说这话的时候,没动半分心眼,他只是觉得,这功绩都是老主任的,他可不能得去,必须告诉老主任这些功劳不是自己的。
  褚部长看看自己的连襟,不由感动,他举起酒杯与自己的连襟碰了一下:“宋沛啊,咱们也是不容易,文化大革命那会,我以为自己会死了。现在那,每一天活的都是赚来的。现在,每一天都要好好工作,报答组织的信任。什么胃不胃的,也就是你……一直惦记我。”宋沛与连襟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赵建国过去,帮他们倒满酒杯,觉得气氛悲伤,连忙说:“老主任给咱万林做了那么多事,要走了,怎么也要吃传统菜的,这些羊鼻涕是清早我家三儿上山采的,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一只兔子,咱这地儿,土产便宜,一只兔儿三块五。老豆腐是厨师长磨得,丸子,粉条,还有这些肉菜都是咱那一只羊出的……老主任,我知道您怕我把您存起来的家底儿花了,没花,都是咱政府自己后勤的东西。也就是调料,这顿加上酒没到七块钱。”
  马市长笑了下,先敬了一杯,接着夸奖赵建国:“以前没看出来,咱建国也是个能够的呢。”
  大家哈哈一笑,这话题便奇迹一般的从传统菜自然而然的转到了万林市的历史。说到历史,赵建国那一刻简直是虎躯一震,历史,他知道啊,除了课本的,他最知道的就是这万林市的历史了,昨儿刚学的。当话题一扯,他的话匣子在推杯换盏之间,很奇妙的转到了万林市。
  那个岁月,人人都读着有限的课本,数的上的书报,听的是很少几个台的收音机。除了国家灌输的国际大问题,还有新的精神。这本地儿的历史,知道的自然是少的可怜。
  赵建国从附近的老爷山住的原始人,说到山西本地人法家的荀子,过去万林市叫什么名字,有啥名人来过,万林市在军事上的作用,古代出了几员著名的大将军,历史上考了多少举人。
  这坐着的,大部分都是万林本地人,即使不是万林本地人,那血统里都有万林周边的印记。听听,就不知道,这贫寒的地方,过去也是书香门第,他们就不知道中华民族起源,黄河流域跟自己出生的地儿有那么大的关系。中国人,天生就带着一种大国的民族自豪感,话题便这么打开了。
  时间缓缓过去,最开始,市委领导那一桌给赵建国加了一把椅子,再后来,饭吃完,上了茶,大家开始在记忆力翻找历史的痕迹,后来食堂大师傅出来了,说起这地儿的老建筑,说起以前那是谁的房子。
  那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点,赵建国将意犹未尽的领导们一个一个的送回家。跟老主任分开的时候,那位省委的褚部长给他留了电话,家里的住址,对他说:小赵,去了省里,要来家里坐。
  午夜,街边的路灯昏暗,赵建国慢慢走着,他走了一会,发现,这一晚,大家都在围绕在他身边,都在跟着他的语调起伏走,那一刻,这个憨厚的男人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那是一种节奏,挑动别人跟随自己走的节奏。这一刹,赵建国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奇妙的门。
  天气渐渐转热,学校要求学生们统一穿起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赵学军穿的是二哥赵学兵的旧衣服,白衬衣已说不上白,算是灰白,衬衣的后衣襟上还有墨水印。赵学军记得小时候,因为穿旧衣服总是跟父母闹脾气,谁不爱穿着崭新的衣衫?现在,他只是接过妈妈改好的白衬衣,笑笑,并不计较的上了身。
  看到穿旧衣服的儿子,高橘子是心酸的,那份心酸却也只是停留了片刻后就丢到一边。丈夫提升了,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人情往来也是越来越多。孩子满月要送六尺棉布,结婚要送脸盆暖壶,有朋友同事生病住院,还要送两包钙奶饼干。这些东西都要拿钱买的,即便是不想送,人家巴巴的来家请,不去,实在不好。需要钱的地儿越来越多,高橘子主动回家跟父亲要赵建国那三千元的复转军人费。那夜,她是哭着回来的,舍不得买三毛钱的车票,是走三十里地山路回来的。
  赵建国最近很大度,也许是真的当了领导不一样,他知道妻子回了娘家要钱,也预料到了必定要不回来。却什么都没说,以前也许他真的会因为三千块跟妻子吵架,逼迫着妻子回娘家,即便是知道要不回这三千块,他总要出了这口气。现在,对于人生前途他有着太大的指望,隐约着他觉得那三千块并不是那么重要。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未来他能预见自己的世界绝对不止三千块那么简单。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很忙,除了上班,还要抽空学习,他觉得自己几乎是无知的,对人无知,对活着无知。有时候,他会安静的坐在办公室思考,思考人为什么活着这样的奇妙问题,思考完,他会在下班时间拿着一副象棋子,蹬着自行车去市博物馆找老常下一把。
  老常就是那个博物馆的门房,那人实在是个趣人,他的有趣在于他对人生,对世界有一份奇妙的解释,几乎每一个属于赵建国想不通的问题,他都有着自己充满人格魅力的解释,如历史,如单位,如家庭,如现在这个时代。大千世界,万变,不离其宗。
  赵建国从不觉得与老常交往失了身份,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很认真的去学习老常的语调,尽力模仿那些有趣的语调,结合历史的人物,强迫自己记下一个又一个故事,历史总有它相似的地儿,老常会把现世与历史作比较,有时候这种比较常给予赵建国一种活着的明悟。一切豁然,不过如此。
  对比爸爸的变化,赵学军依旧在过着与之前若相似,又不相同的日子,六一过去,老师把他与女班长彭娟放在了一起。假后第一天下午上学,彭娟梳了二十五条小辫子,就像小新疆人一般的来到了学校,刹那,成了风云人物。
  临班的同学过来参观了,高年级的也过来参观了,最后老师们还把彭娟叫到办公室去欣赏了一会。彭娟美滋滋的,却不知道她的同桌用一种看外星人一般的眼光去打量她,想下啊,白衬衣,蓝裤子,红领巾外带二十五条非洲黑人惯梳的小辫子,真可谓是奇怪到了顶点。
  “看什么看!没见过新疆人吗?”彭娟仰着骄傲的小下巴鄙视的撇一眼赵学军。她觉得她是美的,无与伦比的美。
  我还真没见过,赵学军无语的低下头,对待女人,无论是这个女人有多大年纪,不计较可以少很多事。这是活了很多年的经验。赵学军低下头翻自己的课本,他这课本新的就像刚发的,很少有勾勾画画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课本上。
  见赵学军没说话,彭娟又开始找话了:“赵学军,你看《泉水叮咚》了吗?我妈带我六一节去看了。可好看了,我还学会唱里面的小海螺呢。”彭娟哼着电影里的调子,小样子可爱。
  “你看一遍就学会了?”赵学军连忙巴结,要在一起坐一学期呢,这个丫头他见过她拿圆规尖尖扎同桌,那手不是一般的黑。
  “那当然,什么歌儿,我听一遍就会了,我妈说我以后是要做歌唱家的。”彭娟很是自我感觉良好,她说完,轻蔑的看了一眼站在教室门口,拥挤着参观她的临班同学,美得几乎要飘。
  赵学军很认真的在记忆力翻找彭娟后来的轨迹,奈何,他早就忘记这个人,甚至他跟这个骄傲的小姑娘几乎就是不认识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万林市没有响彻全国的音乐家,今后几十年也不会有,这里面没她彭娟什么事儿。
  一阵上课铃声响起,玩耍的孩子叽叽喳喳的冲进教室,这一堂是音乐课。在无趣的校园生活当中,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是喜欢音乐课的。随着一阵杂乱,孩子们找出音乐课本,班上的值日生去老师办公室抬来了学校唯一的乐器,一台脚踏风琴,虽然这一部老式的乐器,孩子们会在五年的学习生活中无数次的看到它,但是,每次看到他们都是兴奋无比的。趁着老师没进来,会有“勇士”跑上讲台,打开琴盖子冷不丁的弹一下。
  “我要报告老师!”彭娟大喊一声,蹦到讲台上对着“勇士”就是一阵死命的捶。“勇士”骂骂咧咧不服气的退下,并不敢做出太大的反抗。讲台那是什么地儿,那是神圣老师与课代表才能去的地儿,那是彩色粉笔呆着的地儿,一般人是不许上去的。
  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是漂亮时髦的,随着铃声结束后两三分钟,这位走在时代前沿师范毕业的音乐老师,穿着一条几乎盖了脚面的喇叭裤,格子的确良上衣,脖子上俏皮的围着嫩绿色的纱巾,夹着课本走了进来。
  赵学军明显的能感觉到彭娟一阵颤抖,接着高高扬起了她的头。大声清脆的说了句:“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
  音乐课啊,音乐课,赵学军确定自己不喜欢音乐课,一来,这里每一首歌他都熟悉,都熟悉的他想哭,二来,一段一段的将一首在记忆里完全会的东西分解开,是一种折磨。三来,他是个音痴。
  他倒是很佩服这个时代音乐老师的多才多艺,会弹琴,会画谱子,会指挥,会舞蹈,会教一些非常有用的知识。整一堂课,赵学军都不时的盯着老师那条时髦的喇叭裤,裤口的喇叭宽度几乎盖住的高跟皮鞋上下起伏着。他听着老师那故作优雅的夹杂着地方土话尾音的普通话清脆并充满韵律的哼唱。那只拿着课本,翘着一只小拇指的手有力的打着拍子,那鞋跟也不停的充满激情的合拍。不得不说,老师很美,很美好。这段童年,他觉得新鲜,虽已遗忘,他决定重温,他仔细看了老师的脸,这一次,他觉得他再也不会忘记她。
  放学后,赵学军与彭娟带着红袖标站在校门口值日,他们检查放学队伍的整齐度,在小贩们的哀怨神色中阻止孩子们去买零食。彭娟是严肃认真的,她的新疆头是格外引人瞩目的,每个人都看她,这小丫头越发的认真,每一声响亮的呵斥都引得别人不得不看她。赵学军是无奈的,他躲得很远,站在阴凉的地儿,抬头看着天。
  “学军,爸叫我带你去洗澡!”赵学文咋咋呼呼的骑着父亲的自行车来接弟弟。他上初中,初中部并不与小学部挨着,两个地儿隔了一条街。
  “赵学军!你多大了?还叫你哥带你去洗澡,你可真是个小皇帝。”彭娟一顿讥讽,说完,看下四周。小皇帝,这不是一个好词儿,是被这个时代所有孩子们鄙视的。
  赵学军坦然受之,并不搭理,他把书包挂在哥哥脖子上,伸手去摸哥哥的口袋。赵学文笑笑,看下弟弟拿出来的一斤全国粮票,外加五毛钱解释:“早饭吃了,我们同学请我的,一个糖烧饼呢。”
  “真的?”赵学军看自己哥哥的身体,看的很紧。
  “真,那小子爸爸是三运的,家里有钱,常请我吃东西。你吃啥,哥给你买。”赵学文弯腰抱起弟弟,把他放在自行车前梁上,兄弟俩一起等赵学兵,赵学兵今天值日,画板报,出来的比较迟,他一冲出校门第一句是:“哥,给我买个小豆冰糕!”这家伙骨子里的市侩也不知道像了谁。
  赵学文看下四周,值日的学生已经散去,就悄悄花了六分钱,买了两根小豆冰糕给弟弟们,弟弟们啃着冰糕,他觉得比自己吃到嘴巴里甜。如此,兄弟三个便一起十分快乐的去政府洗澡堂洗澡。
  要说过去这办公室主任,实在是没什么油水的,即便是有,这个时代去刮公家的便宜,那也是耻辱的。政府洗澡堂这边归赵建国管,可赵建国的孩子们洗澡,依旧得花钱,一位一毛钱。少了一分,看澡堂的阿姨也不会叫他们进去。赵家的孩子干净,每星期要洗两次澡,自从赵学军重生,这种潜移默化的卫生习惯早早的就把虱子从孩子们的身上驱赶走了。
  一小捏洗衣粉,半块药皂,一块旧毛巾,一个破牙具杯子,是所有洗浴的工具。赵学文帮弟弟们脱好衣服,找了一张旧报纸铺好整齐的叠了衣服,卷到一个角落。三只光猪嘻嘻哈哈的互相击打着对方裸着的身体,“啪!”的一下子,“啪”一下子。
  “哗,好多人啊!”赵学兵叹息着,看着洗澡堂里水汽缭绕当中的一只只人形,这是什么日子?政府机关的人集体洗澡吗?一个莲蓬下最少五个人在等待,洗澡堂一侧的水池里泡满了人。
  “要不,咱等会?!”赵学文问弟弟们。
  赵学军看下四周,摇摇头,他上前几步,使劲撑开坐在浴池边上的大人,缓缓下了池塘。他抬头看自己的哥哥们,那两个一起摇头,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赵学军慢慢走到浴池中央,停了片刻蹲下,突然大喊一句:“哥!看我少林十八铜人屁!!!”
  水池面上,突然咕嘟,咕嘟嘟的一阵阵的泛出屁泡。周围的大人悄悄后退两步。
  又过了一会,赵学军又是一声大喊:“哥!哥!看我流星赶月屁!!!!!!!!”
  水面又是一阵屁泡……
  赵学军屁泡的花式是无穷的,什么海底捞月屁,醉屁,鹰爪屁等等之类,他放了一会,浴池里的大人尽数躲了个干净。
  赵学军得意洋洋的冲着自己哥哥们招招手,赵学文,赵学兵迟疑了一下,捂着鼻子走过去,缓缓下了宽敞的池子。赵学文试探着闻了一下,空气中并无臭气,悄悄问:“三儿?你哪来那么多屁?”
  赵学军坐在浅池台阶上,一脸坏笑的从水里拖出那个牙具杯子,倒扣着按进水里,不久一串气泡被放了出来。
  “哈哈!!!这个嘎小子!”未等赵学文大笑,身边一声来自大人喉管里的笑声传来,接着有两个人扑通!扑通!的下了池子,一边下,还符合的赞叹:“臭!真臭!这是什么味啊?这是萝卜屁啊!哈哈……!臭死了。”
  赵学军抬头看了半天,这人穿着衣服,跟没穿衣服那是两样的。熟人,老赵家的熟人,这是王希他爸爸,王叔叔。上次,赵学军把人家孩子脑袋开了,害的他儿子缝了六针,孩子们倒是没交集,因为总是觉得抹不开面子。两位都是部队出身的父亲们却成了挚友。王叔叔在本地没什么朋友,随军的老婆一直闲在家中。后来,赵建国被提拔,做了个顺水人情,安排了王叔叔的妻子进了政府后勤。
  “你爸呢”王叔叔一边洗,一边问老大。
  赵学文回答:“我爸忙,跟领导下乡了。”
  王叔叔点点头,劈手从身边揪过一身老泥的儿子王希,不待他反抗就是一巴掌:“躺好!初中了,还得你老子为你服务。”
  王希屈辱的趴在池子边上,眼神依旧带着仇恨,他盯着赵学军,赵学军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一层,一层的老泥巴,每段足有寸长。王希身上的泥球子通过他老子的揉搓,令人咋舌的掉落。赵家三兄弟看的实在是稀罕,完全忘记,几年前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儿,哥给你搓泥球。”赵学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弟弟的怜爱,他将弟弟抱上池壁趴好,赵学军的脸正好对着王希的脸。
  赵学军倒是觉得没什么,他闭着眼,身上被大哥手劲刚刚好的揉搓,他舒服的直哼哼,正在享受间,迎面一口天外飞痰。
  “呸!”王希吐了他一脸仇恨的浓痰。
  赵学军当然不让,又吐回去:
  “呸!”
  “呸呸!”
  “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就这样,有些人带着几十岁的灵魂,好不要脸的跟一个初一的孩子相互仇视一般的对吐起来。
  王希挨了一顿打,赵学军被哥哥丢到池子里喝了一口泥球水。战争因大人们的干涉早早结束,赵学军一脸小人的看着王叔叔踹着王希离开,那家伙偶尔回头还威胁:“你等着!”
  赵学军才不怕呢,他跟哥哥们站在澡堂门口告别,赵学文不放心的吩咐弟弟:你见到他,躲了,要是他敢贱,哥帮你捶死他。
  赵学军感动的不行,搂住哥哥一阵腻歪,奈何今天大哥是心不在焉,他与澡堂子里遇到的发小说好了,要去政府后勤的白杨树林,在那里,正在发育的青少年们会悄悄躲在一边,欣赏男人抱女人跳不要脸的交谊舞。二哥也要走,他与小伙伴要去学校石砌台打乒乓球。赵学军挥挥小手,表示一个人回家没关系,走不远,哥哥却蹬着车子过来,拽住他,塞了五分钱到他手里。
  拽着哥哥那五分钱,赵学军扛着书包溜达着向家走,快走到小院那边的时候,却看到了女班长彭娟,换去校服的彭娟此刻正玩耍的十分畅快。一群男孩子女孩子围在电线杆前,彭娟被捆绑在电线杆上,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脆声呵斥:“呸!狗叛徒!”
  站在对面的男性小朋友却正是自己班上那位“勇士”,他模仿特务那叫一个有才,只见他歪戴着帽子,拿着一根皮带,在空中挥舞几下,猥琐的笑并恰好的配音:
  “啪!啪!说,你是不是GCD?!”
  “啊!啊!呸!怕死不是GCD!狗特务!你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彭娟惨叫,义愤填膺,英勇不屈,最后咬舌自尽,身边的小朋友一起张嘴,配烈士死亡之歌。
  “啊!!啊!!!啊!!!啊!!!啊呀!”
  赵学军颤抖了,颤抖的风中摇摆,他扶着大树捂着肚子觉得下一刻还是死了的好,那笑声惊动了对面的小盆友,大概是被看到与女孩子玩有些不好意思。“勇士”同学扭头带着一群小孩子撒丫子就跑了,留下孤独的烈士彭娟一个人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
  赵学军擦着眼角的泪滴,打着强忍的哈哈慢慢走过去,并不准备给彭娟松绑,彭娟挣扎了几下,觉得很羞辱,眼泪便掉落下来。
  “啊,新疆人哈。”赵学军揪揪人家那二十五根辫子。
  “哼!”
  “啊哈!咬舌自尽哈,你可真英勇!”
  揪揪那根捆绑的麻绳。
  彭娟哭了,号啕大哭那种,赵学军愣了一下,扭头就跑,他又没怎么地,咋那么脆弱呢?八十年代的星空,每一刻星星都是闪亮的,彭娟孤独的被捆绑在电线杆子上,一边哭,一边骂:“臭赵学军,狗叛徒!人家要报告老师啦!!!!!!哇!!!!!!!”
  “麻糖类……玫瑰馅的大芝麻糖哎……”
  “老鼠药……老鼠药,家家用得着。家中有老鼠,十家不安乐。小畜生白天不出洞……搞起你一家子睡不着!我的老鼠药,威力大无比:楼上吃了楼上死,楼下吃了爆肚子……”
  “水萝卜……挂珠儿的水萝卜……啊哎!”
  自从家里后门口成了农贸市场,赵家人每天便被这些吆喝的声音惊醒。关于这个农贸市场,赵学军一直有记忆,曾有一段时间,家里卖菜都是不花钱的,那些从四邻八乡来卖菜,卖土产的大叔,大妈,会不时的进门,讨要一杯热水喝。
  赵家的房子并不多,单位给分的是两间,随着孩子增加,父亲就在前院加盖了小厨房,后来小厨房被赵学军住成了专卧。爸爸又在工地买了便宜的旧砖头,借着邻居家多盖出来的的一间大屋子,接出一个厨房加饭厅,后来偶尔家里有客人住不下了,那里又多了一张木头床。新房子很美好,只是阻挡了赵学文,赵学兵卧室的阳光。再后来,后屋那边突然有了一个农贸市场,父亲就在后屋子开了一堵门,从此前院变后院,后院成了家里的大门。
  赵家人是善良的,他们从未嫌弃过,那些老乡喝完水后,脚底落在水泥地板上的泥点子,甚至,为了方便乡里乡亲,高橘子每天都会烧几大壶开水备着。老乡们喝完水,也不白喝你的,他们都会丢下一个西红柿,一个茄子,有时候菜剩的多了,不想几十里背回去,就送给赵家。
  星期天早上,赵学军睡了个饱,他洗漱完,跟二哥一起抬了两桶水回家,进家门的时候,门口卖水萝卜的大妈给了赵学军两条老鼠尾巴。这几天学校下了灭四害任务,要交二十个苍蝇,五条老鼠尾巴。彭娟同学很热情,她对老师说:我们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就每个人交十条吧!老师自然是高兴地,因为老师也要交,于是就可怜了赵家三个孩子,大大小小的要交二十条老鼠尾巴,六十只苍蝇。
  昨天,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后院墙角,厕所周边,老爸在政府食堂仓库忙了个半死才凑了十五条,再加上今儿水萝卜大妈给的老鼠尾巴,那还缺三条。没了奈何的赵学军脖子后插了一个苍蝇拍跟二哥去野地,抓田鼠,反正,老师也看不出田鼠尾巴与老鼠尾巴有什么区别。
  赵学军晃晃悠悠的走着,二哥在他前面不时的拿着苍蝇拍,这里拍拍,那里拍拍,打着了就是得意的一声儿歌:“老鼠怕猫,那是谣传,一只小猫,有啥可怕,壮起鼠胆,把猫打翻,千年谎言,彻底推翻!”赵学军偶尔符合两句,见自己家二哥打着了苍蝇,就贱贱的把小药瓶举过去,跟二哥要苍蝇。
  “你又要!”赵学兵有些气愤。
  “我昨天在学校楼道站了两堂课呢!”赵学军更加气愤。
  昨天,学校交作文,作文是赵学兵给弟弟代写的,他都习惯了。那作文的名字叫《我的爸爸》。
  赵学兵这样写到:我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环卫工人。每天,在太阳公公还没起床的时候,爸爸就扛着扫把披星戴月的离开家。爸爸总是很忙,但是他从不说一声苦,叫一声累……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付出了自己的光和热啊!”
  全校的老师都知道赵学军的父亲在政府办公室,还是个堂堂大主任。于是赵学军站了两节课。被全校同学参观不算,还把彭娟美死了。
  郊区的天,总感觉要热过城里,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太阳光毒辣的晒着脚面儿,兄弟俩溜溜达达的一起来到郊区菜地,可是,那边被成堆的抓老鼠家长占据了,如此,这两人便越走越远,一直走到远处山窝边的农田。赵学兵见洞就挖,足足挖了两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无奈下,他放弃了,反正,他只要五条老鼠尾巴,没挖到的那三条,就算到了弟弟头上。
  被二哥甩了的赵学军倒是也不着急,他坐在山边看着面前的一条小溪纳闷,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家山这边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溪水清澈,水质好到了顶点。就着溪水,他洗了一把脸,又把脚丫子泡在水里玩的不亦乐乎,他玩了一会,溪水上游,有人跟他大声打招呼。
  “那不是学军吗?!”
  抬起头,王叔叔穿着印着大红字的先进工作者背心,带着自己家的两个儿子,拿着水桶,提一把工兵铲笑眯眯的走过来。
  “王叔叔好。”赵学军站起来,穿好被剪掉后托的凉拖鞋,这凉鞋是大哥的,大哥穿不下给了二哥,等到他穿,凉鞋有一只已经找不到系鞋带的梆子了。妈妈就把后面剪了,当成赵小三儿的凉拖鞋。
  王希的弟弟叫王瑞,这俩兄弟差三岁。
  “学军挖到老鼠尾巴没?”王叔叔好心的问他。
  赵学军摇摇头,比手指“少三条。”
  “你爸爸呢?”
  “忙。”
  王叔叔拍拍他脑袋,对他们三说:“那你们玩,别跑远了,爸给你们去抓老鼠。”
  赵学军看了一眼王希,这死小子还是那副死样子,用下眼白看他。倒是王瑞挺有意思,他走过来,显摆的对赵学军说:“我爸可是工兵,专门抓老鼠的工兵!”
  好吧,赵学军只好做出崇拜的样子,羡慕了一下,于是王希的表情舒服了一点,他也脱下鞋,坐在了河边,夏日的阳光照着,被剃成秃头的脑后面,一条疤痕十分显眼。赵学军看着,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他走过去,对王希说:“对不起啦,王希同学,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拿板凳砸你。”
  王希没说话,整的赵学军实在尴尬。凭着不跟孩子计较的心情,赵学军也坐到一边,用脚撩起水,往王希那边撩,王希还了几下,就这样和好了。
  王叔叔抓田鼠的手法厉害极了,他不挖坑,只是提着水往洞里倒,没一会,田鼠一家大小就争先恐后的往外冒。王叔叔站在洞口提着铲子,出来一只拍一只,没半小时,十多只老鼠尾巴就得了。
  “我爸他们队,挖战壕,在全军拿过大奖。”王希突然冒了一句,赵学军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这是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连忙崇拜的:“哇!”
  “市政府后面那个水塔知道不?”
  “知道啊,好高的那个。”
  “我爸爬那个,玩一样,一分钟的事儿!”
  “哇!”
  “我爸!会武术,打你爸玩一样!”
  “哇!不对,为什么打我爸?!”
  “举例子,我是举例子,你不懂举例子啊?!”
  “哈,好吧,你爸厉害。”
  “我爸带我们回老家,上椰子树,不用绳子,蹬蹬就上去了。”
  “你爸爸是南方人啊,那么高大,看不出来哦。”
  “那是,那是我爸!”
  哎,赵学军无语啊,都不知道怎么接这孩子的话,不过,他倒是能从王希的夸耀当中感觉到,这个少年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爸爸的崇拜。就像他,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他,崇拜爸爸,畏惧爸爸,绝不承认惧怕自己老子,但是在外面说起自己的爸爸,那顶多就比超人差一点而已,他们的老子不会飞。
  王希的爸爸虽然高大,但是言行里带着一丝南方人的细腻,他怕孩子们中暑,就给他们编了柳条帽子,还带着孩子们下小溪堆沙坝堵鱼,给他们讲战斗英雄的故事。得了老鼠尾巴的赵学军,乖乖的跟在这父子三人的屁股后,有点想自己的老子了。
  中午,赵学军兜里揣着苍蝇瓶子,还有包在旧报纸里面的老鼠尾巴,手里提着一根柳树枝,树枝上串着五条小河鱼的回到了家。
  一进门,家里有客。母亲高橘子正在给孩子们炸油糕,油糕的黏面儿是舅舅高果园送来的,赵学军进家门的时候,他正在劝自己二姐回家。
  “姐,咱爸说了,二小结婚,邀请大队支书吃饭,那咱家总要出个有脸面的陪着,姐夫不回去不好。”
  赵学军将鱼放在一边的小砧板上,找出剪子,去鱼鳃,刮鱼鳞。
  “三儿,见了舅舅怎么不叫,舅舅给你拿黏米面儿了。”高果园是很喜欢自己外甥的。
  “舅舅。”赵学军叫了一声,低头继续收拾鱼。
  高果园站起来,抱起赵学军,放在自己膝盖上,摸出一毛钱给他揣兜里:“三儿啊,都不认识舅舅了,你姥姥可想你了,想起来就哭,一哭就说,我家三儿怎么没来啊,他爸爸当了大官,不认识家里人了。以后跟大街见了,都不认识三儿了。”
  高橘子炸油糕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忙活了起来,赵学军看看妈妈,伸手搂住自己舅舅的脖子,眼泪开始不要钱一般的噼里啪啦的往外掉。
  “呦,这是咋了,三儿咋掉金豆儿了,是被欺负了?不怕!舅舅给你出气,是谁欺负三儿了,咱找他们去。”
  高橘子伸手揪下挂在一边的毛巾,给赵学军抹了一把脸,蹲下看着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这小子蔫坏。”
  赵学军抹了一把鼻涕,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妈,不要回姥姥家,你一回去就哭,你一回去就跟爸爸吵架,你一回去晚上就不停的哭,我爸爸一直叹气,爸爸也不想跟你吵架,奶奶身体不好,要钱检查身体。你又没钱,姥姥家也没钱,妈妈,能不回姥姥家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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